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KA BABY
天還是不愿意黑,在這個西北城市里,漫天飛揚的不是沙土,而是外鄉(xiāng)人的孤寂。都已經(jīng)8點多了,可是天還是亮亮的——天呀,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等待著黑夜的庇護(hù),想在酒精里狠狠地去忘卻。聽?wèi)T了口號,看多了標(biāo)語,習(xí)慣了空談,一切都忽然變得那么理所當(dāng)然,比如冷漠,比如憎恨,比如執(zhí)著,比如漠視,比如冰冷的擦肩,比如冷峻的嘴角,比如瀟灑的放棄,比如我們內(nèi)心的那片正在枯萎的原野。我們正在慢慢地沉淪在我們自己設(shè)定的虛幻輪回里,我們魯莽地在為自己的各種懦弱虛偽、絕情冷漠找一個個心曠神怡的借口,我們坦然地面對自己生命中本質(zhì)的怯弱。
在一條古舊的老街里,酒吧都迫不及待地放射著情感曖昧的霓虹輻射光,就像是一只孔雀,展開著全身的美麗,在向黑夜召喚著某種偶然和放肆。
人們已經(jīng)開始流連于此。傍晚的街道,更像是一個滄桑的老人,準(zhǔn)備著滿腹的故事,等待黑夜來臨的時候,點上蠟燭,要為朋友講述過去的故事。于是我總是喜歡坐在街邊一角,看著人來人往,看著他們行色不一的樣子——我似乎是在閱讀著人類最偉大的小說。這小說的情節(jié)很朦朧,但是卻很真實。
黑夜準(zhǔn)時赴會,我們似乎是相約好的一般,我和楓揚就在這個叫“KAKA BABY”的酒吧里相會。他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呢?我只記得我一抬頭的時候就看到了他,那滄桑的眼神跟幼稚的臉龐不相稱的樣子。
我們都不問過去和未來,我們只是關(guān)注現(xiàn)在此時此刻的酒杯是否是滿的。我們碰杯吧,他說。我們同樣來自遠(yuǎn)方,我說。那我們?yōu)檫h(yuǎn)方的親人干杯?;蛟S流浪為什么會那么吸引人,就是在于,在旅途中,陌生會變成一種樂趣——我們不需要防備。我們就像是被拔光了刺的刺猬,誰都可以在輕易之間傷害任何人,誰都不愿意輕易去傷害誰。這就像是兩個同樣抱著核武器的人一樣,誰都沒有興趣去點燃這樣的傷害。
所以我們在旅途中,對一切,都是如此的漫不經(jīng)心。遠(yuǎn)方的朋友來告訴我們遠(yuǎn)方的故事,身邊的人則孤獨地在某處一個人默默走著自己的路。我們開心地聽著遠(yuǎn)方朋友的喜悅,我們無知覺地忘記身邊人的名字,我們向遠(yuǎn)方的朋友一個一個地贈送著祝福,我們在身邊人身上尋找一個一個我們不接觸不傾聽的借口……遠(yuǎn)方有多遠(yuǎn)?遠(yuǎn)方有多遠(yuǎn)?遠(yuǎn)方究竟有多遠(yuǎn)。為什么有時候會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都是生活在一部安排好的戲劇里。我們遠(yuǎn)方的人,在遠(yuǎn)方流浪著,我們的信息卻跟隨著他流浪的腳步去到他所到過的地方,而我們身邊的人,卻從來不記得將門敞開。
我和楓揚就這樣一杯一杯喝著屬于忘卻的酒。他那巨大行囊就擺在桌子下,最后他趴在了桌子上。最后進(jìn)來了一個女人,什么話也沒說,在桌子上扔下200元,就攙扶著他離開了。我似乎如夢一般??粗@樣的場景劇,目瞪口呆。
不一會兒,過來收拾酒瓶子的人嘆了一聲氣,也都不說話、不解釋、不羅嗦——先生你慢慢喝——就走了。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樣一聲嘆息,竟然可以匹敵歷史上的N個“著名”詩人的詩詞。簡單的嘆息里,究竟蘊(yùn)涵著多大的故事和多少的遐想啊。我繼續(xù)喝著當(dāng)?shù)剡@種叫不上名字的啤酒,遐想關(guān)于他們的故事。
我繼續(xù)散漫地流連在這個小城。后來楓揚問我,我是否在等待著某個人。我回答他說,我是在尋找著某個人。那你呢,你也是在等待某個人嗎?楓揚沒有回答。只是忽然感覺風(fēng)有些大,塵沙撲面而來。我們都措手不及地感覺到眼睛進(jìn)了沙——誰都不會承認(rèn)我們內(nèi)心里的某些很脆弱的東西,會那么輕易就反應(yīng)在我們的眼睛里——于是我們的談話很小心翼翼,到最后索性都沉默了。
一個女人將車窗搖開,然后伸出一只手彈煙灰。這個女人就是那晚攙扶著楓揚離開酒吧的女人。
我和楓揚似乎都不愿意往她那個方向看。有時候看到他偶爾假裝不經(jīng)意地往那個女人的方向看,眼神是那么的復(fù)雜。
后來楓揚在湖邊里給我吹他最愛的薩克斯,那聲音,似乎要傳透我們情感的距離,讓我們在某一個點里相遇,然后互相擁抱——我看見那個手里總是夾著香煙的女人,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如此專注地看著我們,有時候嘴角還有難得的上揚。
一個月后,我要離開這個小城了。
你不是還沒有找到你要找的人嗎,為什么忽然就要走了。我走,是因為我要繼續(xù)找呀??墒?,可是,我們舍不得你。我看著他們幸福的樣子,忽然感覺到命運的嘲笑——此刻康子在干嘛呢,我寄回去的信,她都收到了嗎?我的寶貝小樂樂是否還跟以前一樣喜歡呆呆地看著蝴蝶飛舞的樣子呢?那大大的眼睛,讓我獻(xiàn)出多少個親吻都感覺不夠——這個女人一直攙著他的臂彎,甜蜜地微笑著。
在三個月后, 我收到了楓揚的信息,他說他們已經(jīng)買好了去德國的機(jī)票,問我現(xiàn)在在哪里,他們很想念我。我看到信息的時候,已經(jīng)在中亞的另外一個正在經(jīng)歷戰(zhàn)爭的國家。我對著信息笑笑,然后回了一句話:蝶兒,你要勇敢飛。
我忽然想起了樂樂。那個傍晚里,快下雨的時候,一群蝴蝶正在頂著氣壓努力地飛離的場面。樂樂問我,爸爸,蝴蝶飛得好辛苦呀!為什么它們會飛得那么辛苦呢?寶貝,因為天快要下雨了,氣壓大啊,所以它們都飛的那么辛苦咯。爸爸,什么是氣壓啊。哦,那就是壓力。爸爸,什么是壓力啊。壓力呀,就比如你背著書包時那重重的感覺就是呀。哦,爸爸我知道了,你是說蝴蝶的翅膀現(xiàn)在很重,是嗎?嗯,是的,寶貝。那它們那么累,為什么還要飛呢?因為它們有翅膀,上帝給它們翅膀,就是要讓它們飛的哦。哦,那我們也有翅膀嗎?我沉思了一會,然后回答,嗯,是的,寶貝……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翅膀,而每一雙翅膀都有飛翔的夢想,只是有些人,因為某些事某些人,偷偷地將自己的翅膀收藏。然而,我們總得要飛,無論生命已經(jīng)到達(dá)了什么地步,我們總得要飛。
然而,有些人是用翅膀飛向自己夢想的地方,也有些人用翅膀來保護(hù)我們的家人,也有些人,是用翅膀來尋找一個人。而我,則是用翅膀來尋找另外一些已經(jīng)飛走的蝴蝶。
他們在哪里呢?可能我用盡一生的時間都無法找到他們,但是翅膀卻總是不怕累,一直帶著我飛。
趕
在琢磨不定的天空下
走在不知通向何方的路上
沒有喝彩,腳步輕如燕舞
我不知道路將帶我去到何方
因為我只相信我的雙腳
我知道它會帶著我走
但是人們常說這是無知和沖動
我渴望天空會理解我的黯然神傷
一如我明白它為什么會下雨
同樣是因為風(fēng),吹起了沙子
那是男人感動流淚時唯一堅強(qiáng)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