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被人算計著的,自然是可憐蟲。而算計人的,存著一種不純潔的腦子,精神上就有些不大受用。加之對方若是有點知識的人,多少有些反抗,這反抗臨到頭上,無論什么角兒,也不會受用的。何德厚存著一具發(fā)財?shù)男睦恚阌嬜约汗侨?,實在不怎么痛快。遇到秀姐這個外甥女,在不反抗的情形下,常是冷言冷語地回說兩句,卻也對之哭笑不得。一晚的交涉辦完了,秀姐是帶著笑容嘆了氣進房去的。何德厚沒得說了,只是坐在矮凳子上吸紙煙。頭是微偏著,右手撐住大腿,托了半邊臉。左手兩指夾了紙煙,無精打采的沉思量著,那煙縷縷上升,由面孔旁邊飛過去。不知不覺之間,眼睛受到熏炙,流出了一行被刺激下來的眼淚。何氏道:“舅舅,你還盡想些什么呢?好在我娘兒兩個,苦也好,樂也好,這八個字①都全握在你手掌心里。你還有什么發(fā)愁的呢?”
①八個字——即生辰八字,意為“命運”。
何德厚丟了煙頭,拿起腰帶頭子擦著自己的眼睛角,嘆了一口氣道:“你娘兒兩個當了我的面,盡管說這些軟話,可是背了我的時候,就要咬著牙罵我千刀萬剮了。”何氏道:“你也說得太過分一點。我們也沒有什么天海冤仇,何至于這樣。”何德厚道:“這也不去管他了。好在你們已經(jīng)說出條件來了,我總當盡力,照著你們的話去辦。將來有一天你做了外老太太了,你開了笑容,我再和你們算帳。”說著,他嗤嗤地一笑。何氏還沒有答言呢,院子外忽然有人叫了一聲何老板。何德厚道:“呵!是田老板,十來點鐘了,快收灶了吧?”田佗子悄悄走了進來,老遠的張了口,就有一種說話的樣子,看到何氏坐在這里就把話頓住了。何德厚笑道:“我外甥姑娘和我泡了一壺好茶,我還沒有喝完呢。”田佗子道:“我灶上兩個罐子里水都開著,我和你去加一點水。”說著他拿了桌上的茶壺出去,何德厚就在后面跟了出來。田佗子在院子里站住等了一等,見何德厚上前來,便低聲道:“你們的盤子①,談得怎樣了?剛才童老五在這門口,來回走了好幾回。他那幾個把兄弟在后面跟著,好像有心搗亂,你提防一二。”
①盤子——行會語言,意即條件。
說到這里,人已走遠了,下面說的是些什么,就沒有聽到。何德厚站在門后邊,等了一會,等人去遠了,這才伸出頭來,向街兩頭張望了一下。田佗子本已搶先走回老虎灶去了,這也就伸出頭來,同樣的探望著??吹胶蔚潞袂那牡亓镞^來,伸了頭在他肩膀邊,低聲道:“你看怎么樣?童老五這家伙,不是有心和你搗亂嗎?”何德厚道:“怕,我是不怕的。不過他三個小伙子,又有楊大個子那個蠢牛在內(nèi),我打不過他。”田佗子笑道:“就是打不過他,那才怕他。打得過他,他就該怕你了。你還怕他作什么呢?”何德厚道:“其實我也不怕他。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還能夠殺人不成?若說打架,他一天打不死我,我就可以帶了傷到法院里去告狀。田老板還坐一會子嗎?”他一面說著,一面將兩手扶了門,作個要關(guān)閉的樣子。田佗子看了,自然不再和他談話。這里何德厚把門關(guān)閉好,又用木柱把門閂頂上了,接著又把手按了一按,方才去睡覺。其實童老五雖十分氣憤,他也不會跑到何家來打他一頓。這時候,丹鳳街上的行人,和街燈一樣零落,淡淡的光,照著空蕩蕩的街道。店鋪都關(guān)上了板門,街好像一條木板夾的巷。遠處白鐵壺店,打鐵板的聲嗆嗆嗆,打破了沉寂。三個人悄悄地走著,找了一片小面館吃面。這是半條街上唯一的亮著燈敝了門的店鋪。三人在屋檐下一張桌上坐了。童老五坐在正中,手敲了桌沿道:“找壺酒來喝喝吧。”楊大個子道:“你明天還要特別起早,為什么今天還要喝酒?”童老五皺了眉道:“不知什么道理,我今天心里煩悶得很,要喝上兩杯酒,才能夠痛快一下。”王狗子坐在他下手,就拍拍他肩膀道:“老弟臺,凡事總要沉得住氣,像你這個樣子,那還能做出什么事來嗎?事情我們正在商量,未見得我們就走不通。說到對手,他也是剛才在商量,也未見得就走得通。就算我們走不通,他倒走得通那也不要緊。你這樣年紀輕輕一個漂亮小伙子,還怕找不到老婆嗎?”童老五把臉色一正,因道:“狗子,你這是什么話?我請你幫忙,決不是為了討老婆。要是你那個說法,我全是點私心。何德厚這老家伙聽了,更有話可說了。”楊大個子向王狗子瞪了一眼,然后向童老五道:“他是向來隨便說話的,你又何必介意?這又說到我和他自己了。我們出面來和何老頭子對壘,為了什么呢?不就是為了朋友分上這點義氣嗎?我們是這樣,當然你也是這樣。玩笑是玩笑,正事是正事,酒倒不必喝了,你早些回去休息休息要緊。跑這么一下午,到現(xiàn)在還沒有吃飯,肚子里一肚子饑火,再喝幾杯酒下去,那不是火上加油嗎?”童老五道:“火上加油也好,醉死了也落個痛快。”說著,面店里伙計,正端上三碗面到桌上來。楊大個子將面碗移到他面前,又扶起桌上的筷子,交到他手上笑道:“吃面吧。吃了面,我們送你回去。”童老五道:“你送我回去作什么?難道我會在半路上尋了死?”王狗子笑道:“這可是你自說的,人到了……”楊大個子不等他說完,攔著道:“吃面!吃面!”
童老五道:“你在三義和茶館里找我。你若是沒有看到我,你和跑堂的洪麻皮說一聲就行了。我們的交情也不壞。”李二聽了他的話,記在心里。當面店里收堂之后,他就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夜的心事。到了次日,他生意人照著他生意人想的計劃進行。到了下午兩點鐘,跑到三義和茶館里去,這正是丹風衡和這茶館子比較閑散的時候,卻見洪麻皮搭了一條抹布在肩上,在胸前環(huán)抱了兩手,斜了一只腳,向大街上來往的人看著??梢钥吹矫總€行人,在那石子磷磷的路面上,拖著一個斜長的影子。偶然一回頭看到了李二,他就迎著跑向前來,笑道:“童老五像落了魂一樣的,坐立不安。十一點多鐘的時候,在這里泡了一碗茶喝,他也只摻了兩三同開水,就跑走了。你那意思,他已經(jīng)對我說過了,這就很對。在這個時候,我們不交交朋友,什么時候我們才可交朋友呢?來!喝碗茶。”說著,把李二引到茶堂角落里,找了一個向里倒坐的座位,泡了一碗茶,自己抱了桌子角和他坐下,因問道:“你送了消息來了嗎?”李二道:“今天十二點鐘的時候,恰好是許家又來叫面,我就借了這個原故把面送了去。到了他家,正好那姓趙的在那里,他們在外面那間小客廳里,正說得熱鬧。我說出這消息來,倒要叫童老五憂心。”
王狗子看看他兩人,自也不再說什么了。三人吃完了面,看看街上來往的人,已經(jīng)是越發(fā)稀少。童老五卻將筷子碗擺在面前,將手撐住桌子,托了自己的頭,只管對街上望著,很久嘆了一口氣。王狗子道:“你還要吃一碗嗎?為什么這樣坐了發(fā)呆?”那個面館里的伙計,站在一邊,卻向他們望了笑道:“我看你們商量了大半天,好像有什么大為難的事。我李二好歹算是一個朋友,怎么不和我說一聲?有道是添一只拳頭四兩力,讓我好歹幫一個忙。”楊大個子向他望望點點頭。李二道:“什么意思?我夠不上幫忙嗎?”楊大個子道:“不是那樣說。這事不大好找許多人幫忙。”李二走過來,收著桌上的面碗,向童老五笑道:“我多少聽到一點話因,好像是說到酒鬼何德厚,你不是和他……”說著,把語氣拖長又笑了一笑。王狗子道:“不要開玩笑,我簡單告訴你一句吧。童老五要一筆錢用,打算邀一個會。這會邀成了,我們要辦的一件事,就好著手去辦。”李二把碗端了去,復拿了抹布來擦抹桌面,這就問道:“多少錢一會昵?我勉強也可湊一會。你兩人雖然是老五的把子①,我和老五的交情也不錯。去年夏天我害病,老五在醫(yī)生那里擔保和我墊脈禮,我到于今也沒有謝謝他。”楊大個子昂頭向屋梁看了一會,站起來抓住李二的手道:“你是個好朋友,我曉得。有你這兩句話,你就很對得住朋友了。”李二道:“錢是不要出了,力我總可以出四兩。你們兄弟有什么跑腿韻事,派我一分也好。”王狗子忽然將桌沿一拍道:“你看,眼前一著好棋,就是李二能辦,我們倒忘記了。”
①把子——即把兄弟,舊社會時一般通行于中下層人民間。
何德厚冷笑道:“這些小混蛋,向來就有些和我搗亂。他們盡管跑來跑去,不要理他。我嫁我的外甥女,干他們什么事?要他們鬼鬼祟祟在一旁搗什么亂?我何德厚在這丹鳳街賣了三十多年的菜,從來不肯受人家的氣,看人家的顏色。他們真要……”田佗子一手拉扯住他的衣襟,低聲笑道:“你和我干叫些什么?又不是我要和你為難。”何德厚道:“你想,我為了這事,已經(jīng)憋了一肚子的氣。若是再讓這些混蛋氣我一下,我這條老命不會有了。”說著,兩人走上了大街,果見童老五又在這門口,晃了膀子走過去。他后面跟了兩個小伙子,都環(huán)抱了手臂在懷里,走路有點兒歪斜。一個是賣酒釀子的王狗子,一個是賣菜的楊大個子。這兩人和童老五上下年紀。楊大個子更有一把蠻力,無事練把式玩的時候,他拿得動二百四十斤重的石錠。何德厚一腳踏出了門,情不自禁地,立刻向后一縮楊大個子正是走在最后一個人,他兩手緊緊抱了在胸前,偏了頭向著這邊,故意放緩了步子,口里自言自語地道:“發(fā)財?哪個不想發(fā)財!一個人總也要有點良心,割了人家的肉來賣錢,這種便宜,哪個不會撿?但是這種人,也應(yīng)當?shù)侥蚋走吶フ照漳亲鹣?,配不配割人家的肉來賣錢呢?道路不平旁人鏟……”
他說得這樣有精神,大家都睜了眼向他望著。王狗子道:“這件事,只有我知道。那姓許的小氣不過,又喜歡在家里請客。他常常請客在家里吃素面。辦上四個碟子,無非是花生米、蘿卜干、豆腐干、拌芹菜。其實哪里是素面,就是在這里叫去的豬頭肉湯面,到家換上他們自己的碗,才端了出去。他告訴人是他太太用豆芽湯下的。人家吃了他的面,覺得素面有肉湯味道,那真了不得。他花錢不多,對人家又吹了牛。這面總是李二送了去。李二很認得他家,讓他去打聽……”李二正操手站在一邊,聽他們報告。聽到這里,不覺兩手一拍,笑了起來道:“這樣一說,這事我就完全明白了。這幾天,他們家常有一位趙次長來作客。來了之后,就在我這里叫面。他們說來說去,就是女人怎樣,小公館怎樣,那女人的姓也說出來了。這么一說……”他說到這里,也不便向下說,把話頓住了。楊大個子道:“這么一說,你對于這件事,大概可以明白八九分了。事到這步田地,你想我們怎不恨何德厚?老五雖然缺少兩個錢,年輕力壯,還比我們多認得幾個字,要說掙錢養(yǎng)活家口,他是足有這個力量的。”童老五皺了眉道:“你談這些個作什么?我們也不……”說著,手拍桌子,嘆了一口氣,又搖了兩搖頭。李二道:“這事我完全明白了,我和你們打聽打聽消息,你們也好有個應(yīng)付。”楊大個子道:“我想這件事讓李二辦辦也好。老五,你這就不必太拘執(zhí)。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我們能夠知道對方一些消息,那就有力使力,無力使智,凡事?lián)屝遮w的一個先。”童老五道:“和姓趙的我們無冤無仇,他有錢,他花他的錢,我們不能怪他。只是何德厚這東西,饒他不得,賣人家骨肉,他自圖快活。”李二走到店前一步,向左右張望了一番,然后回頭向大家道:“你們也太冒失了,在這大街邊上,這樣道論人家的是非。”王狗子把頭一昂,翻了眼睛道:“道論人家的是非又怎么樣?大概也沒有那樣大的膽子,敢把我王狗子在大街上怎么樣?”剛剛是說完了這一句,卻聽到街上很厲害的拍一聲響。王狗子覺得要跑是已經(jīng)來不及,身子向桌子下一縮,卻把桌面遮了臉。楊大個子伸腳在桌子下面,接連踢了他兩腳道:“這是作什么?街上的黃包車,拖破了橡皮輪子,也值得嚇成這個樣子嗎?”王狗子由桌下伸了起來,笑道:“我怕什么?我和你們鬧著玩的。”童老五道:“好了好了,吃人家三碗肉絲面,盡管在這里鬧,也好意思嗎?”說著,將面錢交給李二,先向外走。李二跟在后面,追到大街上來,扯著童老五的衣襟道:“老五,你說要干什么,我沒有不盡力的。”童老五道:“也沒有什么,你只聽聽他們說些什么,那就夠了。假使有緊急的消息,請你立刻來告訴我。”李二將手一拍胸道:“你盡管放心,有重要的消息,決漏不了。我到哪里找你呢?”
洪麻皮在藍短褂小袋子里掏出只半空的紙煙盒,兩個指頭由盒子里夾出一支紙煙來,放在李二面前,笑道:“老五傷什么心?人家挑好了娶姨太太的喜期嗎?”李二道:“若是為了人家選擇了喜期,就要為老五傷心,那也太值不得傷心。我所聽到的,是那個姓趙的所說,只要女孩子愿意了,多花幾個錢,倒是不在乎。既是女孩子有這話了,他就花五千塊錢。要些什么農(nóng)服,請女孩子自己到綢緞莊里去作,請姓許的太太陪了去,花多少錢,就給多少錢,他決沒有什么舍不得。隨后,他又說了,既是女孩子愿意了,也不妨先作一作朋友。他要求許太太先去邀女孩子出來,一路去玩玩。這也并沒有別的意思,無非是請吃個館子,同去看看電影。”一洪麻皮也就銜了一支煙在嘴角,在褲子布袋縫里,尋出幾根零碎火柴來在桌面底下擦著,然后將煙點了,向李二道:“那么,許家人怎么答復他的呢?”
李二道:“那許先生倒認為有點困難,怕女孩子害羞。可是那許太太就拍了胸,說是辦得到。她說她和姑娘在一處談了幾個鐘頭的話,又出了許多主意。那姑娘倒很感激她是一位搖鵝毛扇子的軍師,若果然如此,就說一路出去玩,也是她出的主意,姑娘沒有不去的。我聽了這話,倒不怪這位許太太瞧不起人,我只是說這位姑娘有點讓人看不過去,為什么親自跑到作媒的許家去?這樣,不是送上門的買賣嗎?”洪麻皮聽說,臉上幾個白麻子,倒是跟著漲紅了,
因道:“這倒是奇怪了。秀姐這個人,平常是很有骨子的,不像是那種風流女人。但是你所聽到的,也決不是假話。”
李二道:“那是笑話了。我們和老五是好朋友,總望他成其美事,哪有拆散人家婚姻的道理?不過朋友為朋友,教老五去上人家的當,那我也犯不著。”洪麻皮去提了開水壺,和李二摻著茶,點了兩點頭道:“這話也誠然是有理。老五的意思,說是邀一個五十塊錢的會,先把梁胖子三十塊錢還了,免得受人家的挾制。然后剩下個一二十塊錢,讓她娘兒兩個找房搬家。這樣辦,那自然是她娘兒兩個,還格外地要跟著吃苦下去。要說男女兩方,彼此有一番情義,這自然也有人做得到。不過就平常情形來說,哪個人不愿穿綢著緞?哪個人不愿住洋房坐汽車?哪個人不愿手上整大把的花鈔票?至于說,少不得有人叫聲姨太太,那是沒有關(guān)系的。她走出去得時候,臉上也不貼著姨太太三個字。就是臉上貼三個字,做次長的姨太太,比做菜販子的老婆,那總要香得多。他們在我這里計議和秀姐設(shè)法的時候,他們只說一個五十塊錢的會。這五十塊錢在我們當然是一筆本錢,可是在人家做次長的人看來,只是賞賞聽差老媽子的一筆小費。我就發(fā)愁辦不了大事?,F(xiàn)在據(jù)你這樣一說,這事越發(fā)得不行了。若把這話告訴秀姐,她不笑掉牙來才怪呢!”
李二道:“不過老五這個人的脾氣十分古怪,他相信了那個人,到底相信那個人。他相信五十塊錢辦得了一切事情,所以他就只邀五十塊錢的會。你說這五十塊錢不行,不是說他沒有計劃到,是你說秀姐無情無義,那比打了他兩個耳巴還要難過。我聽到的這些話,要不告訴他,他老是睡在鼓里。我要告訴了他,他不但不相信,反會說我們傲朋友的毀壞人家的名譽。所以我也來和你商量商量,這事怎么處理?”
洪麻皮道:“楊大個子是和他割了頭的弟兄,等他來了,再作商量吧。”
兩人又坐談了一會,吃茶的人慢慢又加多,洪麻皮自要去照應(yīng)生意。李二一個在這里坐了一會子,很覺得沒有意思。剛起身要走,卻見王狗子通紅的臉,腋下夾了一個小布包袱,一溜歪斜走了進來,迎頭遇到李二,一把將他抓住,問道:“你來了,正好,有話問你,你要到哪里去?”李二覺他有一股酒氣噴人,便不愿和他執(zhí)拗,一同走回茶館來。王狗子將包袱放在,茶桌上,又在上面連連拍了兩下,因道:“當不值錢,賣又一時找不到受主,拿去哪里押幾天吧。”洪麻皮走過來,問道:“狗子,泡一碗茶嗎?滿臉的酒氣,好像不高興。”王狗子道:“童老五的會,今天晚上要繳錢,買賣不好,借又借不到,我還差三塊錢呢,我想把一件老羊皮的背心,拿去押三塊錢,你路上有人沒有?”洪麻皮笑道:“我一份還不曉得怎么樣呢?哪里能替別人想法子?”王狗子道:“你和梁胖子很熟……”洪麻皮道:“再也不要提梁胖子。他已經(jīng)知道我們相童老五在一處弄什么玩意,早上在這里吃茶,只管向我打聽。這兩天我們要和他借錢,一個許他還十個,他也不高興。”王狗子伸手起來,只管搔著耳后根。李二看了他那樣子,不免插嘴道:“若不是我覺得你們這事是多余的,我就湊三塊錢借給你。”王狗子一伸手,將李二領(lǐng)口扭住,另一手伸了個食指,指點了他的鼻子尖道:“我倒要問閥,朋友幫忙,這也是做人應(yīng)盡的道理,你怎么說是多余的?虧你昨晚上說得嘴響,也要認一股會呢。”李二見他酒醉得可以,這又是茶館里,不能和他吵鬧,就只管向他笑。洪麻皮立刻搶了過來,按住王狗子的手道:“你一吃了兩杯酒,就不認得自己。我告訴你一句話,李二的哥哥是身上帶手槍的,你應(yīng)該記得。”王狗子道:“身上帶手槍的怎么樣?嚇得倒我嗎?就是他哥哥自己來了,我也要談?wù)勥@是非。”他口里雖是這樣說著,抓住李二領(lǐng)口的那只手,可緩緩地放了下來。李二知道他的脾氣,倒向他笑道:“等你酒醒了,我們再算帳。”說著,一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