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篇
● 天堂與地獄一步之隔,歷史優(yōu)雅與現(xiàn)實骯臟咫尺并存——這就是印度!
● 口水矮化不了日本,也長不高我們自己。
● 約旦人把教育擺在立國首位,我的理解是真正做到了“再苦不能苦了孩子,再窮不能窮了教育”。
● 以色列人的眼淚,凝固在他們的國家民族紀(jì)念館耶路撒冷“大屠殺紀(jì)念館”中。
● 土耳其是中東很另類的國家,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的方式竟然是做買賣。
印度奇觀
印度,你只要見一眼就永遠(yuǎn)也忘不了,因為她同世界其他地方都不一樣。
——美國作家馬克·吐溫
印度給我上的第一課是新德里機場衛(wèi)生間標(biāo)示圖案:男的頭纏紅色頭巾,很像舊時上海的印度巡捕;女的裹著紗巾,額頭上吊掛著珠子,以前在電視和畫報上經(jīng)??吹健3鰴C場之后,這樣的“圖案”就更是讓人目不暇接了,連旅游大巴司機也纏著頭巾。問印度導(dǎo)游,他答,男子纏頭是錫克教裝束,女子服飾叫“紗麗”,是印度教標(biāo)準(zhǔn)行頭,自古以來都這樣打扮。
這就是印度活在當(dāng)下的古。同行一團友不服氣并建議,中國機場衛(wèi)生間可以用唐玄宗和楊貴妃,或者是賈寶玉和林黛玉,這叫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但當(dāng)即有人反對,因為我們這些后代沒穿那古裝了。
其實,印度與中國一樣,在世界上古文明中都是第一批上大學(xué)的學(xué)霸,而且還是校方號召大家學(xué)習(xí)的“三好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4000多年前,印度河邊上就跳出了一座叫“摩亨佐·達(dá)羅”的古城,被稱為“青銅時代的曼哈頓”,城中寬闊的主干道自北向南縱貫城市,有無數(shù)小巷小街與它同床共枕,居然還有發(fā)達(dá)的供水和排污系統(tǒng)。而那個時候,除了希臘,所有歐洲人都是鄉(xiāng)下人;中國要高檔些,皇家建筑是夯土加木頭的“干打壘”。而在相當(dāng)于中國戰(zhàn)國時期出現(xiàn)的印度孔雀王朝,其皇家部隊已經(jīng)擁有3萬騎兵、60萬步兵、9000頭戰(zhàn)象。并且還創(chuàng)建了印度教、佛教這些古老的宗教,向周邊國家輸出……
只是印度文明走的路子很怪。與中國從戰(zhàn)國時期到明代,一直都有比較顯赫的王朝文明作支撐不同,印度在公元前盛裝表演之后,中間卻有上千年時光處于“靜音模式”,一直在“朋友圈”中潛水。能夠拿上臺面說事的,我個人認(rèn)為是他們向人類科學(xué)史申報的科研成果——按照美國人卡爾·薩根宇在宇宙年歷中將宇宙138億年歷史壓縮成1年的表述,印度人阿耶波多在“晚上11時59分57秒”發(fā)明了零和小數(shù),并狂妄自大地?fù)P言“π”是無窮的。
我把印度這種“家道中落”比喻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更沒有“唐宋”。至16世紀(jì),印度的名頭才在江湖上重新響起,從“朋友圈”中冒出來來發(fā)帖子。因此,我在北印度金三角新德里、亞格拉、齋普爾之行的古風(fēng)遺韻尋訪,時間上就只有放棄“500年前”之類的努力,只能從“400多年前”這個時間段的建筑中去傾聽它的煌煌敘事。
任性亞格拉——對面的妹妹看過來
在空落了上千年之后,印度“近古”文明一上來就是天才足球運動員射門的節(jié)奏,讓人必須咋舌、尖叫并掌聲雷動。
這個運動健將是莫臥兒王朝,建都在今天的亞格拉。說起來莫臥兒王朝與蒙古沾親帶故,其開宗立派的首任掌門巴布爾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這個在印度反客為主的王朝信奉的是伊斯蘭教。從它的第三代領(lǐng)導(dǎo)人阿克巴開始,到第五代沙賈汗,祖孫三人竟然都是建筑“發(fā)燒友”。這一“發(fā)燒”,就“燒”出了印度獨步天下的兩大標(biāo)志,一個是紅堡,一個是泰姬陵。
紅堡是一座宮殿,聳立在恒河支流亞穆納河河畔,建成那年,正好就是我們?yōu)o州老窖問世的1573年。取名紅堡,是因為它的整個建筑材料都是紅色砂巖石??傇O(shè)計師就是阿克巴,前后花了十年心血。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通紅建筑。差不多10層樓高的城墻,觸目驚心地“紅”在天底下——宏大向天的城堡在正午金色的陽光下綻放出璀璨奪目的紅光,如同漲潮的紅色海浪巍然向人撲來……以整體紅色構(gòu)建自己獨一無二的標(biāo)志形象,這是世界建筑史上的首創(chuàng)。中國平遙古城那青磚累砌的城墻與它相比,顯得太小家子氣;古羅馬斗獸場雖然也巍峨壯觀,卻少了一種浪漫飄逸的風(fēng)情;柬埔寨的吳哥窟自然是沛然莊嚴(yán),不過與紅堡一比,因為用的是青灰色石頭,所以先天不足。而且紅堡的格局規(guī)模也叫人咋舌——它能裝下三個梵蒂岡或者是兩個故宮。
50年后,阿克巴的孫子沙賈汗粉墨登場了。這老兄與《紅樓夢》中的混世魔王賈寶玉是一路貨色。賈寶玉是口銜一塊玉投胎的,而沙賈汗應(yīng)該是銜著建筑圖紙投胎。他一上來就對紅堡進行“改朝換代”,直接把紅色宮殿下放給了兒子,然后按照自己對白色的喜好,用大理石在紅堡旁邊另起爐灶建造了新宮“刷存在感”。
不過,這只是沙賈汗小試牛刀。真正讓他“立地成佛”的作品是泰姬陵——印度文學(xué)泰斗泰戈爾點贊泰姬陵為“時間面頰上的一滴淚”,后人則用“大理石之夢”的高帽子,將它列入世界七大奇跡。
被如此抬舉到云端的泰姬陵,其實說白了就是一個女人死后的陵墓。她的主人叫阿姬曼·芭奴,被沙賈汗冊封為“泰姬”。與大多數(shù)東方封建帝王一樣,沙賈汗也是“臨床經(jīng)驗”極豐富的大師,要想在他皇宮200多個佳麗中成為“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女一號,“泰姬”的魅力絕對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力。簡單一點說,她入宮19年,高唱著“你勝了,我陪你君臨天下;你輸了,我隨你東山再起”,多次隨同沙賈汗征戰(zhàn)。身懷第14個孩子時,在出征途中因難產(chǎn)而香消玉殞。彌留之際的遺囑很牛:一是要沙賈汗終身不娶;二是替她蓋一座舉世無雙的陵墓。沙賈汗沒有二話,辦!一般說來,這世上皇帝幾乎都是打白條的專家,他們的話連標(biāo)點符號也是假的。但這沙賈汗居然是一枚真正的暖男,吐出的唾沫就當(dāng)了釘使。班師之后就下了立項建陵的走心文件——前后共用了22年時間,征調(diào)了2萬多名民工,網(wǎng)羅了波斯、土耳其、巴格達(dá)、法國、威尼斯的建筑、鑲嵌、書法、雕刻大師。耗費的錢財自然是天文數(shù)字——大理石材全部從322公里外的采石場運來;又從中國、巴格達(dá)、也門、斯里蘭卡進口了車裝船載的海量寶石、水晶、玉、綠寶石、瑪瑙、珊瑚……哪怕由此要讓國有資產(chǎn)嚴(yán)重流失他也不管不顧——泰姬陵就這樣橫空出世,矗立在亞穆納河下游與紅堡遙遙相望的風(fēng)水寶地上。
第一眼與泰姬陵親近時,我根本不相信這是陵墓——她純粹就是《一千零一夜》中童話一樣的城堡:一條寬闊筆直的紅石甬道直通前方如夢的圣陵,甬道兩邊是對稱的波斯風(fēng)格花園,中央一方形噴泉噴出的水柱灑入數(shù)米寬的水道,靜謐如池,有天光云影漂流。“天光云影”盡頭就是宮殿一樣的陵墓。從宏偉的基座到圣陵中央頂端巨大的圓球都是大理石。圣陵正面門扉用珠寶裝飾成可蘭經(jīng)文,內(nèi)容極為優(yōu)美——“邀請心地純潔者,進入天堂的花園”。圣殿內(nèi)一道精雕細(xì)鏤的大理石屏風(fēng)后,安放著兩座水晶石棺,這就是陵墓。只是石棺都是空的,沙賈汗和泰姬并沒有安息其中。安放他們真身的石棺在圣殿另一間地下室內(nèi),謝絕參觀。
絕代有佳人,遺世而獨立。純白色的泰姬陵無論從任何角度望去,都如女性般柔美,清水般純凈。神奇的是,陵前水池仿佛天造地設(shè)的鏡子——水中倒影,竟然就是泰姬在世時的藝術(shù)寫真剪影。在我所見過的人類卓越古老建筑中,我還沒有看到一個能夠像她一樣,與天地運行共舞芳姿,無論是晨曦初放、正午時光還是斜陽夕照,泰姬陵都令人銷魂,尤其是月出東山,在銀白色的月光輕拂下,她清雅出塵,宛然就是閉月羞花的天宮仙女……
沙賈汗一生東征西討,夢想用武力征服天下——他的帝王名號意思就是“世界之王”。征服天下,本就是地球上男人很弱智的夢。在他之前,沒有人做到;在他之后也永遠(yuǎn)不會有一個人能做到。然而,這沙賈汗卻歪打正著,以他“發(fā)燒”的泰姬陵濃縮了一個偉大民族和一個文明古國的燦爛精華,就像金字塔之于埃及,萬里長城之于中國,吳哥窟之于柬埔寨一樣,成了印度的代名詞,成了世界伊斯蘭建筑的巔峰之作。同時,這也是天下女性的豐碑。沙賈汗因此征服了歷史,也征服了昨天、今天世上無數(shù)男女的心,可以肯定,明天還有無數(shù)男女會排著隊等待他的征服……
不過,泰姬陵只是沙賈汗偉大“征服”計劃中的一部分,任性的“蹦極表演”還在繼續(xù)——按照他的藝術(shù)構(gòu)想,還將在亞穆納河對岸用純黑大理石為自己造一個一模一樣的陵墓,河上再用半邊白色、半邊黑色的大理石橋連接,與愛妃相對而眠——從河兩岸架勢看,泰姬陵確實在呼喚對岸。想象一下,這個印度版牛郎織女神話如果成真,絕對是曠古奇跡——我以為金字塔也會自慚形穢,萬里長城估計不需要孟姜女來哭,自己也會倒。
可惜月亮的臉偷偷在改變。泰姬陵完工不久,沙賈汗頭上生反骨的三兒子奧朗則布,以真正坑爹的節(jié)奏搶班奪權(quán),將老爹PASS了。印度版牛郎織女神話就此“胎死腹中”。被囚禁在紅堡石塔中的“建筑大師”,在他生命最后八個年頭中唯一的浪漫,就是于空蒙的夜晚,癡望浸漬在月光如水中的愛人陵墓——當(dāng)初他一夜頭白流淚建陵,今日則白發(fā)流淚看陵,悲哉!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沙賈汗這個男人,讓我想到兩個中國男人。一個是唐玄宗,他雖然喊出了“寧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口號,但卻沒有將“革命”進行到底,關(guān)鍵時候“愛情的小船說翻就翻”,把美人交給了如狼似虎的丘八;再一個是吳三桂,他不惜背千古罵名,“沖冠一怒為紅顏”,自然值得天下女子心儀,但那是為了一個活著的紅顏。二人的顏值都比沙賈汗差了一大截。
童心齋普爾——山河一片紅
俗話說,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莫臥兒帝國的文明從色彩上講,就是紅與白的任性二重奏。學(xué)習(xí)亞格拉好榜樣,北印度許多城邦都爭相“拷貝”。比如新德里就有從色彩到造型幾乎與亞格拉紅堡一模一樣的城堡。然而,這些色彩的“粘貼”,還只局限于一個一個單體建筑,真正將這種色彩文明神形皆備“粘貼”的是齋普爾。
齋普爾是印度本土拉杰普特人在16世紀(jì)左右建立的一個公國,都城就在齋普爾。它笑傲江湖的獨門絕招,就是對紅色恢宏恣肆的藝術(shù)揮灑——如同凡·高放蕩不羈地將紅色傾灑在畫布上一樣,齋普爾整個城市都由紅色來主宰:城墻是紅色的,城門是紅色的,高貴的皇宮是紅色的,就連街邊小店、小攤,甚至廁所也是紅色的……不過,這紅不是大紅,而是如夢似幻的粉紅——粉紅色的宮殿、粉紅色的廟宇穹頂、粉紅色的樓臺亭閣、粉紅色的窗檻陽臺……
走進齋普爾,就是一頭鉆進了一個粉紅色的夢中,用詩人的話來表述就是,“無邊無際的粉紅中,任誰都會迷惑迷戀迷醉……最后迷失”。這是一座貨真價實的紅都——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時期把北京稱為紅都,那只是精神意義的。而齋普爾是活色生香地紅在人類文明“江湖”上,并且,只此一家,別無分舵。
因為這樣的紅,齋普爾就有了“玫瑰城”的名號。事實上,這座城市也當(dāng)?shù)闷稹懊倒濉倍帧?00多年前建城之初,城邦的邦主就建了一個巨大的玫瑰園,滿園玫瑰悄然歌唱。天人合一,玫瑰的紅色自然成了這座城市生命的胎記——紅色本就是拉杰普特民族的傳統(tǒng)標(biāo)配,男的頭纏紅色頭巾,一臉大胡子;女的則喜歡披紅色紗麗,用頭頂水罐。在這個城市隨便拍一個畫面,都會成為融化在人血液中永遠(yuǎn)的紅——灑滿晨光的街頭,一個頭頂水罐的女郎,走在“咕咕”的水車過后留下的濕轍印上,粉紅的紗麗隨著她婀娜多姿的腳步在輕風(fēng)中翻飛,如一抹流云飄過,漸行漸去,飄失于那粉紅巷子深處,融入如夢的粉紅……粉紅成為城市的圖騰徽記,竟然是一次偶然事件。1876年,為了迎接英國威爾斯王子到訪,薩瓦伊·羅摩·辛格王公下令將全城建筑物外加白色邊框,全部漆成粉紅色。這肯定是一種類似小孩過家家一樣的“政府行為”,但更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美麗行為。在拉杰普特人的色彩詞典中,粉紅代表著好客。必須為那個粉紅色“政府文件”點贊的是,它后來擴展成了城市的“色彩”法律:面街房屋必須定期粉刷;建筑物必須用當(dāng)?shù)厥a(chǎn)的紅砂巖石建造。玫瑰童話就是這樣煉成的!
印度近古文明要感恩拉杰普特人的王公薩瓦伊家族,放大點說,人類城市建筑文明也要感恩這個王公。當(dāng)年,這個信仰印度教的當(dāng)家人放棄了上百年來“槍桿子里面出政權(quán)”的折騰,高舉“和為貴”大旗,與臥莫兒王朝聯(lián)姻,自愿尊其為老大。有沙賈汗大帝罩著,他們就能騰出雙手在自己的碼頭上大張旗鼓搞“房地產(chǎn)開發(fā)”,任性地建“國家5A級旅游景區(qū)”,讓紅色的旗幟高高飄揚!除了玫瑰城,薩瓦伊家族還送了“風(fēng)宮”“水宮”“鏡宮”給這座城市。
“風(fēng)宮”是王公為了讓宮中嬪妃觀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而建。它乍一看如同一道從天而降的粉紅色墻,那造型儼然一個碩大無朋的紅色蜂巢——數(shù)百個蜂窩狀巢穴一般的窗格,能夠讓涼風(fēng)徐徐透入,所以稱風(fēng)宮。而每當(dāng)皓月當(dāng)空,整座風(fēng)宮便閃閃發(fā)亮,因此也被稱為“月宮”。站在“風(fēng)宮”前面的廣場上仰視這粉紅色的“蜂巢”,依稀就能看到倚窗而望的美女們,鶯聲燕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水宮”,顧名思義就是讓宮殿俏然水中。印度氣候炎熱,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也相當(dāng)于中國長江流域的初夏。為躲避炎炎夏日,薩瓦伊王公發(fā)揮其才智,在湖上興建了水上宮殿。宮殿四面建有門樓,四角有塔,塔頂有亭子——樓臺亭閣倒映水中,天光云影共徘徊,如夢如幻,不由人不叫絕。
“鏡宮”是這個家族最先貢獻(xiàn)給齋普爾的奢華禮物。那宮建在“天上城堡”琥珀堡內(nèi)。宮墻上鑲嵌著無數(shù)個拇指大小的水銀鏡片和寶石。漆黑的夜晚在宮內(nèi)點燃一盞燭光,燭光便映照在宮頂和四壁上,形成一個渺無邊際的蒼穹,手持蠟燭舞動,就會產(chǎn)生一顆顆寶石飄動的幻影,讓人仿佛置身于斗轉(zhuǎn)星移的仙境之中……這樣的城堡自然是人間尤物,估計就是惡敵來犯,在面對“鏡宮”的神妙時也難以痛下殺手。
需要補充的是,莫臥兒帝國與齋普爾公國,并不只是做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高手。這兩個印度近古史上的天才運動健將,帶領(lǐng)印度重新在“世界杯”中打進決賽,進入了前四強。尤其是那莫臥兒王朝與當(dāng)時風(fēng)頭正火的明代中國一起,成為歐洲人眼中遙遠(yuǎn)的東方神話。那時的情形是這樣子的,當(dāng)歐洲這些“慢班”的同學(xué)抬頭仰望天花板時,“尖子班”的中國和印度就在那天花板上哈哈大笑——東方的茶葉、瓷器、珠寶、香料,讓他們一想起就要流口水。當(dāng)年的歐洲正苦逼地在猝然降臨的“小冰川”帶來的災(zāi)害中掙扎,很多人吃了上頓沒下頓?!暗綎|方去——到印度去——”成了他們生命中的最強音,就像今天第三世界國家的人,削尖了腦袋也要往歐美國家鉆一樣。可惜陸路上蠻橫地站著一個手提丈八長矛的猛張飛——奧斯曼土耳其不讓過——這個史上最牛的二道販子,長期霸占東方和西方之間轉(zhuǎn)手買賣營生。行不得也哥哥——陸路不讓人走,大爺我走水路。歐洲人由此開始了大航海。后來的故事情節(jié)就是,歐洲人進了“尖子班”跳到了天花板上,中國、印度、土耳其因累次考試不及格,被校方調(diào)到“慢班”,成了降班生。
奇葩風(fēng)情國——猴子稱霸王
行走在北印度大地上,就是置身在濃濃的異國風(fēng)情中,并且這些風(fēng)情都特別奇葩。
人人信教。印度被稱作宗教之國,一道獨特的景觀是,處處有神廟,村村有神池。宗教對于這個民族來說,就像語言和服裝一樣,是他們獨有的精神胎記和種族徽章。在相當(dāng)于中國商朝時期就揚名立萬江湖的印度教,至今仍是印度宗教的大哥大,如果美國和俄羅斯所有人都信印度教的話,也只有它的一半。除了印度教之外,還有伊斯蘭教、佛教、基督教、錫克教、耆那教、拜火教、猶太教……尤其是如果沒有他們創(chuàng)立的佛教,也許今天亞洲許多國家在宗教信仰上都找不著北。
猴子稱霸王。無論是印度教還是佛教,都講轉(zhuǎn)世,認(rèn)為一切生命都是神圣的,都是造物主生命鏈條上的一環(huán)。牛呀猴子呀在印度文化傳統(tǒng)中都是神的化身,地位高高在上。所以,在齋普爾的粉紅色皇宮,在亞格拉人家的樓頂,在新德里首都總統(tǒng)府,都能看到一群一群的猴子揚揚得意地向游人做怪相。我們自然很是驚詫。不過,也許在這些猴子們看來,這些場所就是上帝恩賜的家園——“人人生而平等”,人住得,我們也住得,想逛就要逛——我的地盤我做主好不好,天經(jīng)地義的事,你中國人瞎驚詫什么。不只是猴子稱霸王,所有動物在這個國家都很拉風(fēng)。
素食成風(fēng)。印度之所以是動物的天堂,是因為印度人始終固守對天地的敬畏不殺生。素食因此成為印度最突出的日常生活風(fēng)俗——因為吃肉就必然殺生。尤其是耆那教,連長在地下的東西也不吃,比如土豆、紅苕、花生都不入他們的菜譜。他們甚至不做農(nóng)活,因為做農(nóng)活就會傷害到土地下面的蚯蚓等生物,其生存之道就只一樣——經(jīng)商。由于沒有一個餐館提供牛肉、豬肉、魚肉,在印度一個星期的行程中,我們就很素食了一把,弄得眾人腸胃清湯寡水,用到五臺山削發(fā)為僧的梁山好漢魯智深的話來說就是,“嘴里要淡出個鳥來”,饞得我們回國一看到火鍋就激動得想哭。
依然“活著”的印度教種姓制度——第一等級種姓“婆羅門”是天生的上等人,為掌管精神世界神職的僧侶貴族;“剎帝利”次之,為掌管世俗權(quán)力的國王和武士。這一、二等級把世上的好事都占了——打個比方,如同看戲時,劇院最好的座位天生是他們的專座。從事農(nóng)業(yè)、牧業(yè)、手工業(yè)的屬于第三等級“吠舍”,車夫腳夫?qū)儆诘谒牡燃墶笆淄恿_”,二者是“屈辱出生,屈辱生活,又屈辱死去”的賤民。這種姓等級森嚴(yán),是與生俱來的“胎記”,誰也不能修正。比如,不同種姓之間基本不通婚——“婆羅門”或“剎帝利”女子要是下嫁“吠舍”或“首陀羅”,就會被家族永遠(yuǎn)開除“家籍”。日常生活中第一、二種姓的人不會與賤民在同一場所共餐。我們的導(dǎo)游是“剎帝利”,他說,走進餐館只要看到有“吠舍”或“首陀羅”,馬上轉(zhuǎn)身走人。我們笑問,都穿一樣的衣服,怎么辨別?他答,鼻子一聞就知道。天,這鼻子真是厲害!
印度還有一奇葩,必須一說。幾乎所有在路上跑的大貨車,都經(jīng)過了改裝。車身是五顏六色的彩繪,車架或者是反光鏡上則纏著彩色布條,反正是整成花車,遠(yuǎn)遠(yuǎn)一看,就仿佛是一條花龍向你奔跑過來。城市里的電動三輪出租車,也掛了一串串鮮花。三輪車檔次極低,但掛一束花是人的自由。在他們垢膩滿臉滿衣的軀體內(nèi),依然有一個小角落有心香一瓣花開。這樣的風(fēng)景風(fēng)情在我看來,屬于一個民族了不起的徽記。
印度的B面——想說愛你不容易
在去印度之前,大腦中始終縈繞著這樣一幅清新的畫面:旭光夢一樣灑在清晨的原野上空,一個穿著一襲金黃色衣裙,披著粉紅色紗麗的女子,頭頂著籃子,清雅地從田埂上走來……而在北印度金三角的日子里,我的思緒則基本上處于一種夢游狀態(tài)——上面所寫的文字,就是出于這樣的夢游,我把它們歸結(jié)為印度的A面。而在行程中一次次打量車窗外的原野時,我則又是夢游在泰戈爾那些優(yōu)雅清純得叫人要流淚的文字中——
清晨的靜海,漾起鳥語的微波;路旁的繁花,爭妍斗艷;在我們匆忙趕路無心理睬的時候,云隙中散射出燦爛的金光。
樓前的沙地種了小麥、葫蘆、西瓜。遠(yuǎn)處,波光粼粼的恒河和時而駛過的船只,組成一幅炭筆勾勒的素描畫。
對岸是一片香蕉、番石榴、椰子樹林;遠(yuǎn)處,綠樹掩映的屋頂平臺上,晾曬著一條紗麗……
我用了“流淚”這個詞,是因為今天印度現(xiàn)實的另一面B面,已經(jīng)“凍結(jié)”了泰戈爾這些花瓣一樣的文字。
令人驚怵的臟——齷齪已經(jīng)成了當(dāng)今印度城市的怪胎。新德里是首善之區(qū)吧,但稍微靠外的街道,那“臟亂差”就如同中國三線城市的城郊接合部,甚至還能看到有人背對著大街,提起褲子小便,這真叫是“撒野”。車進入齋普爾市區(qū),就如同是進了垃圾場——街道兩邊擠滿了密密麻麻破爛不堪的房屋,地上隨處可見一攤一攤動物甚至人的糞便,而賣相污濁的小吃攤、食品店就立于其中。特別叫人不能容忍的是,童話一樣的粉紅色老城沿街底樓全部改作了商鋪,許多門店如同叫花子的衣服結(jié)滿污垢。傍著老城的水溝與河道,密密匝匝漂浮著齷齪的礦泉水瓶、破舊衣物,甚至還有動物尸體……天可憐見,幸好亞格拉的紅堡、泰姬陵,齋普爾的琥珀堡、新德里的總統(tǒng)府都有圍墻——當(dāng)初的設(shè)計者們簡直是偉大的預(yù)言家,提前知曉了今天的狀況,否則,這些輝煌建筑肯定也會被“改裝”成垃圾庫與骯臟博物館——所有的城市故事、建筑傳奇、童話與夢,都將被打翻在地。
令人膽寒的亂——城市的景區(qū)、車站、公園、飯店、購物店,刁販和乞丐一群一群向人“飛”來,仿佛是前世欠了他,今生來向你討債——不,那甚至就是“有組織搶劫詐騙團伙”。旅途中,團友們感慨,到印度旅游必須有勇氣,哪怕是白天,一個人要是掉隊,也會提心吊膽,三步并成兩步走;要是晚上,借一百個膽,也不敢上街。一個團友警告他國內(nèi)有自由行癖的女友,最好不要拿自己的“顏值”到印度試驗。
令人恐怖的窮——在城市的街道旁,居然有這樣的“建筑”:破爛的帆布篷或者是褪色塑料布支起的篷以及木樁搭建的窩棚。這些篷與棚有單個的,有一排排的,甚至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比我們國內(nèi)收破爛的“庫房”還低一個檔次,只留著一個低矮的黑黑的門洞。在沒到印度前,以我的想象力,絕對想不到地球上會有人住在這種令人窒息的窩棚中。而有的人居然連這樣的窩棚也沒有——離開新德里那天上午10點左右,我就在一個公園的沙地上,看到橫七豎八地睡著十來個人,還有兩條狗也混雜躺睡其中,沙地上還有幾攤糞便,有畜生的,也有人的。當(dāng)我們走近時,那沒有睡著的人火速翻身起來,伸出污黑的手向我們乞討。
觸目驚心的生態(tài)惡化——導(dǎo)游說,印度的發(fā)展整體比中國慢了將近三十年,所以他們正熱火朝天地走中國的“老路”——踐踏大地,蹂躪生態(tài)。在北印度大地上,我沒有看到一條清亮的河養(yǎng)我的眼。他們那舉國禮拜的母親河恒河,從圣地瓦拉納西開始,河水已經(jīng)不能讓人喝……從亞格拉到齋普爾,沿途許多農(nóng)田被肢解,大煙囪瘋狂地傾吐大團大團黑煙——泰戈爾那些榮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文字就是這樣被謀殺的。
在印度的行程中,我心里多次糾結(jié)——不敢相信紅堡、泰姬陵、粉紅色的童話是那些篷與棚中進出的人之祖先創(chuàng)作的。事實上,老祖宗們的文化天賦與藝術(shù)才華,在印度已經(jīng)呈現(xiàn)塌方式的斷代。以首都新德里為例子,幾個著名景點中,
蓮花寺廟,一眼看去就是模仿悉尼歌劇院;印度門,分明就是山寨了巴黎凱旋門;總統(tǒng)府,那是英國人修的;現(xiàn)代化高樓大廈也不行——在整個北印度行程中,甚至連一個如同我家鄉(xiāng)瀘州佳樂世紀(jì)城“樓上是花園,樓下是森林”的住宅小區(qū)我也沒看到……唉,如此情狀,讓那些創(chuàng)作了摩亨佐·達(dá)羅與哈拉帕的上古印度人,那些騎在戰(zhàn)象上的孔雀王朝皇家武士,在九泉之下怎么心安喲?心頭就跳出馬克思說過的一句話:“我播下的是龍種,收獲的是跳蚤。”
后記:
其實,現(xiàn)實印度也有正能量,就簡單說三個細(xì)節(jié)吧。
新德里有一個紀(jì)念印度國父的“圣雄甘地墓園”。許多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到訪都要專門去獻(xiàn)花。圣雄甘地值得世人敬重,他在領(lǐng)導(dǎo)人民奪取政權(quán)時,奉行的是“非暴力”,這樣做當(dāng)然沒有槍桿子來得痛快,但好處是不流血,不死人。我個人喜歡這樣的做法。因為,無論是正義還是非正義的戰(zhàn)爭,都要毀滅生命,毀滅人類創(chuàng)造的財富。中國上下幾千年中很大的一個問題,就是喜歡用武器的批判行走江湖,話不投機就組織打群架。
印度與中國都是當(dāng)今世界崛起的發(fā)展中國家,被稱為“金磚”大國。我們的長項是用制造刷存在感,被稱為“世界加工廠”;他們的長項是用計算機軟件走上星光大道,被稱為“世界辦公室”。我們向世界出口百貨商品,連美國佬也緊張得頭上冒汗;他們則向世界出口辦公軟件,歐美國家都得乖乖掏腰包。
印度的精英階層由印度教第一和第二種姓、信仰伊斯蘭教的上流人士與信息產(chǎn)業(yè)中脫穎而出的新貴組成,非常牛!一個在深圳做導(dǎo)游的團友說,他多次接待了這些人組成的旅游團隊。就像我們把新德里、亞格拉和齋普爾作為北印度旅游金三角一樣,他們則把香港、澳門和深圳看作南中國金三角——香港購物,澳門賭一把,深圳看發(fā)展。這些人英語都非常地道,風(fēng)度氣質(zhì)都紳士,而且還很嗨——有一個團就專門從印度本土請來歌手為朋友生日捧場,包了賓館整個演藝廳狂歡了三天。
天堂與地獄一步之隔,歷史優(yōu)雅與現(xiàn)實骯臟咫尺并存——這就是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