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古城是最可怕的文化劫難
皇城四門中的天安門是大家都知道,都看到過的。跟它相對應的是地安門,那身份、地位、氣勢都可以與天安門媲美。但地安門今天僅存一個地名。地安門哪兒去了呢?五幾年讓我們自個兒給拆了。皇城四門中的東安門哪兒去了呢?也拆了;西安門呢?也拆了。1949年定都北京后,覺得那些門都礙事,就把它們陸續(xù)地轟轟就全拆光了。
你知道北京有個地方,叫東安市場。在我小的時候,乃至我年輕的時候,北京市最大的市場就是東安市場。這個東安市場就來自東安門。
“文化大革命”來了,東安市場改名叫東風市場。為什么改呢?為了東風壓倒西風。拆完了城還拆名,城市文化被挫骨揚灰了。“文化大革命”以后又恢復為東安市場那個老名字。
正陽門處在中軸線上,是北京城正南方向一個極為體面的門。正陽門和箭樓之間,過去是有一個甕城的。現(xiàn)在不見了。什么時候拆的呢?八國聯(lián)軍進北京的時候,箭樓給燒掉了,然后重建。重建好了不久,北京引進無軌電車,說甕城這東西礙事,干脆就拆了吧。民國初年就把箭樓到正陽門之間的整個甕城拆光。這是北京人第一次自己動手拆北京的城。當然這第一次小打小鬧的拆跟后來大規(guī)模的全面拆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了。
北京的城墻大家都知道,內(nèi)城城墻之宏偉,只有上去的人能感受到。你再拿西安的南京的城墻跟北京的城墻比,它們那真是小巫見大巫。北京的城墻巨大,有多大呢,我小時候上去以后,就覺得跟爬山似的。
你今天即便感受不到了,我建議你們到北京踏上東便門的那個樓子,你還能夠感受那殘存的氣派。那是個便門的樓子,是最小的樓子,上面的那個城墻,都足以讓你瞠目結(jié)舌。那城墻有多寬呢?城墻上四輛卡車可以對開,夠?qū)挵?。當年梁思成先生要保護這個城墻,哇哇大哭都沒保護下來。我見過梁思成先生為此畫的手稿,說把這個城墻上變成勞動人民的公園,這城墻公園上還有小桌子,是人圍著下棋打牌用的。這么龐大的一個城墻,拆得一干二凈。
由于東西便門旁邊的城墻外全是窩棚,把東西便門這兩個地方的城墻給淤在里頭了,大拆城墻時沒法掘根拆干凈。結(jié)果改革開放以后把這些地方都清理出來,半截城墻露出來了,今天成為北京城墻遺址公園,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如果當年給拆完了,那這塊的北京城墻就沒有了。
我現(xiàn)在有時候晚上坐在車里,路過北京的東二環(huán),看到幸存下來的東便門樓子,心里很有感慨。我記得我還寫過詩,那詩基本記不住了,其中一句好像是“角樓燈如霜”,就說那燈泛著慘白的光,跟掛著一層霜似的。那很大程度上是心靈的一種感受,說心里就跟有一層霜似的,不那么暖和。
我小時候看北京這個城市,是非常暖和的一個城市,有很多古跡,很多古跡都覺得非常龐大。當年我看過一本書,有一個外國人說,北京這城墻太宏偉了,要拆它也得拆一百年。他真不知道中國人的干勁,十年工夫拆得一塊磚都沒了。所以我們今天有時候回過頭想,就覺得這個歷史,是不允許我們犯錯誤的。我們犯了錯誤,就理應承擔這個后果。今天對我這代人來說,至少還有一個美好的回憶啊,我記憶中的城墻什么時候都能夠想起來。但對我們下面這一代人,這個回憶都已經(jīng)沒了。你唯一能看到的,是一些殘存的圖片,能看到我們過去那些個全都不一樣的城門。
今天也復建了一些,永定門是復建的,比過去尺度還做得大了。但是它畢竟是個水泥的東西,它跟我們看到的留下來的故宮完全不一樣。故宮還是傳統(tǒng)建筑。天安門還是那種磚木結(jié)構(gòu),上半截全是木頭的,下半截都是磚石的。這是中國建筑的一個風格。今天幸虧還留下一個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