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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聞鐘驚絕艷 月明林野斗嬋娟 返里省慈親 谷暗峽荒誅惡獸

云海爭奇記 作者:還珠樓主


黃山博大雄渾,蒼茫深秀,后有松濤云海之奇,景物佳妙,甲 于寰中。周鼎年齡雖幼,也覺觸目新奇,觀賞不盡。三人不消多時, 到了始信峰下。峰居山中絕頂最高之處,隱君在上面辟了一個洞府, 石室之間,修然絕塵。洞外山巔平曠,專供朝夕吐納練劍之用。

另外就峰腰巖洞向陽之處,建了兩間茅棚,由一蒼猿看守。茅 棚以上,形勢越發(fā)峻險峭拔,人不能上。因周鼎年幼乍來,頂上高寒, 晨夜山風(fēng)凜冽,難于禁受,只帶到上面看了一看,仍帶下來,命住 茅棚以內(nèi),先隨蒼猿練習(xí)攀援縱躍,鍛煉筋骨。午晚兩頓,除糧米外, 向服松子、黃精等輕身益氣之物。狄遁住在峰頂,無事時也常來指 點。周鼎生具異稟奇資,隱君見他用功愛好,異常鐘愛,安心成就, 又給他服了許多靈藥。不消半載光陰,練得骨髓堅凝,精力健強(qiáng), 居然可以獨(dú)自上下峰頂,攀援輕捷,縱躍如飛。隱君見他膽大心細(xì), 身骨結(jié)實,這才漸漸傳他武功。周鼎也真聰明,一學(xué)便會,一點便透, 從無不領(lǐng)會的。隱君只恐他根基不固,不肯多傳。蘇同已早把事辦完, 不到十天,便自趕回,與狄遁同往峰頂,隨隱君學(xué)了好些絕技。見 周鼎如此穎悟,也瞞著隱君,偷偷教他學(xué)那蘇家獨(dú)門傳授連珠鏢法。

一晃數(shù)年,蘇、狄二人先后辭別隱君,離山他去。周鼎見師父只 傳他內(nèi)外武功,每日下午讀些經(jīng)史,卻不肯傳他道家吐納功夫與劍 遁星卜之術(shù),屢請不答,心甚納悶。這日立意苦求,堅請傳授。隱 君道 :“你小小年紀(jì),一點功行未立,性情也未磨練,哪能隨便傳授 呢?每日令你靜坐運(yùn)氣,雖是內(nèi)功要道,也是學(xué)劍初步。你如有志, 須等武功學(xué)個八成,下山積些外功,歷練幾年。我在暗中察看你心 性行為,果然不違師教,那時二次命你到此,方能傳授呢。我不似 別人寵愛門徒,一味求速。休說根基未固,即便勉強(qiáng)學(xué)成,到人世 上為嗜所染,改了初志,再一逞強(qiáng)任性,胡作非為,既貽師門之羞, 復(fù)致殺身之禍,豈非愛之適以害之?你雖聰明,氣質(zhì)尚暴,這些暫 且休想。”周鼎無法,只得靜候時機(jī)。年久人大,未免起了思親之念。

再加上自經(jīng)上次跪求以后,隱君更不再傳授別的學(xué)業(yè),每日只和蒼 猿練習(xí)舊業(yè)。覺著功候已純,無可再進(jìn),日日思親念切。只因師父 相待逐漸嚴(yán)厲,不敢請求下山省親,空自苦想,好容易又挨過了兩年。

這日正在峰頭,望著云海蒼茫,煙濤起伏,想起父母兄長,在 那里難受流淚。忽覺身后有人走動,回頭一看,正是師父,連忙拭 淚行禮。隱君道 :“你在此思親想家么?你人山多年,久違定省,人 子之禮,也該歸省了。”周鼎便問何時回山。隱君道 :“我這里去既 不易,來更艱難,哪能預(yù)定呢?”周鼎因見隱君近年無什么傳授,相 待較冷,本多疑慮,聞言大驚,跪在地下,哭求永侍師父左右,不 肯離去。隱君道 :“從古沒有不忠不孝的神仙。我見你長年思親,方 自嘉許,怎倒舍本逐未起來?我如棄你,當(dāng)初何苦破例收錄?只為 再來所學(xué)須要屏絕世緣,與前大不相同,視你此番下山的心性行為 如何,始定去留。是否傳我衣缽,系此一舉,為期久暫難定,焉能 隨便應(yīng)允呢?”周鼎聽出隱君意在激勵,才略放心,請道 :“聽師父 之意,莫非是教弟子積修完了外功,才允上山么?”隱君點了點頭。

周鼎又請道 :“弟子這些年來,多蒙恩師教誨,武功雖然有了根 底,但近聽師父說起,自從趕走錢應(yīng)泰奪回千松巖,那蝸皇至寶落 在兇僧手中以后,各派中長老紛遣能手門人爭奪此寶。江湖上異人 甚多,大部散在江南諸省,內(nèi)中頗有幾個著名惡徒。萬一狹路相逢, 弟子能是他們的敵手么?”隱君道 :“你初生之犢,居然有此虛心遠(yuǎn)慮, 全無自滿之心,倒也難得。如論你的武功,如照平時,倒也頗能應(yīng) 付了。只不過為有這件蝸皇至寶出世,把那隱居深山窮谷的異人奇 士引了不少出來。這些人邪正異派,善惡不同,一旦相遇,若要為敵, 你絕不是對手。但是內(nèi)中還有化解,只你性行無虧,為師自會籌計, 不致令你便受傷害。如今你申師兄母親業(yè)已下世,那千松巖古盜窟 中埋藏了數(shù)百年的幾件珍寶,已被我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無心游山 發(fā)現(xiàn)得去。他也不久去世,遺有老妻幼女,為避仇人,逃往外鄉(xiāng), 將來自會和她們相遇。你申師兄在千松巖白守了三年,一無所得, 現(xiàn)在獨(dú)自一人移居金華北山深處,地名繡刀坪,功夫精進(jìn),迥非昔比。

如有為難之事,可去尋他商辦,自有處置。另外兩封柬帖,關(guān)系著 當(dāng)年一位知己深交之后。為師出世以來極少受人恩惠,只在少年時, 雪中病倒建德江邊,幾乎身死,被此人行舟路遇,扶上船去,同往 他家,延醫(yī)調(diào)治,得慶更生。相談投機(jī),成了至交,以后常往他家, 還用過他不少銀于。因此人乃書香世族,富貴之家,祖德甚厚,子 孝孫賢,從無橫逆之事。直到他老死,兒孫成立,我也隱入山中修道, 始終沒有報恩機(jī)會。日前占卜卦象,算出他家有一惡人苦苦尋仇不休, 雖有人暗中相護(hù),虛驚在所不免,可照柬中之言行事,便能消禍無 形了。”周鼎領(lǐng)命拜謝,隱君又命即日啟行,只得行禮拜別,走下峰去。

蒼猿本是靈物,周鼎從小隨它長大,彼此言動都能心領(lǐng)神會。

一聽要走,甚是依戀。蒼猿便教他向隱君求說,準(zhǔn)許蒼猿得暇常往 蘭溪看望,盤桓些日。周鼎自是心喜,正要跑回峰頂,向隱君求請, 忽聽隱君在峰上喝道 :“無知孽畜!在自苦修多年,又動塵念了么?” 蒼猿聞喝,嚇跪在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再則一聲。周鼎哪里還敢開口, 重向峰頭,拜了幾拜,往山下走去。別緒縈心,前途成敗又難逆料, 獨(dú)自一人,踽踽涼涼,往前疾走,也說不出是憂是喜。

走到黃昏日落,眼望梵宇在望,出山路近,正要走向廟中投宿, 忽聽老遠(yuǎn)一聲猿嘯,回頭一看,落霞回光,瞑色昏茫中,只見一條 灰色影子,從老遠(yuǎn)山頭上,星馳電掣,飛也似趕來。知是蒼猿送別, 停步等候,晃眼到達(dá)。一人一猿,尋了一塊山石,攜手并肩坐下。

蒼猿比比手勢,意意說自周鼎行后,隱君未再呵責(zé),將來如往蘭溪 看望,即便知道,想也不致怪罪。現(xiàn)乘師父入定,特地趕來相送。

并勸周鼎,此番下山,務(wù)要好自修行,以為二次入山之計。師父神 氣甚是看重,切莫自誤等語。

蒼猿一來,兩下殷殷握別,誰也不舍分手。蒼猿不見生人,周鼎 也不想再往廟中投宿了。談到半夜,蒼猿又去采了些山果,與周鼎 一同吃罷,勸周鼎與其枯坐不睡,何如且走且談,免得多在山中耽擱。

周鼎道 :“聽師父說,見有廟宇,出山便近。那旁已見廟墻,想離山 口已近,前行漸有人煙,于你不便,何如這里多聚些時,天明分手呢?” 蒼猿聞言,縱身看了一看,比道 :“這一帶我以前來過好些次, 那廟是個無人住的破廟,離出山還有好些路呢,我們還是走吧。”正 和周鼎連叫帶比,忽聽當(dāng)?shù)囊宦曠婍?,接著鐘磐木魚之聲雜以梵唱, 從破廟那一面?zhèn)鱽恚乱箍丈?,入耳清越。周鼎小時原見過人家做 佛事,便對蒼猿道 :“你說破廟無人,怎有鐘魚誦經(jīng)之聲呢?”蒼猿 聞聲也覺奇怪,叱道 :“你今日誤繞文筆峰,走錯了道,這一帶山勢 僻險,僅有左近一點平地,素少人跡。這座破廟坍倒年久,做了蛇 獸蝙蝠窟穴,殿宇早就坍塌,從沒見過一個僧人。這鐘聲來得奇怪, 如果有人,必非尋常。反正無事,我們探看一回如何?” 周鼎年少喜事,當(dāng)即喜諾。蒼猿教他到了廟前不可聲張,只可 暗中窺探,如見有人,須看手勢行事。可見則見,說走就走,以免 對方不是好人,惹出亂子,師父見怪。周鼎暗忖 :這條出山路徑乃 師父所指,沿途留心,并未走錯。許是知我今日出不了山,令我繞 道來此投宿也未可知,怎蒼猿說我不能隨便見那廟中人呢、想了想 也沒和蒼猿說,便一同起身。所行之處正是鐵扇坡往天都峰去的一 條僻路,破廟位置,就在連云峰高崖后面樹林之中。這時碧空晴宇, 凈無纖云,空山幽寂,萬籟蕭蕭,除一人一猿外,更無一個人跡。

周鼎隨了蒼猿,由一片疏林中,踏著滿地松蔭落葉,靜悄悄的穿過, 耳聽廟內(nèi)鐘魚梵唱之聲兀自未歇。空山回響,滉漾林樾,聞之令人 神清意遠(yuǎn),悠然有出塵之感。

蒼猿聽出鐘聲有異,知道廟中之人絕不好惹,再三警誡周鼎小心, 把步履放輕,以防驚覺。周鼎隨口答應(yīng),心并未動,再越過兩個山 坡和一條小溪流,才到廟林外面。只見廟墻殘剝,掩映林中,月光 之下看去,古意蒼茫,倍覺幽靜。

蒼猿領(lǐng)了周鼎,舍卻正面入林小徑,徑由廟后方繞進(jìn)林去。行 近廟前一看,廟幾盡圯,廟墻除了來路所見的兩面斷壁頹垣,僅當(dāng) 中大殿巍然獨(dú)存,但是殿角等處俱已不知去向,窗門無著,殿墻也 坍塌了一大片,殿中佛像殘破斷裂,東倒西歪,全沒一個整的。

地上面雜草野花奪磚而出。殿頂上漏下來的月光不下數(shù)十處,端 的荒涼已極。環(huán)殿四外卻見不到一塊廢磚斷瓦。院落本大,還有兩 行參天杉檜,繁陰森森,直達(dá)山門。地面上也干凈凈的,連片落葉 都無,仿佛有人常時在此打掃神氣。鐘魚梵唄之聲卻在對面斷墻以外, 不在廟內(nèi)。循聲走近,經(jīng)魚之聲忽然都寂。

蒼猿教周鼎從斷墻缺口往外探看,才知廟外足跡未經(jīng)之處,還 有大片空地和一條小溪,倚著斷墻,建有三間結(jié)茅為頂?shù)男∥?,環(huán) 屋三面滿植花卉,磚瓦俱是破廟故物,適才鐘魚之聲便由此出。最 奇是所撞的鐘,身高過人,竟懸在一株大有數(shù)抱,離地三四丈高的 古松虬枝之上。周鼎暗付 :此鐘離地如此之高,如何撞法?再說這 般沉重的東西,樹干上并無滑軸,系鐘的索又短僅二尺,是如何懸 上去呢? 方自驚奇,忽聽屋內(nèi)有人笑語之聲,好似兩個女子在那里談?wù)?什么事。方要側(cè)耳靜聽,忽又聽一年長婦女喚道 :“你兩個晚課行完, 不趁月明往外面練習(xí)劍木,盡自說笑,有什意思?不久就要遠(yuǎn)行了, 玄兒還不留心跟你師姊多練習(xí)幾次,異日吃了大虧,莫來怨我。”內(nèi) 中一個答道 :“弟子已然催過玄妹兩次了,她說本門劍術(shù)業(yè)已練習(xí), 今晚情緒不佳,不用練了。”年長的一個又道 :“胡說!她還差得遠(yuǎn)呢 ; 你二人快去,我寫完這一封信,就出來指點。”說罷,似聽二女咕噥 了幾句,倏的屋門口一亮,走出兩個白衣佩劍的女子。一個身材略高, 年約二十左右,較矮的一個,看年紀(jì)不過十四五,俱都生得無比精 神,花為容貌,又穿著一身素白的衣服,月下看去,更覺英姿颯爽, 艷麗若仙,容光照人,不敢逼視。周鼎越發(fā)奇怪,荒山廢剎之中, 哪來這樣非尼非道的俗家少女?見蒼猿正悄悄扯他衣襟,擺手示意, 叫他走去。因聽說要在月下練劍,正觸宿好,如何舍去?悄悄回手 連搖,不肯離開。蒼猿無法,只得又打手勢,告誡周鼎 :千萬不可 出聲妄動,被人窺破行藏,非同小可!周鼎雖點頭應(yīng)諾,貪著偷看, 仍未十分介意。蒼猿見藏伏墻缺正當(dāng)轉(zhuǎn)角凹進(jìn)之處,兩邊尚有余磚, 孔也不大,加以藤掩薛蔽,墻茨怒生如麻,由里外望逼真,由外望 里卻非近前撥開藤蔓,伏孔仔細(xì)諦視不可。墻外又是大片花畦,二 女已向溪邊空地上走去,不曾留意及此,也就罷了。

這時二女已然停步。年幼的一個道 :“意姊,我沒見你這樣做姊 姊的,一點也不疼愛妹妹,眼看姊妹聚首不幾天了,還這樣使促狹。

自己全不想想,即便我陷身紅塵,不能貫徹初志,你不是也沒有換 服披剃么?”長女微笑道 :“好心好意,伯吃外人的虧,教你出來練 劍,反說我不好。難道師父她老人家也使促狹么?休看我還未正式 身入空門,那只是時機(jī)未到而已。近十年來,師父已曾命我三次下 山歷練了,哪有絲毫牽纏之處?緣雖數(shù)定,事在人為,人定則可勝天。

自己得信先就心虛,可知沒有真實把牢呢。”少女聞言,急得嬌嗔滿 臉道 :“你怎知我沒有真實把牢 :此次出山,我反正對人不理,誰只 要一招我心煩,我就要他的命!你放心,絕不現(xiàn)世在你眼里。”長女 笑道 :“你這就不對了。師父命你出山,是積修外功,難道叫你隨便 殺人么?自己主意拿定,便多與人交往何害?實告訴你,越怕事, 越有事,不是躲得掉的。你不理人,自會尋上門來。眼面前就有人 要尋到,莫非人家無心經(jīng)此,無緣無故,當(dāng)著師父,你就敢拿人家 開刀么?” 說時,少女已疑心到有人窺伺,正在圓睜妙目四下張望,及被長 女一指,便自覺察,更不怠慢,手摸腰間,嬌叱 :“何方鼠輩,敢于 來此窺探!”聲還未住,早把手一揚(yáng),一連三點寒光,照準(zhǔn)周鼎潛伏 之處打去。蒼猿見長女一指,知道蹤跡敗露,大吃一驚,忙拉周鼎逃時, 這時周鼎還伏身墻缺孔中延頸外望,看出了神,并未覺察,直到被 蒼猿一拉,少女暗器已然發(fā)出,才得知曉,墻厚孔深,急切間退避 不及,這時情勢真?zhèn)€危急萬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周鼎倉皇卻 避之際,敵人暗器將要穿孔射入,倏地眼前一花,三點寒光倏地分化, 由少變多,耳聽錚錚接連幾聲響過,寒光互相激撞,準(zhǔn)頭一斜,直 似星隕花飛一般,徑由周鼎面前斜飛過去,紛紛撞落墻外花畦之內(nèi), 精芒耀目,寒風(fēng)颯然,拂面而過,相距墻缺不過尺許,來勢疾同電射。

稍快一些,或是后面寒星追得略慢,必被打中面門無疑,不由把周 鼎嚇了一大跳,也沒看清就里,便慌不迭的退了出來。

驚心乍定,想起少女無故暗器傷人,太已可惡,不禁有氣。還 想縱過墻去理論,蒼猿識貨,看出二女厲害,寶劍更是神物,不受 傷已是便宜,連忙一把拉住,勸他快走。

周鼎心終不服,正和蒼猿爭持,耳聽長女隔墻向少女說道 :“你 是瘋了吧,怎無緣無故,下手傷人?師父知道,看她饒你!”少女怒道 : “常言道,夜入人家,非奸即盜,如不是你將我的三才釘打歪,容我 打瞎他那一雙鬼眼,也好警告他的下次。師父教訓(xùn),也有話說,你 不是也殺過兩個小賊么?今晚決定饒他不得!再不放手,我就急了。” 長女冷笑道 :“這個不是小賊之比,再說人家又是無心,都是你撞火 鐘招來的,怨著誰來?真要和人動手,打量你本領(lǐng)大著呢,你當(dāng)人 家真怕你么?人家又沒帶著兵器,是好的,把師父今日給的寶劍留下, 各憑空手見個高下。你就去吧,我可是任誰不管,只作旁觀,丟人 莫怪。”少女怒道 :“似這樣無知蠢物,也配拿我寶劍殺他?劍給你!” 周鼎從小隨師父學(xué)了一身武功,初出茅廬,難免自負(fù)。一聽少 女罵他無知蠢物,不配污那寶劍,越發(fā)怒不可遏,蒼猿的手剛自松開, 還未縱起,少女已說到末句,只聽一聲嬌叱,聲隨人到,一條白影 似箭一般隔墻飛落,指著周鼎喝道 :“大膽小賊,今日叫你來得去不 得!”說罷,猛伸皓腕,縱身便打。這一對面,周鼎越覺那少女英姿 玉貌,美艷若仙,竟忘了她適才身手。想起師父戒條不準(zhǔn)欺凌軟弱, 似此盈盈弱質(zhì),怎禁摧殘?不如和她好說,理論明了是非一走,免 得傷她。不料少女滿面嬌嗔,不容分說就動了手。

暗忖 :這丫頭太已強(qiáng)橫,自己雖不該深夜窺人家室,也只是見 獵心喜,想開眼界而已,有什過處?何致就這般趕盡殺絕?不禁二 次怒發(fā),一面讓過來勢,急架相還。先還意存憐借,只想點到即止。

斗了十來個回合,少女見敵人并非易與,惟恐輸口給長女,又氣又急, 竟把師傳絕技全數(shù)施展出來。周鼎見不是路,初次遇敵,便吃一女 孩打倒,豈不丟人?異日何顏回山再見師父?心里一發(fā)急,也把師 門心傳盡量施為。兩下兔起鵲落,虎躍猿蹲,直打有半個時辰,未 分勝敗。

少女原知這一人一猿的來歷,和周鼎如此拼命惡斗,可是別有 用意,又吃長女事前一激,立意非將周鼎打傷才罷,所以彼此名姓 來歷都不通問,上來就打。及見打了一陣,不但沒有占著上風(fēng),招 格迎拒之間,反吃敵人的手屢屢挨觸到粉腕玉臂之上。那只蒼猿更壞, 雖不上前相助,卻圓睜著一雙怪眼覷定自己,口里不時怪叫。幾次 看出敵人破綻,要下辣手,俱吃它一叫,敵人立時變換身法,轉(zhuǎn)危 為安,有時還幾乎因而吃虧,好似從旁指點一般。再打下去,休說 取勝,恐還要敗于人手。方知上當(dāng),不該逞強(qiáng)把利器交給長女。

耳聽長女笑聲吃吃,似在墻頭觀戰(zhàn)。越想越恨,越恨越急。周鼎 內(nèi)功根基深厚,又是越斗越勇。少女心躁氣浮,漸覺不支,正自急憤, 猛想起寶劍雖不在手,腰間現(xiàn)有獨(dú)門暗器三才釘,這可沒說過不使, 何不假敗打他?想到這里,賣個破綻,罵道 :“小賊滾吧,我沒工夫 和你打了!”喝罷,腳尖點地,縱身一躍,便是十來丈高遠(yuǎn)。周鼎自 是不舍,剛要追去,身子還未縱起,忽聽墻頭上有一女子口音喊道 :“玄 妹打不過人家,快發(fā)暗器呀!”一句話把周鼎提醒,猛想起墻穴窺 探,凡為少女暗器所傷,你會難道我不會?忙將蘇同所贈連珠鏢取 在手內(nèi),跟蹤縱起追去。少女聞得長女喊聲,甚是氣忿,暗忖 :我 這三才釘百發(fā)百中,你就提醒他也沒用。念頭動處,身已落地,回 顧周鼎縱身追來,心中暗喜,揚(yáng)手處,三點寒光似流星一般脫手飛出。

周鼎因鏢沉力重,如被打中,非傷即死,本心不愿傷她,雖然取鏢 在手,一心只是防備,并沒發(fā)出。這一來卻好心得了好報,見少女 暗器發(fā)出,喝聲“來得好”,也把三只連珠鏢,照準(zhǔn)三點寒光打去。

這時兩人俱已落地,相隔不過四五丈遠(yuǎn)。少女寒光飛至中途, 周鼎的連珠鏢也自發(fā)出,一個是守,一個是攻,兩下恰好撞個正著。

只聽叮叮叮三聲,火星迸射,接連又是叮當(dāng)幾聲響過,三只鋼鏢和 三根三才釘全都撞落地下。鏢重釘輕,又是反撞,力量更大,未一 下更是針鋒相對,照直激撞回去,徑向少女耳邊擦過,其勢比電還快。

若非少女身輕眼快,站又稍偏,差一點沒被打中。少女見狀,才知 果是勁敵,不禁大驚,欲待罷休,一則不肯輸口,二則敵人還在窮追, 急得銀牙亂挫,嬌叱一聲 :“我與你這小賊拼了!”翻身一躍,縱回 當(dāng)場,迎著周鼎,又打起來。

武家對敵,手腳身法無論如何迅捷猛烈,心神最主沉著,切忌 浮躁,原不是負(fù)氣的事,少女心高好勝,久戰(zhàn)無功,屢遭激怒,本 來愧忿交加。這一情急,越發(fā)暴躁,恨不得當(dāng)時便要了敵人的命, 只知專用殺手進(jìn)攻,全沒顧到身法步法已失準(zhǔn)則,如何能以取勝? 還算周鼎跟她打得時候一久,越覺此女本領(lǐng)高強(qiáng),心中起了佩服的 念頭,又因自己黑夜窺人婦女,也有一點理虧之處,好在少女來勢 雖猛,手法漸亂,憑本領(lǐng)足能抵?jǐn)?,吃不了虧,只管隨機(jī)應(yīng)付,卻 不肯下手傷她,這才扯了個平手。又經(jīng)半個時辰過去,仍然不分勝 負(fù)。周鼎只守不攻,越發(fā)裕如。少女卻因勢子太猛,已累得香汗淋漓, 漸漸有些氣力不濟(jì),偷瞥長女,仍在墻頭觀戰(zhàn),有時還說句把冷話, 暗付 :師父雖是出家多年,但她性情,絕不許人在她門前逞能猖狂, 更沒有坐視她的愛徒挫折在外人手內(nèi)的道理。

一封信能寫多大時候,這里動手許久,如此惡斗,也不會不聽見, 怎竟不聞不問?再說師姊與自己多年同門,情如手足,適才不過斗 幾句嘴,有什么仇恨?不特坐觀成敗,反而用言相激,將寶劍要去, 又從旁提醒人家,分明暗助敵人一般。縱因來人是始信峰蕭隱君的 門下,不便傷他,也該出來勸阻才是道理。這廝本領(lǐng)實是不弱,再 打下去,敗在他手,我固臉上無光,她師徒兩個不也跟著丟人現(xiàn)眼么? 邊想邊打,心神不屬,手法自越散慢。

周鼎先想她知難而退,打了半夜,偶望月色西斜,疏星朗耀,知 離天亮將近,忽動思家之念。心想此女不知進(jìn)退,一味尋斗,天亮 還要趕路,不給她點苦吃,何時是個了局?想到這里,忙把手法一 緊,變守為攻。少女忽見敵人大展身手進(jìn)攻,暗罵 :“小賊,你原來 不是自知理虧故意相讓,竟是等我力竭,乘隙取勝么?休說我不致 便敗,即便暫時敗在你手,今生今世也絕不與你甘休!”當(dāng)下把心一 橫,大罵 :“小賊詭計騙人,絕不饒你!”一面也鼓起余勇,奮力抵御。

斗不幾個照面,終于氣力不加,手忙腳亂,暗道 :“不好!如被此人 擒住打倒,丟人更大。”不敢遲延,賣個破綻,雙手先破周鼎灑金錢 的掌法,緊接著“仙鶴亮翅”,虛晃一招,身朝后微仰,同時腳跟往 地上一踹,準(zhǔn)備倒縱出去。誰知周鼎沒看出她想逃,但是氣充力沛, 手法卻快得多,見她雙掌同揚(yáng),似朝兩腕間斫來,上邊“推窗望月”, 往外一分,腳底跟蹤縱起。原意敵人門戶大開,已見敗狀,居心不 愿使她重傷,打算破了來招之后,就勢“猛獅撲球”,給她扇背一擋 掌,打倒便罷。忽見敵人雙手猛然掣回,上身后仰,來招竟是虛的, 才知想逃。自己業(yè)已起步,更不怠慢,忙把左手縮回,防她另有巧招, 右手同時變招,化為“烏龍?zhí)阶?rdquo;,往前一探。正趕上少女奮力縱起, 因是四肢全身一齊用力,萬不料敵人來勢這般迅速,雙臂正由上往 下用力猛撐,顧不到迎御,總算兩下都快,沒被敵人抓到身上,可 是胸前衣服已吃周鼎三指抓住。少女用得力大,豁的一聲裂帛之音, 人雖縱出老遠(yuǎn),胸前衣服已吃周鼎扯破,撕下一大條來。

周鼎當(dāng)時打得興起,竟忘了停手,少女一逃,不知不覺,也跟著 縱身追去。少女見衣服撕破,又羞又急,怒火中燒,急切間沒法報復(fù), 二次又把三才釘取出,揚(yáng)手打去。

蒼猿在旁知蘇同贈與周鼎的連珠鏢只有三只,業(yè)已發(fā)完,見他窮 追,連忙急嘯示警。周鼎人已縱在空中,聞得猿嘯,才想起少女暗 器厲害時,少女的三才釘業(yè)已連珠發(fā)出。周鼎人未落地,便瞥見少 女一揚(yáng)手,三點寒星迎面飛來。一身內(nèi)功,別處打中還不要緊,面 上卻非小可。忙運(yùn)氣功,隨著下落之勢,用手護(hù)住面門,以防打中 雙目,伸左手便接。

不知三才釘與別的暗器不同,少女打得又準(zhǔn)又快。頭一下接到 手內(nèi),覺得擦手奇痛,跟著二三釘又到,知勢不佳,不敢硬接,百 忙中把身向側(cè)一橫,兩釘擦耳而過,相差不過寸許,幾被打中。

方要喝罵,少女看出他手忙腳亂,心中大快,把兩套釘又取在 手內(nèi),連續(xù)發(fā)出。周鼎人剛落地,還沒落穩(wěn),猛覺少女一揚(yáng)手,又 是數(shù)點寒星,匆遽之中萬難閃躲。正在危急之際,忽聽當(dāng)頭一聲斷喝 : “玄兒快些停手!”緊跟著一條人影飛落,恰好攔在頭里。

形貌尚未看清,丁丁幾聲微響,那幾點寒星已全被來人一手接去。

定睛一看,乃是一個老年尼姑,光著個頭,滿臉上皺紋如疊,兩道 壽眉斜飛入鬢,又長又寬,眉下雙目,幾乎合成兩條又彎又長的細(xì) 縫,微一睜閉之間,似有光芒外射,扁鼻闊口,貌相奇古,身材矮小, 氣度卻極端莊。左手拿著一串念珠,指甲甚長,手托著六根兩寸來長、 半截帶有利齒似釘非釘?shù)陌灯鳎讶黄^身來,含笑說道 :“這三才 釘用五金之精煉成,專與會硬功的人為難。你那三只鋼鏢都被傷殘, 人手如何能接?你手受傷了么?”周鼎果覺左手有些濕陰陰的痛,一 看血已流出,因見老尼辭色和善,料無惡意,猛觸靈機(jī),想起前事, 師父命繞遠(yuǎn)道必有原因,師徒如此厲害,碰巧還許是師父的朋友。

想到這里,不敢怠慢,連忙恭身施禮答道 :“手雖受傷,尚無大礙。

弟子原是回家省親路過此地,聞得鐘聲到此,以為有廟,打算借宿 一宵。無心遇見兩位姑娘月下習(xí)武,偶然見獵心喜,妄想長點見識, 偷學(xué)兩招,致將小姑娘觸怒,連發(fā)暗器,未被打中。自知失禮,本 欲退去,不料那小姑娘苦苦追過墻來,辱罵動手,迫于無奈,只得還手。

第二次又發(fā)暗器,被我用鏢打落。家?guī)熎饺詹辉S弟子學(xué)習(xí)此道,鏢 乃朋友所贈,共只三只,業(yè)已用完。等小姑娘二次連發(fā)暗器,身子 懸空,無可抵御,才用手去接,不想如此厲害。若非老師父趕來解圍, 定然受傷無疑的了。所有經(jīng)過,還有一位姑娘在旁觀斗,均所目睹。” 還待往下說時,老尼攔道 :“這些事我已盡知,不必說了??茨闵矸?家數(shù),雖然功候尚淺,頗似老友蕭隱君的傳授,你可是他所收的弟 子周鼎么?” 周鼎一聽師父是她老友,不由大驚,連忙重又拜倒說道 :“家?guī)?交游甚廣,弟子自小從師,才十余年,沒下山過。前輩尊長,見到 的不過十幾位,和家?guī)熡猩罱坏纳卸?,好些位未聽說起。不知老前 輩法諱怎么稱呼,望乞見示則個。”老尼笑道 :“我和他洞庭一別, 如今已是三十七年。他返黃山,我也覓地隱跡參修,中間走火入魔, 人都道我滅度。直到去年二月,我方帶了意云、玄霙兩弟子重返黃山, 見這妙音禪院殿宇坍塌,只余廢址,決定重新興建,以完當(dāng)年夙愿。

暫時草草用些故磚舊木,建了三間小屋,以供棲息。一面募化興修, 一面應(yīng)人之托,參與他年云海盛會。屋剛建成,便與令師蕭隱君在 天都峰頂路遇,前日又見了一次。我因此殿工程浩大,因為自我廢 之,自我興之,立志要勸募真實善信,自愿捐輸,不取絲毫非分之 財。但是世上真正富而好善的極少,承隱君好意,自愿相助。由此 提起說你武功已有門徑,現(xiàn)時思親念切,一二日內(nèi)便要命你下山歷 練,積修外功,并說你家況雖是清寒,親友中頗多富人,將來或有 相煩之處,說過也自罷了。不料你今晚竟會無心到此。玄兒是我門下, 又是我俗家侄女,從小喪父,受盡人間辛苦,三歲上才經(jīng)人救出火炕, 送到我處。因憐孤苦,未免嬌慣了些。今晚雖然將你誤傷,但你已 勝她在前,總算扯直,誰也不輸。我有良藥,手傷一擦即好。因我 前住妙音寺,外人都稱我為妙音上人,原名久已無人提起了。

說罷,便喚 :“意兒速將傷藥和桌上緣簿取來。”這時那名叫玄 霙的少女已不知何往。長女早從墻上縱落當(dāng)場,侍立在側(cè),領(lǐng)命越 墻而去,一會兒取來三寸高一瓷瓶藥粉和封包好的一本緣簿。老尼 接過,轉(zhuǎn)手交與周鼎道 :“藥名妙音散,是我采取山中靈草親自配制, 服食與調(diào)敷均可,專治內(nèi)外重傷,靈效非常。你傷輕微,少許調(diào)水, 一擦即愈,下余尚多,給你在外作一防備,兼可救人之急。緣簿首頁, 開有‘三不捐’的戒條,可以照此為我捐募,不過為期尚早,你到 家開看自知。玄霙已然見過,早晚也有煩勞你助她之處,現(xiàn)正和她 師姊負(fù)氣,羞于見你,由她去吧。這是你師姊意云,隨我已有多年, 你二人互見一禮,將來彼此相逢異地,好有照應(yīng)。天已快亮,即速 上路吧。”周鼎如言,向意云行禮,并謝適才暗中相助之德。意云笑道 : “你能通獸語么?”周鼎不解。意云笑道 :“那蒼猿不也點醒你么?不 通猿語,怎會知道?”周鼎方說 :“從小與蒼猿一同學(xué)武長大,彼此 都能心領(lǐng)神會。”忽想起好大一會沒聽猿嘯,四外一尋視,哪有影子。

老尼笑道 :“這畜生卻也癡得可憐。它當(dāng)初原是雌雄兩個,就在 廟前連云蟑上盤踞,常往廟中竊取食物,頗有靈性。這日公猿有病, 母猿妄想往我禪房中盜丹,被我門徒蔡如花堵在房里,它不下跪乞 命,依舊抱了葫蘆和人動手,為如花所殺。公猿愈后,兩次潛入廟 中,尋我?guī)熗綀蟪?,幾乎喪?;又投到隱君那里,每日跪獻(xiàn)花果。

日久隱君憐它虔誠,令它看守洞府,漸漸傳授武功和道家吐納之術(shù)。

初意本想學(xué)成之后再來報仇,嗣知隱君與我交好,經(jīng)隱君再三告誡, 說它絕非我?guī)熗綄κ?,我那孽徒又因犯了戒行,身遭慘劫,才死了心。

可是它還記著當(dāng)年之事,只一相遇,立即望影而逃。此時不是回轉(zhuǎn) 始信峰,便在前途等你。聞得此猿功行大進(jìn),迥非昔比,見時可對 它說,它的仇人已死,它第二次入廟時,毀了我的法器,我也看在 隱君和你的面上,不再和它計較。以后相遇,無須如此害怕好了。” 周鼎想起蒼猿那么膽怯害怕情景,原來還有這段因果。領(lǐng)命之后, 便向妙音上人拜謝辭別,取道回去。路上挑了一點藥粉,就血還未 干,按在手上。走沒多遠(yuǎn),遙見蒼猿從前面樹林隱處跑出,迎上前來。

兩下相見,一比一說,才知妙音上人當(dāng)年劍術(shù)高強(qiáng),非常厲害。尤 其那兩口寶劍,寒光射日,鋒利無比。蒼猿曾在劍下逃生,驚弓之鳥。

去時聽室中人語,甚是耳熟,二女所持正是此劍,便疑上人去而復(fù) 轉(zhuǎn)。嗣見周鼎不肯服低,少女苦苦尋斗,聽出長女語氣頗有相袒之意, 才未攔阻。不料上人果然現(xiàn)身,雖知和隱君交好,但是昔年曾經(jīng)毀 過她的法器,惟恐記著前隙,周鼎可以無礙,本身卻是難說,因此 慌不迭逃開。上人生具異相,當(dāng)初看她,便是這等容貌,數(shù)十年不見, 仍然原樣未變。周鼎也把上人看在隱君面上不咎既往的話說了。

蒼猿又說起上人劍術(shù)自成一家,為人落落寡合,極難說話,又 喜護(hù)犢,以前共有女弟子三人。這座妙音寺,原是另一個有本領(lǐng)的 和尚住持,不知怎的,他的徒弟與上人女弟子結(jié)仇。彼時母猿尚 在,有一天黃昏時分,曾見一個少年女尼同一俗家少女來到連云蟑 前,堵住廟門大罵。廟中和尚師徒九人,平日也頗恃強(qiáng),如何能忍? 出去說不兩句,一個對一個,便動了手。和尚眼看要占上風(fēng),不料 連云嶂上飛落一道白光,將老和尚左手?jǐn)財啵诛w落下一個少 年女尼。眾和尚見師父受傷,正要一擁齊上,老和尚已然喝令速退, 當(dāng)下率領(lǐng)手下八個徒弟敗退下去。那三人追出老遠(yuǎn),又將有仇的和 尚殺死,削了一只耳朵回來,釘在廟門之上。兩尼入廟居住,少女 走去,過了幾天,陪了上人同來,由此將廟占住。

一晃數(shù)年,和尚師徒始終沒有再見。這三個徒弟不時出外惹事, 一到不可開交,便是上人親自出馬。漸漸有人上門尋仇,都吃上人 打敗而去,沒一個找得了便宜去。最為手狠心辣、倚勢行兇、專在 外面橫行傷人的,是那個未祝發(fā)的少女,母猿便死在她的手內(nèi)。記 得最末一次,自己為母猿報仇,已被她劍光逼住,不能脫身,看神 氣是想看著自己號叫哀鳴,戲弄個夠,再行殺死。多虧上人的二徒 弟走來勸阻,僅允不殺,還要綁起,毒打一頓再放。忽然后殿有人 放火,仇人忙著先跑,那女尼匆匆告誡了幾句,說她師妹性情不好, 我念你為母猿報仇可憐,放你逃生,以后再來,必難逃死,快些去吧。

說罷,放了綁繩,也隨后趕去。自知潛入法壇毀壞法器之事尚未發(fā)覺, 否則也難幸免。逃出以后,不敢再回連云蟑老巢,竟往山深處潛伏。

隔了些日,深夜偷往故居探看,巢穴果為刀劍所毀,越發(fā)悲傷。

這日偶于月夜,望見隱君在天都峰頂舞劍,神妙之處,似不在 上人以下,于是立志拜師,學(xué)劍報仇。每日三次,連跪獻(xiàn)了二年花果, 始蒙收錄。后向師父吐出心意,才知此仇難報。不久仇人也因上人 發(fā)覺她許多犯戒之處,與一女尼一同逐出門墻,身遭慘死。

二次再往探看上人和救自己的女尼,都不知何往,全廟已吃人毀 掉,年深月久,益發(fā)坍塌殘破。因是生息故居、母猿遇害之地,隔 一二年想起,不能忘情,總往探看一次。近已多時不去,不料上人 尚在人世,重返故土??茨莾蓚€女徒,均非舊人,年紀(jì)既輕,又未 祝發(fā),再聽二女對答語氣,好似早就算定周鼎要來,上人又如此厚待, 必有深意。那藥更是靈妙,功能起死回生,所托的事千萬放在心里, 不可疏忽,日后必有好處。

正問答間,周鼎被蒼猿一提,猛想起適才匆匆辭別,竟忘了抬 回那三只鋼鏢,好生可惜,意欲回去尋找,又恐二女笑他慌張冒失, 和蒼猿一商量,也主此鏢必被二女拾去,早晚相遇,自會交還。況 且上人曾說,鏢尖已為三才釘所傷,正好作為已毀之物,存心不要。

冒昧任尋,定找無趣。周鼎年輕面傲,哪知蒼猿有此膽怯,不敢前往。

雖然可惜,只囑咐蒼猿,歸途繞道偷看,如若二女未拾,便代取回 收存,見時交還,也就罷了。且談且行,不覺走向出山大道。天己 大亮,晴日滿山,林煙已凈,遙望前山近廟宇處,已有山僧開門樵汲。

晨鐘處處,炊煙四起。人猿同行,蒼猿又生得高大雄壯,恐驚俗人 耳目,不便再送,只得把臂依依,殷勤重訂后會而別。

周鼎從小入山,初涉人世,一切均照師父行時所教行事。昨宵未 睡,鎮(zhèn)日勞頓,又和少女打了半夜,身子疲倦。下午行抵湯口,所 帶干糧恰好用完,便在鎮(zhèn)店中住下。用師父給的銀子買些吃食,胡 亂吃了一頓,埋頭睡下。半夜醒來,假說起早朝山,喚醒店家算清 賬目,連夜起身。由此所經(jīng),都是江南富庶之區(qū),四通八達(dá),人煙 稠密。只要有錢,飲食起居樣樣方便,曉行夜宿,一路無話。這日 行抵蘭溪,遇見那條兇惡無比的野豬,無意中救了長兄周銘。依著 周鼎,當(dāng)時便要追去,將野豬殺死除害。周銘不知兄弟在外面學(xué)了 一身好武功,恐有危險,再三勸他回去。周鼎從小就戀著兩個兄長, 多年不見,不禁勾起兒時天性,不忍違拗。又聽說當(dāng)天是老親壽日, 益發(fā)動了思親之念,無心及此,連忙相偕同回。父母家人因他失蹤 已久,吉兇莫測,常時疑慮,忽然長成還鄉(xiāng),俱都喜出望外。周鼎 拜見父母兄嫂之后,自免不了一番絮問,快快樂樂團(tuán)聚了些日。周 鼎又聽人談起野豬為害傷人之事,便和父母兄長商量,要為鄉(xiāng)人除害, 并說自己武藝高強(qiáng),除此區(qū)區(qū)野獸,絕可手到成功。

周鼎自小就受全家鐘愛,好容易盼得回家,看得甚重。周父于 渭雖是儒生,人極豁達(dá),還不怎樣 ;周母虞氏早聞野豬厲害,哪里 放心,說什么也不許去。周銘、周彝也是極力攔阻。周鼎不敢違逆 母兄之意,只得暫時罷休,強(qiáng)忍了些日,那野豬傷人害言之事日有 所聞,先還只在金、蘭交界山中出沒,后來越鬧越近,漸漸紅蓼村 左近也有了它的蹤跡,鄰村被害的人有好幾個,牲畜更是不計其數(shù)。

官府枉自懸了重賞,征聚獵戶,募請名手,不但除它不了,反為所 傷。這四只野豬總在一起出現(xiàn),走單時極少,獠牙比刀鋸還鋒利得多, 跑時迅逾奔馬,身上皮粗肉厚,滿布沙礫松香,刀斧火槍俱不能傷, 偶有一個落在陷阱,那三個便爪牙齊施,毀阱而出,簡直無奈它何。

鬧得金、蘭兩地人人談“豬”色變,一傍晚便路斷行人,家家關(guān)門閉戶。

周鼎實忍不住,暗忖 :師父命我多積外功,眼看孽畜如此猖獗, 異日豈不見怪?守在家中不聞不問,豈是英豪行徑?見父親談起, 常懷義憤,比較可以商量,便同老父陳說,請其從旁勸解,又當(dāng)著 母兄,把許多軟硬功夫施展出來。周母經(jīng)于渭再三解說,略微活動, 仍是擔(dān)心,不肯應(yīng)允。不料這日黃昏后一條小野豬走了單,竟尋上 門來,將周家新買的耕牛咬死。周氏全家驚覺,從門隙一看,見是 和牛差不多大小的一條野豬,正在伏地大嚼。驚惶嘆惜中,周鼎悄 沒聲的,已從灶間內(nèi)拿了一根火通條和一把鐵鍬,跑將出去。

周鼎要和野豬獨(dú)斗,原可將它殺死。偏生出時,正趕上飯后, 火通條燒得通紅,周鼎手邊沒有稱手兵刃,匆匆拿了走出。原意掩 到野豬身旁,縱起當(dāng)頭一鍬,不料野豬耳目和鼻子非常敏銳,周鼎 跑得太急,被它驚覺,回過頭來。周鼎終是初次和這種猛惡的東西 對敵,未免心慌,手使之物又不稱用,右手鐵鍬打下去,惟恐不傷, 左手通條又照它血盆大口刺去。不料弄巧成拙,動手稍快,野豬見 人到來,作勢沖突,把頭一低,鐵鍬正打在它頭間,受傷不重。同 時那通條也沒有刺入喉際,一下扎到舌根上面。野豬本來只一遇敵 便要拼個死活,因自出世以來也沒吃過這種苦頭,吃那紅火通條一扎, 當(dāng)時痛急,吼的一聲厲哼,血盆大口猛力往下一閉一撅,獠牙錯處, 竟將通條咬斷半截。周鼎左手緊握通條,被它猛力一拗,虎口都震 發(fā)了麻。那一鍬只打得它身體往下略矮了矮,并未怎樣,通條又是 咬折,不由大驚,恐它沖來,連忙飛身縱起時,那半截通條,一頭 嵌在野豬牙縫里,一頭刺透舌根。豬口太大,有的地方未被口涎淹滅, 猶是火熱。野豬又燙又痛,又無法將它取出,急得厲聲怪吼,也不 顧再尋仇人晦氣,把頭往側(cè)一偏一低,撥浪鼓般連顛帶跳,潑風(fēng)也 似往前面山野間驚竄下去。

周鼎還欲追趕,忽聽老母家人急喚之聲,說是天黑路險,豬還 有三只在前,不可窮追涉險。略微遲疑,晃眼工夫,豬已不見了影 子。只得喚出兩兄,將死牛收拾回去。由此周母才信兒子果有本領(lǐng)。

次早左近鄰里俱得了信,紛來勸請除害。周于渭覺著義不容辭,決 計讓兒子為一鄉(xiāng)除害,只戒驚動官府。由眾人出錢,給周鼎打了一 根鐵棍、一柄八棱出風(fēng)鐵錘。先還怕那野豬成群復(fù)仇,戒備了幾日, 竟未前來,只照舊在附近傷害人畜。周鼎連尋了十來天,卻未遇上。

舜民到前數(shù)日,周銘設(shè)下陷阱,內(nèi)藏兩頭小豬為餌,用兩名好獵手 相助,持了弩弓器械,埋伏在野豬出沒的路口上。

野豬猛惡異常,無人敢櫻其鋒,這兩人不過善察獸跡,能嗅看 風(fēng)色,只能相助射箭發(fā)火。萬一動手,仍是周鼎獨(dú)自上前。周銘恐 兄弟一人難敵四只惡獸,才想下這條火攻之計,準(zhǔn)備一網(wǎng)將他打凈。

連周鼎共是四人,帶好干糧水袋,守候了一整天。到了晚來,餓得 那兩頭小豬在阱中連聲急叫,也未將野豬引來。這晚恰又天陰欲雨, 谷口一帶更是黑暗暗的,四下悄然,靜得連彼此鼻息都可聽出。周 鼎等得好生不耐,對那獵戶道 : “這樣癡漢等老婆,要等到幾時?你們既會聽風(fēng)聞味,孽畜窠巢 想是就在谷里面深處,還是我自去引他追來吧。”二獵戶力說 :“從 日里起,就聞出野豬氣味只在近處,一陣陣風(fēng)吹來。這畜生日里歡 喜困覺,不餓不出,現(xiàn)在剛黑不久。連日附近馬橋境鎮(zhèn)上被它拖去 八九條老黃牛,大約“弗曾戳擠”(南方土語譏人享受之義)完,懶 怕出來。再停一歇,包它出現(xiàn)。并說他從蘇州應(yīng)官之聘,到此多日, 不能成功。多蒙大官人喚來相助,事成之后,由他和當(dāng)?shù)貛讉€應(yīng)募 的人同去領(lǐng)賞,并不出頭居功。這樣名利雙收的好事,巴不得早些 成功,無奈這東西委實兇惡,九官人多大本領(lǐng),也只一人,萬不可 輕入虎穴,把命當(dāng)成兒戲。” 周鼎年輕好勝,聽他勸幾句,還不怎樣,聽到這未兩句,不由激憤。

知乃兄必要攔阻,表面隨口應(yīng)過,不多一會,便假托出恭,悄悄由 崖后繞向前面,再行縱落。仗著練就目力,竟往深谷之中探去。誰 知這兩獵戶乃蘇、常一帶名手,經(jīng)歷甚深,所說的話一絲不錯。那 四只野豬果在近處崖凹中睡熟,已然快醒。周鼎這一繞,反倒超過 了頭,縱落之處雖與獸窟相隔咫尺,也曾四下觀察,一則過信野豬 必在前面深谷之中 ;二則天陰谷暗,豬身遍體皆黑,又隱伏在崖凹 深草之中閉目而臥,不到走臨近切,直看不出,就此錯過。

周鼎走后不久,周銘見兄弟出恭不回,喊了兩聲未應(yīng),正擔(dān)心 他偷偷往谷深處探看,想分一個人由崖后趕去,追他回來,那四只 野豬忽在近崖凹醒轉(zhuǎn),欲出谷尋食,聞得阱內(nèi)小豬急叫與三人說話 之聲,一步一步,輕悄悄的走了出來。二獵人也料周鼎偷往谷中探 看。內(nèi)中一個自恃眼靈善嗅,能聞風(fēng)遠(yuǎn)避,又仗著身在危崖之上行走, 野豬身蠢躥躍不上,便也不計天黑行險,應(yīng)聲站起,剛要說走,猛 覺一陣谷風(fēng)掃過,風(fēng)中帶來的野獸氣味甚是濃厚。日里本就料那野 豬是在近處吃飽酣睡,這一聞味,照著多年來的經(jīng)驗,必將走近無疑, 忙一拉同伴,低囑噤聲。另一獵人枯坐無聊,正點火吃著旱煙,忽 然聞警,煙袋上的余火還未及敲滅,便見夾谷里面,貼壁腳閃出一 對拳頭大小的藍(lán)光,一望而知是那東西的雙眼。兇睛閃閃之下,隱 隱分列著兩三尺多長的淡白獠牙影子,后面身子漆黑一條,仿佛又 粗又大,雄猛非常。也不過只揣想個輪廓,一點也不真切,黑暗中 看去,分外顯得怕人。

二獵人雖是久慣這等行業(yè),畢竟江南人煙稠密,猛獸無多,似 此惡物卻也平生罕見。方自駭異,晃眼工夫,壁下跟著同又閃出三 對兇睛,六只獠牙,共是兩大兩小,一只不短,時而貼壁旁行,時 而走向中央,走得又輕又穩(wěn),或先或后,隱現(xiàn)無常。若換一個不知 究竟的人望見,直似八盞藍(lán)色明燈,高低錯落,載沉載浮,貼地游來。

半箭多地的遠(yuǎn)近,不消半盞茶光景便自鄰近,風(fēng)中膻味,連周銘也 覺刺鼻。因見母豬就在近處發(fā)現(xiàn),并未聽它吼嘯,可知兄弟不曾遇險, 心才略寬。四只野豬已然身臨崖下,不過兩三丈路,這一行近,漸 漸看出全身,那兩只小的也比黃牛還要粗大??闯鲋芏θ涨八鲞€ 是一只小的,大的兩只形態(tài)更是獰惡。正伏身往下,驚心注視,意 欲等它落入阱中,便把備就的火箭射落,加擲柴草。

四豬忽然一起停步,雙爪前探,身往后坐,伏據(jù)地上。為首一 只一聲厲吼,阱內(nèi)小豬本在餓極哀鳴,等野豬一走近,也聞出氣味, 知道不妙,叫聲早低了下去,野豬一吼,便沒了聲息,想已嚇?biāo)馈?/p>

為首一只吼聲過處,震得山谷轟轟轟起了回應(yīng),立時山風(fēng)大作,沙 石驚飛,林樹蕭蕭,恍如潮涌。余下三豬也厲聲相應(yīng),聲勢益發(fā)駭人。

首豬猛然呼嚇一聲,直向阱上浮面縱去,喀嚓撲通,接連兩響,落 入阱內(nèi)。

周銘方喜得計,連忙回身催放火箭,一拉二獵人,已然手寒身 戰(zhàn),噤不敢聲。接著便聽阱上下吼嘯連連,劃土斷草之聲,唰唰喀 嚓,騷然并作。再探頭往下一看,后面三只野豬已然跑向阱旁,并 未隨同前豬落阱,俱都據(jù)阱蹲伏,亂抓亂扒,怒吼不已,利爪動處, 塵土翻飛,揚(yáng)起兩丈來高的黑霧,阱內(nèi)一豬更是騰擲跳叫,怒吼不 已。內(nèi)中一只最大的,一邊扒土救它同伴出險,一邊瞪著一雙兇光 閃閃的怪眼注定崖上,似已看出仇人所在,大有少時欲得而甘之狀。

嚇得兩個獵人哪里還敢出聲動作、說時遲,那時快,不多一會,那 一丈五六尺深的陷阱,竟被三豬爪牙兼施扒松邊際,上面的土再落 下一墊,成了一片斜坡。三人在上面,只見黑茫茫一團(tuán)塵霧裹住六 團(tuán)藍(lán)光,不住亂動,哪知阱已毀斜,困獸就要出險。還是周銘膽子 比二獵人略大一些,心想事雖不成,樂得燒死一個是一個,只管怕 它,何時是了?念頭轉(zhuǎn)到,時機(jī)已逝,剛向獵人手內(nèi)搶過弓箭,發(fā) 火向阱內(nèi)射去,前豬已然背著一身的土快要出險了。阱內(nèi)除鋪設(shè)柴 草外,還有許多引火之物,本來見火即燃,無奈多半為浮土所壓, 這箭還算射得恰當(dāng),火并不大。前豬見下面火發(fā),猛力一躍,便到 上面,并未燒著。四豬會著,各自據(jù)地怒嘯,齊朝崖頂作勢發(fā)威欲上, 一只也不肯走去。兩縱不上,又用利爪來抓扒危崖,石土隨爪崩裂, 雖然不會被它扒崩,卻也令人膽寒。未了又是二獵人望見阱內(nèi)火光 上涌,才想起只害怕不是事,上面?zhèn)溆姓癫?,何不用它點燃下擲? 雖燒不死,也可驚使遠(yuǎn)遁。于是紛紛取火點燃,覷準(zhǔn)豬身拋去,居 然見了奇效,四豬倒有三只吃火燎著。同時那火又將谷口一株枯樹 點燃,火勢熊熊,幾乎引起野燒,方始將豬嚇退逃走。

周鼎腳程甚快,早跑出老遠(yuǎn),野豬吼聲為側(cè)崖所阻,竟未聽見, 直到發(fā)火將樹引著,從遠(yuǎn)處望見火光,才行趕回。因四豬俱往谷外 落荒逃走,一只也未遇上,火攻不成,反送掉兩只小豬,心里甚是 懊喪。周鼎見蘇州獵戶果如人言,只有張嘴,連發(fā)火都沒有膽子, 帶了徒亂人意,轉(zhuǎn)不如獨(dú)自應(yīng)付靈便輕快,想要不用。周銘卻說這 兩人雖然膽小無勇,究有多年經(jīng)驗,尤其長于聞看風(fēng)色,可以作個 預(yù)防,執(zhí)意要用,周鼎勉強(qiáng)應(yīng)了。那兩獵人自從見過野豬,宛如驚 弓之鳥,隨著周鼎,只是敷衍,再也不敢嘗試,明明嗅出風(fēng)色,卻 引了周鼎避開,以免遇上波及。

周鼎外樸內(nèi)秀,何等聰明,轉(zhuǎn)了兩天便自看出,不禁又好笑又 好氣。心想這兩個蘇空頭如不閃開,野豬休想打到。當(dāng)下也不說破, 推說勞乏,老早回家,納頭便睡。次日一早起身,帶著兩人東尋西找, 先罰他們跑了大半天,估量累極,再尋一安全僻靜之處,取出干糧 肉脯,一同吃飽,然后笑嘻嘻的問道 :“我這找法,比你二人昨日如 何?”周鼎前在黃山,終日隨了蒼猿縱躍攀援,二人哪比得他過,幾 次想歇,周鼎連說帶逼,什么話不聽,只是一味苦走,又不敢和他強(qiáng), 早就累得力竭神疲,聞言才知被他看破,只得紅著一張臉,強(qiáng)顏說 道 :“并非我二人大膽小,實為這東西大兇惡,只數(shù)又多,恐大官人 年輕好勝,遇上受傷,勸又不聽,打算想好主意再說呢。”周鼎笑攔 道 :“多謝你的好意。只是這畜生不除,人民受害太大,連日查訪, 我已猜出它的來蹤去跡,也不要你二人相互動手。我大哥恰巧今日 有事,沒有同來,只請你二人在此多坐一會,不到明早,切莫到我 家去。事成之后,官中賞號仍然有份,你看如何?”二人無法,只得 允了,又說了些遇見猛獸時應(yīng)當(dāng)如何閃避取巧之法。

周鼎懶得多聽,敷衍幾句,手持器械,撥頭便往夾谷之中走去。

走完全谷也未遇上,又走了回來。暗忖 :昨日行近谷日,聞得一股 膻氣,與那晚傷牛野豬身上的氣味一般無二。方要入谷尋找,兩獵 戶偏說野豬定在谷西樹林之中,白跑了大半日。后見二人遞眼色, 才知他們是膽怯,有心閃避。野豬巢穴分明在此,怎的不見?又在 附近野豬出沒之處找了個把時辰,只發(fā)現(xiàn)好些獸跡腳印,一無所遇。

又想起前晚設(shè)阱火攻,走過了頭,谷中草深,高處幾及人肩,也許 躲藏在內(nèi)。適才心急走忙,還有遺漏之處,于是二次重進(jìn)夾谷。走 不多遠(yuǎn),便聞得遠(yuǎn)遠(yuǎn)一聲極猛厲的豬吼,心中大喜,連忙振起精神, 循聲跑去。誰知那豬只吼了一聲,等把夾谷走了多半,仍未遇上。

斷定又是走過了頭,仍不灰心,反身回走,手持鐵棍,向深草里連 撥帶打,漸漸走到中途平曠之處。

這時日色業(yè)已偏西,谷中遍地雜草荊棘,兩面危崖交覆。日落 風(fēng)起,草樹蕭蕭,斜陽欲墜,余光照到半面危壁巔際,都成了灰白 色。獨(dú)行其中,踏著石徑,回音搜索,若有山鬼追躡,端的形勢幽危, 景物陰森,令人凜然生怖。周鼎腳不停步跑了半日,覺著有點口渴, 見路旁一株棗樹青紅滿枝,結(jié)實累累,摘個一嘗,竟是又甜又脆, 芳留齒頰,便把鐵棍往地上一拄,一手持錘,勻出左手摘棗。剛想 給父母兄嫂帶些回去,忽見前面崖壁下雜草緩緩搖動,與風(fēng)吹有異, 因野豬行動猛烈,先還當(dāng)是蛇蟲野兔之類。嗣見草忽停搖,草中間 卻現(xiàn)出一個極大的空洞,四面的草都往外倒壓,仿佛有什么大東西 在下潛伏。心中一動,忙在草縫中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那一帶有三四處壁凹,俱是野豬近日新辟的巢穴。四豬白 日已然出來吃了個飽,回谷酣眠。適才所聞豬聲,便是內(nèi)中一只大的, 因早來沒有吃飽,首先餓醒,吼了一聲,往前面覓食飲水去了。余 下三豬分踞三穴,這時相繼醒轉(zhuǎn)。因為壁根內(nèi)凹,雜草掩蔽,如非 走近壁下?lián)懿輰ひ暎瑳Q看不出。豬眠極酣,周鼎連找兩三次,俱在 路中心撥打?qū)ひ?,所以未遇。前面這只恰是周鼎上次用通條扎傷的 那小豬,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在草里扒行了幾步,把身子往后一矮, 把頭一低,就要蓄勢前撲。

周鼎首先入目的,便是那一雙兇光閃亮的怪眼和兩旁翹出白森 森的獠牙,知道無心遇上,右手一緊八棱出風(fēng)錘,左手剛要拔那鐵棍, 猛覺身后草動作響,息息咻咻。百忙中想起那豬還有三只,慌不迭 側(cè)臉回頭一看,身后一豬,也從草里悄悄掩來,離身僅有數(shù)尺,身 比前豬更大,一顆豬頭幾有黃桶大小,兩只獠牙長幾三尺,鋸也似 翹出血唇以外,半豎著比蒲扇還大的豬耳,深山窮谷,暮色昏茫中, 看去越顯得形態(tài)威猛,獰惡可怖。心剛一驚,那豬低頭潛行,原意 乘人不備撿個現(xiàn)成,一見被人發(fā)覺,倏地停步,將身往后一矬,跟 著怒吼一聲,四爪蹬地,連沖帶撲竄將過來。同時前面那豬也把勢 子蓄足,對面沖到。

那一帶地方雖大,無奈草棘森茂,怪石矮樹棋布星羅,到處礙 起牽衣。兩豬又是前后夾攻,同時躥起。如換旁人,嚇都嚇?biāo)?,?想閃躲得開。尚幸周鼎武功精純,縱躍輕靈,一見豬吼發(fā)威,前后 風(fēng)生,知道不妙,顧不得再拔那鐵棍,雙足一墊勁,凌空躍起數(shù)丈 高下,竟向前面那豬頭上飛越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兩豬急欲得食, 來勢都猛,草樹遮眼,豬身蠢重,縱又不高,離地不過數(shù)尺,都只 看見前面有人,沒看見還有同類對面沖來,容到發(fā)覺,身已懸空, 收不住勢,無法閃躲,一下撞個正著。兩下各用全力,任它皮糙肉 厚,刀槍不入,這等猛撞也吃不住,全著了一下重的。痛得野性突發(fā), 踞地厲聲狂吼,各瞪著一雙怪眼,兇光電射,正要互相火并,一眼 瞥見人在前面,又跑了過去。

周鼎發(fā)覺有警,縱起之時,仿佛聽得崖頂有人喚他,是個啞嗓。

因豬吼聲洪大,山谷嗡嗡,俱起回音,并未聽真。落地之處,正是 一塊突出的危巖,巖下黑乎乎的似有一洞,一心正想除豬之策,也 未留意觀看。及至二豬尋蹤追來,周鼎乍斗猛獸,心還怯場,守著 師教,先把氣一沉,相準(zhǔn)了前面地勢,知道豬躥不高,意欲等它追近, 迎上前去,照頭一錘打下,再借勁使勁,“斜飛春燕”之勢,往旁橫躍。

剛打好主意,搶步迎上,猛聽空中有人啞聲大喝,腦后風(fēng)生,似有 黑影飛落。同時腿后腿肚似被什么堅銳東西觸了一下。這時前面兩豬, 一先一后已相繼沖來,快到面前。

匆遽之中,不暇再顧別的,忙往前一步,手舉鐵錘,一下打去。

那豬把頭一偏,正中頸際,嚎的一聲怒吼,待使獠牙挑去,周鼎因 后豬在前豬之左,上時特地身往左偏,一下打中,更不怠慢,飛身 往旁縱去,落在深草里一塊大石之上。耳聽怒吼連聲,側(cè)臉定睛 一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原來前縱之處,草中還有一只野豬在彼酣睡, 周鼎落時,剛剛驚醒,從巖凹中爬了出來,正當(dāng)周鼎身后,困眼初 睜,還未清醒,往前一伸懶腰,撩牙正觸在周鼎腿上,這才發(fā)覺有人。

剛要沖去,這時周鼎專顧前面,情勢危急,幸而五行有救,豬正蓄 勢待要向人沖去,恰巧崖上飛落一個矮子,只一把便將豬頭皮抓緊。

豬力雖大,無奈那人爪似鋼鉤,力逾虎豹,身子輕靈巧捷,長于 借勁,不似那豬一味蠻力,一任野豬猛力掙扎,暴怒發(fā)威,依然手 抓豬頸不放,站在豬側(cè),順著它那咆哮沖突之勢,時左時右,由豬 身上橫越亂跳。稍一得勢,便借勁使力,引了豬頭往左近崖壁石筍 上撞去,激怒得那豬厲聲狂吼,山谷回應(yīng),震耳欲聾。他卻行所無事, 應(yīng)付從容,不做理會,只幾下便將那豬撞悶。周鼎見狀,方自驚佩。

前兩豬聞得同類受制怒吼,不顧爭斗,連忙趕上。相隔丈許, 又把身往后一坐,猛地發(fā)威怒吼,待要朝前猛沖上去。周鼎見人豬 相并之處危石突伸,矮子想把豬撞死,引向崖凹一帶,地勢更仄, 上面丈許又是危崖低處,這兩豬如若同時沖上,勢還連那一人一豬 全都堵住在內(nèi),決難閃躲,這一下如逃不開,擠也擠死。情勢已危, 那矮子好似和豬斗開了心,大敵當(dāng)前,并未覺察。心想適才如非那 人跳下,自己不知后面有險,差一點沒受暗算。人家好心救了自己, 豈能坐觀成敗,連忙大喝一聲,手舉鐵錘,縱將過去,照準(zhǔn)那只最大的, 想要打下。身子凌空,連錘帶人正往下落,猛聽矮子喝道 :“快些躲開! 看誤傷了你。”接著便聽前面那豬一聲慘嗥,人豬俱在此時縱撲一起。

周鼎收不住勢,落時一錘,豬已前躥,正打在豬的后胯上。覺著眼 前一花,黑影亂閃,兩豬倒跌回來。喊聲“不好”,慌不迭雙腳一蹬地, “蠟蜒點水”之勢,剛倒退飛縱出去,便見一條人影面前飛落,再看 三豬業(yè)已跌滾在地,兩豬剛剛怒吼翻起,一豬橫臥在地,不見動轉(zhuǎn), 似已重傷死去。

原來周鼎落時,那矮子早就將全身勁氣運(yùn)在雙手指上。容到二 豬發(fā)威前撲,乘手中豬回頸猛咬之勢,一手緊抓頸皮,另一手早用 金剛大力手法,往豬腹下軟處一手抓裂。

跟著奮起神威,就勢托起,照準(zhǔn)前面兩豬猛擲過來。那豬肚皮 抓裂,負(fù)痛慘嗥,懸空猛力一掙,前面兩豬恰好撲來,全部擠撞一起。

那大豬又吃周鼎打了一下重的,于是一同跌倒在地,受傷那只當(dāng)即 身死。周鼎一縱,矮子也隨著縱到,周鼎見他生得猴頭猴腦,形相 甚怪。未等說話,矮子已先開口道,“你有本事。現(xiàn)在還剩兩只孽畜, 我與你一人了一只。大的交我,你打那只小的,省你手癢不放心, 如何?” 周鼎感到他相助之德,想要道謝,一聽口氣生硬,頗有輕視之意, 又見一只野豬猛沖過來,正是那只最大的,便不再和他多說,打算 爭點面子,縱身上前,手舉鐵錘當(dāng)頭就打。那豬連番受挫,又傷了 一只小豬,急得兩眼怒凸,兇光閃閃,低著個頭,突伸出兩根獠牙, 四爪翻飛,疾逾奔馬,猛沖過來,恨不能一下把仇人搠死,咬成粉碎。

來時變了章法,不似先前還要縮身據(jù)地發(fā)上一陣威,再行作勢前撲, 端的猛迅已極。周鼎也看出來勢銳不可當(dāng),因想在矮子面前,賣弄 師門心法,免他輕視,特意犯險,正面迎去。先使一個“飛鷹下?lián)?rdquo; 之勢,凌空一錘打下,足不沾地,就著錘落豬頭,單手借勁使勁,“蜻 蜒點水”,往豬身后飛越過去。

誰知危谷幽晦,野草深長,縱時匆促,只見膻風(fēng)劈面,一團(tuán)塵 霧裹住大豬對面沖來,不知他身后不遠(yuǎn)還緊緊跟隨一只小豬,被塵 沙野草遮蒙,沒有看清。容到一錘打下,手剛往下按勁,就要向前 飛越,百忙中,猛一眼瞥見大豬身后塵影中有兩團(tuán)拳大藍(lán)光星馳而 至,相隔也只一兩丈遠(yuǎn)近,不由大吃一驚。這時周鼎身子懸空,事 機(jī)急迫,既無絲毫尋思余地,對面恰又是那削壁危崖之下,奇石磊落, 沒處著足,飛越稍近,恰落在后豬之前,必?zé)o幸理 ;遠(yuǎn)了便撞到壁上, 事前又沒有這個打算,情勢危急萬分。

總算命不該絕,屢遇危機(jī),俱有破解。錘落時,因是人豬兩下都快, 豬的來勢更猛,略微過頭,恰打中了豬頸。那豬狂奔猛竄,跑得正 急,忽見仇人迎頭飛來,想要收勢沒收住,跟著吃了一錘,又痛又急, 把頭往上猛一昂,口中撩牙豎起老高,意欲將仇人挑死,不想?yún)s給 周鼎一個脫險機(jī)會。獠牙往上一翹,無巧不巧,碰在周鼎一只鞋底 之上。

周鼎身已作勢前穿,單手所借之勁,絕不能連越二豬而過,稍 一不巧,便與后豬對面,除了持錘硬拼,絕無善法。但是這等猛惡 力大之物,如用人力硬敵,決難抵擋。當(dāng)這安危系于一瞬之際,猛 覺左腳底有一極堅銳之物觸到,忽生急智。本是雙腿微蜷待要伸開, 連忙就勢兩腿一伸,右腳用勁,在豬身上一蹬,躥將出去,改飛為 縱,加了一倍力量,又是獨(dú)腳用力,身子微斜,恰巧落在后豬后腿 右邊。于是又乘著手中鐵錘掄起未落之際,照準(zhǔn)豬的后腿猛打了一錘。

這一下用力更重,豬雖猛惡,也難禁受,又當(dāng)埋頭猛沖,前重后輕, 一聲厲吼,被打得歪歪斜斜躥出去老遠(yuǎn),幾乎跌倒。

周鼎驚心乍定,略一緩氣,正要追上再打,便聽矮子喝道 :“你 這小伙子怎不聽好話,那只大的,憑你弄得死它么?”周鼎聽他呵斥, 心雖不悅,一則矮子委實本領(lǐng)高強(qiáng),令人佩服 ;二則自己連打這幾錘, 那一下少說也是三二百斤力量,打在豬身,只吼叫幾聲,并看不出 受傷神氣,自己還差點吃了大虧,未免有些氣餒。稍一遲疑,前頭 大豬已與矮子惡斗起來。想因此豬特大猛惡。并沒有用手去抓,只 圍著那豬,縱前跳后,手腳并用,連踢帶打,疼得那豬不住厲聲慘嗥。

看去下下都是重的,竟比錘打還要厲害,方自暗中稱贊。這類猛獸 斗性最長,只一發(fā)了野性,照例拼個死活,不死不止。大豬吃了一錘, 本要回身尋仇,剛旋過身來,吃矮子輕輕躍到后面,抓住豬尾就勢 往旁一拉,抖手再是一甩,豬身便橫了過來,當(dāng)時暴吼發(fā)威,回頭 忙用獠牙猛 ,矮子又縱到它的身側(cè),照準(zhǔn)肚腹,抬腿便踢。

這里惡斗開場,后豬也記著那一錘之仇,身才折轉(zhuǎn),舍了同伴 不助,竟悄悄從深草里沖了過來。周鼎看見草動塵昏,兇睛閃爍, 豬又來犯。暗忖 :四只野豬,一只不知何往,一只矮子僅憑赤手空 拳,連打帶撞,活活甩死。一只最大最兇的,又吃他打得山嚷鬼嗥, 看來也必死在他的手內(nèi)。僅剩下這只小的,人家叫明了留給自己, 已有輕視之意,再如除它不掉,拿什么臉面見人?因矮子打法特別, 圍著豬身亂轉(zhuǎn),并不縱高用力,便也學(xué)他的樣。又看出豬頭太硬, 錘打上去無什大效。手握鐵錘,等豬沖到面前用牙來 ,才輕輕縱 開,照準(zhǔn)豬脊打下,等它回轉(zhuǎn),又復(fù)避開。似這樣一連打了十好幾下, 豬雖負(fù)痛狂吼,并未倒地,因為怒極拼命,其勢反更兇惡,急切間 直奈何它不得。偷眼一看,那只和矮子相持的大野豬也是越斗越兇, 身子想已著了好些重打,狂嗥之聲甚是慘厲,卻未斃命。

天卻已經(jīng)黑了下來,漸漸只能看出那一對閃放藍(lán)光的兇睛隨著 一條龐大黑影,在那里往來馳突,高低飛舞,豬身已看不真切。自 己斗的這只,如非練就目力,也難看清形相。豬卻現(xiàn)出長力,毫無 畏怯傷疲之狀,還有一只大的未見,不知熟睡何處?更恐它三不知 暗中沖出,和適才一樣,幾乎遭了暗算。暗忖這東西竟比黃山虎豹 還要厲害,真是罕見的猛獸!似此長性,何時才能除去?可惜此時 蒼猿不在,否則只用它那一雙利爪,縱身一下將豬眼抓瞎,豈不好 辦得多?邊想邊斗,屢次想打豬的眼睛,俱吃躲過,三只連珠鏢又 遺在黃山,沒在身旁。一著急,忽想起還有一根鐵棍插在棗樹之下, 雖沒錘打得重,用它來搗瞎豬眼卻是合用。想到這里,便往樹前縱去。

那樹已吃第一次二豬相撞時撞倒,棍已離土,倒倚樹枝坯上,居然 尋到。剛剛拿起,身后膻風(fēng)起處,一片奔騰之聲,豬已追臨切近。

周鼎原意把兵器雙手對換,讓過來勢,先給它一錘,等它反身來 追,再換手持棍猛搗豬眼,卻忘了那地方與大豬斗處相離甚近,深 草里蛇多,夜間全都爬了出來。往側(cè)一縱,落時正踹在一條長約四 尺的驚蛇頸間。蛇一一負(fù)痛,反身往上一搭,幾乎連腿纏住。周鼎 已然讓過來勢,舉錘正要打下,猛覺腳底軟膩膩的踏著一條活東西, 腿上立時唰的著了一下。知道是蛇,不由把腳往后一撤,尚算踏處 正當(dāng)蛇的頸部,蛇頭昂不上來,抽得又快,沒被咬纏??墒墙?jīng)此一來, 手勢略亂,錘沒打中還不要緊,那野豬斗過一陣,連吃了十余下苦打, 周鼎欺它蠢物,身法招式全未變換,這次竟會忽然乖覺,沖時知道 仇人仍是那一套,有了準(zhǔn)備,不似先前一味憨猛,一沖未沖上,跟 著翻身回咬。

周鼎誤踹驚蛇,驟出不意,本就有些疏神,以為豬的勢猛,必還 要再躥出去,再翻回來,勻出工夫,正好換手,右手一錘打下,方 覺著豬身微側(cè),擦頸而過,沒有打中。

想要換手時,猛見兩團(tuán)藍(lán)光一閃,豬已回過頭來。剛想乘機(jī)去搗 豬眼,手中錘已被豬的前爪抱住,往下一沉,力重千斤,身子跟著 隨手往前一沖。心中大驚,知道再不撒手丟錘,非吃虧不可。匆遽 中未暇觀察,連忙把手一松,身朝后仰,兩腳跟就地用力一踹,連 身彈起,倒退縱出老遠(yuǎn)。

才一落地,猛聽一聲斷喝 :“快些往左躲開!不要命么?”接 著便聽踏地奔騰之聲自右而至。知道不好,哪敢回顧,依言奮力往 左一縱。那左側(cè)相距危崖僅有兩丈,天陰谷暗,縱時心慌,竟未看 真。因為急于脫險,用得力猛,這一下縱得又高又遠(yuǎn),容到身起空 中,才看見一塊危石迎面飛來??罩惺詹蛔?,無法下落,這一撞 上,再跌落崖下,不死必傷,好生惶急,只得舉棍一點。原是迫于 無奈,打算抵住,免得連身撞上,不想恰巧搗在崖縫樹根有土之 處,嚓的一聲,連根帶土,刺進(jìn)尺許,手震生疼。耳聽下邊二豬怪 吼,山鳴谷應(yīng),似欲得而甘心。一眼瞥見右邊不遠(yuǎn)有一突出的危石, 不由急中生智,就勢雙手借這一抵的巧勁,“神龍翻舞”,往上一翻, 下半身居然翻落石上。跟著右手攀石,就著左手拔棍之勢,借勁使 勁,運(yùn)用回力,往后一退。仗著身手矯捷,居然脫險,到了危石之上, 連兵器都未脫手。

驚魂乍定,再看下面。原來矮子的一雙手直和鋼鉤相似,一路連 抓帶打。那只大豬雖然年齡久遠(yuǎn),皮糙肉厚,比小的兩只要厲害得多, 一樣也是承當(dāng)不起。先還犯性發(fā)威,拼命吼竄,惡斗了一陣,外面 皮肉未傷,內(nèi)里好些地方的硬骨都被矮子用內(nèi)功重手法擊碎,疼痛 難禁,知不是路,厲吼一聲,往前逃竄。周鼎丟錘縱落,正值那豬 猛沖過來,勢絕猛迅,這一下要被沖上,鐵打的漢子也無幸理???算心靈身輕,僥幸沒被沖上,可是事也真險,周鼎身才縱起,那豬 便從腳下沖過,到了崖下,矮子也跟蹤縱到。豬見仇人追來,又怒 又怕,立時旋轉(zhuǎn)身子,負(fù)隅蹲伏,張口掀牙,連聲厲吼,兩只怪眼 兇光閃爍,似要爆出火來。矮于正想施展辣手除它,那只小豬將周 鼎鐵錘搶去,因遭連打,憤怒已極,兩只利爪抱定錘頭,張開血盆 大口咬住錘柄,鼻口里只嗯了一聲,豬頭一歪,齊柄咬斷,順勢甩 出老遠(yuǎn)。一看仇人不知去向,卻瞥見矮子追那大豬,野性正發(fā),哪 知厲害,把頭一低,登開四只利爪,朝矮子身側(cè)沖去。

矮子聞聲回顧,一見豬到,知是那只小豬,身子略側(cè),讓過豬頭, 就勢猛伸鐵爪,一手抓住豬的頸皮。本欲抄起,仍用前法抓破它的 肚腸,覺著分量比先前那只還輕,皮也軟些。剛一轉(zhuǎn)念,那豬比前 豬狡猾,一下沖空,猛然收勢,回頭便用獠牙來挑。矮子驟出意料, 差點沒被它 上,不由大怒,右手往下一按,跟著縱身上了豬背, 雙腳橫踏豬脊,再伸左手下去,一同緊抓豬頸,施展內(nèi)功金剛大力法, 運(yùn)足神力,兩手折轉(zhuǎn)豬頸,連頭一擰,跟著雙腳踏沙沒石,猛力往 下一踹,手足同時一齊用勁,口里一聲斷喝,豬頸扭折,背骨踏斷, 豬頸反仰向上,連身拗轉(zhuǎn),成了個半弓形,一聲慘叫,死于就地。

周鼎在危石上面,見小豬被矮子擒住,心想三豬都死矮子之手, 自己未免不好看相。見大豬還在張牙舞爪,負(fù)隅發(fā)威,正在自己腳下。

忽然想起一個主意,趁它全神貫注前面之際,徑將手中鐵棍比準(zhǔn)下 面豬頭,雙手用力,“玉兔搗玄霜”,對直朝下擲去。因知豬身堅實, 刀槍不入,周鼎打造這兩件兵刃時,特地吩咐匠人,一個帶棱,一 個帶尖,棍的兩頭俱有三寸來長、極鋒利的三棱鋼尖。本來藝精力大, 又從高處猛力下擲,多么堅固的東西也沒有不透穿之理,一下正齊 當(dāng)中擲中豬的頭頂,直透穿到喉際,連聲也未出,當(dāng)時斃命。矮子 拗死小豬,因左腿吃豬牙稍微擦著了一下,見大豬被周鼎一棍刺死, 余恨未消,抓起豬身,一腳踹背,又拗了兩拗,大喝一聲 :“孽畜去吧!” 竟用雙手舉起,朝前面一塊怪石上猛擲出去。原意將豬頭摔碎,不 料黑夜之間看不甚真,竟過了頭,跌入深草之中。還欲過去抓起亂摔, 周鼎已是飛身縱落,向他恭身請教。矮子忽想起自己性情暴戾,怎 還不改,豬都死了,多費(fèi)這冤枉氣力則甚?不由好笑,方始罷手相見。

矮子先本大模大樣,及至問完周鼎姓名來歷,忽然喜道 :“令師 是蕭隱君么?這人本領(lǐng)高強(qiáng),我生平最佩服他,可惜路道不對,沒 法親近。看你所學(xué),還差呢,可是小小年紀(jì)能這樣,也虧你了。我 姓侯,現(xiàn)在護(hù)送你的親戚虞舜民夫妻到此。他今天沒處住宿,投的 就是你家。我因聽人說這里出了幾只猛獸,怕他走來遇上,雖有好 手隨行,他夫妻難免受驚,特地趕來開道。我在崖頂上走,已然過去, 聽見豬吼尋回,便見這三只孽畜出現(xiàn),湊巧倒都打死。你快接出去, 對他同行的小姑娘說,我比他先到一步。今天他那對頭不是劉家, 船到早了一步,恰好錯過,明早今晚必還尋他,有我在此,絕不要緊。

可是這人也和姓劉的認(rèn)得,總要串通一氣,留點神好,話背人說, 我愿意與你交個朋友。鐵棍借我一用,用完送還。日后你去永康方 巖一帶尋我,再行細(xì)談吧。這時我還有事,再會再會。”說完就豬頭 上拔了鐵棍,不俟周鼎答話,縱身一躍便上了崖頂,月光之下,黑 影一晃,不知去向。周鼎驚佩不已。他全家都感激舜民,又是至親 至好,一聽夫妻同來,想起先聽豬吼,沒有尋見,這三豬都似剛剛 睡醒,恐已出谷,被舜民夫妻走來撞上,不是玩的!鐵錘被豬咬斷, 不好使用,鐵棍又被姓侯的異人借去。適才忘說,人已去遠(yuǎn),思量 無計,只得尋上前去,見了人再說,但盼不遇那豬最好。眼看月光 半照,天已不早,心里擔(dān)著憂,腳底加快。等將舜民等一行接至家中, 兩下正在述說前事,忽聽門外有人口角,忙趕出去一看,乃是兩個 腳夫在與舜民家人王升爭論。

周鼎問是何故。原來紅蓼村只有數(shù)十戶人家,舜民所雇腳夫, 多因明早天一亮便要啟行,由周銘拿情面,分別安置在各鄉(xiāng)鄰家中 借住。本來錢已開發(fā),又給了加倍的酒錢,例應(yīng)腳夫自去購買食物, 周氏弟兄為人厚道,鄰里和睦,情感甚厚,見飯食已過,又向各寄 宿人家分別請托,代為整備菜飯。這些苦人遇見這好買賣,錢拿得多, 主人還管吃的,明日官中又有賞號可領(lǐng),多半喜動顏色,不住稱頌 功德。當(dāng)各家飯快要熟,來喊吃時,眾腳夫都在門外石板上晾汗飲 水歇息,聽人一喊,蜂擁跑去。只有兩個壯漢仍坐石上閑談,竟似 沒有聽見。

這兩人原本不與腳夫一道。當(dāng)王升上岸雇挑子時,所有行李都是 上肩就走,惟獨(dú)昨晚漁人挑來的一長一短兩件東西,分量沉重,誰 也挑它不動,多半試了試,無人肯抬。王升因未抵岸前蘭珍說那東 西要緊,見他正站在岸上觀看主人們上轎,剛想多找?guī)兹藖硖?。?見跳板上跑下來兩個穿布鞋的短裝漢子,口里說道 :“你們不抬,我抬。

多重的也不怕。”雙雙走上前去,仔細(xì)端了一端,說聲 :“好重家伙! 挑不行,我們抬吧。” 說罷,岸上又下來一人,遞過一根鐵棍,二人把兩件扎成一件, 抬了就走。那跳板都被壓成弓形,吱吱直響。此時人和行李已全上岸, 就剩下這兩件重的,王升巴不得有人肯抬,匆忙之中并未留意,還 許多多給酒錢。那兩人只哼了一聲,沒有答腔。王升心想,莽漢粗 人俱都如此。走到半途無人之處,才看出那兩人未穿草鞋,不似腳 夫神氣,這才留神觀看,因二人抬得當(dāng)心,別無異狀,也就沒有細(xì)問。

腳夫們互相都熟,路上有說有笑,這兩人也不理睬他們,自抬自的, 始終不睬。后來野豬出現(xiàn),眾人俱都驚慌奔避,這兩人卻把鐵棍抽出, 站在舜民轎子前面,頗似要保護(hù)的神氣。

野豬跌落澗底,二人仍抬他的,沒有一句討好的話。到了周家, 更看出他們與眾腳夫不合群。有那好事的腳夫過去一問,二人把眼 烏珠一瞪,喝道 :“都拿力氣換錢,許你抬,不許我抬?你管我嗎? 我又不要分你們的花紅賞號,眼紅則甚?”腳夫看出他們力大兇橫, 沒敢再說,仙訕的走了開去。王升看在眼里,早就想間,這時見眾 人都去吃飯,二人仍坐石上交頭接耳,不時起身往來去兩路張望, 越發(fā)起了疑心,過去問他為什么不去吃飯。二人先是不理,王升連問, 才似理不理的答應(yīng) :“不餓。”王升見他們大模大樣,心中有氣,仍 不露出,又拿話一盤問。二人好似看出王升對他疑心,突然把臉一板, 答道 :“王管家,我看你事事留心,滿像精明強(qiáng)干似的。你盤我們的 來歷,有什么用處?反正拿你的錢,賣給你一點力氣,原式原樣給 你送到永康就是。漫說我們不是壞人,就是壞人,也壞不到你主人 那里。真要出點什么花樣,憑你這樣吃貨,一百個也是白送。”王升 問他們 :“好好勸你們吃飯,為何出口傷人?”二人說道 :“我們飯是 吃過,倒想喝兩盅酒。只是挑的東西沒人看守,弄丟了,橫豎是你 主人的,與你這等狐假虎威的吃貨無干。我兩個受人之托,也略微 有點名姓,卻是丟人不起。”上升聽他們通沒一句入耳的話,實忍不住, 兩下越說越僵。如非王升自知打那二人不過,早來動手。二人卻不 著急,一味板著面孔說死話,說得又挖苦又刻薄。三人拌嘴,聲音 越來越響。

周鼎聞聲走出,先在路上未留神,這時喚過王升,問知就里。見 二人神氣泰然,仍談他的閑話,若無其事。因聽二人力大,月光之 下,略一端詳二人的骨架神情。行家遇行家,一見便看出是個外功 頗好的會手,怎么看也不是力行中人。想起舜民夫妻所談此事經(jīng)過, 已料定二人必有為而來,用意善惡卻還未定,自問還能應(yīng)付,便使 個眼色,對王升道 :“蘇小姐喚你,你先去吧,我來問他。”王升巴 不得周鼎上前,抽空進(jìn)屋告知蘭珍定奪,會意應(yīng)聲而去。周鼎便把 師父平日所說江湖上的過節(jié)禮數(shù)拿出,含笑近前,把手一拱,說道 : “朋友辛苦,適才忙著款待舍親,不知二位光降,未及請教。”底下 話未說完,二人已一同站起,拱手答道 :“周朋友,明人不用多說。

我二人一個姓楊,一個姓方,原是受人之托,代蘇小姐挑送兩件行李, 到了她永康家中才算交代。這東西大礙眼,疏忽不得,恐主客新見, 照顧不到外面,所以守在這里。想倒兩盅酒,都沒有去。這位王管 家卻假做聰明,冒充三官經(jīng),也不想想情理,看看人頭,連人好人 壞都分不出,竟來盤問我們。閣下不用再打招呼,似他還算這種人 當(dāng)中有良心的,我們絕不和小人一般見識,也不會客氣。如有現(xiàn)成 的好酒,就在此擾閣下兩杯,菜有沒有倒不在乎。

少時只管請令親們安歇。如有風(fēng)吹草動,我們還有一個伙伴就 來,憑我三人亦能開發(fā)。倒是明早走時,閣下頂好一面叫人抬了野豬, 前往宮中出面領(lǐng)賞,點好腳夫人名數(shù)目,以便回來均分這賞號。聽 說已出到六百兩銀子,足夠許多苦人分的了。話已說完,相交且等 異日事完之后,閣下請進(jìn)去陪客吧。” 來人開門見山,周鼎不好再說別的,料定他們不是惡意,只得 道勞別去。一面命人端出酒菜,一面告知舜民夫妻。蘭珍先因一心 保護(hù)舜民夫妻,竟忘了兩件行李沉重非常,尤其是那小的一件。直 到東西由那二人隨行李挑入周家放落后,還未想起。直到王升進(jìn)來, 一說二人情形,才覺自己初次出門缺少歷練,受人指教,只知照本 畫符,太已粗心,幸有侯紹暗中相助。聽二人口氣必是侯紹請來, 否則照周鼎所說侯紹之言,抵岸時明在暗中保護(hù),嗣見起身無阻, 才趕往前面谷中開道,二人如有別意,侯紹先容他不得。但是這兩 件重要東西,世上只有四五人知道,侯紹并不在內(nèi)。心方奇怪,周 鼎正從外來,述那二人言語,越覺所料不差。只不知侯紹何以得知 此物現(xiàn)在己手,知道沉重?zé)o人能抬,特地約了能人裝著腳夫,相助 抬送。

正懸揣問,舜民忽想起昨晚由江家上祭回船時,馬過松林,垂下 一條人影,向手里塞了一個小布包,叫在無人時開看。因葦村為人 豪爽口直,連日所遇多系不經(jīng)之事,恐他日后張揚(yáng),未便開視。舟 中睡了一覺醒來,想往后艙夫妻同觀,又覺蘭珍尚未合沓,自己夫 妻,感他父女和江小妹救命恩德,又是個女中英杰,并不以側(cè)室相 待,同舟已是從權(quán),當(dāng)著葦村和男女下人,徑入后艙背人密語,未 免不大莊重,沒好意思進(jìn)去。因那布包外面寫著“賀儀雙色”等字樣, 人影矮小,又和小妹所說的小鐵猴侯紹相似,料里面包的必是兩件 婦女佩帶的輕巧禮物,東西貴重,恐駭外入眼目,所以不令當(dāng)眾拆看。

嗣和葦材談別的閑話,就此岔開,一直不曾取視。

這時恰好葦村因坐轎勞累,飯后便由周于渭陪往書房榻上歇息, 眾女眷多在收拾碗具鋪設(shè)臥處,只剩周妻一人陪客,又領(lǐng)虞妻到里 屋更衣去了,室中只蘭珍、周鼎,在窗側(cè)互相商談,就便取出布包。

見外面包了好幾層,打?qū)㈤_來,里面乃是一個三寸大小扁扁的白木匣, 不假雕漆,像似新制就不久。搖了搖,沒有聲音,匣蓋封口密固難開, 猜是珠翠首飾之類。周家至戚至好,周鼎少年老成,又是高人門徒, 便也不怎想避他。隨喊二人過去,悄聲說了前事,將匣放在桌上, 叫蘭珍開看。蘭珍見那木匣刀痕猶新,乃是一塊整木挖成,略刻關(guān)口, 再用刀削一塊木板,硬插進(jìn)去,封閉甚緊。那封口毛邊都有揉平痕跡, 看出除四外為求齊整是用刀削外,余者都是用手。知道此人內(nèi)功非 同小可,但又不是侯紹所為,好生驚奇。忙用左手掌四指托了匣底, 大指按緊上面匣蓋,上下用力一搓,咝的一響,匣蓋半開,立時精 光迸射,耀眼生輝,慌不迭緊用手遮住。遙望籬落外面,適才二人 酒剛送到,正在舉杯共飲。相隔尚遠(yuǎn),不曾看到,房內(nèi)外更無他人, 當(dāng)把背朝窗外,抽開盒蓋,仔細(xì)一看,不禁驚喜交集。

原來那木匣里面用破棉絮裹著兩件東西,那精光耀眼的果如舜民 所料,是一粒長圓形的徑寸明珠。還有一件卻是奇怪,既非珍寶首飾, 又不是什么古玩,可是一個用精鋼打就的三足蟾,大約二寸,刀法 精細(xì),形態(tài)生動,通體作蒼黑色,兩只突出的紅眼有綠豆大小,非 珠非玉,瑩滑晶明,閃閃生輝,燈光之下,彩暈欲活,看不出有何用處, 底下壓著二指寬一張紙條,寫著“子長永佩,寶之無失”八個字。

底下也是一個三足蟾,乃一筆畫成,筆力剛勁,畫法圓熟,像是常 畫慣的花押,沒有具名??茨钦Z氣,好似比那粒明珠還要貴重得多, 頭一句像是人名,又像是舜民生于長大以后,給他永遠(yuǎn)佩戴的意思, 俱不知此物用處。蘭珍看了那花押,好似小時聽人說過,也想不起, 只得罷了。

舜民嫌木匣縫口毛澀,開關(guān)不便,破絮又不干凈,辱沒了寶物, 便沒有要,隨手扔棄。向周鼎要了點紙,包好珠、蟾二物,揣入懷內(nèi), 囑咐周鼎,不要告人。接著男女主人相繼進(jìn)房,那張紙條也隨著破 絮棄掉,忘了撿取。一會兒,主人便請安置,舜民等天明就要動身, 也就不作客套,分別就臥。只蘭珍一人,因那兩件要緊行李日里幾 乎遺忘,又有侯紹帶信,說今晚明早尚有仇人尋斗。暗忖 :舜民素 無仇家,義父當(dāng)年仇敵雖多,但已隱名多年,無人知他蹤跡。人已 死去,怎還苦尋不舍,莫非為的是這兩件東西?越想越擔(dān)心,暗中 結(jié)束停當(dāng),把行囊內(nèi)的兵刃暗器取出,放在手邊,虛掩房門,將燈 吹滅,和衣躺在竹榻上,默俟動靜。舜民已往后面書房,與葦村同 榻去了,這一間原是周銘夫妻的臥室,因還未生子女,最是干凈爽亮。

主人特地讓出,與虞妻、蘭珍居住,地方卻在前院當(dāng)中房屋。對面 是周鼎的臥室,隨來男仆,都在里面打地鋪。

客睡以后,周氏全家除二老外,都忙著料理半夜這頓早餐和路 菜糕點之類,全在后院廚下,一個未睡。周鼎先和舜民、蘭珍看完 異人所送禮物,略談幾句,又親向廚下,取些干凈酒肴,端出去勸楊、 方二人飲用,道了“簡慢”,正要坐下相陪,姓楊的笑道 :“酒還擾 你一些,吃的已夠。我們相交日長,此時最好還拿我們當(dāng)腳夫看待, 大家方便。”說完,便催周鼎把酒留下,菜端回去。

周鼎回顧腳夫們尚無人來,順便請問夜來可有什么事。姓方的 答道 :“老弟,我已看清主客住室和放行李的地方,我們受人之托, 照本畫符,只曉得蘇家阿妹根腳,對頭如何尋她,并不知道底細(xì), 恐怕毛病還出在我們挑的行李身上。已有能人暗中保護(hù),他要不行, 誰也沒用。不過恐怕來的人多,分頭下手,那位老前輩一個人照顧 不到,不能不留點神罷了。今天事巧,也許還尋不到這里。最好今 晚能打發(fā)掉,才省事哩。蘇家阿妹必不會睡,對頭要來,必由前門 進(jìn)去,行李放在堂屋一進(jìn)門就看見。他和令親無仇無怨,姓劉的如 未一伙,不會無故傷人。你只守定堂屋外間,如有響動,攔住府上 人等,不可慌張走出,不等人快進(jìn)屋,你二人也不可出來迎敵。話 雖如此,也只是防他萬一派個把毛賊抽空暗盜東西。真要對頭本人 都到了屋里,那就拆空老壽星,倒大霉了。我二人再倒兩盅,人靜 以后便要離開,你自請吧。”周鼎一聽風(fēng)頭這緊,好生愁慮,知道不 宜露相。一旦有警,恐女眷無知走出,須先招呼,又恐驚了父母, 只得偷偷告知兄長,說前面人太亂,來客行李眾多,恐啟偷兒覬覦。

據(jù)自己查問路上情形,恐有人來擾鬧,請設(shè)辭告知全家人等,莫往 前院里來。夜深如有響動,千萬不可走出。有自己一人,足可發(fā)付, 免驚吵老父賓客。兩兄都信得他過,如言囑咐在訖。

周鼎也和蘭珍一樣,徑往自己房中,將門虛掩,吹燈坐定,因 沒趁手兵刃,尋了兩根木棒握在手內(nèi),等候動靜。腳夫們要趁早, 在各鄰家酒醉飯飽之后,略坐一會,分別沉沉睡去。周鼎隔窗外看, 見月色甚好,籬外石上,方、楊二人已不知何時走去,四外靜悄悄 的。野地里蘆寥繁茂,微微起伏,夜靜風(fēng)和,庭樹無聲,夜涼如水, 只遠(yuǎn)處曠野之中,時有兩三聲村犬夜吠,分外顯得幽寂。側(cè)耳一聽, 對屋窗戶微響了一下,知道蘭珍未睡,也在室中輕推窗隙,向外張 望。估量天已交了四更,暗忖此刻正是要緊關(guān)頭,照侯紹和方、楊 二人之言,如有人來,已在附近交上了手 ;再過半更不來,還在前 途相候無疑。心中既恐?jǐn)橙水?dāng)晚尋上門來,想了想,又覺早些開發(fā) 的好,心情老是不定。又等過一會,全無動靜,實是不耐。心想方、 楊二人不知埋伏何處,到底今晚有事無事,也不知道。與其枯守坐 此,何不出去看看,反正只在門外一帶,并不走遠(yuǎn),堂屋也看顧得到, 何況還有蘭珍在對屋防守。一看室中,王升等鼾聲大作,睡得正香, 便把房門輕啟,悄悄走出。夜靜耳聰,隱隱聞得后院兄嫂們笑語之聲, 此外都是靜蕩蕩的。再有更許光景,天便大亮,客已快起,當(dāng)前安 靜情景,絕不似有禍變將臨之兆。

心剛略放,忽聽蘭珍一聲嬌叱,聽那聲音似在墻外。接著便聽錚 錚兩響兵刃與暗器交觸之聲。適才聽對屋窗戶微響,未朝外看,也 不過一霎眼工夫,蘭珍竟已飛身出去,不禁又驚又佩。當(dāng)時一著急, 未暇尋思,循著聲音追將出去。跑到屋后墻外,哪有蘭珍和敵人蹤跡, 墻根下卻橫著兩支光閃閃的袖箭,知是打落敵人的暗器。事在緊急, 不及拾看,往前一抬頭,月光之下,瞥見兩條人影疾行如飛,正往 日間來路上跑去。前面是個中等身材的短裝漢子,手里拿著一把明 晃晃的鋼刀,后面追的正是蘭珍。兩人身法都快,晃眼已是一二十 丈遠(yuǎn)近。剛想跟蹤追去,猛想起家中還有父母來客和那兩件緊要行李, 如何能離得人,萬一來賊還有同黨,故用調(diào)虎離山之計,那還了得! 想到這里,吃了一驚,看蘭珍已占上風(fēng),不顧幫同追賊,忙往回跑。

才到籬門,便聽堂屋內(nèi)當(dāng)?shù)囊幌轮匚锫涞刂暎啦缓?,手揚(yáng)木 棍,飛身縱入。人才落到門口,還未闖進(jìn),聽室內(nèi)有一老人語聲喝道 : “你把這名帖帶回去,對他說,此后不許再尋虞、周兩家的人為難了, 快去!” 周鼎身已縱入,見那兩件行李已然挪開了些。屋當(dāng)中站定一個 矮瘦老頭,正朝一個高身量的人低聲呵叱。那人生得猿背蜂腰,二 目神光足滿,背上插著一把極鋒利的鋼刀,腰問掛著鏢囊,精神勃勃, 甚是矯健,一望便知是個綠林中的好手。方要縱步上前,老頭倏地 伸手一攔,喝道,“周鼎不許妄動,快讓他走!”周鼎原看出老頭是 自己一面,聞言剛一遲疑,那人已答了聲 :“謹(jǐn)遵老前輩臺命,后輩 去了。”跟著人隨聲出,身子往旁一側(cè),便由周鼎身側(cè)飛縱出去,周 鼎因蘭珍尚在外面未回,還欲追出,老頭一把將他拉住喝道 :“事情 已完,你追他則甚!你老親在堂,當(dāng)人家是好惹的么?”周鼎聽老頭 說話是外路口音,料是一位前輩英雄,才想起人家相助一場,還忘 了拜見請教,連忙恭身答道 :“晚生并非追他,蘇小姐尚在外面追賊 未回呢。”老頭答道 :“這個無妨。那一同黨不是她的對手,此時必 與侯瞎子遇上,說幾句話就回來??蓪λf,前途已然平安,到家 可將我給的那件東西,找一顯眼之處釘好,將來生子,給娃兒隨身 佩帶好了。少時他夫妻起身,你也無庸相送,可命入將四只野豬分 別尋到,抬往縣中,領(lǐng)下官賞,平均分配。為這畜生,獵戶們也著 實不易,既令他們出面一場,不如多分一點,此外給眾腳夫與同去 的鄉(xiāng)民便了。粗人無知,難免相爭,你如在此主持,自無話說。否 則爭端一起,必將你露出。本地劣紳惡棍都有,日后事多,官府知 你有此本領(lǐng),必來請助,休想安靜。” 周鼎諾諾連聲,方想施禮稱謝,請問姓名,老頭竟沒容他開口, 把話說完,揚(yáng)著右手,道聲“再見”,身子一晃,人便到了門外。周 鼎忙喊 :“老前輩留步!”追出看時,哪有人影?心想便飛也沒有如 此快法,難道會隱身法不成?又跑向前十幾步,回頭往房上一看, 老頭已到了后院房上,身法快極,看時已往房后縱落。知道追他不上, 半夜深更,又不便出聲高喊,驚動四鄰。

異人失之交臂,心正驚惜,一回頭,瞥見來路上,又有兩個敵人 往回飛跑,后面追的正是蘭珍。暗付老頭適說事已平息,怎還有賊 人余黨,偏又是往回路逃走?老頭已將強(qiáng)敵趕去,估量不會再有人來, 意欲兩下夾攻,擒這兩個笨賊,問個底細(xì)。一舉手中棍,正要迎上 前去堵截,忽聽二賊狂喊救命之聲,一看蘭珍已快將賊追上,來賊 喊聲甚是耳熟。定睛一看,不由噯呀一聲,飛步往前便趕,還未趕到, 蘭珍已將來人踢倒。周鼎恐她手下絕情,忙喊 :“快些停手,是自己 人!”同時蘭珍也發(fā)覺所追不是賊黨,停手站定。兩下見面,蘭珍因 家中無人,不顧細(xì)說,朝二人道聲“得罪”,當(dāng)先往回跑去。周鼎將 來人扶起,跟著跑回。剛到家門,方、楊二人也從后院墻外緩步走來, 面上神情甚是沮喪。蘭珍去到房內(nèi)看了看,料已無事,也放下兵器 走出。周鼎因大色將明,人客快起,只邀二人在門外石上落坐。見 蘭珍走出,迎上前去,互說經(jīng)過,才知窗格微響,竟是敵人所為。

原來蘭珍先見對面房門虛掩,知道周鼎也在守伺,想起適才分 手時忘了招呼一聲,敵人到來,如何分頭應(yīng)付。深夜之間,對屋住 有下人,不便過去,只得罷了。一會三鼓過去,毫無動靜,追想身 世,方在傷感出神,忽聽前窗微微響了一下。蘭珍雖從蘇翁學(xué)了一 身本領(lǐng),遇敵尚是初次。當(dāng)時急于擒賊,又恐驚動眾人,給周家留害, 仗著心靈手快,身法矯健,乘著外面拉窗之便,跟著一手持劍,一 手順勢推開窗戶,飛身縱出。那窗戶本來虛掩,沒有關(guān)緊,一推便 開,一到外面,便見地上月光映出一條人影,順房沿正往墻外閃去。

蘭珍不知敵人調(diào)虎離山,目光到處,跟蹤躍上房頂,來賊已縱落墻 外。如何肯舍,忙又追蹤下去。腳才點地,猛覺一點寒星迎面飛來, 知是敵人暗器,舉劍一隔,剛剛打落,第二箭又到。蘭珍照舊隔落, 縱身一躍,便到來賊身前,手持主劍,分心就刺。

來賊是個三十多歲的大麻子,身法絕快,手更狠辣,兩箭沒有 射中,敵人業(yè)已追近,也頗吃驚。閃開寶劍,裝著欲逃之勢,身子 往旁輕輕一縱,等蘭珍二次縱身追擊,倏地施展絕招,改退為進(jìn), 一個“飛鷹回翼”之勢,反身躍起,照準(zhǔn)蘭珍,連肩帶背,一刀砍 下。蘭珍還算武功精純,沒有中了他的詭計,腳未落地,一見刀到, 便一個“獨(dú)手擎天”之勢,用足平生之力,振臂往上一隔。蘭珍手 中乃是蘇翁當(dāng)年縱橫江湖的一口名劍,來賊所用也是一把精鋼百煉 的好刀。刀劍相擊,玱瑯一聲。蘭珍迎勢匆促,劍鋒略偏,雖未將 刀砍斷,刀鋒微觸劍芒,已砍缺了一個小口。來賊甚是內(nèi)行,一聽 響聲,便知刀已受傷,好生痛惜。同時又覺出敵人力氣甚大,這一 劍連臂膀都震發(fā)了麻,方信名下無虛。此來原為誘敵遠(yuǎn)出,以便同 黨下手,不敢應(yīng)戰(zhàn),縱身躍出老遠(yuǎn),回頭就往前跑。兩下用力都猛, 蘭珍懸空上隔,越發(fā)吃力,刀雖擋開,落地時身子也晃一晃,方行 立定。就這略一遲頓之際,敵人已跑出老遠(yuǎn)。適才險遭暗算,心中 急怒,舉劍追去。

周鼎先朝院外看了一會,毫無跡兆。蘭珍出時,面正向里,以 為蘭珍推窗外視,就此疏忽過去。直等聞得兵刃相觸之聲,發(fā)覺有 變追出,賊已跑遠(yuǎn)。后來蘭珍追進(jìn)谷口,賊人連發(fā)暗器,俱被打落, 眼看追近,正要反身來斗。兩下還未交手,忽然平空縱落一個矮子, 只一照面,便鷹拿燕雀也似,將敵人一把抓住,不能動轉(zhuǎn),附著耳 朵說了幾句話,來賊恨恨而去。蘭珍趕到,賊已放走,一看那人正 是小鐵猴侯紹,連忙上前行禮拜見,叫了聲“叔父”。侯紹道 :“我 先只知白鳳娃這賊婆不忿狗子吃了人虧,口爭由你起,不聽她丈夫 的話,暗命黨羽與劉家小賊送信,命他暗中下手害你夫妻。誰想事 有湊巧,那老酒鬼又給你夫妻惹下一場是非。他那日拿了你幾兩銀子, 前往相熟酒家買酒。

那酒家姓王,有個兒子叫王明,自幼愛武,跟酒鬼練過幾天, 因打傷人,逃出在外,不知怎的被他拜了一個能手為師,當(dāng)晚剛剛 同了他師父一齊回來。本就有點耳聞,那兩件東西在令尊手里,只 訪它不著。這老東西酒館泄機(jī),王明向那能手一說,偏巧白鳳娃聞 得此人到來,強(qiáng)接到家中款待,一個是想報仇,一個是想打搶,正 好同謀。因男賊不愿失信于我,再三勸他,不可現(xiàn)地下手。那人雖 想和我斗一下,照理也得顧全主人面子,才沒有動。此時我和酒鬼 全未得信,多虧令尊一位老朋友,從遠(yuǎn)方尋他到此。見人已死,因 訪你得知此事。那晚后挑行李催你們快走的,便是他。隨后又給我 送了一信,他說沿途護(hù)送,叫我先趕到蘭溪碼頭上,尋人抬那東西, 并作準(zhǔn)備。這位老先生果然老謀深算,敵人算準(zhǔn)時辰,由劉家起身, 到碼頭時,你們船已先到,往小路走了,走時又未向腳夫們先說去向。

打聽不出,正想明日趕往永康,回到劉家一問,猜你夫妻必往周家 投宿,夜間又趕了來。我雖能敵此人,無奈我的助手只有兩個,他 的徒黨有三人,個個能手。我知那位老朋友必要相助,便在這里等 他。二更帶了一個徒弟前來,在谷中和我打了半夜,未分勝敗。忽 然來了一個黨羽,喚止我們,向他說了幾句。他知那位老朋友一出面, 再不能罷休,立時現(xiàn)眼,才對我說了兩句交代話,兩罷干戈。并說 他用調(diào)虎離山之計,另派兩徒往盜東西,如已盜去,必然交還。如 尚與你交手,可速喚止。此事算了,他也不去劉家,后會有期。我 挖苦了他一頓,便即趕來,恰好那廝回門,氣他師徒不過,先擒到手, 問明之后,再行放走。一再特意把他引到我的身上,日后免他又尋 你們晦氣。現(xiàn)時那位老朋友必把事情辦完,此行盡可無慮。這師徒 四人不是無名之輩,都丟了大人,休說劉家父子,連白鳳娃狗子也 不敢再輕舉妄動了。我想會那老朋友一面,日內(nèi)即出永康,遇便也 許看望你們,路上如遇賊黨,自覺可勝,只管丟他的人,都有我呢。” 蘭珍便問 :“那老朋友是誰?”侯紹說 :“此人不叫我對人說他 來歷名姓,不能失信。好在他送得有一件東西,那是他的名字符記, 仔細(xì)一想,就知道了,快回去吧。” 蘭珍只得拜別,回頭就跑。一出谷口,她正遇見那兩個蘇州獵 戶,因周鼎打完野豬,遇見舜民夫妻,忙著接回款待,忘了尋回二 人,周鼎去后,越等越不見影,有心回村,又恐周鼎為野豬所傷, 不知就里,見了周銘,無言答對。等到半夜無法,仗著能聞風(fēng)嗅獸, 可以趨避,打算趁著月色,前往獸窟附近尋出周鼎下落,傷了便抬 回去,就是死了,也可編詞交代。正往谷口一帶探頭探腦,忽見一 男一女持刀飛跑,似是仇殺,又像遇盜,看出兩人步法飛快,俱是 能手,哪敢招惹,忙向村后藏起,等了一會,見無聲息,以為去遠(yuǎn), 剛走向路上,恰值蘭珍跑出,見二人也是短裝,佩有弓刀,神情鬼 祟,見人就逃,誤把他們當(dāng)成賊黨,持刀就追。二人又當(dāng)是女賊, 把先一男子殺死谷內(nèi),又來傷他們,越發(fā)害怕,忙往回路狂奔逃命。

蘭珍腳程自快,一會兒追上,一腿一個,便自踢倒,方覺賊太膿包, 未及喝問,周鼎已看出是二獵戶,出聲趕上,二人也說了自己來歷。

蘭珍甚是好笑,丟下先跑。

周鼎只得飾辭,說這是舍親,武功甚好,適才追趕一賊,事出誤會, 并略說日間除豬之事。二人一聽四豬全死,立時興高采烈,轉(zhuǎn)怨為喜, 既享名又享利,巴結(jié)還來不及,哪里還肯再出怨言?方、楊二人是 綠林舊人,家住蘭溪鄉(xiāng)下僻靜之處,乃侯紹的后輩。

二人這次剛由北五省做了一票買賣回來。侯紹在江邊與他們相 遇,知道二人力大,正尋不著人,便托了他們。二人素對侯紹敬畏, 難得有事相煩,正可借此獻(xiàn)點殷勤,立時應(yīng)諾,在江邊守候。等船到來, 乘著忙亂之際,假充腳夫?qū)⑿欣钐У街芗?,一踩門向路道,便料敵 人當(dāng)晚不來則已,如來,他猜客住后進(jìn),必從后墻縱入。二人本領(lǐng) 本來不強(qiáng),只知周鼎是個會家,年紀(jì)卻輕,沒甚看得起他,意欲顯 一顯本領(lǐng),所以囑咐周鼎只守護(hù)著那兩件東西,自往后墻外覓地埋 伏。等到將近四更時分,不見動靜,方以為當(dāng)晚或可無事,誰知敵 人也料到侯紹要和他為難,又知蘭珍是個家學(xué)淵源的能手,來時把 徒黨分作兩路,自當(dāng)正面,另命兩賊用調(diào)虎離山之汁,一個將人調(diào)遠(yuǎn), 一個力氣最大的去盜東西。

方、楊二人正在低聲談?wù)?,忽見屋?cè)人影一晃,知道有變,忙追 過去。來人乃是一條細(xì)長大漢,身法甚是矯健,見了二人,兩下一 言不發(fā)便動了手。二人先見來人背插單刀,并未使用,只憑雙手來斗, 臉上帶著看不起人的神氣,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用兵刃。

不料來人武功精深,竟是勁敵,打了不多一會,雙雙被來人點 了啞穴,終算沒有傷害,只挖苦了幾句,便即縱身上房,進(jìn)了周家。

二人還當(dāng)敵人只是一個,實則敵人用計甚巧,來的二人并不同路, 一個和人動手,一個早從鄰室躥房過來,望見廚房燈光,前往偷聽。

探出蘭姑行李俱在前院,飛身趕去。二人躺在地下著了會急,正 氣得無計可施,忽見房上縱落下一個矮老頭,到了面前,略微一點, 便將二人穴道點活。二人知是前輩高人,連忙行禮,稱謝請教。老頭道 : “那點倒你的人便是何雄,乃錢塘四少爺中最狠的一個。你二人跌倒 在他手里,也不算丟大人。這廝還有一樣好處,占人上風(fēng),當(dāng)面喜 歡刻薄幾句,背后永不提說。為人也是狠在外表,善在心里,況且 今晚又吃我擒住,吃了點小苦,怎肯向人宣揚(yáng),丟他自己的人?只 你們不提好了。你們相助蘭珍夫妻,雖是受了侯朋友之托,也無異 幫我的忙。仍懇二位將東西抬送到家,足感盛情,怎么向我老頭子 稱謝?主人周鼎乃黃山蕭隱君的得意弟子,你二人把他看輕,未免 走眼。目前小輩中新出能手頗多,以后休再以年貌取人。還有洗手 宜早,綠林中終非久居之地,能保首領(lǐng)的有幾個?這幾句話便是我 老頭子為朋友的一點忠告。你我相遇,終算有緣,異日如有為難之處, 尋不到侯朋友相助時,可去雁蕩小龍湫后崖綠杉村中尋我好了。” 方、楊二人忙問 :“老前輩尊姓大名?”老頭把右手一伸說道 :“我 住的地方便是我的姓名,到時尋我自知。后會有期,快到前面去吧。” 說罷,身形微閃,便自縱落屋后竹林之中,一晃不見。二人見老頭 伸手時好似只有三個手指,綠杉村不像人名。二人家在南方,作案 卻在北五省一帶,想了想,沒聽說有這么一位只剩三指的前輩高人。

當(dāng)時很不過意,吃了人虧,好生慚愧,垂頭喪氣到了前面。見著周 鼎一問,果然難關(guān)已過。

總算周鼎聰明,見賊自后來,二人竟未覺察,面上神色又不自然, 并沒深問。一會天光漸亮,腳夫們紛紛起身,在原借住的各鄰舍家 中吃了些泡粥隔夜飯,齊集周家門外,將行李搬出扎捆,等候啟行。

隨行男女仆人等,也早在主人起身以前,打好鋪蓋卷。舜民夫妻和 葦村相繼起身,洗漱之后,仍往前院周銘房內(nèi)落座。一場禍?zhǔn)拢?夜之間消弭無形。除卻蘭珍、周鼎二人,誰也不知一點信息。蘭珍 知事已完,前途料無兇險,樂得放從容些,并沒有像昨晚預(yù)擬的那 樣匆忙。等主人把送行早飯端出,大家吃完,略微梳洗,日頭已出 現(xiàn)多時。主人自然殷勤送出老遠(yuǎn),方始別去。舜民先不放心,暗囑 虞妻,悄問蘭珍,只間出事已平息,此后無優(yōu),還不知道夜來那等 兇險。直到回抵永康好幾天,才知底細(xì),好生驚異不置。到家又聽 乃兄所說棄官之事,由此引起子孫兼習(xí)武事的心事,此是后話不提。

一路無事,下午行抵永康家中,舜民安置好了葦村,匆匆進(jìn)入內(nèi) 宅。由虞妻轉(zhuǎn)述蘭珍之言,知道還有兩個風(fēng)塵中的異人,受侯紹之托, 相助抬送行李。忙命王升追出去請,答說二人將行李送到,因別人 無此大力,仍由他們一直抬進(jìn)內(nèi)室 ;王升事前得了周鼎的密告,早 已改了禮貌,因不令先說,到家開發(fā)腳轎時,特意將他們留住,準(zhǔn) 備少時覷便暗告主人稍加禮遇,不料一轉(zhuǎn)身的工夫,二人業(yè)已乘亂 走出,把先要過去應(yīng)得的加倍力錢留贈王升 ;等到發(fā)覺追出查問時, 腳轎夫們都在村口小茶館內(nèi)歇腿喝茶,尚未走去,只方、楊二人不 知去向,問誰都說未見等語。舜民聞言只得罷了,心中惦念長兄堯民, 連點心都顧不得吃,出陪葦村略說兩句,便一同去至堯民家中看望。

堯民早有下人送信,聞兄弟得信即日由湖上趕回,并且葦村也同了 來。多年未見的手足至親,甚是喜慰。正忙著要過來,一聽二人同 到,連忙接出。三人相見,俱都執(zhí)手嗚咽,悲喜交集,同到內(nèi)書房中, 落座獻(xiàn)茶,吩咐廚房開上點心,準(zhǔn)備夜間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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