正文

第十二章 新人進(jìn)了房

丹鳳街 作者:張恨水


下層階級的人,他們的道德觀念,沒有中庸性。有的見利忘義,在為了數(shù)十文的出入上,可以辱沒祖宗的打罵著。有的卻舍生取義,不惜為了一句話,拿性命和對方相搏斗。這就由于他們是情感的發(fā)展而少有理智的控制。楊大個(gè)子這班弟兄們,這時(shí)在童老五家里聚會,便是一種情感催動的行為?,F(xiàn)在突然有了個(gè)大包圍,這決不能說是哪一個(gè)人的事。大家就都沉著臉色,站了不動。童老五是站在最前面的一個(gè)人,臉上由紅變成了紫色,他道:“各位不必動怒,我們一個(gè)也跑不了,要到哪里去,我們跟著去就是了。”說到這、里,就有兩個(gè)來人,拿出了繩索,要向前捆縛。就在這個(gè)當(dāng)兒,后面有人叫了起來道:“各位千萬不要動手,千萬不要動手!”隨了這話,何德厚由大門搶了進(jìn)來。大家看到,這已覺得夠奇怪了。隨在何德厚后面,還有一個(gè)女子,那正是問題中心的秀姐。童老五竟忘了入站在槍口前,情不自禁地咦了一聲。秀姐氣吁吁地站在眾人后面,額角上只管流了汗珠子,鬢汗粘貼在臉上,睜了眼望人。何德厚向那個(gè)歪戴帽子,穿了嗶嘰夾袍的人,一抱拳頭笑道:“王先生,沒事了,事情我們已經(jīng)說開了。”那些來執(zhí)行任務(wù)的人,聽了何德厚的話,都不免向他臉上看看,怕他又是喝醉了,在說酒話。及至見秀姐也來了,這個(gè)明白內(nèi)幕的首領(lǐng),便放下了舉著的手槍,因道:“我們對你們私人的交涉,那是不過問的。我們就為了有上司的命令,我們才跑了這么一趟遠(yuǎn)路。若沒有上司的命令,我們又回去了,他們這里一伙子人,倒疑心我們和他開玩笑呢。”說著各人都透著有一分躊躇的樣子。但拿槍拿杖拿繩子的都垂下了手。秀姐道:“各位只管請散吧。你們還有人在巷口子上等著呢。你去一問就明白了。有什么責(zé)任都?xì)w我來擔(dān)負(fù)。”她說時(shí),紅紅的臉上帶了三分笑意,向大家望著微微地點(diǎn)頭。那歪戴帽子的人似乎也知道她是一種什么身分了,便摘下帽子來,向她一點(diǎn)頭笑,道:“只要大家無事,我們也就樂得省事。”秀姐笑道:“有勞各位了。過幾天再招待各位。”那些人哄然一聲笑著道:“過幾天再喝喜酒。”說著,還有兩個(gè)和童老五點(diǎn)了頭道:“打攪,打攪。”然后擁著出大門去了。吳小胖子走向前,和秀姐奉了兩個(gè)揖,笑道:“大姑娘,多謝多謝!不是你親自來一趟,我們還不知道要讓人家?guī)У绞裁吹胤饺ツ兀窟@總算我們幸運(yùn),剛剛他們掏出索子來捆我們,你就來了。”秀姐看到童老五許多朋友站在當(dāng)面,回頭又看到自己舅舅紅了一張酒糟臉向大家望著,大家都在一種尷尬情形之中,無論說兩句什么話,也總是個(gè)僵局??墒遣徽f什么呢,又不便抽身就走。只好借了吳小胖子向前說話的機(jī)會答復(fù)了他道:“無論怎么樣,我們總是一群窮同行,雖不能面面顧到,我總也愿意大家無事。非是萬不得已,我自己不會趕了來。這事既是解決了,那就很好。我就不多說了,有道是日久見人心,將來總可以看出我的心事來的。各位受驚了。再見吧。她說著,繃住了臉子,又向大家一一點(diǎn)著頭。然后退了出去。何德厚跟在后面也走了。童老五兩手叉了腰半橫了身子站定,向秀姐看著,嘴角上梢,頗有幾分冷笑的意味。在座的兄弟們,在半個(gè)小時(shí)內(nèi),經(jīng)過兩個(gè)不可測的變化,已是神經(jīng)有些受著震動,不知道怎樣才好。”或站或坐,都是呆呆的?,F(xiàn)在見到童老五這番怒不可遏的神氣,大家也就覺得無話可說,眼睜睜望了她走去。這樣成群的靜默著,總有十分鐘之久,還是楊大個(gè)子道:“這是什么邪氣?要說是嚇嚇我們,我們也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還會受人家這一套?要說是真要把我們怎么樣,那把我們帶走就是了,我們還有什么力量對付手槍?怎么起了個(gè)老虎勢子來了,不到威風(fēng)發(fā)盡又夾著尾子走了?”童老五取了一支紙煙在手,斜靠了桌子坐著,昂了頭,口里只管噴了煙出來。聽了楊大個(gè)子的話,他鼻子里哼著,冷笑了一聲。

吳小胖子道:“我看這事,并不是嚇嚇我們的做作。只看秀姐跑來氣吁吁的,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就知道她也嚇了一下子的。不過他們真把我們帶走了,也不會有什么三年五年的監(jiān)禁,至多是辦我們十天半月的拘留,再重一點(diǎn),將我們驅(qū)逐出境也就是了。”童老五道:“你最后一句話說得是對的。其實(shí)我并無這意思,要留戀在這座狗眼看人低的城圈子里。那些人說,過兩天要吃秀姐的喜酒,我倒不忙走了,還要過兩天,看看這場喜事是怎樣的作法?喜酒喝不著,花馬車我們也看不到嗎?”童老娘走到大家前面站著,揚(yáng)了兩手道:“小伙子們,還圍攏在這里作什么?這都是你們聽黃天霸白玉堂的故事聽出來的。什么英雄好漢了,什么打抱不平了,茶館里把兩碗濃茶,喝成白開水了,你們也就沒有了主意。其實(shí)人家有錢娶姨太太,人家有運(yùn)氣嫁大人老爺,一個(gè)愿打,一個(gè)愿挨,和你們什么相干?不是秀姐來了,真的把老五帶去關(guān)幾天,就算不怎樣為難他,不要把我在家里急死?一說一了,就從此為止,不要再談這件事。明日起早,我和老五下鄉(xiāng)去住幾天,躲開這場是非。我們?nèi)羰窃倩貋砹?,請你們也千萬不要再提。”大家看到老人家沉了臉色說話,這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繼續(xù)地把一餐酒菜,吃喝完畢之后,只得向著童老娘苦笑笑,說聲“打攪”,大家像破簍子里泥鰍,一些響聲沒有,就陸續(xù)地溜走了。這其中只有王狗子是另外一種思想,他覺著秀姐會跟何德厚跑來作調(diào)人,這是很新奇的一件事,她不但不害臊,而且還有權(quán)說服那班歪戴著帽子的人,這里面一定有很大的原故。心里一發(fā)生了這點(diǎn)疑問,就有點(diǎn)兒放擱不下。這且不管童老五母子所取的態(tài)度如何,自己徑直地奔向丹風(fēng)街,卻到何德厚家來。老遠(yuǎn)地看到那大門半掩著,顯然沒睡。走到門邊,伸頭向里看去,見里面屋子里燈火通明,有幾個(gè)人說話聲。心想何德厚也是剛離開童家,不見得就回來了。便是回來了,剛才那種大難關(guān)也闖過來了,現(xiàn)在見了面,也不見得他就會動起拳腳來。于是將門輕輕一推,喊了一聲“何老板”。

說著這話時(shí),她兩只眼角上,含了兩顆眼淚水,幾乎要滴了出來。王狗子反是向她安慰著道:“那實(shí)在沒有什么關(guān)系。這年月在外面混差事的人,哪個(gè)不討兩三房家眷。這不過是個(gè)先來后到,實(shí)在沒有什么大小可說。你老人家是自己想左了。”正要跟著向下說什么,那外面的女工,只是叫喚著何氏問長問短。王狗子便起身道:“這樣子,恐怕姑媽還要熬一個(gè)通宵,我也不再在這里打攪了。”說著走出屋子來,何氏倒有些依依不舍的樣子,一直送到大門口。王狗子這就站住了腳,向身后看看,因道:“姑媽,我也有一句話告訴你:就是童老五母子,他們不愿意在這里住著,明天一大早就要下鄉(xiāng)去了。”何氏道:“那為什么?”王狗子道:“老五的說法,他說是這城里人心可怕。童老娘說呢,窮人也圖個(gè)平安日子,要下鄉(xiāng)去躲開這場是非。”何氏聽著,是默然地站著,手扶了門,很久說不出一個(gè)字來。王狗子對立了一會子,也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找不出來一句話來安慰。后來還是何氏嘆了一口氣道:“也好,我們再會吧。”說畢,她掩門進(jìn)去了。王狗子先覺得秀姐母女完全不對。自從和何氏這席談話,看了她可憐得有冤無處申的樣子,又對她們同情起來。一路走著想了回家去,倒鬧了半夜睡不著。作菜販子的人,向來是起早的。趁著天上還有三五個(gè)星點(diǎn)就起來,他倒沒有挑了擔(dān)子去販菜,立刻跑向童老五家來,遠(yuǎn)遠(yuǎn)望見后面窗戶放出燈光來,窮人是熄燈睡覺的,這就知道他娘兒兩個(gè)起來了。王狗子繞到他屋后,隔墻叫了一聲老五,童老五在里面答道:“狗子嗎?不去販萊,跑了這里來干什么?和我送行來了?”說著,開了堂屋后門,放了他進(jìn)去。狗子見桌上擺了飯菜碗,旁邊凳子上放了一捆鋪蓋卷,又是一只竹箱子,兩樣上面,橫架了一根扁擔(dān)。王狗子笑道:“說一不二,你們倒是真要走。”童老五道:“這是買瓜子豆子,隨嘴說一句作不作沒關(guān)系嗎?難道你還不是為了送行來的?”王狗子笑嘻嘻地把昨晚上見了何氏的話,述說一遍,童老五皺了眉好像是很忍耐地把這段話聽下去。王狗子不說了,他牽了王狗子兩只手,向門外推了出去,口里道:“多謝多謝,還要你來送上這么一段消息。你什么意思呢?讓我還去向何德厚送一分喜禮?天還早,去作生意,不要吃了自己的飯,給別人操心了。”王狗子碰了這樣一個(gè)釘子,雖是心里不服,眼見他娘兒兩個(gè)就要下鄉(xiāng)了,也不好強(qiáng)辯什么。站在門外出了一會神,自是默然地走去。可是他心里橫擱著一件什么事似的,再也無心去作生意。天大亮了,到茶館子去泡上一碗茶,想了一兩小時(shí)的心事,他最活想出了一個(gè)主意:學(xué)著那鼓兒詞上的英雄,等著秀姐上馬車的時(shí)候,硬跳了上前,一手把她夾了過來,然后使出飛檐走壁的本領(lǐng),一跳就上了房頂,使展夜行功夫,就在房頂上,見一家跳一家,直跳出城外,見了童老五,把人交給他,若是有人追來,我就是這一鏢打去。想到這里,身子隨了一作姿態(tài),腰歪了過去,右手一拍腰包,向外伸著,把鏢放了出去。當(dāng)?shù)囊宦暎媲耙恢徊柰?,中鏢落地,打個(gè)粉碎。茶水流了滿桌,把共桌子喝茶的人,倒嚇了一跳。大家同聲驚呼起來,他才笑道:“不相干,我追了一只蒼蠅打,把茶潑了。”跑堂的過來,一陣忙亂,將桌子擦抹干凈。所幸無非是附近菜市場上老主顧,打了碗也沒有叫賠。

王狗子搭訕著向四周望了道:“天氣快冷了,還有蒼蠅。”掏出錢來,會了茶帳,又是無意思地走出來。他不知不覺地走入了一條冷靜的巷子,一面走著,一面想著,當(dāng)然,現(xiàn)在要像古來俠客那祥飛出一道白光,老遠(yuǎn)地就把奸人斬首,那已是不可能。若不能飛出白光,僅僅是可以飛檐走壁,那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人的能力,還趕得上手槍步槍嗎?我王狗了練不出口里吐白光的本領(lǐng),也就休想和人家打什么抱不平。不過看看秀姐是怎么樣出嫁的,倒也不妨。心里轉(zhuǎn)著這念頭時(shí),兩只腳正也是向許樵隱家這條路上走去。只走向他的巷口,便見何氏手提了一只包袱,由對面走了來。這就迎著她笑道:“姑媽你起來得早哇!”何氏猛然見了他,像是吃了一驚的樣子,身子向后退了兩步。王狗子笑道:“我沒有什么事,不過順便走這里過。你老人家大概是一晚沒有睡,把衣服做好,趕著就送了來。”何氏道:“秀姐也不住在這里,我這包衣服,不過是托許先生轉(zhuǎn)交一下子罷了。”她口里說著話,腳步可不移動,那意思是要等著他走了,她才肯走。玉狗子想她也怪可憐的,又何必和她為難?于是向她點(diǎn)了個(gè)頭道:“姑媽,回頭再見了,你忙著吧。”說畢拱了兩拱手,竟自走了開去。走出了巷子回頭來看時(shí),見何氏站在巷子中間,只管向這里張望,那意思是等著自己走了,她才肯到許家去。王狗子一想,她們真也防備我們這班人到了所以然。但是有了這情形,倒實(shí)在要看看他們是怎么回事。拐過了這巷子,在冷街口上,有個(gè)賣烤紅薯的攤子,那老板金老頭,倒是自己的前輩,他正站在太陽地里料理爐子內(nèi)外的貨物。王狗子慢慢走攏去,說聲金老伯忙呀,于是談起話來。年老的人總是喜歡說話的,由王狗子今天沒有做生意談到了何德厚所干的事,也就是混了一兩小時(shí)。金老頭攤上有瓦壺盛的熱茶,請王狗子喝了一碗茶,又讓了他兩只烤紅薯,肚子也就不餓。他守住了這爐子邊就沒有走開,他居然熬出了一點(diǎn)結(jié)果。這條街上竟開來了一輛汽車。這汽車雖沒有什么特征,可是和那司機(jī)同座的,有一位穿了干凈短衣服的女人。她梳著發(fā)髻,髻縫里插了一朵通草制的紅喜花。王狗子心里想著,接秀姐的汽車來了,過一會子就可以看到了這出戲是怎么演。于是索性在這攤子邊耐坐下去。坐了一會,又怕汽車會走了別條路,不住地到那巷子口去張望著。最后一回,竟是碰著那汽車迎面開來。當(dāng)汽車開到面前的時(shí)候,那個(gè)戴花的女人卻不見了。后面正廂里,見秀姐低頭坐在里面。坐了汽車,自然就不是她原來的裝束了。燙著頭發(fā),成了滿頭的螺旋堆,身上穿了一件粉紅色的衣服。但只也看到這一點(diǎn)點(diǎn),車子已過去了。雖然汽車是在冷街上走,可是它走起來,還是比人快得多。

何氏笑道:“她還能亂七八糟的地方都去住嗎?無非是許太太陪伴了她。至于為什么不回來?我想這一層,倒也用不著我來說,總無非是想減少一點(diǎn)麻煩。”王狗子喝著茶,默然想了一會,也不再說什么了,就拱拱手道:“恭喜你了,明天就是外老太太,又跳進(jìn)另一個(gè)世界了。”何氏本坐在他對面,這就站起來,走近一步,抓住他的袖子低聲道:“王大哥,我們的丑處,也不能瞞著你。養(yǎng)著一二十歲的大姑娘,送給人家做姨太太,有什么面子?這樣一來,這丹鳳街我也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我也要離開的。我活著幾十歲,守住這個(gè)姑娘,落了這么一個(gè)下場,還有什么意思?這件事也難怪親戚朋友說閑話,其實(shí)這果然也是見不了人的事情。你叫我外老太太,你比打我兩下,還要重些。”王狗子紅著臉笑道:“你老人家錯了,我真不敢笑你,你老人家不愿人家道喜,我們不再道喜就是了。”何氏道:“那就很好。明天看到同行,請你代我說一聲,說我不是那種寡廉鮮恥的人,我也就感激不盡了。”

何氏在里面答道:“是哪一位?他半下午就出去了。”王狗子走到院子里答道:“我是王狗子呀。”何氏說了一句“是你”已迎到院子里來。攔住了他的去路,站在當(dāng)面,低了聲道:“王大哥你來作什么?她正在……”王狗子笑道:“沒關(guān)系,我們的事情完了。剛才我們在童老五家里吃晚飯,去了七八個(gè)便衣要抓我們,倒是何老板和你們大姑娘去了,和我們解的圍。我特意來謝謝他。”何氏道:“哦!秀姐已經(jīng)趕到了,那也罷,這事已經(jīng)完了,就大家一笑了事,你也不必謝她了。”王狗子道:“大姑娘沒回來嗎?”何氏頓了一頓,沒有答復(fù)他這一句話。王狗子一面說著,一面就向屋子里走去,竟不問何氏是否同意,就徑直地向里面走去。這倒出乎意料,屋子中間搭上案板,點(diǎn)了幾支蠟燭,四五個(gè)女工圍了案板在做衣服。只看那兩三件料子,都是水紅或大紅的,便可知道這是嫁妝衣。站著望了一望,回轉(zhuǎn)頭來向何氏道:“姑媽,大喜呀。”何氏看他露著兩排黃板牙,要笑不笑的,兩只肩膀,微微地向上扛著,似乎帶了幾分譏誚的意味在內(nèi)。何氏便道:“王大哥,你也不是外人,我可以把心事告訴你,請你到里面屋子里來坐。”王狗子跟著她進(jìn)去時(shí),見里面也亮了一支燭,便挨著床沿坐了。何氏斟了一杯茶過來,他接著,也還是熱氣騰騰的。因笑道:“看這樣子,姑媽要整晚的忙著。”何氏低聲道:“大哥,你們不要把秀姐那一番苦心,給埋沒了才好。原來那個(gè)姓趙的讓人家一挑唆,他是要和你們?yōu)殡y一下的。你們沒有什么,牽連在內(nèi),也不過是在牢里關(guān)上兩天??墒抢衔迥?,他那脾氣犟,審問他的時(shí)候,他頂上問官兩句,這事情就可輕可重??偹阈憬阋姍C(jī),她親對許先生說,只要許先生把這事馬糊過去,她立刻就出嫁。那許先生聽了這話,也就還了一個(gè)價(jià),說是趙次長明后天就要到上海去,至多可以遲走一兩天。姑娘要是愿意的話,最好明天就完婚。完婚三天之內(nèi),趙次長就要帶秀姐到上海去,而且說是要帶她到杭州去玩一趟,說不定要一兩個(gè)月才回來。我聽到這話,就有些不放心。秀姐是一步也沒有離開過我的人,陡然就到這遠(yuǎn)去,知道有沒有岔子?我還不能一口答應(yīng)??墒切憬闼履銈兂蕴?,絲毫沒有駁回,就定了明天出嫁。今天晚上也不回來了,預(yù)備理理發(fā),洗個(gè)澡,明天換上衣服,就出門去了。”王狗子低頭想了一想,因道:“怪不得她親自到童家去了一趟,那意思就是要親眼看到把我們放了。”何氏道:“這算你明白了。”王狗子道:“大姑娘這番俠義心腸,真是難得!不過她今天晚上住在哪里?為什么不回來呢?”

王狗子拼命的在后跟,追到了大街上,汽車一掉頭,鉆入汽車群里,就不見了。王狗子站在巷子口,呆望了一陣,然后抬起手來,在頭上鉆了個(gè)爆栗,罵道:“笨蛋,現(xiàn)時(shí)你才明白,你能釘著汽車,找出她到哪里去嗎?”說畢,無精打采地掉轉(zhuǎn)身向同路上走。但只走了這條巷子,卻看到原來壓汽車來的女人,坐了一輛人力車,飛快地走來。狗子忽然腦筋一轉(zhuǎn),就隨了這人力車子跑。這一回是決不肯放松的,無論人力車子跑得如何快,總在后面盯著。車子在一家大旅館門口停住,那女人跳下車,就向里面走。王狗子怕是再失了這個(gè)機(jī)會,老遠(yuǎn)的看著了那女人的影子,就緊緊地跟隨在后面。好在這旅館,既是最大的一家,加之又兼營中西餐館,進(jìn)出的人,卻是相當(dāng)?shù)亩?,王狗子雖然是個(gè)無所謂的來賓,卻也沒有什么人來注意。一直上了三層樓,卻見一群衣服闊綽的男女,簇?fù)砹诵憬?,嘻嘻哈哈走來。她在衣彩閃耀的當(dāng)中,順了甬道走。她的臉上雖是胭脂抹得通紅的,卻也不見什么笑容,只是低了頭。在她后面的兩位女賓,微微靠近了她來推動著走。她的衣服好像有一千斤重,走著走著,衣紋都沒有什么擺動。和她并排走著一位四十開外的漢子,長袍馬褂,笑得嘴角合不攏來。向大家拱了手道。“請到新房里坐,請到新房里坐。”他在前引路,將秀姐和一群客人,引進(jìn)了一間屋子里去。那房間雖不關(guān)上門,卻是放下了門簾子的,將內(nèi)外還隔得一點(diǎn)不露。但聽到哈哈一片笑聲,接著拍拍拍一陣掌聲,王狗子站在樓梯呆看了許久,昂頭長嘆一聲,便低頭走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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