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森護士擰開門鎖,開門示意羅伯特進來。羅伯特走進來,來到院長桌前,站在我身邊。
“你給我看好了,紅頭發(fā)。”梅特蘭先生把臉湊到羅伯特臉上,“仔細(xì)看。等會兒我希望聽見你的答案。”
院長用尺將我的手指分開,在桌面上展平,就像母親用撇刀給蛋糕涂奶油時那樣——壓一壓,拍一拍,點一點。他將尺子豎過來,舉起,甩過空中,落在我手指上:“史密斯在哪兒?說。”
我不開口,于是他轉(zhuǎn)向羅伯特:“丹尼爾·史密斯,他去哪兒了?”
羅伯特也不開口,于是他轉(zhuǎn)向詹姆森護士:“護士,把牛鞭給我拿來。”
聽到這話我差點笑出了聲,因為它聽起來不像句正經(jīng)話。但其實梅特蘭先生是在說那根掛在屋子一角衣帽架上最短最粗最厲害的鞭子,一起掛著的還有他的深灰色大衣和兩根稍長稍細(xì)、有皮手柄的廷杖。
丹尼爾逃跑了,騎在一輛自行車上。而我對此一無所知。我什么也說不出來。突如其來的刺痛劃過我的指關(guān)節(jié),但一種比痛更難以忍受得多的東西在我的腦袋里,或在我的心里,或在我的腦袋和我的心之間飛速穿梭著。丹尼爾在哪里?他為什么走了?為什么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說不出?
“我只想知道騎車是什么感覺,格蕾絲。”丹尼爾后來告訴我。那之前,詹姆森護士已經(jīng)包扎好了我的手指。羅伯特的屁股已經(jīng)被鞭子打腫。沃辛漢姆小姐已經(jīng)從村中的家里給院長打了電話,告訴他丹尼爾找到了——和她在一起,安然無恙。丹尼爾已從2.5英里外被兩個男護士一人一邊拖回了布瑞爾,其中一個還推回了自行車。丹尼爾在軟墊室被關(guān)了好幾周——這是對他第一階段的懲罰。
丹尼爾從軟墊室出來后,眼睛紅腫,走路出現(xiàn)了障礙。
“我只想知道是什么感覺。”他說。
我們坐在埃里克的假山花園里。我把自己的腿纏在丹尼爾的腿上。鼓凸的小腿肚在丹尼爾深藍(lán)色低幫襪和發(fā)青的小腿的映襯下,顯得白花花的。
“我忍不住。”
我將腿纏得更緊了,我們交纏著腿,晃悠了一會兒。丹尼爾將頭向后仰去。
“感覺妙不可言。你也得試試。”
他笑起來,他是怎么笑的呢?很簡單,他愉快地笑,仿佛故事里正在探險的小男孩。他一躍而起。
“就像這樣。”他閉上雙眼,將頭向后仰去,沉默下來。
“就像這樣。”又是沉默,“頭發(fā)里的風(fēng)。柏油路。車輪下的土地。整個宇宙,在腳下搏動。我騎到了恒星上,格蕾絲。你信嗎?”
我緊緊盯著眼前這個蒼白的小人。只有他合起的眼瞼,仿佛收起的翅膀顫動著。嗯,我信。
“那速度。我的膝蓋。輪子和腳蹬。就像在時間里穿梭,來來回回,一圈又一圈。”丹尼爾睜開眼睛,“汽協(xié) 的一個家伙,戴著小黃帽,開一輛三輪摩托經(jīng)過我。跟我敬了個禮。”丹尼爾微笑說,“這是整件事最棒的一段。”
丹尼爾坐下來,讓我把綁著繃帶的手夾在他雙腿之間。
我看過一些屠夫砸肉的場面。我的手就是這樣的感覺,仿佛一坨被砸爛了的肉。我很高興丹尼爾看不見它,因為它很難看。然而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他能看見,看看他那樣離開,一句話也不留下,對我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丹尼爾夾緊雙腿。
“對不起,格蕾絲。我這人就這樣。”
我知道。
我們聽到羅伯特自行車上的鈴聲,于是都回過頭。他正沿小徑走來,一手推車,另一手向我們招手。他很急。他的腿比任何時候看上去都長都細(xì)。雖然不在騎車,而在走路,他的雙膝還是向外杵著。他走到近前,上氣不接下氣,將車靠在長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