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遠(yuǎn)
“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大約五年前,我問張泉。他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成為《生活》的一名記者。他安靜、羞澀,頭發(fā)亂蓬蓬。
他說他仰慕雨果那樣的人,能影響一個時代的氣質(zhì)。這個回答出乎意料,這是21世紀(jì)初的上海,而不是1830 年代的巴黎,英雄主義已夠不合時宜,他竟還想成為一名文化英雄,靠文字來塑造時代。
在日漸熟悉的日子里,張泉向我展現(xiàn)了一個多姿多彩的內(nèi)心世界。他談?wù)摗逗鬂h書》,感慨倘若漢代使節(jié)甘英跨過了伊斯坦布爾的海峽,中國與世界的歷史就會從此不同;他說起戰(zhàn)后一代法國知識分子的紛爭,加繆如何比薩特更有道德立場;他還猜想,被擄掠到依寧的兩位北宋皇帝的心境。
當(dāng)然,他最喜歡提及的還是清末到民國的幾代知識分子--他們面對一個舊秩序崩潰的時代,既茫然、焦灼,又釋放出巨大的創(chuàng)造激情。
這本《城殤》是這種熱情與好奇的延伸。他談?wù)摿颂旖颉⑸虾?、香港、哈爾濱、長沙、康定、南通等諸多城市。它們是現(xiàn)代中國演變的縮影,更與一小群杰出人物的努力相關(guān)。張泉沉醉于這些燦爛卻往往短命的英雄和他們的理念。這些故事也映射出他這些年的努力方向--如何重新恢復(fù)記憶?,F(xiàn)代中國飽受失憶之痛,每一代人似乎都在一片廢墟上重新生長,它既容易令人陷入無根之痛,缺乏足夠的精神與智力資源;又可能引發(fā)盲目的驕傲,以為自己的成就是獨(dú)一無二的。
這本書當(dāng)然也有缺陷。有時,他太屈從于自己浪漫化的情緒,一些詞句太過悲情。有時,他放棄了自己更直覺的觀察與判斷,被資料牽引著,倘若他能在歷史敘述中加入更多此刻的感受與思考,行文無疑會更引人遐想。
不過,這仍是一本值得閱讀的好書。這些被淹沒與遺忘的雄心與掙扎是人類生活中最燦爛的一刻。
2011年6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