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沒有講《道德經(jīng)》。《舊唐書》講到了，肯定是有根據(jù)的。在這里，我認(rèn)為，我們必須回答的問題是：玄奘究竟翻譯了《道德經(jīng)》沒有?如果已經(jīng)翻譯了，傳到印度去了沒有?我現(xiàn)在根據(jù)現(xiàn)有的資料，試圖解答如下。

《佛祖統(tǒng)紀(jì)》二九，《玄奘》：

上令翻《老子》為梵文，以遺西竺。師曰：“佛老二教，其致大殊，安用佛言，以通老義?且老子立義膚淺。五竺聞之，適足見薄。”遂止。49，294c。

這里說得很明確：“遂止”，就是根本沒有翻譯。同書三九，又重復(fù)說了上面引用的這一段話，只是說得更詳細(xì)一些：“十月，車駕還京師，敕于北闕大內(nèi)紫微殿西建弘法院，命奘法師居之。選名德七人以從。晝則陪御談玄，暮則歸院翻譯。上令翻《道德經(jīng)》為梵文，以遺西竺?！毕旅嫱弦幕疽恢?。同上書，366b?！洞蟠榷魉氯胤◣焸鳌肪砥咭舱劦搅私ê敕ㄔ旱氖?，但是沒有談到翻譯《道德經(jīng)》，50，259b。

從上述情況來看，玄奘根本沒有動(dòng)手。但是，上面引用的《含光傳·系》中卻說：“二教爭(zhēng)‘菩提’為‘道’，紛拏不已，中輟?！薄爸休z”就是已經(jīng)動(dòng)手翻譯，因紛孥而停了下來。這同《佛祖統(tǒng)紀(jì)》的說法，稍有不同。

對(duì)于這一件事情敘述得最詳盡的是《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丙《文帝詔令奘法師翻〈老子〉為梵文事第十》。這一段文字很重要，我全文抄在下面：

貞觀二十一年(647年)，西域使李義表還奏，稱“東天竺童子王(Kum ra)所，未有佛法，外道宗盛，臣已告云：‘支那大國(guó)未有佛教已前，舊有得圣(道)人說經(jīng)，在俗流布。但此文不來。若得聞(文)者，必當(dāng)信奉?！送跹裕骸溥€本國(guó)，譯為梵言，我欲見之。必道越此徒(從)傳通不晚(曉)’”。登即下敕，令玄奘法師與諸道士對(duì)共譯出。于時(shí)道士蔡晃、成英二人，李宗之望，自余鋒穎三十余人，并集五通觀，日別參議，評(píng)核《道德》，奘乃句句披析，窮其義類，得其旨理，方為譯之。諸道士等并引用佛經(jīng)“中”“百”等論，以通玄極。奘曰：“佛教道教，理致大乖。安用佛理通明道義?”如是言議往還，累日窮勘。出語濩落，的據(jù)無從。或誦四諦四果，或誦無得無待。名聲云涌，實(shí)質(zhì)俱虛。奘曰：“諸先生何事游言，無可尋究?向說四諦四果，道經(jīng)不明。何因喪本，虛談老子?旦據(jù)四諦一門，門有多義，義理難曉。作論辯之，佛教如是，不可陷淪。向問四諦，但答其名。諦別廣義，尋問莫識(shí)。如何以此欲相抗乎?道經(jīng)明道，但是一義。又無別論，用以通辯，不得引佛義宗用解老子，斯理定也。”晃遂歸情曰：“自昔相傳，祖承佛義，所以《維摩》三論，晃素學(xué)宗，致令吐言命旨，無非斯理。且道義玄通，洗情為本。在文雖異，厥趣攸同。故引解之，理例無爽。如僧肇著論，盛引老莊。成誦在心，由來不怪。佛言似道，如何不思?”奘曰：“佛教初開，深經(jīng)尚壅。老談玄理，微附虛懷。盡照落筌，滯而未解。故肇論序致，聯(lián)類喻之，非謂比擬，便同涯極。今佛經(jīng)正論繁富，人謀各有司南，兩不諧會(huì)。然老之《道德》，文止五千。無論解之，但有群注。自余千卷，事雜符圖。張葛之咠附，非老君之氣葉。又《道德》兩卷，詞旨沉深。漢景重之，誠(chéng)不虛及(反?)。至如何晏、王弼、嚴(yán)遵(道)、鐘會(huì)、顧歡、蕭繹、盧景裕、韋處玄之流數(shù)十余家，注解老經(jīng)，指歸非一。皆推步(涉)俗理，莫引佛言。如何棄置舊蹤，越津釋府?將非探賾過度，同失混沌之竅耶?”于是諸徒無言以對(duì)。遂即染翰綴文。厥初云“道”，此乃人言。梵云“末伽”，可以翻度。諸道士等一時(shí)舉袂曰：“‘道’翻‘末伽’，失于古譯。昔稱‘菩提’，此謂為‘道’。未聞‘末伽’以為‘道’也。”奘曰：“今翻《道德》，奉敕不輕。須核方言，乃名傳旨?！刑帷浴X’，‘末伽’言‘道’。唐梵音義，確爾難乖。豈得浪翻，冒罔天聽。”道士成英曰：“‘佛陀’言‘覺’，‘菩提’言‘道’。由來盛談，道俗同委。今翻‘末伽’，何得非妄?”奘曰：“傳聞濫真，良談匪惑。未達(dá)梵言，故存恒習(xí)。‘佛陀’天音，唐言‘覺者’?！刑帷煺Z，人言為‘覺’。此則人法兩異，聲采全乖?！┵ぁ癁椤馈▏?guó)齊解。如不見信，謂是妄談。請(qǐng)以此語，問彼西人。足所行道，彼名何物?非‘末伽’者，余是罪人。非唯罔(惘)上，當(dāng)時(shí)亦乃取笑天下。”自此眾鋒一時(shí)潛退，便譯盡文。河上序胤缺而不出。成英曰：“老經(jīng)幽秘，聞必具儀。非夫序胤，何以開悟?請(qǐng)為翻度，惠彼邊戎?！鞭试唬骸坝^老存身存國(guó)之文，文詞具矣。叩齒咽液之序，序?qū)嶓@人，同巫覡之媱哇，等禽獸之淺術(shù)。將恐兩關(guān)異國(guó)有愧鄉(xiāng)(卿，誤)邦?！庇⒌炔粣芷淝?，以事陳諸朝宰。中書馬周曰：“西域有道如李莊不?”答：“彼土尚道九十六家，并厭形骸為桎枯，指神我為圣本。莫不淪滯情有，致使不拔我根。故其陶練精靈，不能出俗。上極非想，終墜無間。至如順?biāo)姿拇笾g(shù)，冥初(物)六諦之宗，東夏老莊所未言也。若翻老序，彼必以為笑林。奘告忠誠(chéng)，如何不相體悉!”當(dāng)時(shí)中書門下同僚，成然此述，遂不翻之。52，386b～387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