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名詞,指一種往往虛假的記錄,記錄的大多是無關緊要的事情。這些事情由統(tǒng)治者和軍人引起,這些統(tǒng)治者大多是無賴,而軍人往往是傻子?!卑膊剂_斯·比爾斯(Ambrose Bierce)關于歷史的這條風趣的定義,有時你不得不贊同:看起來歷史似乎僅僅是一件討厭的事情接著另一件,是天才和傻子、暴君和浪漫派、詩人和盜賊混雜在一起的一團亂麻,或創(chuàng)造非凡之舉,或在墮落邊緣掙扎。
理所當然地,這些人將在接下來的內容中扮演重要角色。畢竟,正是血肉之軀的個人,而不是宏大的非人為因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死亡、創(chuàng)造和斗爭。但是,在所有的喧嘩和憤怒背后,還是有明顯的模式可循的,歷史學家們可以使用恰當?shù)墓ぞ弑婷鬟@些模式,甚至解釋它們。我將使用其中的三種工具。
第一種工具是生物學①,生物學告訴我們,真實的人類是什么—聰明的猿猴。我們是動物王國的一部分,而動物王國又是從大猿到變形蟲的更為廣袤的生命帝國的一部分。這一明顯的事實帶來了三個重要結果。第一個結果是,和所有生命形式一樣,我們之所以能夠生存是因為我們從環(huán)境中攝取能量,并且用此能量繁衍生息。第二個結果是,像所有有智慧的動物一樣,我們有好奇心。我們總是在修修補補,思索著哪些東西能吃,哪些東西能玩,哪些東西能加以改進。
我們只是在修修補補方面比其他動物要強,因為我們擁有碩大、敏捷、有許多褶皺的大腦來思考問題,有柔軟、靈巧的聲帶來談論問題,還有可對掌的拇指來解決問題。
即便如此,同其他動物一樣,人類顯然也不是完全相同的。有的人從環(huán)境中攝入更多的能量,有的人生育更多的后代,有的人更好奇、更有創(chuàng)造力、更聰明,或者更為實際。而我們作為動物的第三個結果是,與個體的人相對的群體的人,大致是相同的。如果從一群人中隨機地挑出兩個,可以想象,他們可能迥然不同;可是如果召集起兩群人,他們很可能頗為相似。如果比較有百萬之眾的群體,正如作者在本書中所做的那樣,他們很可能擁有同樣多充滿活力、繁殖力、好奇心、創(chuàng)造力和智力的人們。
這三條非常符合常識的觀察結論解釋了大多數(shù)歷史的進程。數(shù)千年來,由于我們的修修補補,社會總是在發(fā)展,并且是日益加速地發(fā)展。奇思妙想越來越多,并且一旦產生就難以忘卻。但是,就像我們將要看到的,生物學并不能解釋整個人類社會發(fā)展的進程。有時,社會發(fā)展長期停滯不前;有時,社會甚至會倒退。所以,僅僅知道我們是聰明的猿猴是不夠的。
這里就需要引入第二種工具—社會學①。社會學同時告訴我們,什么導致了社會變化,社會變化又帶來了什么。聰明的猿猴圍坐在一起修修補補是一回事兒,他們的奇思妙想流行開來改變社會又是另一回事兒??磥?,這需要某種催化劑。羅伯特·海因萊因曾提出一條定理:“懶人想尋找更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于是就有了進步?!北緯竺嫖覀儗⒖吹?,這條海因萊因定理只是部分正確,因為懶惰的女人與懶惰的男人一樣重要,懶惰不是唯一的發(fā)明之母,對于所發(fā)生的事情,“進步”通常是個聽來頗為樂觀的字眼。但是如果我們再充實一下內容,我認為海因萊因的見解是對社會變化的原因不錯的總結。事實上,本書隨后將提出作者自己的一個莫里斯定理,這個版本較為復雜:“導致變化的原因是懶惰、貪婪、恐懼的人們尋求更為簡便易行、獲利豐厚、安全可靠的做事方法。他們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知之甚少?!睔v史告訴我們,一旦施加壓力,就會產生變化。
懶惰、貪婪、恐懼的人們在保持舒適、盡可能少工作和獲得安全之間尋求自己滿意的平衡。但事情并沒有到此結束,因為人們繁衍生息和攝取能量將不可避免地使他們所能獲取的資源(這里既包括物質資源,也包括智力資源和社會資源)承受壓力。在社會的不斷發(fā)展之中,也潛藏著阻止社會進一步發(fā)展的力量。我把這稱為發(fā)展的悖論。成功帶來新的問題;解決這些問題后,更多的新問題又會產生。正如人們說的那樣,生活是條眼淚之谷。
發(fā)展的悖論一直在起作用,迫使人們面臨艱難的抉擇。人們經常無力應對發(fā)展帶來的挑戰(zhàn),于是,社會發(fā)展陷于停滯甚至倒退。但是,也有時候,懶惰、恐懼和貪婪推動著一些人去冒險、創(chuàng)新,改變游戲的規(guī)則。如果有些人成功了,并且大多數(shù)人接受了成功的革新,社會便有可能突破資源瓶頸,繼續(xù)向前發(fā)展。
人們每天都在面對和解決這些問題,這就是為什么自上個冰河時期末期以來,社會發(fā)展總體呈現(xiàn)上升趨勢。但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在有些節(jié)點上,發(fā)展悖論仍然制造了堅固的“天花板”,只有真正翻天覆地的變化才能將之突破。社會發(fā)展在這些“天花板”面前徘徊不前,走得艱難而絕望。在一個又一個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到,當社會無力應對遇到的問題,大量弊病—饑荒、瘟疫、不可控制的移民以及國家滅亡—接踵而至,社會由發(fā)展停滯轉為衰落;而如果在饑荒、瘟疫、移民和國家滅亡之外,又有其他破壞性力量如氣候變化雪上加霜(我把這5個破壞性因素總稱為天啟五騎士),衰落可能會轉變?yōu)殚L達數(shù)個世紀的災難性的崩潰與黑暗時代。
在此之間,生物學和社會學解釋了大部分的歷史形態(tài)—為何社會有時候會發(fā)展,為何有時發(fā)展得快,有時發(fā)展得慢,為何社會有時會崩潰。但這些生物學和社會學定律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它們告訴我們人類這個整體是什么樣的,卻沒有告訴我們,為何一處之人與別處之人行事如此不同。為了解釋這一問題,我會貫穿全書來論證,我們需要第三種工具:地理學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