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如是相

難以描述之處，才有美的第一義諦

須原的山藥汁是有名的，何況珠運肚子又餓了，澆在飯上一連吃了好幾碗，格外香甜可口。他怕馬上睡下會傷身體，但又無所事事，于是將旅行日記寫完后，就百無聊賴地讀著用禿筆胡亂寫在熏黑了的座燈側(cè)面墻上的字：

山梨縣士族山本勘介討伐大江山之際在此住宿一晚。

原來那位英雄獨自旅行時閑得發(fā)慌，也悄悄地戲?qū)懥诉@么幾個字來解悶，不僅可笑，也讓人覺得可憐。倘若屋里還有個旅客，就會一見如故，隨隨便便圍著被爐閑聊，而珠運卻孤零零一個人呆坐著，把腳伸到被爐里，由埋在灰里的炭火烘著，將頭倚在爐架上打起盹兒來。

這時他聽到了平靜地走過來的腳步聲，不同于方才那個腳后跟皸裂的婢女。從紙隔扇后面?zhèn)鱽砹艘宦暎骸拔铱梢赃M來嗎？”聲音是那么溫柔，珠運不覺怦然心動。他忍住打了半截的哈欠，也不知答了句什么。于是紙隔扇輕輕地被拉開了，一個女郎恭恭敬敬地鞠躬道：

“冬天走木曾路，一定很累吧？您瞧，這是本地著名的腌花。梅、桃、櫻，一朵比一朵鮮艷。炎熱的夏天也過去了，現(xiàn)在已到了下雪的隆冬，可是這些花完全沒有褪色。您要是看著可心，就請買下一點，捎給京都的太太當禮物。她給在信濃旅行的您頓頓供上飯，體恤著您在旅途中該是多么寒冷?！?/p>

女郎乖巧地說了這么一套動聽的話。她不愧是賣花女，嬌媚委婉透著靈慧，伶牙俐齒，使貨物生輝。見過世面，卻不油滑，舉止一點也不輕佻。她安詳?shù)卮蜷_帶來的包袱，掏出兩三盒遞過來。珠運早把花兒拋在腦后，只顧盯著那可愛的手出神。女郎避開他的眼睛，把頭背過去。

這當兒，從縫隙里刮進一陣風，燈光搖曳了一下。她那天生麗質(zhì)，雖看不太清，卻也掩蓋不住。珠運被弄得神魂顛倒，暗想：

——埋沒在深山里的這個女郎是什么人呢？

1. 如是相是佛語，出自《法華經(jīng)·方便品》，意思是這樣的外表?！斗奖闫贰分辛信e的十如是如是相，如是性，如是體，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緣，如是果，如是報，如是本末究竟。
2. 指絕對的真理。
3. 把生山藥擦成糊狀，加上作料做成的湯。
4. 山本勘介，戰(zhàn)國時代（1477—1573）的武將、兵法家。
5. 大江山位于京都府福知山市的大江町和加悅町之間，高833米。據(jù)說源賴光（948—1021）曾奉朝廷之命討伐了住在這座山里的酒吞童子。
6. 原文作陰膳，家人為了祝福在外未歸者而上供的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