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國法庭

1902年在上海有很多外國法庭。幾乎在每一個案例中都有一名領(lǐng)事或其手下官員擔任法官，英國法庭卻是一個例外。英國法庭有最高法庭、即決法庭、治安法庭，分別由一名首席法官、助理法官、警察法官和記錄員主持。在英國法庭進行的訴訟嚴格的遵守傳統(tǒng)的程序，法官和法律顧問都穿著長袍戴著假發(fā)。一些重要的刑事和民事案件通常會將陪審團的資料記錄在冊。有一次，一名英國法官到達上海不久，就同時判處三名囚犯——錫克教徒死刑。

此外，我還參加過美國、法國、日本、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德國、古巴等國家領(lǐng)事館的案件審理。迄今為止，美國審理案件的方式最為奇怪?？傤I(lǐng)事沒去華盛頓答辯彈劾指控時，會親自主持審判。一部分傭人的住所已當成監(jiān)獄使用。美國郵政局長（當時所有的主要權(quán)力人物都有自己的郵局）充當監(jiān)獄長。上海似乎吸引了最糟糕的菲律賓人和美國律師，來自美國大陸還是夏威夷島的都是如此。

訴訟非常頻繁，從謀殺案的審理到侵權(quán)盜版案，從離婚案到貪污案。其監(jiān)獄不允許囚犯從事任何形式的勞動，受過教育的囚犯通常安排在領(lǐng)事館里做一些事。我記得有一個貪污犯擔任總領(lǐng)事的速記員達18個月之久。監(jiān)獄并未安排囚犯進行鍛煉，但他們每天可以假釋出去在鎮(zhèn)上走走?？傤I(lǐng)事的妻子曾善意地關(guān)心過罪犯。據(jù)報道，在義和團運動期間，兩個因搶劫而坐牢的水手因假釋可以在外面呆一個下午，但是他們顯然忘了時間。領(lǐng)事館對他們的行蹤了如指掌兩次派人警告他們說他們已經(jīng)超時。第三次總領(lǐng)事的夫人傳了話：8點前不回去，就整晚都別回了。

美國法庭的訴訟過程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律師在審理過程中在法庭上閑逛，大聲地咳嗽很是頻繁，他們威逼證人，威脅法官。我記得一個有趣的場景，總領(lǐng)事出席華盛頓的定期彈劾期間，領(lǐng)事館交由德高望重的前傳教士管理。有一次，他必須審判一個黑人海員謀殺未遂案，傳喚其他兩個人——一個是領(lǐng)班神父，一個是美國圣經(jīng)公會的頭兒來當陪審員。結(jié)果審判到終了時他們?nèi)詿o法確定情況是否屬實，竟然召回被告繼續(xù)審問，才擺脫了混亂。法官竟然問被告定罪問題，在座律師，不論是否與案件有關(guān)，都朝法官席咆哮。最后法官宣布被告無罪釋放，卻仍警告他切勿再犯。

有一名速記員犯人，有天夜里簡單地踢了牢房墻上的幾塊磚就輕易地逃走了。第二天早上我去視察，受到郵政署長的誠摯邀請，可以徑直走上去親自察看。下一個房間，鐵欄后面一個囚犯倚在躺椅上，抽著煙看著晨報，他因酒后無視秩序和襲擊警員，須服役六周。我問他是否知道那個貪污犯逃跑的事，他答道：“知道啊，他讓我和他一起走，他不知道這才是好地方?！苯又指嬖V我，他吃的是總領(lǐng)事桌上的食物，看的是總領(lǐng)事夫人剛翻閱完的報紙，他想看多少就有多少，抽煙也是如此。他只要申請就可以領(lǐng)到冰水，“為什么，”他加了一句，“冰水在英國監(jiān)獄里得提前六個月申請”。

我用采訪的形式敘述了他的經(jīng)歷，第二天早上報道的報紙已經(jīng)發(fā)行了，幾天之后，正當我再訪領(lǐng)事時，有人通知總領(lǐng)事要見我?！澳闶窃凇蹲至治鲌蟆飞蠄蟮懒瞬稍L芬德利的記者？”他問道。我承認是我?！皩Σ黄穑彼f，“我曾發(fā)出命令，任何新聞記者都不能進入我的監(jiān)獄。如果對他們囚犯的待遇等進行 ‘光榮’的報告，很快美國社區(qū)的一半都要歸我管了?！?/p>

在1906年美國國會通過一項法律，為中國建立一個美國式的法庭，并作出了一個完整的工作人員經(jīng)費預(yù)算。第一任法官是拉巴· R·維爾福雷（Lebbaeus·R·Wilfley）先生，1907年1月法庭正式啟用，他決心“清掃”上海，他頒布命令讓所有美國律師在得到他的認可之前必須參加考試并且取得良好品德證明，該舉措對許多年長但不合要求的律師造成了威脅，他們立即聯(lián)合起來在華盛頓例會彈劾他。他被召回美國為所受指控辯解，最終證明他無罪。

然而隨后一名不滿的律師曾在一家名為《中國憲報》（由一名愛爾蘭人擔任主編）的晚報上成為頭條，他接著分期發(fā)表在彈劾訴訟程序中所給的證詞，一字不差，法官曾問當?shù)孛襟w對他是否懷有敵意，回答是“聲譽好的報紙不會”。面對來自《中國憲報》的一篇摘錄，他還說了一些貶損該報紙的話。記錄到這里他嵌入了個星標，記錄了法官實際上是“一個無知、庸俗和不擇手段的騙子，美國法官這一職責由他擔任是對美國腐敗政治的巨大諷刺，雖然沒有人比他更勝任這個職位，無論是他的理智，還是他的道德和身體素質(zhì)等各個方面的都很能勝任。”

威爾夫利法官抑制住要告他民事誹謗的沖動，但英國皇室代言人揭示了那個編輯的刑事誹謗，他要求辯解請求公正待遇，試圖證明法官的許多卑劣行徑，結(jié)果均以失敗而告終。因陪審團建議寬松處理，該編輯被判監(jiān)禁四個月。但是，威爾夫利法官辭職了并重返美國。

在監(jiān)獄里《中國憲報》的那位編輯，被一位好斗的丹麥人所利用，立即被卷入與荷蘭疏浚公司的誹謗訴訟案中。他在丹麥法庭又被起訴，這起案件被上訴到哥本哈根，他推翻原告的請求沒有多大反響，然而遭到否決后，他又懇求法庭寬待。該案件因此被擱置了一年，當再次審理時，原告決定撤銷訴訟，因為他們十分清楚地認識到一再上訴，即使能得到匡正，也應(yīng)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古巴領(lǐng)事法庭總是給地方政府帶來相當多的麻煩，工部局在好幾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打壓建立公共賭場，已先后在美國、西班牙和德國法庭起訴罪犯。然后古巴領(lǐng)事在一名副領(lǐng)事的陪同下出現(xiàn)在賭博現(xiàn)場，這是古巴在上海公開進行賭博的唯一的非官方人員，那位副領(lǐng)事，他被指控晚上兼任賭場總管。為逃避警察的搜查，緊急下令白天搜查令不起作用，但最終，古巴當局還是決定撤銷其對公共賭博的官方保護。

直到近日輪盤賭博依然存在，不過是秘密運行的，主要由中國黑幫主持，在法租界進行。

對域外制度的最公然侵犯，主要是某些中央或美國南部的領(lǐng)事的所作所為，為了一筆筆可觀的收入，他們接受中國人注冊為美國國籍，這樣這些中國人就可以逃避本國的法律制裁。幸而經(jīng)過當?shù)貓罂蛧H治外法權(quán)委員會的曝光，這種濫用寶貴的生命保障的做法雖未消失，也已大大減少。

中西法律觀念和做法仍存在廣泛和明顯的差別，法治在中國傳統(tǒng)法律中是完全陌生的概念，對在中國享有治外法權(quán)特權(quán)的外國人來說這段時間異常艱難，如果要他們放棄治外法權(quán)，除非在此期間，中國可以設(shè)立不受軍事、政治或暴民壓迫或騷擾的司法機構(gòu)，這一點，不久我就會做詳細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