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范先生

海上語絲 作者:范偉國


家國情懷

范先生

范先生,我的外公,離世已有30多載了。

我小時候,弄堂里上點年紀的人都叫他“范先生”。我外公從沒在學校里教過書,小巷子也不是講究客套的上流社會。鄰居們這樣稱呼,自然是帶著一種尊敬。

想寫一寫我外公,是我多年的心愿,卻因為疏懶,總是沒動筆。去年十月起,來過幾次北京,因為心情與事務的諸多因素,總沒去看看表弟,終于在陽歷年底前抽了個空。

細一想,倆人竟也有三四年沒見了,真不知在干些什么,一轉(zhuǎn)眼自己都退休了。早幾年看過韋君宜的一篇散文,說是早就有個長篇小說的構(gòu)思,工作時想等退休時寫,退休了又忙這忙那的,忙得腦溢血了,寫個小文章都很吃力了,最終遺憾離世。

說是表弟,我與他可比親兄弟還親。我從小沒見過父親,一直生活在外公家中。他呢,打小離開父母,也到了外公家中。于是,倆人在一個鍋里吃了二十余年的飯,你說能不跟親兄弟一樣?

歲末年初,就容易聊到往事。表弟很感慨:知道我家根底的人說,你跟你哥哥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長大,能到現(xiàn)在這樣子真不容易!

《濃蔭》作者:趙鉦

我說,是呀。我單親撫養(yǎng),沒有父教;你遠離父母,缺少親情,都很容易形成脆弱孤僻的個性脾氣,甚至會走向極端。如今,我們各自還有些作為(他是北大教授),這主要是靠了外公??!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漢,是他默默教了我們怎么做一個大寫的人!

久久沉浸在追憶中,我們眼角都有了些晶瑩。也就是這次會面,觸動了我寫外公的文思。

外公范先生,可謂儀表堂堂。個子挺拔,在當年有1米70多身高,是很有回頭率的;雙眼大而有神,總是透出幾分和善。哪怕是穿一件舊衣衫,也很有點范兒。

其實,他很辛苦。每每他都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人,天不亮就出去掃巷子了。外公早先在上海做徒工學生意,臨解放時百業(yè)凋零,他只好回到寧波老家。在老家同樣沒有工作,就靠掃街來貼補家用。

我記不得這報酬的具體數(shù)目了,好像也從來沒問過他。

當時學徒工的一個月工鈿是人民幣13元6角,他掃地大概也就這個數(shù)吧。雖然所得極為菲薄,但他掃得十分認真,角角落落的地方都找不到果皮紙屑,衛(wèi)生先進的小紅旗始終插在巷口?,F(xiàn)在回想,感慨無限,人要活個精氣神,看來外公做到了。

等我們起床時,外公早已掃完巷子回來了,常常掛著滿腦門的汗珠。如果在冬天,他已經(jīng)謝頂?shù)念^就會像下面點著火的蒸籠一樣熱氣騰騰。常常累成這樣,他自己仍舍不得喝碗豆?jié){什么的,卻必給我倆買來早點。

沒錢買蛋糕、粢飯、金團這類價錢貴的糕點,早點也就是一副大餅油條吧。當時不懂體恤老人,也從沒問過他吃了沒有,往往一把抓來咬在口中,背起書包風也似地上學去了。這大餅哪怕在冬天都是溫熱的,恐是外公捂在懷里帶回來的吧!

三年“天災人禍”時期(即20世紀60年代頭三年),糧站連早稻米(南方種兩季稻,早稻米質(zhì)量差不抵餓。在豐年時,糧站每月會有三五公斤晚稻米的供應配額)都不能保證足額供應了。一人每月的24斤定糧中,記得有四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是番薯干或番薯粉。

這黑不溜秋的番薯粉散淘淘的,得摻入好多面粉才能捏成團。我家經(jīng)濟條件還算好的,媽媽在郵電局工作,工資稍高些,能買點黑市商品(黑市,就是政府不允許公開買賣的物品,百姓卻在私下交易的地方)。這自然也有外公每天的汗馬功勞!于是,就從黑市里買些面粉,將番薯粉摻入后做成餅吃。蒸熟后,這餅倒甜絲絲的還有點糯性,年少不知愁滋味,吃一二個還覺得蠻好吃。

麻煩的是番薯干。鄉(xiāng)親們在刨削的時候哪有工夫去皮呀,可能也舍不得去皮(糧食緊張,有皮分量重呀)。天鬧災,這番薯個頭也長得小,短短的一根中,兩頭都是皮還沾著泥,直接去煮還真不行。

我每每放學回家就看到,外公坐在堂前間的椅子上,耐心地將番薯干兩頭的皮剪掉,洗了幾次后再摻進米里煮。這說來也有點奢侈,人家吃不飽的時候,我們還在剪番薯皮。但當時外公是為了讓我們在長身體時吃得好點,就這樣地費心費力。煮成飯了,外公往往先把飯中的番薯干扒拉到自己的碗中,再給我們盛飯。這樣,我們的碗里基本上都是白米飯了。小孩也不懂謙讓,還覺得大人這樣做是應該的。但自然也把這舉動無意識地記在心里了:做男人,是要這樣吃苦在前的。

外公自己極節(jié)儉,但他卻不限制我們小孩讀書上的花銷?!拔母铩逼陂g,剛好是長學問的時候,每當借得一本好書(常常是“禁書”),就會連夜一口氣讀完它。在外婆為心疼電費而嘮叨時,外公總護著我們。他的堂兄弟中,有一位自學俄文成才、譯著等身的翻譯家,時常被他用作鼓勵我們好好讀書的榜樣。我表弟后來苦讀外文,外公早年的鼓勵一定是最初的推力。

外公寫得一手好字,又和善。鄰里老人就常常找他代筆寫信。他一落筆,習慣把一頁信紙寫得滿滿的,把他們的心意都在紙上傾注滿了,有時連紙的背面都寫上了。寫到這里,自然憶起了那句名詩:“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這密密的寫,使讓外公代筆的老人們十分滿意,覺得那才是真正地將一份思念變成了沉甸甸的家書。于是,找他的人更多了,這自然是義務勞動,他卻樂而不疲!我從小愛惜紙張,一直到正反面都用了才舍得扔掉,至今亦然,就是受了外公的影響。

我下鄉(xiāng)時,他怕我學壞,差不多半個月就會來一封信,吃飯如何,農(nóng)活重否,和隊里的人關(guān)系怎樣,等等。這時讀信,就覺得外公成了外婆了。有次翻檢舊篋還發(fā)現(xiàn)了兩封信,很珍貴地保存起來了??上?,后人還能體會其中的滋味么?

外公是街道的小組長,“文革”前主要是動員居民打蒼蠅、滅蟑螂什么的。另一個要務則是調(diào)解,張家李家動手打架了,王家的婆媳鬧矛盾了等等,往往來請小組長過去講公道。我們家吃飯時,老有別的墻門(東南一帶的人將類似四合院的房子冠以“墻門”這稱呼)的人心急火燎地過來叫外公去勸架。我有時跟過去看熱鬧,看著外公三言兩語就把雙方擺平了,很是佩服。許是他平時很講公道的緣故,巷子里的人們就稱他為“范先生”了。

那年橫掃“四舊”的風,也刮到了我們的小巷。我家租住的是老實巷24號里的兩間房,房東也和我們住一個墻門里。這家人多勢眾又有錢,平時很看不起我們這家老的老小的小的。有一天,鄉(xiāng)下有人上來貼大字報,揭發(fā)他家是漏網(wǎng)大地主,把他們搞得灰頭土臉的。我高興死了:嚇,你們也有今天!

晚上,外公把我叫到跟前,很嚴厲地說,你不許跟著別家小孩起哄,不許叫那老太太是地主婆!我從來沒見過外公這樣嚴肅過。自己是弱者,還被人家欺負過,卻不落井下石。也許,只有內(nèi)心強大的人才是這樣的吧。

小巷斜對門的22號住著一位陳姓老太,當時有60余歲了。她的婆婆80多歲,倆人相依為命。有天下午,紅衛(wèi)兵來抄家,說陳是資本家的小老婆,家產(chǎn)都是工人的血汗,全部要充公。來了好幾輛黃魚車,要把她家的東西都拉走。

外公一看急了,就過去找了個頭兒模樣的人說,你總要給人家留些過日子的東西呀,被子、衣服不能拿走!這幫人才收斂了一些,弄了些硬木家具和字畫走了。陳老太第二天過來,千恩萬謝地要塞些錢給外公,外公怎么也不肯收。

其實,頭夜他落了我外婆一晚上的埋怨。因為我家的成分也不好,泥菩薩過江自身尚且難保,外公還這樣引火燒身。萬一這帶頭的人火了起來,來查查我們家的底細,或者將我們家也一起抄了,不就連老本也賠進去了嗎?

外公雖然是大戶人家出身,但是還在娘胎中,他父親就過世了,家道敗落,寡母孤兒相依為命。及長,學得一手好算盤,又命薄心傲不肯屈身求人(他舅舅陸家號稱“寧波西半天”),打了半輩子工無所積蓄。生育了一兒兩女,雖各有工作卻各有難處,外公到老還得替兒女們帶養(yǎng)小孩。

這樣的艱難人生中,從沒聽外公吐一句怨言,卻總是樂呵呵的,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外婆有時要數(shù)落他,他就避開,等夜深才回,外界不大聽得到他們兩人吵架。

我年紀小時,外公還抽幾根煙解解悶,是1角3分一包的,叫做“爛眼紅鷹”的最低檔煙。一包煙省著抽,能對付上三五天,后來不知什么時候戒了,也為了省錢吧。記得我去插隊落戶時,外公買了兩條最高檔的3角3分一包的精裝“上游”煙送給了我在鄉(xiāng)下落戶的那家主人。這可是他半個多月的掃街錢哪!

他故去得很突然。那年夏天,我外婆的媽媽(住在同一條巷的8號,我們稱之為“八號太太”,以區(qū)別于外公的媽媽)去世了,她的兒子不知何故不去聯(lián)系墓地,外公這個老女婿卻被支派過去了。大熱天的到三四十公里外悶熱的山區(qū)里轉(zhuǎn)了大半天,沒幾天又送老人上山。等老人安葬完畢,他也一病不起。送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責怪我們,怎么這么晚才送來,已是胃癌晚期了,無法開刀!

當時已參加工作了的我大哭一場,后悔自己粗心!其實早就有蛛絲馬跡可尋。外公的胃口不好、胃痛已有一段時間了,只配點藥就對付過去了。我想,外公是知道自己病況的,但他沒有公費醫(yī)療,怕加重我們的負擔,就默默熬著,這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啊!我不是從農(nóng)村回來也賺工資了嗎,外公,你為什么這樣苛待自己呀!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人之大痛也!

每每有想消極的片刻,想起了外公,就覺得慚愧!

清明節(jié)快到了,更想他!

(原載2012年3月27日人民網(wǎng)記者博客)

白帆布球鞋

市面流行帆布球鞋,已有一段時日了。街頭,常有年輕人穿著炫目的球鞋,風一般地走過。每每欽羨之余,就會想起自己追夢白球鞋的軼事。

我就讀的小學是教堂改建的,洋人比較注重文體吧,就比別的學校多了架鋼琴與一副籃球架,能玩并不單單只是磚頭搭的乒乓臺了。

也許是基因的關(guān)系吧,我從小個子就比別人高些,在五年級進了班級籃球隊。一放學就站在籃球架旁,苦練“三步上籃”、“立定跳投”等等。

當時的男生大多穿的是“解放鞋”,仿軍鞋的樣式,鞋頭粘了半月形的膠,現(xiàn)在則成了民工鞋。

“流行”這種鞋,一是便宜耐穿,好像兩元多點就能買上一雙。男孩子的腳頭重,又喜歡到處亂踢,一雙布鞋只要三五天,鞋前頭就開“天窗”了;二是晴雨兩用又耐臟,一年至少有三季可穿。

20世紀60年代初,百姓間的貧富差距可忽略不計。但再平均主義,社會也會有差別,這在鞋上就體現(xiàn)出來了。

《歲寒猶有傲霜枝》作者:趙鉦

當時,上海出了種球鞋,全白帆布作面,淺黃的橡膠底,很軟,一彎就360度了。說簡單點,就跟跳芭蕾舞穿的鞋一樣。粗略的差別在于,白球鞋是一邊四個孔系帶的,跳舞鞋好像是兩根長帶往后系的。

球隊有一二個同學穿上了,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是特別的有范兒。他們運球更快捷了,彈跳更有力了,好像自信心也更足了。比賽起來,只覺得滿場都是白球鞋在飛舞,自己在球場邊常常盯得眼睛發(fā)直。擁有這樣的一雙球鞋,恐怕就是我當時的最高理想了。

下決心“見賢思齊”。

向家里要錢是絕沒有門的。老媽一人養(yǎng)著外公、外婆和我,還有鄉(xiāng)下的舅舅要照顧,入不敷出。當時自己年齡也小,更沒小工可打。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吃早點!

還算小康之家吧,一副大餅油條加一碗淡豆?jié){,是我的標準早餐。大餅2分油條3分豆?jié){2分,加起來是7分。雖然甜大餅甜豆?jié){各貴了1分,雖然本人很喜歡吃甜的,但那時的一分錢真非同小可,平時決計是不吃的。

現(xiàn)在,為了球鞋就更委屈自己了。先省掉的是豆?jié){,后來油條也不吃了,改吃2個大餅,這樣一天能省3分錢!記得最后幾天,連大餅也只吃一個了??丝哿俗约憾嗌偃兆铀悴磺辶?,真的是為了白球鞋,節(jié)省我的每一枚銅板!

終于,終于有一天,湊齊了12元5角(沒記錯的話)。在一個下午不上課的星期五,跑到了寧波最熱鬧的東門大街,在最有名的“老三進”鞋店中,直奔目標要了這雙白球鞋。

買到后還舍不得穿,回家看了幾次,最后塞進書包中,想著明天約幾個同學打球去。

是夜,很幸福地早睡了。

夢里還在笑著的我,卻被半夜才從單位開會回來的媽媽叫醒了!

原來,她發(fā)現(xiàn)我書包鼓鼓的就打開了,一看是雙嶄新的球鞋不由地呆住了,于是想要問個明白。外公、外婆也被驚醒了,坐在我的床邊,很嚴肅地看著我。

媽媽很耐心地勸說我:阿國,你這鞋是從哪里來的?你人還小,不懂事,人家的東西不能要,這么貴的東西更不能要。如果錯拿了人家的東西也告訴我,媽媽明天去還給人家。這樣反反復復地說了好幾遍。

我迷迷糊糊地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聽了幾次才明白,原來家里以為我是偷了人家的東西!天哪,這太冤枉了,我可是餓了不知多少天的肚子才換來的。

我真的醒過來了,大聲地對媽媽說,不是的!不是的!這是我自己買的!

媽媽瞪大了眼睛,像不認識我了。外公、外婆也不相信我!媽媽說,我知道我們家阿國是不會說謊的,你好好告訴我,錯拿了人家的,我們還給人家,向人家認錯就可以了,你快點告訴媽媽!媽媽真的急死了!

媽媽,真的,是我買的!我更大聲地說!

啪!一陣熱辣辣的痛從臉上傳來。啊,媽媽打我?!媽媽從來不打我的呀!還打我耳光,還那么重!我號啕大哭,怎么也不開口了。滿腔的冤哪!

還是外公,等我稍稍緩點的時候就說,那你倒說說看,你這買鞋的錢從哪來的呢?冤枉隨著剛才的放聲大哭也散去了一些,我就抽泣著,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少吃早點省錢的經(jīng)過。

媽媽聽著聽著,眼圈一紅就抱著我的頭大哭了:你為什么早不跟媽媽說呀,為什么自己這樣省錢呀!又摸著我還“印”著指印的小臉說,痛嗎?痛嗎?看著,看著,又抱著我哭了起來。

不知什么時候,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天亮了,新的一天開始了,一家人一起吃早餐。

媽媽把那雙白球鞋拿了給我說:去退掉!我們家沒有條件穿這么貴的鞋。這錢你省下來的,就自己留著,還是買書看好!

我不愿去!一是舍不得;二是難為情!

媽媽的淚無聲地從臉頰上滾落下來,哽咽著說:養(yǎng)你這么大有什么用!怎么一點都不知道苦難!你阿爸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養(yǎng)你這樣的加氣包,我作孽啊!早知道這樣,早點送給人家好了!

一個小男孩,幫不到媽媽,也撐不起家,就不給她添亂吧。我拿上鞋,一步一挪地去那家“老三進”了。一路上流著淚,為我的白球鞋,為我的球鞋夢,為媽媽的責罵……

“怎么一點都不知道苦難!”這話烙在心里了,鞭策我至今。

(原載2012年5月25日人民網(wǎng)記者博客,

后載2015年1月《寧波晚報》)

媽媽的棒喝

在《白帆布球鞋》最后,我這樣寫道:一個小男孩,幫不到媽媽,也撐不起家,就不給她添亂吧。我拿上鞋,一步一挪地去那家“老三進”了。一路上流著淚,為我的白球鞋,為我的球鞋夢,為媽媽的責罵……

“怎么一點都不知道苦難!”這話烙在心里了,鞭策我至今。

一位好友看完后說:“你還去退掉了鞋子,確實夠難為情的了。換我鐵定是不肯的,然后會和老媽冷戰(zhàn)的?!?/p>

我回答:“一個在雙親健全家庭成長起來的人,難以體會沒有父親的男孩的心路。”

我想,我還會好好寫一寫我的母親。我與她相依為命,在我童年,她是我的唯一靠山,也是我的唯一偶像!別的小孩的童年,應是陽光居多吧。且翻開我幼時比較沉重的記憶一頁。

我3歲時,父母因政治上的原因被迫離婚了。小時候沒有父親的一絲印象,到快30歲時才見到他。家里人并不多,外公,外婆,媽媽和我。舅舅下放在農(nóng)村,阿姨在外地。阿姨能自給,舅舅要貼補,其余仨都靠媽媽生活。她是頂梁柱,塌下來全家就要喝西北風了。

媽媽在郵電局工作,按說20世紀五六十年代每月有50多元工資很可以了,但架不住用錢人多開銷大,常常捉襟見肘。

壓力不完全在于金錢。郵電局當時屬于機要單位,人員管理很是嚴格。滿負荷8小時上班不說,下班了還要學習,一搞就是一兩小時。大小運動此起彼伏,單位里的“學習”也就連接不斷,一周四五次很常見。

那時的“學習”可不像八九十年代那樣輕松,不但人人要發(fā)言,還要交書面材料。這書面材料還不能空洞無物,要聯(lián)系實際談思想查工作改問題。

對一般職工來說,學習就學習吧,你講我聽,你說我做就是了。但家里成分不好或政治上有點小問題的人就很難受,領(lǐng)導會時不時地將你拎出來敲打一番。這叫聯(lián)系實際!而我媽正好屬于這一類。

媽媽常常挑燈苦戰(zhàn),為寫學習心得煞費苦心,材料中不能說自己沒問題,也不能拿大問題往頭上套?!盀榍笠蛔滞?,捻斷數(shù)莖須”,對她來說,不知掉了多少青絲了。

這“學習”十有九次會拖延結(jié)束,小領(lǐng)導常以此顯示對革命的熱愛。卻不知這暮云四合、華燈初上之際,卻往往是我家里最緊張的時刻。外公或外婆會時不時到路口張望,看媽媽下班回來了沒有。如準時來了,這頓飯就輕松了,回來得越遲越擔心,生怕出什么事。

有時候久等不來,外婆就會領(lǐng)著我,到她單位外邊遠遠地看著??此摿诵涮谆\出單位門來了,我們就比她走得更快回到家里,然后裝作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樣。讓媽媽知道我們在門口等她,她是要發(fā)火的,她不愿家里為她擔心。

無論哪個女人,其實都想有一個隨時可倚靠的肩頭。我媽媽她不但沒有,還常常裝出在單位很開心的樣子撐著。也有掩飾不了的時候,有好幾次,媽媽吃了一半就放下飯碗進了自己的房間。我們也不好問,默默地吃完,快快地收拾。

有時,她也會在飯桌旁說一些單位的人和事,但讓人高興的不多。我們最怕聽到的是,誰誰誰又下放了。

當時,郵電局常會將一些不聽話或不順眼的,當然也有業(yè)務差的人,下放到鄉(xiāng)村郵政所去。這樣,兩地分居、交通不便、工資下降,職工都畏“下放”兩字如虎狼,家人更如此了。

單親家庭中的小孩心靈特別敏感吧,只知道我早早就會看媽媽的臉色了。保護不了她,就做些讓她順心的事吧,也因此最看不得媽媽的眼淚。她“怎么一點都不知道苦難!”的一句棒喝,足以讓我乖乖地去退鞋了!根本沒有“冷戰(zhàn)”的一絲念頭。

就這樣,以媽媽一人單薄的肩膀挑起了一家生活的重擔,維持這個小家搖搖晃晃地走過了“三年自然災害”,走過了史無前例的“文革”……

(原載2012年6月2日人民網(wǎng)記者博客)

媽媽的榜樣

上篇寫了《媽媽的棒喝》,其實,她給我更多的是學習的榜樣,做人的榜樣,是我童年的唯一偶像!

家道中落,維生艱難。老媽上小學沒幾年就讀不起了,在家里幫我的外婆一起打金絲草帽貼補家用。

抗戰(zhàn)結(jié)束,寧波又開始建設,有老板辦起了“四明電話公司”。私人電話在當時的奢華與時尚,堪比今天的私人游艇。這家公司因此對接線生的招聘很苛刻:要家境好,文化好,教養(yǎng)好。

我老媽前兩條不合格,“教養(yǎng)好”是軟指標又看不出,看來與此事無緣了。好在很多富家小姐不愿打工,好在天一閣范家落魄了但還有人能擔保(“薦頭”很重要),也好在老媽模樣端莊、應答大方。峰回路轉(zhuǎn)的她終于捧上了“鐵飯碗”,家中經(jīng)濟壓力隨之輕了不少。

挑戰(zhàn)隨之而來。當時的電話都是人工接駁,接線生天天跟四面八方的人打交道,要國語流利、口齒清爽、反應敏捷,而且對南腔北調(diào)的話也要能猜出八九,這是基本技能的挑戰(zhàn)。

青春飛揚的歲月——母親年輕時的留影。

另一種是文化素養(yǎng)的挑戰(zhàn)。接聽電話時,接線生經(jīng)常要問到人的姓氏,簡單的趙錢孫李這樣的大姓一說就知道了,但復姓、冷姓、僻姓就很難一下子說清楚了,不把一本《百家姓》背得滾瓜爛熟,簡直難以上崗!

更有人品道德的挑戰(zhàn)。新中國成立前夕與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社會環(huán)境與道德風尚可想而知,當時屬白領(lǐng)階層的年輕美貌的電話接線生,是社會上各色人等邀約、調(diào)戲、尋釁的對象。同伴中有喜有悲,有人成了富婆,也有人成了小妾,更有人被欺凌,也有誤入歧途的。

我只知道一個結(jié)果:老媽不單獨善其身,而且從接線生的“后臺”走到了電信局的“前臺”應對挑戰(zhàn)。

她,作為第一批精選人才,在市區(qū)最繁華的中山東路郵電支局接辦明碼電報、長途電話的業(yè)務。這是當時整個寧波地區(qū)七縣一市的主要對外窗口。

人生另一高度的新挑戰(zhàn),又隨之而來。

共和國成立之初,社會上還沒有推廣實施拼音字母。明碼電報的每個字,都要用王云五先生的《四角號碼字典》檢碼標明后才能拍發(fā)。當時,這工作由臨柜營業(yè)員接收顧客電報時當場完成。顧客的字大多不好辨認不說,要在認出字后,立即找出對應的四角號碼,這對于只有初小文化程度的老媽來說,無異于讓業(yè)余登山愛好者去攀登一座專業(yè)人士才能征服的高峰。

有段時間,老媽“走火入魔”了,兩眼直視無光,口中念念有詞,如巫師作法一般。當然,這“詞”不是咒語,而是四個單數(shù)一組的一大串數(shù)字。如:4379,2571,2293等等(我亂寫的呀,找不到這種字典了,估計“橫掃四舊”時賣給廢品站了)。

苦戰(zhàn)能過關(guān),后來她自豪地說,這一個個電報紙上的文字,在我眼睛里已變成四字一組的數(shù)字了。在當年一張局級先進工作者的合影中,她是笑得那么神采飛揚!

其實,工作上的難事,都是自己努力就可以解決的,最難對付的是各色人等。當時的東門郵電支局是24小時通宵營業(yè)的,由于經(jīng)濟不發(fā)達,也由于價格與工資差距太大,打長途電話與拍電報的人比較少,單位允許值班職工在下半夜的時候可以睡覺,但有人敲門必須開門營業(yè)。難熬的是冬天的下半夜,剛焐熱了被窩,常常就有人敲門,一夜起來三四次是經(jīng)常現(xiàn)象。更討厭的是一些來搭訕或糾纏的人,有事或無事賴著不走,這是營業(yè)場所,你又不能趕他們走,還得聽他們的海吹胡侃。好在當時亂來硬闖的人比較少有,老媽她們見招拆招的都應對過去了。有一年我做東,請老媽當年的一幫老姐妹聚餐,聽她們?nèi)ふ劗敃r應對“混混”與“大款”的故事,讓我笑疼肚子,足可寫本《女孫子兵法》了。

被動應對,不如主動出擊。老媽向著更高的目標進發(fā),在上班加開會的空隙中堅持讀書,考出了業(yè)余高中的文憑!

她的學習環(huán)境如何呢,當時家里住的是那種東西兩邊廂房的房子。我們租東廂房的前后兩間,我和老媽住前面一間,橫放一張大床與靠壁一張小床,外公他們住后間,中間房門是不關(guān)的。為省電,在中間房門靠我們這邊的門框上,裝了盞當時最節(jié)能的3支光小燈。由于工藝不過關(guān),這燈一開,變壓器就會嗡嗡作響。這燈下,就是媽媽的讀書所在。

每每半夜醒來,我就會看到老媽肩倚門框低頭看書的背影。她擋住了燈光,卻擋不住那靜夜更響的嗡嗡聲。我往往不敢翻身,怕有響動驚吵了她,且將這嗡嗡聲作催眠曲又酣睡了。這剪影就在腦海中永遠停格了。

媽媽至今不知道,我還珍藏著她的那張畢業(yè)文憑。文憑形似獎狀,但左邊有騎縫印,蓋著“寧波市聯(lián)合職工業(yè)余學校”的印章,而頒發(fā)處的用印是“寧波市人民政府文教局”,三寸見方,很是大氣。

人生多磨難。懈怠的時候,每每看到這泛黃陳舊的文憑,每每憶起老媽燈下苦讀的剪影,又倍添前行的勇氣!

(原載2012年6月6日人民網(wǎng)記者博客,

改于2012年10月15日,時為農(nóng)歷九月初一,媽媽生日)

光陰的故事

翻開時尚雜志,對女的多是化妝品、服裝的廣告,對男的多是手表的廣告,連篇累牘目不暇接。各手表還各編了各的典故,命之為“光陰的故事”。我來講講我的“光陰的故事”吧。

我戴的第一塊表是“春蕾”,那是1975年底的事情了。

當時的上海牌半鋼手表十分緊俏,在外地的商場柜臺上看也看不到的,在上海也要用購物券才有資格問津。記得這種表的價格是120元,全鋼的125元還是130元,記不清了。

春蕾牌半鋼手表也是上海手表廠生產(chǎn)的,85元一塊,這與上海牌相比較就便宜多了。當時最便宜的手表是南京生產(chǎn)的鐘山牌,28元一塊,炙手可熱,根本買不到。

1998年秋,母親69歲時留影,時在寧波江東黃鸝新村住所。

85元,還是花了我差不多三個半月的工資呀(當時我在公社廣播站當編輯,一個月的工資25元)。但這表也不好買,是媽媽托了她的三阿姨(在上海的三五牌鐘廠當工人)轉(zhuǎn)了多少關(guān)系才拿到的。

那天戴上后,睡覺也沒有摘下來,將手放在耳邊,聽著這“錚錚錚……”的秒針聲特別的舒暢。這表戴了10多年,伴我結(jié)婚,伴我考大學,伴我進報社,一直到中年不戴表了為止。

我家的第一塊外國表是梅花牌女表。當時年輕人結(jié)婚送聘禮,是講究有多少腳(指家具)與多少轉(zhuǎn)(指手表、縫紉機、自行車)的,是要有好幾輛三輪車裝上送過去的。我們家的那位,倒也沒什么太多的要求,只要一塊上海牌手表作聘禮就行了。

媽媽覺得,這樣太虧待媳婦了,就拿出了多年的積蓄買了塊梅花牌手表,讓我送過去。記得英納格手表是285元,梅花牌表要325元,這在當時絕對是超前的奢侈的消費了,在她娘家的小巷中成為一時的談資。

中年以后,妻子也不戴表了。我將梅花表拿到寧波最好的鐘表店里擦了油,收藏起來。有次家里讓蟊賊惦記了,我奔進家里拉開抽屜,第一眼就找這塊表??吹剿冢睦锾嵙瞬簧?。妻子在跟我說,偷去什么什么的,我都不在意了。因為,值得紀念的東西還在,其余的就可忽略不計,用現(xiàn)在年輕人的說法是“飄過”了。

媽媽傾其所有給我們買了好表,她卻沒有戴過什么好表,長年的一塊“寶石花”電子表就對付了。后來看到我單位里發(fā)的紀念表很精巧,也就戴著用用。我看了很內(nèi)疚,去年夏天去瑞士,自己沒買勞力士、百麗翡翠什么的,特意在這原產(chǎn)地給媽媽買了一塊正宗的瑞士手表。

現(xiàn)在給媽媽買什么東西,她都說,不要買了,我都有;或者說,不要買了,我能用多少日子呢。只有這塊表,她經(jīng)常戴在手上,光燦燦地映著她的微笑,也讓我心中稍安。

(原載2012年7月1日人民網(wǎng)記者博客)

理想主義老太太

這位可敬的理想主義老太太,非我老媽莫屬。

何以見得?請看事例。

譬如說,今天某報登了一則貪官被抓的消息,明天老媽必定會諄諄教導我說,別人的錢不能拿,公家的事要用心做。你看,×××就栽了吧。

我唯唯諾諾。

其實,我早已不管單位的錢財支出,用心辦事倒是自己的風格,不敢稍有懈怠。但不能駁她,要按照她的標準,不貪不懶地做人,這樣一生平安。

其實,老媽是對的。

有的事就有點“過分”。我常常將白天在單位看不完的報紙拿回家來看,有時老媽到我家看見了,她就渾身不自在,盯在我的后面說,你這樣把公家的報紙拿回家,沒事嗎?我說,這有什么呀?我看報是工作,將工作拿回家來做,領(lǐng)導知道了應該表揚我呢!她會接著說,那你看完后就拿回去吧。我說,這報紙就是訂給我看的,我拿回去干什么?她說,交給公家去賣廢品呀!一次,兩次,她都這樣說我。

2003年秋,母親74歲生日時留影,時在寧波東后街8號203室住所。

想來,五六十年代是這樣的。既有單位的嚴格要求,也有習慣成自然,在普通職工身上,公私是絕對的分明。我被當下的風氣潛移默化了。

其實,老媽是對的。

現(xiàn)在“光盤”很流行了,這在我家已是多年的傳統(tǒng)。但凡到飯店就餐,哪怕只有少量的菜肴剩下,老媽一定要打包。我女兒是“80后”,覺得這樣很沒面子;我有時也有點下不來臺。平時很遷就兒子、孫女的她這時態(tài)度堅決,說浪費是種“罪過”,一定要打包拿走。

其實,老媽是對的。

老媽做過寧波郵電局在市區(qū)最繁忙一個營業(yè)部的臨柜業(yè)務,接待四面八方來客,是優(yōu)秀營業(yè)員。這也帶來一個問題,就是她對別人的態(tài)度與服務質(zhì)量十分的計較。有的營業(yè)員說話生硬,有的服務員干活馬虎,我們看了也就算了,想想現(xiàn)在的服務水平也就這樣了。

她不干,要批評人家。譬如她就曾“指導”服務員擦桌不能光擦中間這一塊,邊邊角角都要顧到。其實,服務員不是不知道,只是省力或偷懶而已。我們就勸她:你不要太認真,現(xiàn)在就這樣了。她不高興,說,都是你們這樣眼開眼閉慣壞的。我在苦笑中暗暗承認。

其實,老媽是對的。

前段時間老媽生病住院了,她的意見更多了,對保姆對護士的“批評”就不談了,就說她對一位近親的抱怨:幾站公交車就能過來的地方(指醫(yī)院),春節(jié)期間也見不到她到一到。當年我是怎樣怎樣地去探望的,怎樣怎樣地去幫忙的……

我說,有能力去幫助人家,是我們應該做的,也是我們自己的修行。也許人家有事,也許過兩天就來,你不要焦急。

在老媽看來,這世界的秩序,應該是“父慈母愛兄友弟恭”的;處事的先后,應該是“急難之際拔刀相助”的。但是現(xiàn)實不是這樣了,很多事情根本不是書上說的那樣了,也不是傳統(tǒng)中的那樣了。但老媽堅持著,老媽堅信著。

其實,老媽是對的。

命運給她坎坷,她不抱怨,卻在命運的隙縫中抗爭。她是位可敬的理想主義老太太,而我卻那樣地市儈,那樣地隨波逐流。

(載2015年1月《寧波晚報》)

陪護日記

1月24日,8:00(在病房等待中寫)。今天,老媽手術(shù),陪護中。

古人言:色難!意思是說,與長輩說話,要始終和顏悅色,恭恭敬敬。我大多數(shù)時候做得到,但有時母親執(zhí)拗起來,我說話的聲音就不免高了。

還得好好修煉啊。

10:50(等在手術(shù)室外寫)。不能示弱之弱,真痛苦!老媽就是不服老,硬撐,終于摔倒骨折,以致手術(shù)。

要強,甚至爭勝好勝,年輕時是必須的,生當作人杰么。那廉頗老矣,就不要強飯了嗎,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飯,也是講形勢比人強。

順勢而為,到什么山唱什么歌,這是我現(xiàn)在對自己的第一要求。老,是必然,不可怕??膳碌氖?,不肯示弱。

12:19(在重癥病房外等候中寫)。經(jīng)過3小時煎熬,老媽終于出了手術(shù)室?,F(xiàn)麻醉未醒,因全麻進重癥監(jiān)護室,親人不能陪伴。祈禱她平安,讓我多孝敬幾年!

1988年秋,母親在寧波江東黃鸝新村新居,與本書作者、表弟丁寧合影。

13:28(在重癥病房外等候中寫)??础秶胰宋臍v史》雜志,有篇文章的標題給我啟發(fā),于是借用來給自己勵志:生活給你的是首悲傷的歌,你要把它唱得更好!

25日,9:00,進入重癥監(jiān)護室陪護老媽許久。

14:00,將其接回骨科病房。

14:27(在陪護中寫)。靜謐,生活中真正的奢華。這種靜謐,是與父母相依時的心中安詳。

記得20多年前在冬季回蘇北故鄉(xiāng),與父親共眠在灶披間的臨時床上。熄燈之后張眼一望,竟見屋頂漏入天光星輝。其時不覺冷,更不覺窮,極安詳?shù)厮恕?/p>

今天上午,我進重癥監(jiān)護室,又握住母親那雙皸裂的手,熱淚潸下卻內(nèi)心踏實安詳。

是為記。

(原載2013年1月26日人民網(wǎng)記者博客)

弱女子的平凡一生演繹傳奇弱

“慈母范美菊因病重不治于元月13日逝世,享年86歲。慈母系天一閣范氏后裔,是私立四明電話公司首批話務員。其一生贍老撫孤,飽經(jīng)滄桑,恩德長銘后輩心間?!鼻皫滋斓囊粍t訃告引起了記者的注意。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位老人,86年的漫長人生背后又有怎樣的故事?記者采訪了老人的兒子范偉國。在兒子范偉國眼里,除了作為范氏后人旁支,除了曾是寧波最早一批話務員中的一員,母親更是一名普通人,“最多再給她的人生加上這樣幾個標簽——寧波第一代產(chǎn)業(yè)工人,理想主義老太太,慈母,嚴母……”

記者 鮑云潔 李臻

老一輩的美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

但在兒子眼中母親最美的地方是氣質(zhì)和神韻

記者昨日見到了今年64歲的范偉國,他是寧波老新聞工作者。在遺像中母親含笑的注視下,他深情地回憶了母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這是母親最靚麗的一張照片。

范偉國相信,母親童年隨外公在上海的生活,一定是她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

母親還在世的時候,范偉國曾專程去上海尋訪過她童年時曾居住過的福佑巷。走在窄巷里,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個穿著花裙子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在青石板路上奔跑的樣子。

母親成年后的生活大多被愁苦籠罩,從他記事起,母親就因為害怕太招搖、不方便干活等種種原因,幾乎再沒有穿過裙子。

“但她一定是喜歡穿裙子的,你看這張她近30歲時拍的‘藝術(shù)照’,特地穿了裙子。即使經(jīng)歷了那么多磨難,臉上還保持著少女般甜美的笑容!”他感慨地指著一張老照片對記者說。

從不打扮的母親,在范偉國眼中卻一直是最美的女性,老一輩的美人大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但在兒子眼中,更美的是她的氣質(zhì),“腰板總是筆直的,說話不緊不慢的,還有那到老也不會變的風韻?!?/p>

父親賣掉老家近百畝良田

在寧波搞了一場“驚動了中山路”的西式婚禮

范偉國說,年輕時的母親長得清秀甜美,鄰居們都夸她漂亮。

臨解放時百業(yè)凋零,在上海做學徒學生意的外公只好回到寧波老家,在老家同樣沒有工作,維生艱難。母親上小學沒幾年就讀不起了,在家里幫外婆一起編草帽貼補家用,編草帽的金絲草很細,母女倆常常在煤油燈下干活到深夜。

每隔幾天,母親就把編織好的金絲草帽送到旁邊布廠的草帽收購點。這個伶伶俐俐、面目清秀的小姑娘漸漸引起了布廠老板注意。在他眼里,這個小范姑娘簡直就和駐場稅收員王云鵬是天生的一對。

二十出頭的江蘇人王云鵬生得一表人才,還是那個年代少見的高中生。他年紀不大志向卻很高,原想去上海申報做記者不成,就做了隨軍記者,受傷后家里人抱著求安穩(wěn)的心態(tài),把他送到大哥所在的寧波,安排在布廠里做事。

經(jīng)過布廠老板的撮合,兩人戀愛結(jié)婚了。王云鵬賣掉老家近百畝良田,在寧波搞了一場“點亮三江口”的西式婚禮。“點亮了三江口,指的不光是請的人多。那會兒母親已經(jīng)進了四明電話公司,光是參加婚禮的那批寧波最早的話務員,個個面容嬌美氣質(zhì)出眾,就已經(jīng)夠招搖的了。我父母還在江廈橋旁邊的‘中國照相館’照了一套當時罕見的婚紗照,老板把照片放大后貼在櫥窗上。一對璧人光彩照人,人來人往總要駐足觀賞一番,真正是‘照亮’了整個三江六岸了!”

弱女子一人挑起全家大梁

她還幫助妹妹撫養(yǎng)兩個幼子長大成才

神仙眷侶般的美妙生活,因為王云鵬的入獄戛然而止。1953年,王云鵬因歷史原因被判20年徒刑。一對璧人不得不忍痛離婚。

30歲之前的范偉國對自己的父親沒有絲毫印象,記憶里晃動的都是母親堅毅的臉?!捌鋵嵥谖颐媲耙恢笔敲嫒萜届o的,很少把在單位里受的氣帶回家中,但身在單親家庭中的我很小就學會了看媽媽的臉色。飯桌上她露出一絲笑容,我就知道她在單位干得順心,我也很開心;飯桌上她默不作聲,我就知道她又受氣了,或者遇到麻煩了,匆匆吃完,收拾碗筷回房間學習去。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媽媽,也沒法保護她,只能盡量少惹她生氣?!?/p>

1966年2月13日,父親時年38歲。

“家里人不多,阿太(外公的母親),外公,外婆,媽媽和我,舅舅下放在農(nóng)村,阿姨在外地。阿姨能自給,舅舅要貼補,其余都靠媽媽生活。她是頂梁柱,塌下來就全家喝西北風了。”他回憶。

抗戰(zhàn)結(jié)束后,寧波有老板辦起了“四明電話公司”。私人電話在當時的奢華與時尚,堪比今天的私人游艇。這家公司因此對接線生的招聘很苛刻:要家境好,文化好,教養(yǎng)好。母親前兩條不合格,“教養(yǎng)好”是軟指標又看不出,看來與此事無緣了。好在很多富家小姐不愿打工,好在天一閣范氏后人的名頭還能請人出面擔保,也好在母親模樣端莊、應答大方,這讓她如愿以償捧上了“鐵飯碗”,工作頭一年每個月就能拿到12塊銀元。到公私合營后,母親進入寧波郵電局,工資已經(jīng)高達50多元?!鞍凑f20世紀五六十年代每月有50多元工資已經(jīng)很可以了,但架不住用錢人多開銷大,常常捉襟見肘?!?/p>

在這樣艱難的環(huán)境下,母親還先后將臺州妹妹的兩個兒子接到寧波撫養(yǎng)。“雖然我是母親的獨生子,其實從小到大都是‘三兄弟’,母親對我們?nèi)齻€一視同仁。生活雖然艱難,但她一直用自己的行動默默地影響著我們,母親一直認為自己書讀得不夠,希望后代讀更多的書,做得更好?!狈秱f。

隔著歲月的長河,范偉國無從了解母親的內(nèi)心,但他知道那些艱難歲月里支持著母親的一個最大信念就是——等丈夫回家。但她最終沒有等回自己的丈夫,20世紀60年代父親出獄后,因為種種原因,萬般無奈地回到了江蘇老家,此后他們各自都有了新家?!澳鞘菚r代造成的人生遺憾,但他們自始至終都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我就是其中的紐帶?!?/p>

“范家后人”的標簽并沒有在生活里留下多少印記

但范家的文人風骨仍在這是書香門第潛移默化的影響

“作為天一閣范欽范氏后裔,到母親這一代,應該是第二十代子孫。但范家后人的標簽并沒有在我們的生活里留下多少印記,”范偉國說,“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很小的時候,有過兩次正月里的祭拜,外公帶著我們來到天一閣,把范欽老爺?shù)南裾埑鰜?,讓我們一一跪拜?!?/p>

到了范美菊父親那一代,范家就已經(jīng)明顯地衰落了,范偉國外公范云璋沒喝過幾年墨水,母親范美菊只上到初?。ㄐW四年級)畢業(yè)。

《梅》作者:趙鉦

但范家的文人風骨仍在,這是書香門第潛移默化的影響。范偉國記得,外公從上?;貙幉ɡ霞液?,只能靠掃街補貼家用,每天天不亮就去掃巷子,巷子里的街坊卻總是尊敬地叫他“范先生”?!皟x表堂堂,個子挺拔,當年1米70多的身高很有回頭率的,雙眼大而有神,總是透出幾分和善。哪怕是穿一件舊衣衫,也很有點范兒?!彼貞洠皩懙靡皇趾米?,又和善。鄰里老人就常常找他代筆寫信。他一落筆,習慣把一頁信紙寫得滿滿的,把他們的心意都在紙上傾注滿了……”

只有初小水平的母親,卻酷愛閱讀,憑自學博覽群書。范偉國記得,小時候常常一覺醒來,看到母親肩倚門框低頭看書的背影,房間狹小,她怕影響兒子的睡眠,就用身子擋住燈光,在這樣繁重而艱苦的生活中,她居然還考出了一張業(yè)余高中的文憑。

“直到媽媽去世,她也不知道我還珍藏著這張畢業(yè)文憑,對于我來說,這份文憑代表著媽媽的精氣神,鞭策我在人生的路上不斷前行。”范偉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泛黃的文憑,文憑形似獎狀,但左邊有騎縫印,蓋著“寧波市聯(lián)合職工業(yè)余學?!钡挠≌?,而頒發(fā)處的用印是“寧波市人民政府文教局”,三寸見方,很是大氣。

生活要儉樸,做人要清爽,腰板要挺直

這是范美菊的“范家家訓”也是她堅守的傳統(tǒng)與美德

“雖然沒有那種引經(jīng)據(jù)典、厚重深沉的范氏家訓,在我看來,母親自身嚴格的做人準則就是最好的范氏家訓?!狈秱貞洠叭绻欢ㄒ谜Z言表達,那母親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那句——‘怎么一點都不懂得苦難’可以算一個,她告訴我們,無論何時,生活要儉樸,做人要清爽,腰板要挺直!”

范偉國曾寫過一篇名為《一位可敬的理想主義老太太》的文章,幾件往事體現(xiàn)著范愛菊樸素而真切的家教之方:

“譬如說,今天某報登了一則貪官被抓的消息,明天老媽必定會諄諄教導我說,別人的錢不能拿,公家的事要用心做。你看,×××就栽了吧。

我唯唯諾諾。

其實,我早已不管單位的錢財支出,用心辦事倒是自己的風格,不敢稍有懈怠。但不能駁她,要按照她的標準,不貪不懶地做人,這樣一生平安。

其實,老媽是對的。

有的事就有點“過分”。我常常將白天在單位看不完的報紙拿回家來看,有時老媽到我家看見了,她就渾身不自在,盯在我的后面說,你這樣把公家的報紙拿回家,沒事嗎?我說,這有什么呀?我看報是工作,將工作拿回家來做,領(lǐng)導知道了應該表揚我呢!她會接著說,那你看完后就拿回去吧。我說,這報紙就是訂給我看的,我拿回去干什么?她說,交給公家去賣廢品呀!一次,兩次,她都這樣說我。

想來,五六十年代是這樣的。既有單位的嚴格要求,也有習慣成自然,在普通職工身上,公私是絕對的分明。我被當下的風氣潛移默化了。

其實,老媽是對的……”

這些美德,這些傳統(tǒng)的做人準則,依然被很多人堅守,命運的坎坷,她們從不抱怨,卻在命運的隙縫中抗爭,奉公守法,對家庭和社會無私地奉獻。她們都是普通人,卻在用一生演繹著屬于自己的普通人的傳奇。而老人辭世,她的侄孫、深圳衛(wèi)視“您有一封信”節(jié)目組王凱感慨地在微信朋友圈寫下一句話:“傳奇謝幕,奶奶走好?!?/p>

(原載《東南商報》2015年1月16日第一版轉(zhuǎn)第四版)

注:此為《東南商報》記者撰寫的文章,特全文轉(zhuǎn)載,以紀念先輩,并感謝兩位作者。

永恒的身影——伯父百日祭

伯父遠行了,我沒能去送他,總存著一種深深的遺憾!

伯父是我的精神支柱,我無法面對他離我而去的殘酷!

寧愿在腦海中、在心底里,永恒地保留著他在病榻上尚有一分清醒之際緊握我手的形象,保留著他要叮嚀我千言萬語卻苦于無法開口的模樣。

輕貼著他溫暖的臉,感受著他艱難的呼吸,我的淚快忍不住了。

心中雪亮地知道,這是他最后的囑托,這是我最后的訣別。在出病房壓住淚珠后,又回去緊緊捧住他顫抖不停地手,俯身想辨清他細若游絲的語音。

這聲音曾深深地打動過一個漂泊者、一個苦旅者的心。

我第一次見到伯父,應該是在1977年的春天。當時,我從農(nóng)村插隊回到了城里,在寧波的畜產(chǎn)品收購站混了一個長毛兔生產(chǎn)輔導員的角色,于是偶然也有了在省內(nèi)出差的機會。

我自小活得比較渾噩,外公、外婆說父親老早死了也就信了。也想不起要問一下父親的經(jīng)歷之類的問題。1966年“文革”時我讀初二,要加入紅衛(wèi)兵卻不允許,說我是歷史反革命的子女,這不啻是一個晴天霹靂。

問外公,一聲長嘆;問母親,語焉不詳。這就明白了八九分——“組織”所言不虛。也好在自己活得渾噩,就找了一個“出路”:加入“勞動人民子弟紅衛(wèi)兵”。但心中始終存疑:我的父親在哪里?到底有什么問題?

外公曾說過,你伯父在湖州,他知道你父親的事。于是逮住一個機會,摸進了湖州一中伯父、伯母蝸居之處。30余年過去了,往事如煙,只記得坐在舊木房樓梯邊的飯桌旁,聽伯父慢慢地說父親的事,來龍去脈,說王家?guī)资甑臏婧IL铩U沁@娓娓道來的吳儂軟語為我釋疑解惑、為我撫平悲憤。我如聽“故事”般地聽伯父講過去的艱難,茫然不知父親的模樣,本還以為到了湖州就能看到我的父親,可見我對我父親、對我家史的“無知”!這是時代的悲哀,也是共和國這代人的悲哀!

2007年7月31日,本書作者夫婦陪伯父、伯母在江蘇興化昭陽鎮(zhèn)祭掃先祖墳墓。這是伯父母最后一次的故鄉(xiāng)行。

那時候的伯父也就我現(xiàn)在這樣的年紀,50來歲應當不老仍壯,但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滿頭的白發(fā)、孱弱的身軀,看上去格外顯老。事后才知道,伯父也背負著所謂“右派歷史問題”的重擔,還背負著吃口眾多、經(jīng)濟拮據(jù)的重擔,然而伯父依然是那么的淡定從容,與伯母又是那樣的琴瑟和諧。這沉穩(wěn)的身影鐫刻在了我心中。

在我女兒兩三歲的時候,大約是1981年初春,政治氣候和物理氣候都處于“料峭”之際乍暖還寒,我跟父親還沒有正常的往來,還靠伯父在中間轉(zhuǎn)發(fā)書信。有天晚上剛吃完晚飯,伯父突然來了,他說在寧波開會晚上有空,他說你們結(jié)婚我沒能來,現(xiàn)在有第三代了我要來看看,我是代表王家來的。聽了,心里像吹進了一股暖風。伯父細心地看了我們的新房,又關(guān)切地問了女兒的情況、問了我工作與學習的情況。我拿出了當時自以為很得意、現(xiàn)在看來不值一哂的習作,請伯父過目,他頻頻贊許。他說我們王家是書香門第,官可以不做,書一定要讀好,人一定要做好。現(xiàn)在想來,正是他的這種鼓勵和囑咐,增長了我不少寫作和采訪的自信,也使我走人生之路時更謹慎了吧。

不覺之間,夜深了,他要回住處,我推出自行車要送。伯父不肯,說外面在修路,車子不好推,堅持要自己走過去。我和妻子送出門口,看他翻過掘起土堆時十分艱難,又要去扶他卻被他推開了。慢慢地,他消融在街頭的夜色中。記得年少時讀過朱自清先生寫的散文《背影》,印象淡淡的,因為沒有感受過父愛。而在這一刻,我的心弦被撥動了!伯父他為了什么?他的身體不好、腿也走不得路,他的各種工作也很多,為什么這樣關(guān)愛我?這是親情,是血脈相連的親情呵!我在伯父的背影中慢慢地讀懂“愛”這個需要大寫的字。

與那晚有關(guān)的還有一個插曲。伯父說臨時出來也沒什么禮物,就買了一瓶可樂。說得很淡然,是呀,在今天一瓶可樂算得了什么??晌矣浀煤芮宄煽诳蓸纺菚r剛進中國大陸,商店里的標價是5元8角,我一個月的工資才42元。我曾在櫥窗外流連過幾次,想給女兒買都不舍得。伯父讓我們開了一次洋葷,于是有幾個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圍坐一起,將可樂倒上一小杯,像喝白酒一樣慢慢品味??蓸菲肯旅嬉唤赜玫氖且环N黑塑料,給人感覺總還有一些可倒似的。終于有一次把杯子準備好了,卻倒不出多少液體來了,成了我們家的笑談。這是伯父在艱難時世中給我們帶來的歡樂呀。伯父當時在湖州有沒有買給姐妹們吃過呢,我想她們不會有這樣好的“待遇”的。

后來,日子好過了,時光就像江河之水一樣飛逝而去,但伯父最初的這身影卻越來越深地留在我腦海中了。

伯父遠行了,我沒能去送他,總存著一種深深的遺憾!

伯父是我的精神支柱,我無法面對他離我而去的殘酷!

今后,我到哪里再去找我的伯父訴說心事?在他的百日之祭時,寫上這點文字,寄托我的一分哀思!

(寫于2008年12月31日凌晨一時)

父親的墓志銘

2001年初,江蘇興化的農(nóng)村要拆墳,搞土地平整。

無奈中,只得將爺爺、奶奶和父親的骨殖,從河道縱橫中的小土堆里遷出,搬到了縣城的公墓里。

也好,也好,動一動,風水轉(zhuǎn)好了呢!我這樣安慰自己。

在從舊墳到新墓的搬遷船上,我捧著父親的骨灰盒心緒萬千,為他跌宕流離、妻離子散的困苦一生,流淚;為我幼失父愛、屢受連累的艱難半生,傷悲!

于是,決意給父親留下點痕跡,哪怕雪泥鴻爪也好。

1983年10月,父親在寧波,時年55歲。

在新墓碑背后,替他刻了如下墓志銘:

先父少時有凌云之志,及壯橫遭波逆,未老卻郁郁不得志而終,為之扼腕長嘆不已。錄其自度曲一首,以作紀念。

1981年元旦,適逢五十三歲生日乃作此詩:橫逆已遭三十二,歲首正逢五有三。浪跡江湖艱半世,幾經(jīng)劫難鳳離散。年華早隨東流去,而今只剩兩鬢斑。天命難知知何用,恨把余生付等閑。

至于我自己,覺得連墓都是多余的。要什么墓志銘呢?就多出幾本書吧,留點文字在世上就夠了。

一介書生,百無一用,如果有靈魂的話,就隨風飄蕩吧。

(原發(fā)2013年4月18日02路網(wǎng))

再憶小平

今天是小平先生的生日,無須想起也不會忘記。這個日子刻在心里了。今年的八月于我是個很特殊的月份,又逢此日子,更要寫點文字再紀念這位偉人。

像我這樣水平與檔次的人,應是不能這樣直白地稱呼他的。但在我的腦海里,鄧小平先生就像師長。他說,他是人民的兒子,顯得那么的謙恭;他是革命家,但又那么有人情味,奉侍養(yǎng)母終老;他廢除了終身制,學做平民,開一代新風。

我追思他,我崇拜他,是他敢于撥亂反正的膽魄與謀略。一個人糾正自身的毛病甚至弱點都很難,一個執(zhí)政多年的治理一個大國的黨要改變自己的路線、方針,更別提多難了。我是經(jīng)歷“文革”并親歷改革開放的人,一路走來如同上山也不覺其險其難,現(xiàn)在登上一座山峰,回首來程才覺多么不易。

舉其大者,舉其改變我們生命歷程者,就有以下:讓下鄉(xiāng)知青返城,多少破碎的家庭得以團圓,社會動蕩得以恢復;恢復高考制度,讓多少年輕或不年輕的人重圓大學之夢,也給民族造就了多少英才;否定“血統(tǒng)論”,讓多少才俊揚眉吐氣奮發(fā)有為,順便也給封建主義一記悶棍;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主,凝聚了多少民心,又讓我中華恢復元氣。

是的,有人會說,這不是小平一人之力,是全黨之功。但恰恰在這里就看出領(lǐng)袖的作用了!同樣的一個黨,它能搞階級斗爭,它也能搞經(jīng)濟建設,全看它的領(lǐng)路人是誰呀!所以我緬懷他——小平先生!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dappsexplained.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