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下午3點,奧斯卡二號在上紐約灣的火島拋了錨。
與皮爾里的北極俱樂部不同,美國北極俱樂部承認庫克醫(yī)生到達了北極,他們希望我們的船能在第二天早上再沿東河向上駛來,給他們準備好迎接庫克醫(yī)生的時間。
應俱樂部要求,我們的船已在波士頓港外的沙角拋錨過了一夜。
庫克夫人派人送信來說,她身體不適,得到早上才能來見她丈夫。
曼哈頓的河邊停滿了從世界各地前來參加船舶博覽會的船只。
多彩燈光勾勒出每艘的輪廓。
黑暗來臨之后,布魯克林的碼頭上卻如常般寂靜冷清,與白天繽紛的色彩對比鮮明。
城里同時在舉辦好幾個慶?;顒?。
今年是亨利·哈得遜"發(fā)現"這條河300周年,河也因他而得名。
今年也是羅伯特·富爾頓發(fā)明蒸汽船100周年紀念。
在布魯克林和曼哈頓,無數電燈將紐約街區(qū)照得燈火通明。
有消息說,維爾布·賴特將駕駛他的新飛機從總督島飛往自由女神像,接著再飛回去。
有人預測,接下來幾個星期里,會有數以百萬計的游客涌向紐約。
庫克醫(yī)生和我也要搭乘奧斯卡二號到達這些活動的中心。
庫克醫(yī)生派人叫我到他的船艙去。
船上有支樂隊在演奏。
乘客們手拿香檳在甲板上散步。
領路的是位年紀與我相仿的丹麥人,英語流利,但有很重的丹麥口音。
他用力敲了兩下庫克醫(yī)生的艙門。
"你可以進去了,先生。"他說道,"請把門關上。"他扶扶帽子向我致意,大步走開了,似乎在奉命行事。
我推開艙門。
開始,我以為房里沒人。
房間很大,只在舷窗邊點了兩盞老油燈。
我只能隱約辨識出房里豪華的擺設。
六把長毛絨的椅子放在牌桌旁,右邊墻角有兩張沙發(fā),木質鏡框里鑲著可以翻轉的鏡子。
左首有一扇門,里面還有一間大房。
我慢慢向里走去,剛要叫庫克醫(yī)生的名字,他先叫了我。
他坐在正對門口的椅子上,腿向前伸出,椅子的兩條后腿著地。
他的手扶在腦后,靠在墻上。
他叫我的名字,似乎我來了讓他長出一口氣。
他的樣子和反應,房子里的昏暗燈光,讓我在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在探監(jiān),是在看望一個生活條件還算不錯的犯人,看守便站在門外。
他慢慢讓椅子倒下,松開雙手,站起身舒了口氣,仿佛在說盡管很高興見到我,但仍希望不是在此地。
他的臉比離開哥本哈根時瘦,輪廓、線條更加清楚。
幾天前他曾承認,因為擔心到達紐約后的事,茶不思,飯不香。
他的姿勢和表情也隱約影響了我。
離開他的船艙前,我不知道該怎么表述。
如同他最后又變成了我們見面前我想象中的那個男人。
他的眼睛謙卑而放任,有種偉大的孤獨。
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對手,所以對所有人能投去溫柔而包容的目光。
與此同時,還有種看透世事的戲謔,一種萬事均無所謂,甚至連自己也不算什么了的灑脫。
他站起身,手搭在我肩膀上,跟我保持一臂的距離,似乎在看離開紐約兩年多后我有什么變化。
我從沒如此急切地想稱呼他,想叫他什么。
可是,尤其是現在,我不能讓自己叫他庫克醫(yī)生。
父親,這個詞在我腦子里,或在我舌尖。
他可能感覺到了。
他扶我轉過身,手搭在我腰上,把我讓到沙發(fā)上。
盡管很疲乏,在這樣私下的場合,他看上去還是很冷靜。
或許,這就是人突然意識到奉獻一生而取得了偉大成就時的感受。
等你長久以來期盼的一天終于來到了,后面會有什么呢?再接下來呢?我擔心我的出現會影響他的情緒,如同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冒名頂替的人,一個欺騙了全世界的人。
有人現在就在說,說他到達北極是在欺騙。
如果人們知道我們的關系,那他的說法會變得多么令人質疑啊。
"我擔心未來的幾個月可能無法忍受。
"他說,"除非我信任的人能站在我身邊。
""你信任的人就在你身邊。
"我說,"你一刻也不用懷疑。
"他點點頭,什么也沒說。
"你不必擔心。
"我說,"船上的人說,幾乎每個在紐約的人都相信你,幾乎每個美國人都是。
要比相信皮爾里的人多得多。
只有那些支持皮爾里的人才會懷疑你。
就算他真到了北極,他們也知道你比皮爾里要早一年。
人們都知道。
"他點點頭,笑了起來。
"除非我錯得太離譜。
你懷疑我還在瞞著你什么事。
"我說沒有,可他抬起了手。
"聽我說,是有些事情。
"這一次,我沒像上一次他告訴我時那么害怕。
我是他兒子。
我們一起到了北極。
不會有什么大的災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