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樂趣

讓年輕人去玩刀劍、駿馬、標槍、狼牙棒、網(wǎng)球、游泳和賽跑吧，把他們的那些丟棄不要的骰子和骨牌留給我們老年人。自然規(guī)律本身就把我們趕進了屋子里。由于年事已高，體弱多病，我只能夠給自己找一些玩物來消遣，就像對待孩子一樣，難怪人們常說老年人又重新變成了孩子。明智和瘋狂必須煞費苦心地輪流交替著為我服務(wù)，才能夠支撐和幫助我度過這個多災(zāi)多難的暮年。

同樣，我也會去躲避那些哪怕是最輕微的打擊，因為有病的心靈是經(jīng)受不住任何痛苦的。對于我脆弱的身軀來說，任何打擊都會對我造成損傷。以前那些只會傷到我表皮的事情，現(xiàn)在則可能會刺穿我的心臟，盡管我已經(jīng)十分心甘情愿地讓自己的脾氣去適應(yīng)各種傷害！

我的理智不允許自己去埋怨和抗拒造化讓我承受的煩惱，但是這并不能夠阻止我去感受這些煩惱。我愿意走遍天涯海角去尋找一個地方，在那里度過饒有趣味、充滿快樂的一年安靜時光，因為我的人生目的就是要過一種舒適的生活。我并不缺少那種陰沉、麻木的安靜，但是它卻使我頭昏腦漲、昏昏欲睡，我不能夠滿足于這種清靜。如果有一個人或者是有雅興的一伙人，不管他們是在鄉(xiāng)村還是在城市，也不管他們是在法國還是在異國他鄉(xiāng)，不管他們是喜歡深居簡出，還是喜歡游歷四方，只要我與他們性情相投，那么他們只需要打個呼哨，我就一定會前去與他們會合。

人們常說的思想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地方，就是能夠在老年的時候重放光彩。既然如此，我就希望它能夠充分地顯示這一個特點，如果可能，就讓它發(fā)芽、開花吧。但是思想往往會背棄我，因為它與軀體猶如兄弟般的親密相連，它常常會在必要的時候拋下我而去追隨軀體。我有心來滿足它、吸引它，但卻都是枉然。我也曾試圖把它從它與軀體的聯(lián)盟中解脫出來，并向它展示塞涅卡和卡圖魯斯、貴婦和宮廷舞蹈，然而這一切卻全是徒勞的。如果它的伙伴患了腹瀉，就好像它也患了腹瀉似的，就連它所獨有和特有的那種活動也不能夠激起它的活力。它往往會顯得遲鈍和麻木，就像一個被凍僵了的人。是啊，沒有輕松活潑的軀體，也就不可能有輕松活潑的精神產(chǎn)品。

古代的思想家在探索精神激奮的原因時，只是把原因歸結(jié)為神力、愛情、戰(zhàn)爭、詩歌或酒力，而沒有給健康的體魄這一條件足夠的重視，他們未免有些失之偏頗。旺盛的血氣能夠使思想迸發(fā)出強烈而明亮的火花，這些思想的火花超出了我們天生的智力，是一種最有靈感，甚至是最狂熱的激情。而健康狀況的不佳則會使我們變得精神沮喪甚至是呆滯，結(jié)果產(chǎn)生出相反的效果，這都是不足為奇的。

柏拉圖說一個人的脾氣是隨和還是乖戾可以顯示出他心靈的善良或者歹毒，我對這句話是心悅誠服的。蘇格拉底的臉始終如一，始終是明朗的、笑吟吟的；老克拉蘇的臉也是始終如一的，但就是從來不笑。

我知道，有很少的一些人會對我的這些文字所表現(xiàn)出來的大膽表示不滿，而他們對這些文字表達的大膽思想?yún)s是無可非議的。因為我順應(yīng)了他們的勇氣，但是卻冒犯了他們的眼睛。只是膚淺地抓住柏拉圖文章中的只言片語，而絕口不提他和費東、狄翁、斯特拉、阿蓋納薩之間的來往，這真是一種符合邏輯的做法！不要羞于說出那些我們敢于想的事情。

我十分憎惡那種總是滿腹牢騷、愁眉苦臉的人，他們對生活中的樂趣往往是視而不見，但卻總是牢牢地抓住生活中的不幸，從哀嘆不幸中得到一些滿足，就像蒼蠅一樣，在光潔平滑的物體上是待不住的，而必須停留在粗糙不平的地方；也好像是吸血蟲，專找那些不干凈的血來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