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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良少年

記憶的力量 作者:趙牧


7.不良少年

師兄張鵬,憂國憂民,所以,不時會發(fā)表一些社會評論在他的博客里。這一回便見他談及職業(yè)中專教育的現(xiàn)狀,以為那里,差不多已經(jīng)“淪為收容不良少年的看守所”了??粗切啘嗀⒌稑尣蝗氲暮⒆?,如此“自絕于學習”,他不由得感嘆,即便是有一天,知識可以液化,我們用注射器往每一個學生身體里注射,也不一定就能為那些不良少年的身體所吸收。面對這張氏思維與表達,我在驚嘆的同時,卻也不由得記起自己求學路上的一些經(jīng)歷,想起自己也差點就成為他們中的一分子。

依稀記得,在三年級之前,自己也是一個不怎么愛學習的人。那時候,我也是每天渾渾噩噩,和村上的一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當然,所謂“不良少年”的說法,不過是現(xiàn)在的一種認識;在當時,我卻與他們情趣相投,沒有覺得他們有什么異樣。甚至于,我還時刻以他們?yōu)榘駱樱蛋的7滤麄兊臓帍姸泛荨1热缢麄兂3E艿诫x村三四里外的園藝場跟一個拳師學習散打,回來的路上就常常拿誰家的墻頭、雞窩、楊樹、豬狗作為演練對象,而我那時候,甘愿充當一個陪練的角色,被他們打得鼻青臉腫,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受了屈辱。

我也常常跟他們干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夜深了,露水上來了,我們借著星光,悄悄地摸到誰家的墻頭外,一口抓住一只雞的雙腿,還沒等它撲棱幾下,就給捂在懷里。然后,一伙人將不知從哪里弄過來的一口鋼精鍋架在村東頭溝邊臨時挖好的鍋灶上,四下里撿來樹枝或者麥秸做柴火,幾個腦袋湊在一起擋住了風,火就給生起來了。殺雞的活大抵都是他們的,而我呢,忙不迭地打打下手,到最后,也總能分到幾大塊香而肥的雞肉,跟他們一樣貪婪地大嚼一番。完事了,竟能志得意滿地抹抹嘴上的油,全然不將第二天丟雞人家沿街的叫罵當一回事。

如此追逐貪吃的美味和冒險的刺激,幸福感和犯罪感,同時涌上我的心頭。

然而,跟他們不同的是,在三年級之前我雖不好學習,但比較害怕老師的批評。有一回,我跟他們一起到學校后面的果園看外來的收購蘋果的大汽車,回來正巧趕上語文老師在教室里發(fā)火。這個老師素來以脾氣粗暴和愛拿學生撒氣著稱,曾經(jīng)有一年的冬天,他還將我們一個同學的耳朵都給擰掉了半邊。于是,我們都很害怕,就悄悄地退到教室外面一個壕溝里,竟然也被他發(fā)現(xiàn)了,他一個箭步?jīng)_上來,其他幾個人都作鳥獸散,而我的反應,卻是慢了半拍,就給他逮了個正著。于是被他擰著耳朵站到了教室前面,教鞭也一時間如雨點般落下,但所幸不是落在我的身上,而是梆梆地拍在面前的講桌上?;蛘?,他若是打在我的身上,反倒會激起我的逆反心理,但是,他卻沒有像平時對待我的那些同黨一樣對待我,而是一邊拍打講桌一邊在耳邊絮叨個不停。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想不起來他到底說了些什么了,但推測起來,當時濺到我臉上的,不僅有從講桌上彈起來的粉筆末,而且一定還包含了這個老師不少的吐沫星子。

大約從那個時候起,我跟那些不良少年廝混的光景就少了很多了。而且,漸漸地,也覺得那種廝混真是無聊得很。恰好那之后不久,升入三年級的我們開始學習算術應用題,我覺得要是能給這些問題找到答案,實在是太有意思了,于是發(fā)瘋一般地迷戀上了算術應用題。而且,每每舉起手來,答對了老師的提問,不僅會得到稱贊,還總能收獲不少羨慕的眼光,這很讓我受用。想想當初那些偷雞摸狗的日子里跟他們打下手的經(jīng)驗,似乎有很多的屈辱在其間,而如今,則用不著再看他們的眼色了。

不錯,是解答算術應用題的成就感使我和那些不良少年疏遠了,并從此發(fā)現(xiàn)了學習的趣味性。而且,隨著學習興趣的增加,對那些不良少年的輕視,也逐漸強化起來。在后來的求學經(jīng)歷中,我甚至再也不跟班上不愛學習的所謂混混們來往了。我覺得我和他們根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類人,而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曾經(jīng)就在他們中間做過小小的跟班,乃至于以他們的囂張跋扈和惹是生非為榮。

當然,為滿足虛榮心而學習,尚不足以將我徹底跟不良少年分別開來。能做到這一點的,是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的楷模。這楷模起初是一個高中生,后來,他又成為我平生所見的第一個大學生。他是我二大娘的娘家侄兒,最初就讀的縣一中,距離我們村要比他們幾十里外的家近多了,于是每隔一個周,他就會從學校里來他的姑姑家做客。

做客,是一個文雅的說法。具體的情況,或是他在學校里的花銷不夠了,來姑姑家里尋些支持,或是寄希望于他的姑姑能給他改善一下生活。畢竟,學校的伙食實在是太差了,白水煮白菜不說,一不小心,還有可能從盛飯的大鐵桶里舀一個脫了毛的老鼠出來。

他的姑姑,也即我的二大娘,是很將他作為一個驕傲的。這其中有沒有為自己額外的付出尋找一種心理安慰的成分呢,我是不得而知。但我記得非常清楚的是,這個面皮白凈的小伙子從一個高中生變成大學生的時候,每年的寒暑假,都會來二大娘家住上幾天,似乎以此來表達對他昔日所受到的關懷與照顧的感激。

我不知道何時才進入到他的視線,但卻清楚地記得,每次來,我都悄悄地在一旁看上半天。有時候他跟二大娘家一起吃飯,我也在旁邊站著不走?;蛟S在當年,二大娘家的人是以為我羨慕他們的吃食,但其實,我不過是為了切近地長久地觀察一個學習上的榜樣。當他還是高中生的時候,我每次從二大娘的口里聽到對他的贊譽之詞,便暗暗下了決心,自己將來也一定要讀高中,而后,則是像他一樣地成為大學生,如此,也將自己的目標給提高了一個檔次。

因為這個二大娘的娘家侄兒的影響,我在初三時,不但瞧不起班上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混混,而且對于一些成績本來不錯,但卻立志報考中專的同學,也嗤之以鼻。當然,那些立志考中專的同學,大部分是留級生,有的甚至是從高中倒退回來的,所以,成績好一些本來就不會成為我羨慕的理由,何況他們又將志向限定在一個小中專上呢。燕雀之志,實在不足掛齒,這是我當時的想法。當然,以我當時的心智,還不足以了解當年中專在就業(yè)上的優(yōu)勢,以及他們作為農(nóng)村孩子,將中專作為考試理想的合理性,我只仿佛著了那個大學生的魔道一樣,只將上大學當作志當存高遠的證明。

有一回,我的班主任大老王還現(xiàn)身說法勸我考中專,說他自己13歲上了中專就再也沒要過家里的一分錢。我想不到反駁的理由,只好回到班里將他的女兒狠狠地羞辱了一番。我說,你爸想讓我上中專,早點掙錢來娶你做老婆吧。這玩笑開得有些過頭了,但當時的情況是,我經(jīng)常將話說得比這個還要難聽,好在他這個女兒并不討厭我的胡說八道。當然,很多時候,初中時候的男女生,雖情竇已開,但怯于正經(jīng)八百地表達好感;相反,故意地發(fā)生一些無謂的爭吵,卻被當作了示好的方式。所以,我每思及此,懊悔里卻也不免有一種甜蜜的感覺,但由此也可看出自己身上其實還有著許多不良少年的痕跡。

那個時候,曾經(jīng)的不良少年同伴,大抵已經(jīng)棄學了。他們已經(jīng)不再將我當作朋友了,而我甚至連跟他們見面打個招呼的耐心都沒有了。有一回,我在學校里聽說一個昔日同伴的堂哥,曾經(jīng)作為村上一幫不良少年的領頭羊,因為跟自己家的嫂子睡覺,等他哥哥從監(jiān)獄里一出來的時候,便自覺喝農(nóng)藥死掉了。對此,我不勝欷歔,恐怖與焦慮,讓我?guī)姿薏荒芎芎玫匕裁?。還有一回,那時我已經(jīng)讀了大學,在暑假的一個日子里,我則又親見得一個當年的同伴被塞進警車帶走了,原因是他伙同一幫人撬了很多人家的鎖,將別人的東西裝進自己腰包。那一刻,我的反應卻是,這些渾渾噩噩的人早晚要有這一天的,卻完全忘記了,自己原本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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