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鬧劇沖動與語言的暴動(1)

外省筆記:20世紀河南文學 作者:梁鴻


四、鬧劇沖動與語言的暴動

閱讀劉震云的小說,撲面而來的首先是嘈雜、熱鬧、響亮的語言,小劉兒、瞎鹿、孬舅、小麻子、小蛤蟆,一個個出語驚人,放蕩怪誕,沒有節(jié)制,東拉西扯,天上地下,古代現(xiàn)代,無不為我所用,東掄西侃中透露著聰明、油滑、戲謔和對語言規(guī)則背后的固定文化含義的否定性和解構性。語言在劉震云這里已經(jīng)不僅僅是為了表達作者的意思,而是在最大限度地生發(fā)自己的意義。它跳出來自己言說,滔滔不絕,越說越多,越說越讓人迷惑,到最后,成為“一腔廢話”,一個個意義的輪回和一場場鬧劇。這種意義的逆轉使劉震云小說充滿強烈的鬧劇沖動,這種鬧劇沖動不僅指他小說語言自身的傾向,也包括小說中處處存在的鬧劇場景,同時,它也可看作劉震云對人類普遍存在狀態(tài)的哲學意識。

看《故鄉(xiāng)相處流傳》中屁聲連天、長著腳氣的曹操,不由得想起元雜劇《高祖還鄉(xiāng)》中對高祖劉邦的描寫。作者以一個無知鄉(xiāng)鄰的眼睛,看皇帝和他的威儀,結果出現(xiàn)了意料不到的滑稽效果,從而使“高祖還鄉(xiāng)”成了一場鬧劇和滑稽劇?!豆枢l(xiāng)相處流傳》一開始就放棄了“曹操”背后的我們所熟知的歷史文化含義,而是把他放進一個新的語言環(huán)境中,從一個新的生存情境重新敘述、塑造他的形象,把歷史場景置于農(nóng)村的生活情境之中,從民間意識來觀看、敘述歷史和歷史人物。于是,曹丞相不再是個“大奸臣、大英雄”,而是一個愛放屁有腳氣愛玩女人的無賴,我們且聽曹操如何訓話:

在一次曹府內(nèi)閣會議上,丞相一邊“吭哧”地放屁,一邊在講臺上走,一邊手里玩著健身球說:“活著還是死去,交戰(zhàn)還是不交戰(zhàn),媽拉個X,成問題了哩。有的說可以交戰(zhàn),有的說可以不要交戰(zhàn)。哪到底交戰(zhàn)交戰(zhàn)還是不交戰(zhàn),這雞巴延津成事了哩。交戰(zhàn)不交戰(zhàn),是個骨氣問題;交戰(zhàn)不交戰(zhàn),現(xiàn)在又有什么意義了呢?真為一個小X寡婦去嗎?那是希臘,那是羅馬,這這里是中國。這不符合中國國情哩。有道是,能屈能伸是條龍,一根筋到底是條蟲?!薄?/p>

《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的著名疑問,《荷馬史詩》中特洛伊戰(zhàn)爭的影射,當代中國的官方話語、民間俗語、河南方言、臟話、正統(tǒng)的非正統(tǒng)的、嚴肅的戲謔的,幾種不同文化含義的語言形式結合在一起,被諷刺性地戲仿,帶有很大的游戲和調(diào)侃意味,從而形成了話語的多聲部和狂歡化場面。文化話語的嚴肅性和深刻性被拆解成為“平面模式”,官方話語的權威性和教諭性被混淆變得意義不明語焉不詳,尤其是其中已經(jīng)固化了的意義都被打亂。拒絕崇高、莊嚴、悲劇,拒絕統(tǒng)一的修辭方式和約定俗成的語言文化意義的使用,這正是鬧劇的傳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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