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女兒行

洛陽女兒對門居，才可顏容十五余(1)。

良人玉勒乘驄馬(2)，侍女金盤膾鯉魚(3)。

畫閣朱樓盡相望，紅桃綠柳垂檐向。

羅帷送上七香車(4)，寶扇迎歸九華帳(5)。

狂夫富貴在青春(6)，意氣驕奢劇季倫(7)。

自憐碧玉親教舞(8)，不惜珊瑚持與人。

春窗曙滅九微火(9)，九微片片飛花璅(10)。

戲罷曾無理曲時(shí)(11)，妝成只是熏香坐。

城中相識盡繁華，日夜經(jīng)過趙李家(12)。

誰憐越女顏如玉(13)，貧賤江頭自浣紗。

＞注釋

(1) 才可：恰好。

(2) 玉勒：玉飾的馬銜。驄：青白雜毛的馬。

(3) 膾（kuài）：細(xì)切肉。

(4) 七香車：用多種香木制造的車。

(5) 九華帳：華麗的羅帳。

(6) 狂夫：婦女自稱其夫的謙詞。

(7) ?。簠柡?，猛烈，超過。季倫：晉代富豪石崇字季倫。

(8) 碧玉：美麗的年輕女子，今有小家碧玉一詞。此處指嬌妻。

(9) 九微：《漢武內(nèi)傳》記有“九光九微之燈”，是指古代的一種燈火。一棵薇樹最多可以開出九種顏色的花朵，故名九薇樹；用九薇樹的花枝做引子，配以千年柏樹燒成的木炭、新鮮采摘的野百合花，就能生起九微火。這種火溫柔而又持久，寧心而又提神。

(10) 花璅：指雕花的連環(huán)形窗格。

(11) 曾無：從無。理：溫習(xí)。

(12) 趙李家：漢成帝的皇后趙飛燕、婕妤李平兩家。這里泛指貴戚之家。

(13) 越女：指春秋時(shí)期越國美女西施。

＞題解

這首《洛陽女兒行》作于唐玄宗開元六年（718），王維時(shí)年十六歲，居于富庶繁華的東都洛陽。王維親眼目睹了洛陽豪門貴族豪奢腐化的生活，對此頗有感觸。這首詩全詩多用對句，語言華美流暢，寫盡洛陽女兒的嬌貴和她夫婿的豪奢驕逸。洛陽女兒的詩題取自梁武帝蕭衍《河中水之歌》：“洛陽女兒名莫愁?！边@里借莫愁泛指唐代貴族婦女。

賞析

這首詩，描寫“洛陽女兒”的驕奢生活，描寫“洛陽女兒良人”的放蕩之舉，以此來揭示富貴豪門的驕奢淫逸，全詩富含批判意味。

詩的前八句，筆墨集中在“洛陽女兒”身上，以迎親送親的場面寫洛陽女兒的出身和衣食住行?！奥尻柵畠簩﹂T居，才可顏容十五余。”洛陽女兒與我對門而居，恰好年紀(jì)十五有余，容顏俏麗正可人?！傲既擞窭粘蓑嬹R，侍女金盤膾鯉魚?！甭尻柵畠撼黾迺r(shí)，夫婿騎著高大的玉勒青驄馬來迎親，迎親隊(duì)伍中，侍女手端金盤，盤中盛有切好的鯉魚。迎親的儀仗陣勢不凡?！爱嬮w朱樓盡相望，紅桃綠柳垂檐向?！甭尻柵畠捍薜拈|閣是怎樣的？畫閣朱樓庭院臺榭，一座座綿延迤邐，掩映在紅桃綠柳間，數(shù)不清究竟有多少座。洛陽女兒的出身非富即貴，或許既富且貴?！傲_帷送上七香車，寶扇迎歸九華帳。”送親和迎親的隊(duì)伍何其奢華：裝束完畢的洛陽女兒被送上了絲綢裹束的香木制的車子，寶扇來蔽日，華帳來迎歸。

中間八句，王維描寫“洛陽女兒”良人的舉止行為?！翱穹蚋毁F在青春，意氣驕奢劇季倫。自憐碧玉親教舞，不惜珊瑚持與人?！绷既苏乔啻耗晟?，難免輕狂，良人正值意氣風(fēng)發(fā)，驕奢淫逸比之晉代巨富石崇有過之而無不及。良人憐愛嬌妻洛陽女兒，親自教她學(xué)舞，珊瑚寶器不以為寶，不予珍惜，隨手賞賜他人。是良人卻刻意稱為“狂夫”，足見王維在其中寄寓的深意?！按捍笆餃缇盼⒒?，九微片片飛花璅。”良人徹夜歡娛，窗露曙光才吹熄九微燈火，片片燈花飛落在雕花環(huán)形窗格上，炫目動人。“春窗曙滅”用筆含蓄，意出其中，值得回味?！皯蛄T曾無理曲時(shí)，妝成只是熏香坐?！薄皯蛄T”即嬉戲之余。從無溫習(xí)往日長彈曲目的工夫，為何？詩人言有盡而意無窮，留待讀者深味其中意。精心妝罷，在裊裊升起的熏香煙霧中兀自靜坐，等待熏香熏遍衣服?？此瓢酌璧墓P觸中，洛陽女兒無所事事，嬉戲度日的生活場景躍然紙端。富貴之家，驕奢度日，糞土珍寶，無關(guān)生計(jì)，只為歡娛，無關(guān)愛情，只為玩樂。

詩的結(jié)末四句寫洛陽女兒夫婦結(jié)交的盡是富貴豪戚，并以西施出身寒微來反襯富貴豪族的放蕩無情。

“城中相識盡繁華，日夜經(jīng)過趙李家?！狈驄D二人結(jié)交之人盡是城中奢華富貴之輩，人以群分，圈中生活無非是比權(quán)量貴，終日嬉戲，徹夜歡娛，曲終人散后的無聊，等等，不一而足?！罢l憐越女顏如玉，貧賤江頭自浣紗?！背錾肀拔⒌奈魇┕媚锩裁啦惠斢诼尻柵畠?，生活貧困，江頭浣紗。洛陽城中，富貴豪奢極盡享樂之事時(shí)，誰人會對貧弱女子西施報(bào)以憐惜之情呢？王維此處以出身迥乎不同的強(qiáng)烈對比，來反襯出貴族生活的華麗腐朽，與前文所鋪陳的華麗奢侈的生活場景既呼應(yīng)又對比，隱含了王維詩中難得一見的批判性，深化了詩歌的主題。

這首詩著力塑造了一個(gè)花天酒地的青年權(quán)貴形象，王維極力描繪他歡娛度日、交際作樂的放蕩生活，同時(shí)塑造了一個(gè)淪為豪門良人消遣玩物的洛陽貴婦，極力表現(xiàn)她妝成熏香，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嬉戲終日、戲罷無事的空虛無聊。語言工筆華麗，語勢強(qiáng)烈。王維將不滿、憤懣、譴責(zé)、批判之意熔鑄于大量的鋪陳、巧妙的用典、鮮明的對比中，題旨在詩的結(jié)篇凸顯，批判意味陡然加重，發(fā)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