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日本法律規(guī)定,跨國起訴日本國家的案件,原告國的律師是不準出庭參與法律程序的,這類案件都必須由日本律師代為訴訟。
在尾山宏帶領下的律師團規(guī)定,不向中國受害人收取代理費,受害人來日本的一切費用均由團內解決。律師團的經(jīng)費是由退休日本老人組成的“支持會”捐出的退休金,這遠遠不夠。八年來,他們已經(jīng)花費了800多萬元人民幣。律師團最大的開銷是請中國受害者到日本出庭。中國當事人從走出家門,到日本打官司,再回到家,這個過程中自己不需要花一分錢,因為律師團是免費為中國受害者訴訟。
很多時候尾山宏需要從家里拿錢,夫人對他非常理解和支持。尾山宏先生他們提起了近30件訴訟案,但勝訴的案子很少,不過,在他們看來,勝利固然令人高興,但面對失敗,他們也不覺得沮喪,認為這本是一件循序漸進的事情,得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和晶最后說:人不是靠國別來區(qū)分的,而是因心靈與人格來區(qū)分的。
朱波聽著聽著,被這個為了正義持續(xù)斗爭了將近40年的日本老人打動了,說:“如果這人確實特別好的話,也不是不可以考慮。我再核實一下,找到參與訴訟的中方律師談談?!?/p>
朱波調看了所有能搜集到的尾山宏的資料,約見了幾年來一直跟拍日本律師團的紀錄片導演,還邀請了和尾山宏并肩工作的中方律師。他們拿來了圖片、文字、影像等各種資料,告訴朱波,老先生在日本壓力特別大,右翼分子叫他“日奸”,當時去日本戰(zhàn)爭索賠的人沒有錢,老先生給他們墊去日本的路費和食宿費,還請了一幫律師組成律師團,真的不容易。尾山宏的舉動觸怒了日本國內右翼勢力,許多人給他發(fā)來恐嚇信,還經(jīng)常在半夜里打恐嚇電話……但尾山宏對此不屑一顧:“他們越猖狂越表明自己心虛?!?/p>
朱波越是深入了解尾山宏所做的事情,越覺得慚愧,他承認自己以前確實狹隘了,老先生在國內頂著那么大壓力給中國人做事,日本人管他叫“日奸”,如果我們中國人也不理解他,豈不跟日本右翼分子一樣了嗎?如果尾山宏不得獎,朱波倒認為是中國人的恥辱了。
但朱波也有隱隱的擔心,這是《感動中國》的第二屆,正是備受矚目處于上升趨勢的時候,如果觀眾不接受這個日本人,那節(jié)目會受到很大沖擊,有損整個品牌形象。但不管怎樣,朱波還是覺得,這位老先生可以超越國家與民族的界限,那么我們也要像他一樣勇敢,站在人類正義的高度向尾山宏致敬,讓更多人看到,日本民間還有對戰(zhàn)爭深刻反省,為了維護正義不懈斗爭的人。
朱波把尾山宏的資料整理后,送交梁建增。梁建增也一驚:“你怎么找個日本人來?”朱波說:“這不是一般的日本人,我給您講講他的故事?!绷航ㄔ雎牶螅f:“這人挺好的。他入選《感動中國》也能體現(xiàn)咱中國人的胸懷,不能那么狹隘?!绷航ㄔ鲈偻蠄?,報給新聞中心主任李挺,李主任反應也是一樣:“怎么選了一日本人進來?”再聽陳述理由,也覺得挺好。這個人物很快就被轉交到推委會委員們的案頭。經(jīng)過征詢推委們的意見,節(jié)目組終于決定將尾山宏列為2003年《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之一。
推選這一個人物,對《感動中國》來說是個相當大膽的突破。除了擔心觀眾的反應以外,節(jié)目組還擔心尾山宏先生自己是否愿意接受這個獎項,因為畢竟他在國內已經(jīng)壓力重重,也不為一些同胞所理解,這樣一個來自中國的大獎頒給他,會不會給他造成更大的困擾?
當節(jié)目組和尾山宏聯(lián)系,請他到中國來領獎的時候,老先生很驚訝,覺得這獎特別大,雖然有壓力,但是老先生卻很高興,說:“我做這事,其實不只是為了中國人,最終是為日本人。若日本人不好好反省這錯誤,日本民族就無法向前走。我還是愛我國家,愛我民族的?!?/p>
尾山宏認為,作為中國戰(zhàn)爭受害者來說,提出索賠訴訟,這是他們個人的權利;從日本的角度來說,訴訟的意義,在于使國家明確自己的侵略。
尾山宏的回答令節(jié)目組感到意外,大家都被他心靈的寬廣與強大震撼了。尾山宏老先生最后出現(xiàn)在頒獎現(xiàn)場時,掌聲雷動,一些觀眾在儀式結束后,專程到休息室向尾山宏鞠躬致意。而原來曾反對尾山宏入選的制片人們,在看了節(jié)目后,也都改變了認識。
尾山宏的當選,事實上并沒出現(xiàn)節(jié)目組擔心的情形。寬厚的中國人再一次展現(xiàn)了大國國民的氣度與胸襟。尾山宏先生是第一個進《感動中國》的外國人,又是一個日本人,這對《感動中國》來說,是個重大突破,讓《感動中國》人物評選打破了國別和地域限制,更重要的是,讓這個節(jié)目的價值觀突破了國家、民族和意識形態(tài)的局限,升華到人類正義的高度。
其實通過尾山宏這個人物,節(jié)目組想讓中國人也看到這樣一種崇高的心靈,也受到教育,超越狹隘的民族主義。雖然在日本政府高層,官員參拜靖國神社,但是在民間,也有像尾山宏這樣的人,為公平與正義不懈努力。并且,尾山宏也不是孤軍奮戰(zhàn),在他帶領下的“中國人戰(zhàn)爭受害者要求索賠日本律師團”,今天已經(jīng)有了三百多位志愿者律師,而且人數(shù)還在不斷地增加。他們不僅不收取任何費用,還經(jīng)常資助受害人赴日的費用,有的律師還因為長期投入此項事業(yè)過著極為拮據(jù)貧困的生活。
尾山宏和律師團志愿者們堅持不懈的努力,讓我們看到了善良與正義的希望。法律手段是為中國受害者伸張正義的途徑,但訴訟的意義卻絕非僅為受害者爭取到賠償。用尾山宏的觀點來說,訴訟是對整個日本民族的歷史教育,而在司法實踐中體現(xiàn)出對人、人性和人的權利的關懷,則令“這些訴訟的意義貢獻于全人類,也貢獻于人類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