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唐宋傳奇
唐代文學有雙璧,一是眾所周知的唐詩,將中國古典詩歌藝術領向高潮;一是或多或少被忽視的小說,唐話本(如《廬山遠公話》)是中國短篇白話小說的先驅,拉開了通俗小說的序幕,唐傳奇標志著中國文言小說在藝術上走向成熟,也標志著古典小說在文體上的獨立。
傳奇,始名于唐代裴的小說集《傳奇》,后來用以指唐宋人用文言寫作的短篇小說。其文體淵源可追溯到戰(zhàn)國時的《穆天子傳》、秦漢間的《燕丹子》,以及脫胎于史傳的六朝人物雜傳。李昉等編的《太平廣記》“雜傳記”收錄唐傳奇《李娃傳》、許堯佐《柳氏傳》、陳鴻《長恨傳》、蔣防《霍小玉傳》、元稹《鶯鶯傳》、李公佐《謝小娥傳》等作品,說明北宋初年的文士們意識到了唐傳奇與雜傳記的淵源關系。明人胡應麟說:“《飛燕》(即《趙飛燕外傳》),傳奇之首也?!保ā渡偈疑椒抗P叢·九流緒論下》)清代學者紀曉嵐亦指出“《飛燕外傳》《會真記》,傳記類也”(《閱微草堂筆記·盛時彥跋》)。皆直言雜傳為唐傳奇的源頭。當然,除了雜傳,唐傳奇還融合了志怪小說、史傳、詩傳、詩歌、辭賦、民間說唱等多種文體因素,成為一種注重文采與意象,人物形象鮮明,故事情節(jié)委曲,篇幅相對較長,可見史筆、詩才、議論的文體。
王度的《古鏡記》是唐傳奇的開山之作,該篇是在郭憲《洞冥記》、葛洪《西京雜記》,及托名為陶潛的《搜神后記》等關于“鏡異”之事的基礎上,變“叢殘小語”為傳奇之文——雖仍存志怪余風,“然敘述宛轉,文辭華艷,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實已自創(chuàng)新體。之后《補江總白猿傳》為劫美婦為妻的白猿立傳,《游仙窟》以駢體寫男女遇合之情,《任氏傳》用精微筆觸敘人狐戀愛,并于末節(jié)中說:“惜鄭生非精人,徒悅其色而不征其情性。向使淵識之士,必能揉變化之理,察神人之際,著文章之美,傳要妙之情,不止于賞析風態(tài)而已。”沈既濟的這一認識表明,“唐人小說觀已從以功利為核心轉變?yōu)橐詫徝罏楹诵摹保ɡ顒短莆宕竟謧髌鏀洝罚?/p>
建中初年,沈既濟《枕中記》、白行簡《李娃傳》、李朝威《柳毅傳》、許堯佐《柳氏傳》、李公佐《南柯太守傳》、元稹《鶯鶯傳》,相繼而作,或以夢幻寄寓人生榮辱窮達之道,或以娼女助書生博取功名而表彰婦女節(jié)行,或以才子對佳人的“始亂之,終棄之”的愛情悲劇宣揚紅顏禍水論,可謂眾彩紛呈。尤其是愛情題材的興起,進士與妓女母題的書寫,使得《霍小玉傳》這類小說成為唐傳奇園地中最為璀璨的明珠。除此之外,還有杜光庭的《虬髯客傳》,既寫歌妓與英雄的愛情,又寫豪俠慧眼識英雄之義,其間包含著較濃的宿命論思想,為大唐帝國的解體唱了一首挽歌。
相對于六朝小說,唐傳奇已經(jīng)突破了史傳的實錄精神,開始有意識地虛構情節(jié)。胡應麟曾說:“變異之談,盛于六朝,然多是傳錄舛訛,未必盡幻設語,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說以寄筆端。”(《少室山房筆叢》)汪辟疆也說:“唐人小說之絕異于六朝者,其一在掇拾怪異,偶筆短書,本無意于小說之作;其一則在搜集題材,供其談藻,乃始有意為小說者也?!保ā锻舯俳募罚┛梢娞拼娜擞幸庾R地創(chuàng)作小說已成為有識之士的共識。唐傳奇以人物為中心,不管是才子、佳人,還是妓女、豪俠,大都個性鮮明,令人過目難忘。而其故事情節(jié)委婉曲折,往往具有戲劇性的沖突,尤其是表現(xiàn)在女子身上的情感與禮教的矛盾,常常令人扼腕嘆息。而其語言幽艷綺麗,韻散交融,樂韻詩情悅耳目,史筆議論寓勸懲??梢哉f,唐傳奇是文言小說中最富有詩性魅力的文體,其在人物描寫、情節(jié)結構、語言藝術等方面,都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對后來的小說戲曲影響深遠。
到了宋代,傳奇作品數(shù)量亦不少,諸如樂史《綠珠傳》《楊太真外傳》,吳淑《江淮異人錄》《祕閣閑談》,以及傳奇集《青瑣高議》《云齋廣錄》,大抵薈萃稗史而成,“或平實而欠幻麗之趣,或拘束而乏飛動之致”(李劍國《宋代志怪傳奇敘錄》),顯得文采不足,想象鈍化。加上宋人對唐傳奇的模仿,僅得其外表;對六朝小說的追步,亦只得其形似,故一定程度上缺乏獨創(chuàng)。不過,宋代傳奇亦有自己的特點,就是題材的市井化,敘述的重心由士大夫圈子走向市井細民的日常生活;以及語言的通俗化,由典雅綺麗走向通俗淺顯。整體來說,宋傳奇在藝術水準上遠不如唐傳奇,其成就有限,變化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