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夏濟安致夏志清
1955年8月29日
志清弟:
現在時間是1點20分,午飯吃完,有點“混〔渾〕淘淘”(tipsy),但是并不drowsy。所以寫這一封信。
早晨沒有吃早飯。今天是我的四十歲生日。三十歲生日(在昆明過的)36小時沒有吃東西,今天絕食一頓也無所謂。昨天晚上吃的廣東菜,相當豐盛,可以維持到今天中午十二點。今天早晨Int.House的Cafeteria不開門(因修理休息一天),出去吃又怕時間來不及,整理行李匆匆趕往38號街(1st Ave)的Airline Terminal。
早晨七點多鐘就起來,仍舊相當狼狽。行李整理好,又怕叫不到taxi。Int.House的Information Desk介紹給我Yellow Taxi和Checkers Taxi兩家,Yellow電話簿上無其名,Checkers的公司名字不叫Checkers,電話叫不到車子,在Riverside Drive等taxi,神經很緊張,只怕等不到,誤了時間。Information Desk勸我到百老匯去等,但我這許多行李如何搬到百老匯去,是不可能的。僥幸在Riverside Drive等了不久,有一部taxi走過,叫住了開到airline terminal。如要趕輪船飛機,還是住YMCA方便。Int.House作為度假游玩的地方很好,但是交通不便。紐約恐怕很少人電話雇taxi的。沒有上海“祥生”“云飛”(40000,30189)那樣方便。
行李仍有70磅,規(guī)定66磅,超過4磅,我在航空公司有26元存款,飛到Los Ang扣掉3元多錢,余錢已夠飛臺北,請不要掛念。我丟掉不少東西:一字紙簍的紙張,你送我的鞋楦,頭發(fā)油、鞋油、鞋刷等等。紙盒子沒有帶,離New Heaven時已少了一件行李。
TWA的Super G Constellation(這一期Time上有介紹)相當富麗,頭等艙享受豐富,但不飛長距離也不能享受。今天午飯上前先來cocktail, Martini和Manhattan任選一種,我選了Manhattan,空心肚子吃酒,吃下去就“渾淘淘”,午飯時再有香檳,一人一瓶?。ū萈AA還要闊,PAA是一人一杯。)他那一瓶只抵你的半瓶,可是倒是法國Reims地方G.H.Mumm公司出品。我把那一瓶喝完,頭頸略混〔暈〕,但神經很清爽,并沒有醉。今天空心肚子喝酒之外,還空心肚子抽煙—這都是生平第一次—Life Begins at Forty, Begins with Tobacco&Manhattan。
飛機上有很多雜志,這一期Newsweek[18]的封面人物是Ruark[19],很有趣。Ruark的Something of Value[20]銷了八萬本,版稅六萬元;Book of the Month Club [21]版稅五萬元,reprint rights又可拿到五萬元,米高梅買他[的]版權,預備出三十萬到四十萬元,他本人改編劇本又可拿到十余萬元—使我不勝羨慕。
兩位空中小姐,一位是Ohio人,一位是Michigan人,她們都互稱自己的State好。在飛機上(總要一萬尺以上吧?)用Parker筆寫信一點不漏墨水,Parker公司真可自豪。(照物理原理,天空空氣稀薄,外面壓力小,容易漏墨水。)
下午睡了半個鐘頭午覺,三點多鐘又來snack—choice between Scotch&Bourbon。我點了Scotch(with soda),今天大喝其酒,總算quite a celebration了。
地下的風景沒有多少興趣。紐約天氣hazy,但中西部都很晴朗(印第安那大約在我午睡中飛過了)。飛機飛在云的上面,so-called stratosphere,天總是青的,不怕atmospheric disturbance。
今天穿法蘭絨褲,上身軋別丁,cord已送入箱子,這樣行李也可減輕些。
有一個joke,我沒有充分發(fā)揮,希望寫信給Mary&Derricks時補充一句。我答復Paul蔡的“相對論”,我說“只有兩樣東西是絕對的:time+the speed of light”。我是套用Yale motto:Lux&Veritas [22]。
時間快到五點鐘了。太陽還在“頭頂心上”,我忘了太平洋那邊太陽落山要比東岸來得晚。時間應該重新?lián)苓^,但我也懶得去問幾點鐘。總之,Rockies還沒有過。
飛機上人不多,也不像有什么大明星之流的人。
到五點多鐘,飛過New Mexico,天氣較惡劣,穿過兩三處thunderstorm(窗外閃電),但每處只有幾分鐘??罩行〗闼蛠睃c心時,恰逢一處烏云,飛機的顛簸雖遠不如船,但已經使胃很不舒服,pastry我一點也咽不進,只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只桃子(發(fā)現有一位空中小姐的臉很像桃子,非但紅紅的像桃子,臉上白色茸毛也像桃子上的毛。美國小姐臉上汗毛長的長得都像桃子)。進California附近天氣好轉,人也舒服??斓絃os Angeles時,先看見許多油井鐵塔和白色餅形油庫,又飛過許多住宅房子(不見一座skyscraper),著落〔陸〕時約八點(Los Angeles的時間是五點),天氣〔空〕仍很亮。把行李寄在check box里,身上大為輕松。但是check box仍有點麻煩。我先放在TWA附近的box里,后來想起我后天是坐PAA機走,后天早晨又怕碌碌亂,先把行李搬到PAA Office附近的好。因此打開鐵箱門,再搬到PAA Office,從TWA到PAA之間路也有不少。
坐Limousine進城(也有去Hollywood的Limousine,但我怕住在Hollywood太貴,再則住在downtown和航空公司聯(lián)絡比較方便;星期一早晨還可能去日本領事館辦一點手續(xù)。決定還是往L.A.downtown)。公路兩旁很多棕樹—久違了。L.A.氣溫同紐約差不多,約70度左右。但海風比較有勁,紐約這幾天沒有風。
L. A.給我的印象很好,希望你同Carol&Geoffrey能來此度假。
Skyscraper不多,街道很靜,有點像small town,但是范圍很大,公路(叫做Blvd)很多,設備很好(lanes很多),有汽車的人在這里附近兜風,一定非常有趣。
L. A.生活也便宜。我住的是小旅館,$1.75一天,但是房間寬大(比紐約Int.House房間兩間還大),床是雙人床,沒有private bath,但是有private臉盆,最使我覺得安慰者是房間里有私人電話分機—這一只電話分機無形使得旅客的身份提高了。我查看L.A.游覽指南,那些“上得了臺榻”的高級旅館單人房間也不過$2.50起碼。吃東西也便宜,我今天晚上在距旅館數步之遙的中國館子吃晚飯,點了一個Pork Noodles。奉送tea or coffee,只有50¢;我還再點了一份cake(算是中西合璧的慶祝生日),15¢,但其分量抵New Heaven House Johnson's的雙倍。Southern California是度假的好地方—吃住便宜,公路暢通,設備好,氣候溫和,山明水秀,celebration多。我住的地方算是頂熱鬧的地方,就在Statler大旅館的斜對過,即航空公司downtown terminal。Miami, Florida恐較俗氣,這里有赫胥黎,又有Grace Kelly,他們就是文化。
上床時間是紐約時間十二點多,L.A.時間九點多。
星期天的計劃是打電話給Gray Lines,坐他們的游覽車游好萊塢,拍五彩相(來美后還沒有照過五彩相)。如游覽專車也兼玩別處,順便也可一起參觀。下午或晚上也許去看cinerama—心還不死。(實在不愿使臺灣的朋友們失望,做有些事情不一定為了自己的興趣。)
回憶過去,瞻望前途,只有一項計劃,寫一本humorous sketches,類似Mr.Roberts[23],Anything Can Happen[24],及Otio Skinner[25]和Cornelia[26]合寫的很多書(派拉蒙都[已]搬上銀幕),甚至于像My Sister Eileen[27]那樣。從我在印第安那大學宿舍開不開窗子開始(回憶錄里的Kathie Neff,將是個金發(fā)美人),旁及美國日常生活各種gadgets。穿插很多人物—one of them,出口成章的Harry Nettleton。老許把車子開到slope上去,也是很好的一節(jié)episode。總之humorous touches和humor如豐富,也許有變成best seller的希望。不寫best seller很難來美國,即使來了也苦,寫一本best seller,賺一兩萬元錢,在美國可以安心住兩三年,然后再努力寫sympathetic novels—莎翁也是comedy和tragedy合寫的。游好萊塢后當再有信。
Most affectionate regards to Carol&Geoffrey.
濟安
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