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面講了玄奘在印度的三件事:調(diào)和空有,摧破小乘正量部的理論,斗敗順世外道。顯而易見,這三件事都有重要的意義,是玄奘對印度佛教的貢獻。因此,《含光傳·系》才說:“疑西域之罕及。”
我在這里順便講一講也與玄奘有關(guān)的《大乘起信論》的真?zhèn)螁栴}。這是一部有很大爭論的書。梵文原本據(jù)說出自馬鳴菩薩之手。漢譯《大藏經(jīng)》中保留著兩個譯本:一個出自真諦三藏之手,一卷;另一個本子的譯者是唐代的實叉難陀均見32。。中外學者間對此書的真?zhèn)螁栴}有兩派截然不同的意見,一派認為真是馬鳴所作,一派認為是中國撰述。為此問題,在1919年至1920年間,日本學術(shù)界展開了激烈的論戰(zhàn)。認為此書為中國撰述派的代表人物為松本文三郎、望月信亨、村上專精等。反對派認為此書確為馬鳴所作,代表人物為常盤大定、羽溪了諦等。論爭著作有的極長,比如望月信亨所著《〈大乘起信論〉之研究》,竟長達50萬言以上,可見其用力之勤。我在這里無法詳細介紹,請參閱梁啟超《大乘起信論考證序》?!讹嫳覍<分恕?/p>
中國學者對于《大乘起信論》的真?zhèn)螁栴}也展開了熱烈的討論。梁啟超贊成松本、望月和村上三人的意見,想寫一本規(guī)模極大的著作,似未成書。另一位國學大師章太炎,與任公意見正相反。他在《大乘起信論辯》中寫道:
真諦既歷梁陳二代,梁時所譯或為陳錄所遺,故《法經(jīng)》因之致惑。今據(jù)長房所證,足以破斯疑矣。其后實叉難陀復有新譯,則本論非偽,又可證知。蓋馬鳴久居西北,晚歲著書,或未及流傳中印。惟《莊嚴論經(jīng)》、《佛所行贊》,文體流美,近于詩歌,宜其遍行五竺?!镀鹦耪摗妨⑷鐏黻傲x,既精深非詩歌比。又迦濕彌羅之地,世為上坐所居……則馬鳴之《起信論》不入中印,宜也。《太炎文錄·別錄》。
其他中國學者的意見,從略。
《起信論》的真?zhèn)螁栴},就談這樣多。我感興趣的,不是此書的真?zhèn)?,而是玄奘曾譯此書為梵文這一件事。《佛祖統(tǒng)紀》二九:
《起信論》雖出馬鳴,久而無傳。師譯唐為梵,俾流布五天,復聞要道,師之功也。49,295a。
《續(xù)高僧傳·玄奘傳》四:
又以《起信》一論,文出馬鳴。彼土諸僧,思承其本。奘乃譯唐為梵,通布五天。斯則法化之緣,東西互舉。50,458b。
陳寅恪先生也提到這一件事。他在《大乘稻芊經(jīng)隨聽疏跋》中寫道:
昔玄奘為西土諸僧譯中文《大乘起信論》為梵文。道宣記述其事,贊之曰:法化之緣,東西互舉?!督鹈黟^叢稿二編》,第255頁。
從上面的引征來看,玄奘譯漢文《大乘起信論》為梵文,確有其事,無可懷疑。雖然梵文譯本已經(jīng)佚失,但是它當年曾在印度起過作用,則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這也可以算是玄奘對印度佛教的一個貢獻吧。我認為,這也應(yīng)該歸入“倒流”的范疇的。
上面講的“倒流”,僅僅限于大乘,空宗有智,有宗有玄奘,梁武帝也是大乘。這可以說是“倒流”的主流。但是,在大乘之外,也能找到“倒流”現(xiàn)象,比如說,在持律方面就有?!端胃呱畟鳌芬凰摹兜佬麄鳌罚?/p>
宣之持律,聲振竺乾。宣之編修,美流天下。是故無畏三藏到東夏朝謁。帝問:自遠而來,得無勞乎?欲于何方休息?三藏奏曰:在天竺時,常聞西明寺宣律師秉持第一,愿往依止焉。敕允之。50,791a~b。
道宣持律,聲名遠播天竺。這當然也屬于“倒流”的范疇。
把以上所論歸納一下:“倒流”現(xiàn)象確實存在,在“倒流”中,除了持律以外,流回到印度去的都是大乘。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個情況呢?下面再談,這里暫且放一下。
按照《含光傳·系》中的敘述順序,在講完了智和玄奘以后,它又講起根干和枝葉的問題?!断怠返囊馑际钦f,印度是根干。它的枝葉植于智和玄奘的土中,就產(chǎn)生出來了對原生于印度的無相空教和中道教的發(fā)展?!叭胪羷e生根干”,枝葉又生出來了新的根干。用一個公式來表示:根干→枝葉→根干,還會繼續(xù)發(fā)展下去,有如榕樹。緊接著《系》又舉了兩個比喻;一個是合浦之珠,用來譬喻作為根干的印度,“北土之人”用來譬喻中國;北方人用珍珠來“結(jié)步搖而飾冠 ”,表示中國人發(fā)展了佛教義理。另一個比喻是蠶絲,“蠶婦”指的是印度,“巧匠”指的是中國,中國把普普通通的蠶絲“繡衣裳而成黼黻”,這也表示中國的發(fā)展?!断怠返慕Y(jié)論是:“懿乎!智者、慈恩西域之師,焉得不宗仰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