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作《中國人留學日本史》一書,承中國青年學者譚汝謙、林啟彥二先生迻譯,得與中國讀者見面,本人感到榮幸之至。譯者索序于我,使我想起一些書成后發(fā)生的事以及個人一段慚愧的心路歷程,擬借此機會向讀者坦述。
本書第四章第三節(jié)“國號問題”的末段,有如下的結(jié)語:
從此,即使政府默不作聲,“中國”一詞也會從日本人口中溢出;而“支那”一詞,明治以來運用的次數(shù)也許較“中國”一詞為多,但無論如何已注定成為日本語言中的死語。
這是1960年的話,如今這一預言幸獲證實了。
1949年10月以后,日本人不再稱中國為“支那”,但卻制造了一個新名詞“中共”——這是日本新聞界用以稱呼中國共產(chǎn)黨統(tǒng)治的國度的名稱,含有又討厭又輕蔑的意味。雖然,“中國”和“中共”兩個稱呼曾經(jīng)同時并存過,但因日本國民之間,稱“中國”的比例日見增加,因此報紙和電臺,終于不得不放棄“中共”而采用“中國”的稱呼,以下是各大報章改稱“中國”的日期:
《讀賣新聞》從1962年9月起,
《朝日新聞》從1964年10月起,
《每日新聞》從1967年12月起。
至于電臺方面,日本國家電視臺(NHK,日本放送協(xié)會)亦自1969年8月28日起決定取消“中共”的稱呼,一律改稱“中國”。
這種改正國名稱謂的做法,是日本國民督導新聞界而獲致成功的。(關(guān)于中國國號稱謂的變化詳情,筆者已另撰《對中國的稱謂》一文,加以論述,見《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79年第1期。)因此,現(xiàn)在我們翻開較新的辭書,“支那”一詞的釋義就變成:“しな〔支那〕,名詞,中國之舊稱?!?/p>
民國時代的留日學生憎厭日本人開口“支那”、閉口“支那”的程度,已達到忍無可忍的地步。這是由于大部分日本人對中國存有輕蔑之心,因而招致中國人對“支那”這個名稱反感所致。留日學生一聽此名,即如芒刺背,心中非常痛苦不安。筆者謹向已故留日學生在天之靈和現(xiàn)在仍健在的留日學生諸君鄭重報告,時至今日,這個非常令人厭惡的名稱已從日本語言中消失了。
在本書之末,有篇“后記”,結(jié)束時我這樣說:
在寫這本書時,特別考慮到,除了讓日本讀者給予批評外,我也希望中國的讀者給予批評指正。我自問做過一些有愧于心的事,對不起中國朋友,但深感重要的是誠心向中國人表示歉疚,于是寫出這篇冗長的書后話。
這本書寫成后不久,我以“日本學術(shù)界考察中國文字改革代表團”團員身份(團長為土岐善麿先生)訪問中國。當時,我曾經(jīng)把自己在中國以不正當手段拿走的四十多冊圖書送還中國。中國方面,由對外文化協(xié)會會長楚圖南先生和北京圖書館副館長聯(lián)同接受。當時,我全身冒出了冷汗。
我以為如此做,自己身上的污漬總算洗清了。但是從一次偶然機會,忽然又想起此事來,不禁愕然而驚、竦然而懼。這是我個人一件非常恥辱的事,但請容我把它說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