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薩諸塞,1690年12月(8)

異教徒的女兒 作者:(美)凱瑟琳·肯特


   禮拜結(jié)束后,經(jīng)過多次起身,坐下,唱贊美詩,又一次起身,坐下之后,我們走出教堂,神情肅穆地走進(jìn)雪地。天氣晴朗,中午的陽光照在半空,我等著幾個哥哥和那個奇怪的黑影小男孩下來。安德魯出門時,身子踉蹌了一下,腳跟不穩(wěn),湯姆不得不扶他上車??吹胶谌四泻?,我就朝理查德跑過去,使勁拽他袖子,讓他停下來和我說話。他告訴我,這男孩是個奴隸,屬于鎮(zhèn)里的官員歐斯古德上尉。我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孩子,可憐他在這樣的大冷天里衣衫單薄,雖然他手上拿著一件主人的上好厚重的斗篷。我們相互做鬼臉,然后上尉出來,穿上斗篷跨上馬。小男孩走路跟著,明顯過大的鞋子就像在雪地里滑行。我目送著他,直到他和馬騎都過了哈弗山路。
  
  我們到家時,安德魯?shù)牟≡僖捕挡蛔×?。爸爸把他帶到壁爐邊,讓他躺在小床上。安德魯陷入迷糊狀態(tài),忽冷忽熱,一會兒抓著被子,一會兒又甩開。外婆撫摸他的臉,跪在他旁邊,輕輕解開他的襯衫,發(fā)現(xiàn)他的胸口和肚子上都起了很多疹子。我媽過來站在小床邊,雙手在那片深紅色的皮膚上盤旋。
  
  “可能是一點(diǎn)小問題?!彼f,聲音里透著不服氣,甚至是憤怒。但她用圍裙擦了擦手掌,我分明在她裙子的褶皺間嗅到了恐懼。
  
  “我們很快會知道的……可能是明天。”外婆一邊替安德魯系上襯衫扣子,一邊平靜地說。她仔細(xì)地檢查了我們每個人是否發(fā)燒,或出現(xiàn)深紅色斑,然后一言不發(fā)地開始給我們做飯,給安德魯喝牛乳酒退燒。
  
  我們在沉默中吃了飯,只有火苗的嘶嘶聲和間或從角落里傳來的呻吟打破這種沉默。外婆和媽媽給安德魯清洗額頭,試著讓他吞下能吞下的任何東西。爸爸緊挨著壁爐坐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火苗,因?yàn)樘?,差點(diǎn)被火烤傷。汗從他臉上流下來,他搓著兩只手,像在揉捏掌心里的蜂蠟。
  
  不久,湯姆和我被打發(fā)上床睡覺,但我們倆都睡不著。在夜里的某個時候,我聽到安德魯哭得很厲害,好像很痛苦。我很快爬下樓梯,看到他站在屋子中央,胳膊往外伸,身后火苗在燒,地上積了一堆灰。他全身濕透,看起來神志不清,渾渾顛顛的。我媽想讓他回到小床上,而他手腳揮舞地加以反抗。我快速走進(jìn)客廳,抓起抹布,彎腰清理安德魯吐出來的穢物。外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拉開。
  
  “莎拉,你現(xiàn)在不能碰安德魯?shù)娜魏螙|西?!彼鼻械卣f,然后松開手,撫摸我的臉?!澳闩鏊?,你也會生病的?!彼盐依娇拷跔t的一張椅子上,解開自己的圍巾圍在我肩上。她把抹布裹到掃帚把兒上,擦去地上的污水,然后把抹布扔進(jìn)火堆里。我看著這兩個守候在我哥鬧騰而虛弱的身子旁的幽暗的人影,漸漸睡著了。
  
  聽到爸爸的聲音,我才睜開眼睛。天色還早,剛剛有點(diǎn)光亮,我看得清陰暗中我媽那張疲憊的臉。他們正在悄悄說話,但說得很激動,沒有留意到我光腳站到了安德魯床邊。我看到他的被子隨著微弱的呼吸微微起伏。我彎下腰看得更近些,清楚地看到他臉上和脖子上凸起的膿包,顏色介于玫瑰紅與深紅之間,一種可在玫瑰花瓣或康乃馨花瓣上看到的漂亮色彩。我往后退了兩步,三步,腦袋里怦怦直跳,那節(jié)奏猶如馬背上輕騎兵在敲鼓,馬刀閃電般劃過空氣,要把我們的身體一分為二。這樣的故事很多,一家人早上一起醒來,但晚飯時全都直挺挺死在地上,尸體開始腐爛。他突然咳嗽起來,我趕緊用內(nèi)衣蓋住臉,害怕地轉(zhuǎn)過身去。雖然我為自己居然厭惡他得病而滿心慚愧,但我還是鼓起所有力氣,邁開雙腿爬上了樓梯,回到安全的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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