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簡直驚喜得目瞪口呆。在當時，德意志民族只有兩位偉大的演員：阿達爾貝爾特?馬特考夫斯基和約瑟夫?凱恩茨。前者是北德意志人，氣質(zhì)渾厚，熱情奔放，為他人所不能及；后者是我的老鄉(xiāng)維也納人，神態(tài)溫文爾雅，善于臺詞處理。而現(xiàn)在，將由馬特考夫斯基來再現(xiàn)我塑造的阿喀琉斯這個人物，由他來誦念我的詩句；我的這出劇將得到德意志帝國首都最有名望的劇院的扶植――我覺得，這將為我的戲劇生涯開創(chuàng)無限美好的前景，而這是我從未想到過的。

但是，從那時起我也總算長了一智：在舞臺的帷幕真正拉開以前，是絕不能為一切預計中的演出而高興的。雖然事實上已開始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排練，而且朋友們也向我保證說，馬特考夫斯基在排練我寫的那些詩句臺詞時所表現(xiàn)的那種雄偉氣派是從未有過的。但是當我已經(jīng)訂好前往柏林的臥鋪車票，卻在最后一刻鐘接到這樣一封電報：因馬特考夫斯基患病，演出延期。開始我以為這是一個借口――當他不能遵守期限或不能履行自己的諾言時，他對劇院通常都是采用這種借口?？墒菐滋煲院?，報紙上登出了馬特考夫斯基逝世的消息。我的劇本中的詩句也就成了他的那張善于朗誦的嘴最后念過的臺詞。

……一天早晨，一位朋友把我喚醒，告訴我說，他是約瑟夫?凱恩茨讓他來的。凱恩茨碰巧也讀到我的劇本，他覺得他適合演的角色不是馬特考夫斯基想演的阿喀琉斯，而是阿喀琉斯的對手――悲劇人物忒耳西忒斯，他將立刻為此事和城堡劇院聯(lián)系。當時城堡劇院的經(jīng)理是保爾?施倫特，他作為一個合乎時代的現(xiàn)實主義者的面貌領導著維也納的這家宮廷劇院（這使維也納人非常不快）；他很快給我來信說，他也看到了我的劇本中的令人感興趣的地方，可惜除了首演以外，大概不會取得很大的成功。

凱恩茨卻十分憤慨，他立刻把我請到他那里去……我答應試試。我完成了一出獨幕劇的初稿，即《粉墨登場的喜劇演員》。我盡量體會凱恩茨的氣質(zhì)和他的念臺詞的方式，以致我下筆時，能無意之中使每一句臺詞都符合他的愿望。三個星期以后，我把一部已經(jīng)寫上一首“詠嘆調(diào)”的半成品草稿給凱恩茨看。他由衷地感到高興。他當即從手稿中把那長篇臺詞吟誦了兩遍，當他念第二遍的時候已十分完美，使我難以忘懷。他問我還需要多少時間。顯然，他已急不可待。我說一個月。他說，好極了！正合適！他說，他現(xiàn)在要到德國去作一次為期數(shù)周的訪問演出，等他回來以后一定馬上排練我的這出短劇。隨后他又向我許諾說：不管他到哪里，他都要把這出劇當作他的保留節(jié)目，因為這出劇對他來說就像自己的一只手套那么合適。他握著我的一只手，由衷地搖晃了三遍，把這句話也重復了三遍：“像自己的手套一樣合適！”

……

我終于在報紙上讀到凱恩茨訪問演出回來的消息。出于禮貌，我遲疑了兩天，沒有在他一到就立刻去打攪他。但是到第三天，我鼓起勇氣把我的一張名片遞給了扎赫爾大飯店的那個我相當熟悉的老看門人，我說：“請交給宮廷演員凱恩茨先生！”那老頭透過夾鼻眼鏡驚愕地望著我，說道：“您真的還不知道嗎？博士先生。”不，我一點也不知道?！八麄兘裉煸绯烤桶阉偷搅睡燄B(yǎng)院。”那時我才獲悉：凱恩茨是因身患重病回來的，他在巡回演出中面對毫無預感的觀眾，頑強地忍受著劇痛，最后一次表演了自己最拿手的角色。第二天他因癌癥動了手術(shù)。根據(jù)當時報紙上的報道，我們還敢希望他會康復。我曾到病榻旁去探望過他。他躺在那里，顯得非常疲倦、憔悴、虛弱，在皮包骨頭的臉上，一對黑眼睛比平時顯得更大了?！嘈χ鴮ξ艺f：“上帝還會讓他演出我們的那出劇嗎？那出劇可能還會使他康復呢?！笨墒菐讉€星期以后，我們已站在他的靈柩旁。

人們將會理解，我繼續(xù)堅持戲劇創(chuàng)作是一件多么不快的事。而且在我還沒有把一部新劇作交給一家劇院以前，我就開始憂心忡忡。德國最有名的兩位演員在他們把我的詩體臺詞當作生前最后的節(jié)目排練完后就相繼去世，這使我開始迷信起來――我不羞于承認這一點。一直到若干年后，我才重新振作精神寫劇本。當城堡劇院的新經(jīng)理阿爾弗雷德?貝格爾男爵――他是一位杰出的戲劇行家和演講大師――很快采納了我的劇本時，我?guī)缀鯌阎环N不安的心情看著那份經(jīng)過挑選項的演員名單……我以前想到的，只是那些演員們，卻沒有想到劇院經(jīng)理阿爾弗雷德?貝格爾男爵――他曾打算親自導演我寫的悲劇《大海旁的房子》（1），并已寫完了導演手本。但事實是：十四天后，在初次排練開始以前，他就死了?？磥?，對我戲劇創(chuàng)作的咒語還一直在應驗呢?！?931年完成了一部新劇《窮人的羔羊》。我把手稿寄給了我的朋友亞歷山大?莫伊西，有一天我接到他的電報，問我是否可以在首演時為他保留那個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