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卡夫卡和菲利斯第一次見面到第二次見面(1913年3月底)之間隔了六個月,在這六個月中,兩人的關系進展緩慢。他們只靠書信來往,在信中,卡夫卡似乎從最初的故作勇敢變成了對自我嫌惡的痛苦展示。他仿佛下定了決心,即她應該了解他最糟糕的一面,與此同時他也應該了解自己最糟糕的一面。或許他已經(jīng)相信自己幸福與否,都是命中注定的。艾黎阿斯加奈蒂在《卡夫卡的另一場審判》(Kafka's Other Trial)(1969)一書中對《致菲利斯的信》做了精妙的分析,他認為在第一個階段,卡夫卡更為強烈的目的是"在她的決斷、健康和他自己的優(yōu)柔寡斷、虛弱之間建立一種聯(lián)系,一種溝通的渠道"。加奈蒂認為,無論是對卡夫卡的寫作,還是他和菲利斯的關系來說,這都是"一段美好的時期",因為菲利斯構成了"一種十分遙遠的力量源,使他不會為近距離的接觸感到不安"??ǚ蚩ê髞砘貞?,他同菲利斯最初交往的三個月是十分完美的。從1913年1月開始,那段美好的日子就一去不復返了,部分原因在于他從菲利斯對待《觀察》的反應中發(fā)現(xiàn),她不能為他提供他需要的支撐力--即一種支持他寫作的力量。
隨著兩人關系的發(fā)展,卡夫卡開始擔心自己在信中過多地流露出痛苦,會給菲利斯帶去苦惱,更不必說用"我的存在,我的獨特的存在"去折磨她了。他告訴她,他的天性本來如此。他只是在"以往的許多無法滿足的渴望之外"多了"一種更加無法滿足的渴望;并且在我通常的失落感之外,增添了一種新的、我曾有過的最強烈的自信。"他獲得了一種力量,但是她會因此而有所損失嗎?或者出于誠實,或者出于受虐的天性,卡夫卡告訴菲利斯他是一個古怪的人。她會發(fā)現(xiàn)他的生活方式"瘋狂而不可忍受"。他說他堅持素食主義,原因是他的父親(一個屠夫的兒子)在他吃飯時總是埋頭看報紙,他在有些方面相當遲鈍(他無論在家還是在辦公室,一年四季都穿著同一身衣服),他堅持自我節(jié)制--既不吸煙,也不喝酒,甚至不喝咖啡或茶(這不能說是為了健康著想,因為不管怎樣他都會失眠),他把這些都詳細地告訴給菲利斯。另外,他也沒有漏掉自己那孩子氣的舉止:"您覺得我比自己的實際年齡小得多……別人常常認為我在18歲到25歲之間。"他當時已經(jīng)29歲了。
就這樣,卡夫卡漸漸把菲利斯當作了自己的依靠,同時在信中越來越多地進行自我譴責,這肯定給菲利斯造成了負擔。經(jīng)歷了一陣痛苦后,他"被一種對您的強烈渴望攫住了,我只想把頭放在桌子上,以便獲得一點支持力"。瓦莉生下了一個女孩,他毫不掩飾地把自己的焦慮展示給菲利斯:"我永遠也不會有一個孩子",同時暗示他甚至懷疑自己能否結婚。他告訴她,當他獨自一人生活時,他還可以忍受痛苦,"但是當我被某個人吸引,并且把自己完全托付給這個人后,我的痛苦就無法忍受了"。情況變得越來越糟,在卡夫卡遇到菲利斯三個月后,即11月的第二個星期,他給菲利斯寫了一封沒有發(fā)出的信,開頭便是"您不會再給我寫信了。由于給您寫信,我一定使您很不高興,對我來說,我是不可救藥的……請您盡快忘掉我這個幽靈"。雖然這封信沒有發(fā)出,但菲利斯收到的那些信也與這封相差不遠,她驚訝地讀著那些"徹底的、激烈的自我折磨"。她回信表示她對此無法理解,這讓卡夫卡感到震驚。他漸漸清楚了問題的本質,那就是在某種意義上,他的寫作就是她的敵人。他幾乎準備縮短每天給她寫的長信,以便"把我的每一分精力都用到我的小說上",并說"它畢竟是屬于您的"。她可能對此有所懷疑,但他詳細地向她談起《失蹤者》的進展,這部小說"全部發(fā)生在美利堅合眾國",眼下它已經(jīng)寫到了第六章。"經(jīng)過了十五年的辛勞煎熬,經(jīng)過了一個半月來除勞累之外的許多凄慘絕望的時刻,這是第一部篇幅較長,讓我感覺自信的故事。"當然,在信里提到這個總比"給您寫錯誤的、令人吃驚的、遠非完善的、輕率的、危險的信"要好。難道她不會"不管這一切,把我丟棄到可怕的孤獨中去?"然而,菲利斯對卡夫卡那與眾不同的家庭環(huán)境仍然很不確定,她希望了解更多的信息,這越發(fā)引起了她對卡夫卡作品的興趣。卡夫卡把他剛剛發(fā)表在布拉格文學雜志《赫爾德布拉特》上的《噪音》,即把自己家比作"噪音司令部"的那篇文章寄給了菲利斯,卡夫卡提到他最小的妹妹奧特拉(時年20歲)"是我在布拉格最好的朋友,其他兩個妹妹(艾莉和瓦莉)也都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只有我的父親和我彼此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