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夏志清致夏濟安
1955年10月6日
濟安哥:
九月十一日、二十一日兩信都已收到,知道臺灣情形還穩(wěn)定,你任教文學(xué)史,外加兩筆翻譯,生活可以很好,甚慰。新宿舍已找定否?甚念。
抵Ann Arbor已兩個多星期,一直抽不出空來寫信,想你已望眼欲穿。你很擔(dān)憂Carol一路開車,路上會出毛病,結(jié)果一路很安全,樹仁在車上,睡覺的時候多,也很乖?,F(xiàn)在住在較像樣的apt, space較大,furniture較好,精神上的確比在Humphrey St.時好得多。
動身前,我把書和一切禮物都由parcel post寄出,包扎二十五個cartons,雙手粗糙異常,至今方漸復(fù)原。除碗盤(都是不值錢的)稍有破裂外,都于一星期內(nèi)安抵Ann Arbor。另買了兩只特大trunks,外加中國帶來[的]那只舊鐵箱,衣服和較貴重的東西都放得下。寫字臺的臺面,用三條blankets裹好,外加一個大carton,一路上也沒有受損傷。Railway Express運費七八十元,郵費三四十元,賣去家具九十五元,兩只trunks六十元,所以搬場的用費,不算太大。一切雜物都沒有遺失,卻把一張check(八月底Yale寄給我的pay check$333)丟了,真是不巧。這張check Yale大概可以補寄的,可是付了一月半的房租后,手邊余款不多,連父親的二百元也不能匯出,明天拿到U.of Mich.九月份的薪金后,再可匯寄。家中停寄了一月,因為有你上半年的補助,經(jīng)濟方面還不至于窘迫。昨日接家信,謂父親雙腿乏力,沒有全部復(fù)原,玉瑛暑期休息,再回學(xué)校后,身體不如春天時結(jié)實,都使我很掛念。
定九月十四日上午出發(fā),可是預(yù)備裝車的雜物還是很多(大件頭如baby carriage、bathinette等),結(jié)果弄了大半天下午五時才出發(fā)。車子裝得滿滿的,車后的view全都block,駛車相當(dāng)危險,虧得Carol技術(shù)很好,駛過New Haven—New York的pkway,沒有出毛病。在N.J.Turnpike第一站的Howard Johnson吃了晚飯后,宿在Pennsylvania公路附近的motel。翌晨再出發(fā),一路Penn.Turnpike Traffic很清,晚上六時許抵達(dá)Pittsburg,宿友人Blumberg家。星期五再出發(fā),Ohio Turnpike只開放了一小部分。一路在老式公路上行駛,那天天氣很熱,樹仁在車上已頗感uncomfortable,睡得不太好。抵Ann Arbor一小時前,吃了晚飯,九時半安抵Ann Arbor。以后四五天,東西漸漸到全,又要unpack,忙了一大陣。
住在樓下的房東Mrs.Hathaway人很和氣,她是寡婦,同兒子John住在一起,他在Mich讀法學(xué)院,去年去過香港,對中國稍有認(rèn)識,Greenwood St.是one way的小路,很幽靜的住宅區(qū)。星期六日,街道上小孩很多,所以環(huán)境比Humphrey St.好得多。Apt圖樣上次已寄上,那第二寢室現(xiàn)在是我的書房,東西由我亂堆,不再要Carol整理,晚上關(guān)了房門,著實可以做一些事,不比在Humphrey St.時人碰人、腳碰腳那樣的crowded,所以房租確實增加了五十元,我覺得是well worth it。
二十六號開學(xué)上課,暑期時我什么都沒有準(zhǔn)備,為了開參考書目,又大忙了一陣。我開的課有Reading in Chinese Thought,現(xiàn)在正在讀四書,學(xué)生四人;Modern Chinese Ways of Thought,學(xué)生六人。上星期lecture了一些清末背景,昨天lecture了康梁變法,這門功課好在參考書很少,全由我lecture,學(xué)生對中國情形不熟,聽我吹牛,頗感興趣。中國哲學(xué)那課,要我一星期來三次lecture,一定吃不消,我注重讀原文,上課時由學(xué)生發(fā)問,keep it informal,所以我對付得也很好。另外一課“高級中文”,學(xué)生程度不齊,有的要讀文言,有的讀白話,上課時間較多,可是不用準(zhǔn)備,所以上一課書,精神上沒有什么消耗。第一星期為預(yù)備lecture,比較緊張,現(xiàn)在同學(xué)之間已建立好感,已頗駕輕就熟。目前苦的是我自己參考書看得不多,有的書以前看過的,沒記notes,得再從新看,我已order了幾本較重要的書,不必去圖[書]館同學(xué)生搶書看,一月之內(nèi),當(dāng)可一切有條不紊了。
去年一年morale很壞,因家居太久之故。現(xiàn)在天天上office,精神反而很好,你說的很對,我需要“緊張”。做stimulus,效率反而好,一松懈下來,疑神疑鬼,對自己身體、智力發(fā)生懷疑,就有melancholia的傾向。目前我覺得intellectual很fit。樹仁日間由Carol一人照顧,使她忙了不少,可是現(xiàn)在生活較正常,同普遍美國小夫婦,丈夫去office、太太照顧小孩的一樣。
你給Carol的信寫得很幽默輕松,可是這種書面上的elegance,外國小姐吃,中國小姐不一定太欣賞。相面先生說,你明年可結(jié)婚,我很高興,可是還得靠自己努力;發(fā)洋財?shù)膒rediction,我不大信,五十萬美金談何容易?相面人總免不了flattery,可以bolster ego,但不必全信。樹仁的命很好,大概他一生用不到像我們那樣的吃苦,二十三歲,拿Ph.D.是可能的。昨天樹仁去看醫(yī)生,種了牛痘。他身重十八磅半,牙齒已漸出現(xiàn),身體極好,新房子space多,他脾氣也更好。只是他精力充沛,日間睡眠的時間很少,Carol不能有充分休息。
一星期前,PR寄來了Jesuit's Tale的galley proof,大約該小說fall number即可發(fā)表,來信說叫我立刻寄還,很匆忙的樣子。我仔細(xì)校對了兩遍,發(fā)現(xiàn)五六個錯字。Editors把你的文字修改的地方很少,拼法方面,kidnapping變成kidnaping,這是Time的style,PR也采用了。New World Writing已把你的兩篇小說退回,我待“Jesuit's Tale”發(fā)表后,再把“Birth of a Son”寄Hudson Review、Atlantic、Harper's Bazaar如何?Wm Wilson不久前有信來,把你的part Ⅱ退回,他知道你小說發(fā)表后,非常高興,見附信。張和鈞的五彩照片已收到,印得都很不錯。我不知道張和鈞香港的地址,你給我地址后我可以直接航寄給他。Meanwhile,你可以給他封信,說照片已洗出了。
張愛玲來美,想住紐約,見面不大容易。Ann Arbor中國學(xué)生很多,我都不認(rèn)識。見到的中國人有一位是管中國書籍的,1945年時曾在Yale讀過歷史,同李田意認(rèn)識。Owen〔James I.〕Crump[56]現(xiàn)在香港,我即用他的寫字臺,他墻上有一幅對聯(lián),字很功正〔工整〕秀氣,帶褚遂良體,上款(?)寫著“潤璞(Crump)同學(xué)雅正”,題字的想不到是王岷源。
你在California所攝的slides,自己要不要保存,我可以寄你,西裝大衣早已寄出,不知已收到否?范寧生那里還沒有信來。要寫的話很多,只要〔能〕下次寫了。來Ann Arbor還沒有看過一次電影,忙碌可想。
匆匆即頌
近安
弟 志清 上
十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