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冬,周曦三十歲,在上海師大讀物理系大二。他和共和國幾乎同齡,出生于1949年10月4日。共和國的政治風云蹉跎了他大半的青春。十七歲,“文革”開始,高中停課。十九歲,插隊落戶到上海郊區(qū)寶山劉行,種植水稻和棉花。二十三歲,上海緊缺中學老師,于是招了一批“還沒完全忘記功課”的“老三屆”高中生突擊培訓。于是之后的幾年他在上海沙徑中學教化學,在彌漫著“讀書無用論”的社會情緒中,他的學生得過且過,沒有幾個對學習有熱情。二十九歲,中國恢復高考,像許多同齡人一樣,他和他的學生們一起進了考場。他的考分很高,本可以依志愿進復旦交大,誰料當年的上海高考負責人卻是上海師大的負責人,做了小手腳把幾個考分最好的學生轉到了師大。這樣荒誕不公的故事在荒誕不公的大環(huán)境下倒顯得稀松平常:有書讀已經不錯,就不要挑三揀四啦!于是周曦抖擻精神到華師大物理系讀書,不敢有半點埋怨。
也是在那幾年,中美關系開始破冰,恢復了停滯三十年的民用郵政,周曦家里開始收到普林斯頓研究生校友會寄給他父親周同慶的郵件。1979年的冬天,老父已經患阿爾茨海默癥多年,無法回信。在母親的鼓勵下,周曦斟酌再三,憑著聽廣播學會的英語向研究生校友會寫了一封信:我很想去普林斯頓繼續(xù)學業(yè),希望得到幫助。渺無音訊的好幾個月后,他終于收到了一封來自招生辦公室的回信,“研究生校友會把你的信轉給了我們。你應該向招生辦公室申請,需要遞交一篇自我陳述,兩封推薦信,全部過往成績單。還需要通過托福考試,或者由兩位英語老師出具證明……”
這些名詞他聞所未聞,幸而有一位曾經久居美國的老鄰居耐心解釋,并為他翻譯了大部分材料。1980年春他收到了錄取通知書,祝賀他以轉學生的身份加入普林斯頓物理系大二,給予全額獎學金。那個年代辦理護照簽證的程序異常煩瑣漫長,于是他告知招辦也許要在開學之后的好幾周才能來學校報到。事后他得知,當時的招辦差點發(fā)出了一封信:“如果你在開學兩周之內不能報到,我們將很遺憾地不能接受你的注冊?!倍嗵澁敃r主管國際學生的伊薩維女士(Janina Issawi)向招辦主任求情:“這個人,無論遲到多少周都要讓他注冊。如果他今年不來,也許他永遠都出不了中國。”她的話并不夸張,在那個年代,即使是“想出國”這個意愿本身,都可能被當作政治問題記入檔案,影響終身。
1980年10月,周曦取道香港來到普林斯頓。當他為香港的發(fā)達程度驚嘆不已時,接待他的香港親戚卻擺擺手:“如果美國是一百分,那香港才三十分?!边@已經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第三十二年,也是周曦人生的第三十二年,而他卻是第一位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普林斯頓大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