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天使手中(20)

在天使手中 作者:(法)多米尼克·費爾南德茲


維蘇塔的小教堂,14世紀時期羅曼風格的建筑,矗立在一片水草茂盛的牧場中央。認真地凝望耳堂的內(nèi)墻后,我發(fā)現(xiàn)有壁畫的痕跡。一個畫家朋友教我用新鮮的洋蔥擦去石灰表層,讓原先的形象顯現(xiàn)出來。經(jīng)過整整一個下午的工作,我們終于得到了一個圣徒的頭像,附近的第六雷蓋那修道院使我們相信,畫像的作者,正是為修道院的教堂做裝飾的那位喬托的無名弟子。

在那個時代,我畫了很多素描,也畫了很多油畫。風景畫,女人肖像,兒童肖像,自畫像。我兩次畫我自己嘴里叼著一朵花。彩色油料也好,水彩膠也好,都不能令我愉悅。我必須承認這一怪事,盡管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繪畫材料方面的權(quán)威,反正在我看來,在所有藝術中,繪畫是跟自然的關系最緊密的一種。因此,我喜歡自然的顏色超過商業(yè)產(chǎn)品,我開始嘗試,把顏料管里的色團一會兒跟草莓汁混起來,以獲得一種更柔軟的紅色,一會兒又跟某種嫩草液拌在一起,以形成理想的綠色調(diào)。在我的畫家朋友啟發(fā)下,我開始收集各種植物,他叫朱塞佩·芝蓋納,我在他位于弗留利的切爾維尼亞諾的家里得到不少植物。(后來我回憶起這個時代和這段友誼,便邀請芝蓋納在我的電影中扮演角色:在米蘭拍攝的那部電影中,繪出神秘之畫的就是他的手。)

六月的一天下午,大約兩三點鐘,正是酷熱難當之際,田野上空空蕩蕩,人也好,牲畜也好,全都躲到了陰涼地里睡午覺去了,我跳下自行車來到一家農(nóng)戶門前,想討一杯水喝。我已經(jīng)筋疲力盡,因為剛剛騎了不知多少公里路,為我的顏料草尋找新樣本。院子中央,有一個年輕的男孩,坐在水井旁的一塊石頭上,幾乎赤身裸體,正曬著太陽。他手里拿著一根橡皮管子,管子的另一頭用鐵絲固定在水龍頭上。我只看到他的背,黑油油的,閃閃發(fā)亮:肌膚受到了陽光的支配,在深色的皮膚底下,肌肉的游戲清晰可見。

他頭戴一頂寬檐的大草帽。身邊的地上,扔著一大束新采來的虞美人。那時光,他似乎正沉浸于深深的冥想中,定定地瞧著兩腿之間的什么東西。我躡手躡腳地走近他。房屋在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板后沉睡。狗躺在窩里,只是微微抬了抬嘴,隨之又昏昏睡去,都懶得吠叫一聲。沒有一絲風能驅(qū)一驅(qū)暑熱。滿院子曬著一條條白床單,像一塊塊電影幕布那樣僵僵地晾在鐵絲上。

我以為是帽子的東西,實際上是沒有了帽頂?shù)囊蝗γ遍?,讓一團跟麥稈一樣顏色的金發(fā)露在外頭。小伙子聽到了我的腳步,一下子跳了起來,猛地轉(zhuǎn)過身子。我們交換了一記驚訝中透出愉快的喊聲。原來是斯溫,自從基多的葬禮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因為他去了烏迪內(nèi)繼續(xù)讀中學。他變得強壯了,漂亮了,但仍還是那個斯溫,那么健美,那么勻稱,容光煥發(fā),他還沒長胡子,胸脯和肚子也沒長毛,依然跟小孩子那樣,但他穿的短褲是那么窄小,腹股溝上已經(jīng)有一團濃密的黑毛露了出來。他攔截了我的目光,臉紅了,穿上牛仔褲,刷地一下拉上拉鏈,同樣敏捷地扣上了皮帶,最后,不顧胸脯依然潮濕,穿上了格子襯衣,還扣上了紐扣,那襯衣,還有褲子和皮帶,都是美軍的剩余物資。

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頭上還戴著那頂怪帽子,充血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了。他嘴里嘟囔著,說如果“媽媽”午睡醒來發(fā)現(xiàn)她珍貴的遮陽帽 不見了,他父親就要罵他了,說著,便匆匆返回屋子里,根本顧不上撿走他的涼鞋。

就這樣,我剛剛看見了這種威尼斯女帽最稀罕的樣品之一,早先,在韋羅內(nèi)塞和提香的時代,女人們在陽臺上看景時就戴這種帽子,這樣,面孔得到了帽檐的保護,而頭發(fā)卻露在外面,她們可以無憂無慮地讓秀發(fā)被陽光曬成繪畫中那種不朽的半透明的金黃色。往日里在都城的貴族中流行的一種習慣,竟在外省最落后的農(nóng)村地區(qū)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如果說,看到一個20世紀的農(nóng)家女還在追求當年總督府或長官家的一個淑女那樣的矯揉造作時,我不免大吃一驚的話,那么,這種風雅的證明落實到一個十六歲男孩的身上,就讓我有些想入非非了。斯溫是不是要把對往昔風尚的模仿再推廣一步,要用海綿浸透木瓜汁和女貞樹汁,在曬太陽的時辰中一滴一滴地潤濕頭發(f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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