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歷屆備受全世界各國人民關注和崇敬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名單里，戲劇家或同時身兼劇作家身份的文學大師并不多，大約有如下獲獎者：1903年挪威的比昂遜（1832—1910）、1904年西班牙的何塞·埃切加賴（1832—1916）、1911年比利時的梅特林克（1862—1949）、1912年德國的霍普特曼（1862—1946）、1923年愛爾蘭的威廉·勃特勒·葉芝（1865—1939）、1925年英國的蕭伯納（1856—1950）、1932年英國的高爾斯華綏（1867—1933）、1934年意大利的皮蘭德婁（1867—1936）、1936年美國的尤金·奧尼爾（1888—1953）、1957年法國的阿爾貝·加繆（1890—1960）、1964年法國的讓—保爾·薩特（1905—1980）、1969年愛爾蘭的薩繆爾·貝克特（1906—1990）、1986年尼日利亞的索因卡（1934—?。?、1997年意大利的達里奧·福（1926—2016）、2000年法國華裔高行?。?940—?。?004年奧地利的艾爾弗雷德·耶利內克（1943—?。?、2005年英國的哈羅德·品特（1930—2008）、2019年奧地利的彼得·漢德克（1942—?。┑取Ｔ谶@些榮膺諾貝爾文學獎的戲劇家名單中，同時兼編劇、導演、演員和舞美設計為一身的，只有一人，這就是1997年得主——意大利人達里奧·福。

2016年10月13日，被稱為全才型意大利著名喜劇大師達里奧·福在意大利米蘭與世長辭，這位有著旺盛創(chuàng)作力和表演激情的90歲喜劇老人給世人留下了五十多部戲劇作品和無比豐富的精神財富。他的喜劇被不同國家和民族翻譯成30多種語言文字出版或演出，在世界各地都擁有他不計其數(shù)的觀眾與讀者。

達里奧·福是一位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他不寫風月，不談愛情，卻像一個調皮搗蛋的頑劣孩子，以他高度的政治敏銳性與高超的演劇技巧，惡作劇般地扯下了意大利那些腐敗權貴部門的面具和遮羞布，讓我們在忍俊不禁的笑聲中，了解了意大利當下的各種社會問題、政治腐敗問題等，他把諷刺的矛頭毫不留情地直指意大利當局和梵蒂岡教會這些權威機構，對那些蠅營狗茍、陰謀權詐的權貴嬉笑怒罵，令他們顏面喪盡。他的戲劇作品絕非消遣娛樂、逗人發(fā)笑，而是匡扶正義，還廣大的被壓迫者以尊嚴。盡管達里奧·福的喜劇演出備受觀眾歡迎，每場演出都座無虛席，劇場效果令人瞠目，爆笑聲一浪高過一浪，卻深深刺痛了那些丑惡、偽善的權貴政要，成為搜尋社會病根和社會問題的照妖鏡。因此遭到某些人的“痛恨”，利用權力封殺達里奧·福的節(jié)目，把達里奧·福踢出意大利廣播電視臺，也不讓他和他的劇團在正規(guī)劇場演出。

難怪在1997年的瑞典學院⁽¹⁾，當全世界都在翹首以盼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一經(jīng)宣布，竟然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戲劇性場面，達里奧·福的名字或許對有些人來說實在是太意外、太不可思議了，幾秒鐘的停頓靜場之后，大廳里頓時熱鬧起來，有歡呼雀躍、熱烈祝賀的；也有冷著臉、保持沉默的；還有人忍不住嘀嘀咕咕、抱怨責難的，甚至對瑞典學院評獎委員會成員進行謾罵。毫無疑問，瑞典學院的委員們有足夠的膽量把最高的文學獎賞頒給了一個“小丑藝人”，讓“那些占據(jù)高位的、對下層勞苦民眾不屑一顧的、聲名顯赫的詩人、作家們，突然被一陣旋風吹倒了……把他們從巔峰上掀翻在地，摔了個大馬趴，落到塵埃，風光不再?！?sup>(2)

文學藝術與社會政治一向是息息相關?！罢问菫楣芾肀娙酥?，文藝則為表現(xiàn)眾人之事”。⁽³⁾在達里奧·?？磥?，一部戲劇，一部文學作品，或任何一種藝術形式，如果不反映我們這個時代與社會現(xiàn)實，那么，這種作品和我們是毫不相干的。當他看到各種媒體每天都在轟炸式地播放平庸陳腐和色情淫亂的東西，電視里播放血腥冷酷的動作片，非常擔憂。他這樣說道：在十分鐘里年輕人就會看到三次強奸，兩次暗殺，一次毒打。還有一次大橋上發(fā)生十車連環(huán)車禍，造成大橋垮塌，車和乘客都墜入了大海，唯一的幸免者也因為不會游泳而被慢慢淹死。突然，畫面上出現(xiàn)了一大群好奇的圍觀者，看著這個場景竟然喝彩叫好。這一切讓達里奧·福極其焦慮不安，他意識到這將會毀了一代年輕人，所以他在他的戲劇里一部接一部地揭露正在發(fā)生的重大事件，甚至以真人真事暴露社會的黑暗與不公正，如《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不付錢！不付錢！》《喇叭、小號與口哨》等。

戲劇要為時代和現(xiàn)實社會發(fā)聲，達里奧·福的觀點涉及戲劇的本質與意義，即戲劇與現(xiàn)實、戲劇與政治、戲劇與真實、戲劇與道德等關系問題。他接近于古希臘悲劇家歐里庇得斯（公元前480—前406）和喜劇家阿里斯托芬（約公元前446—前385）的戲劇觀。歐里庇得斯認為，戲劇旨在揭露現(xiàn)實。阿里斯托芬則強調“要知道喜劇也懂得是非黑白，我要說的可能是駭人聽聞，但卻是真情實理?！?sup>(4)達里奧·福的政治諷刺劇、荒誕劇，針砭時弊，維護被壓迫者的尊嚴和利益。正如西方喜劇之父阿里斯托芬在他的《阿卡奈人》（公元前425年，頭獎）一劇里所言：“喜劇應發(fā)揚真理，伸張正義，給人民以良好教訓，引領他們走上幸福之路。他不會拍馬屁、獻賄賂、行詐騙、耍無賴，他并不天花亂墜害你們眼花繚亂，他是用最好的教訓來教育你們?！?sup>(5)

舞臺藝術欣賞的過程就是娛樂性與思想性的共存與融合。作為現(xiàn)代戲劇家，達里奧·福比起古希臘喜劇家阿里斯托芬，更擅于用俏皮話、黑色幽默、時事諷刺和悖論等方法，去譏諷、影射、鞭撻現(xiàn)實生活里的種種丑惡現(xiàn)象，使那些有權有勢的大逆不道者聲名狼藉，啟迪觀眾對戲劇里所觸及的話題進行反思。達里奧·福聲稱他和他的妻子、藝術伴侶弗蘭卡·拉梅推出的“正是一種人民戲劇，通過它來再現(xiàn)無產階級的戲劇?！?sup>(6)他始終是站在人民大眾的立場上，嫻熟、自如地運用人民大眾所喜聞樂見的喜劇表現(xiàn)形式來揭露黑暗。例如，揭露意大利警察當局黑幕的《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該劇曾在意大利引起轟動，在兩個演出季里連續(xù)演出了300場，觀眾超過30萬人次。還有影射美國霸權主義的《該扔掉的夫人》等，在好長一段時間里，美國政府禁止達里奧·福和他的夫人弗蘭卡·拉梅入境訪問。達里奧·福的鮮明個性和無窮的創(chuàng)造力，成就了意大利現(xiàn)代喜劇史上一個不可復制的輝煌篇章，深受廣大民眾的熱情擁戴。

由此可見，瑞典學院諾貝爾獎評審委員會頒給達里奧·福的獲獎理由是多么準確、多么的恰如其分：“其在鞭笞權威，褒揚被蹂躪者可貴的人格品質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堪與中世紀的弄臣相媲美?！?/p>

1997年瑞典學院諾貝爾文學獎頒獎現(xiàn)場，左為意大利喜劇家達里奧·福

何為“弄臣”。弄臣，存在于古代東西方宮廷里，以插科打諢來為國王消煩解悶的人物，是用俏皮的語言說出真話的諷諫者。《北齊書·徐之才傳》則這樣闡釋弄臣：“又戲謔滑稽，言無不至，于是大被狎昵?！?/p>

說到“弄臣”，令人想起1851年首演于達里奧·福的祖國意大利威尼斯的G.威爾第的著名歌劇《弄臣》。劇中的弄臣利哥萊托是個可悲的角色，他必須不斷地為主人找樂，幫助主人實行一切尋歡作樂的計劃，因而遭到他人的厭惡和鄙視。其中有一段利哥萊托遇到刺客后的唱詞，訴說了一個弄臣的苦衷：“我倆都一樣！我用舌頭，而他用刀槍。我教人笑破肚腸，他制造死亡！哦，人類和自然，你們使我變得邪惡不善。做小丑，多么的可惱，成殘廢，多么的難看。我每天都必須強顏歡笑，不能用眼淚解除憂愁和煩惱?！?，多么痛苦！經(jīng)常污辱我和蔑視我的侍臣，我真恨不得咬死你們！我的邪惡啊，是由你們造成！”

達里奧·福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證書

這是中世紀弄臣的悲劇性命運。他們那僅存的具有反教會自由思想的演出手稿一直被塵封著，直到后來被達里奧·福發(fā)掘出來并被注入新的生命。

達里奧·福寫戲演戲絕對不是為了取悅執(zhí)政者，他只是在表現(xiàn)形式上與中世紀的弄臣相近似，在插科打諢中敢于講出真理與事實，對國內外的重大事件和人民大眾所關注的各種問題迅速作出反應。達里奧·福完全不同于中世紀弄臣，他從來不會為了生存成為權貴們的附庸，他追求的目標是自由獨立的戲劇，不受任何政治審查干預的戲劇，非主流文化的戲劇。一直以來達里奧·福為底層民眾的利益搖旗吶喊，他的政治諷刺劇、滑稽劇、荒誕劇等各種類型的戲劇，充滿了最原始的、不可壓抑的“人民之聲”，這使他的戲劇具有一種政治感染效應，他讓那些權貴們如坐針氈，恨得咬牙切齒，卻讓人民大眾歡欣鼓舞、揚眉吐氣。他堅定地維護他們的尊嚴，匡扶正義，被廣大民眾親切地稱為“人民的游吟詩人”。

真正的喜劇不是為了笑而制造笑的，在達里奧·福的舞臺上，笑，是鞭撻丑惡的一種武器。他的戲與政治關系密切，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一種政治劇，無論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遭綁架的范范尼》，還是《不付錢！不付錢！》等作品，這些在舞臺上所呈現(xiàn)的戲劇故事，是意大利人的一種集體記憶，也是社會記憶，它們記錄了意大利的現(xiàn)實社會生活與事件，探討了當代種種現(xiàn)實問題。達里奧·福獲獎之所以遭到梵蒂岡教會、文壇名流等人的蔑視，是因為他把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喜怒哀樂，以及權貴的虛偽與驕橫、社會的種種不公，統(tǒng)統(tǒng)搬上了舞臺。他們最不能寬恕的罪過是：他在表現(xiàn)這些東西的時候，還能讓大家一次又一次地開懷大笑，而這些潮水般洶涌而來的笑聲、掌聲，讓權貴們深感不適，甚至出言不遜。

由此可見，達里奧·福是一位洞察力十分敏銳的戲劇家，滑稽與嚴肅、崇高與丑惡，在他的舞臺上總是結伴而行。他以過人的才智和戰(zhàn)斗精神，繼承了古希臘喜劇之父阿里斯托芬和17世紀法國喜劇家莫里哀的喜劇精神，它是自由的、狂歡的，具有獨立人格的，其喜劇感具有一種超越感、游戲感和荒誕感。達里奧·福把喜劇作為一種介入政治、介入社會形態(tài)的工具，以對抗現(xiàn)有的政治，講述今天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他以快速發(fā)展的劇情、機智幽默的語言和寓意深刻的政治見解，有針對性地進行影射，對當下的社會弊端發(fā)出責難與諷刺。他的戲劇往往超越了具體的事件，具有十分廣泛的現(xiàn)實意義。

達里奧·福的政治立場和舞臺表現(xiàn)力，大大激怒了意大利右派勢力。他們用各種卑鄙的手段威嚇達里奧·福。為了讓這個“刺兒頭”閉嘴，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達里奧·福和他的劇團演出時屢遭阻撓，不僅拒絕給達里奧·福正規(guī)劇場，還要接受嚴格的劇本審查，甚至派出文化警察拿著審批過的劇本在劇場里一字一句地對照，生怕達里奧·福在即興表演中又迸出冒犯當局的臺詞來。面對警察的侵擾、右翼勢力的謾罵、文壇名流的嘲笑，以及人生侮辱和各種暴力襲擊、毆打，達里奧·福無所畏懼。于是更加令人發(fā)指的事情發(fā)生了，他們竟然無恥地強暴了達里奧·福的妻子、藝術上的合作伙伴弗蘭卡·拉梅。“為了團結地位低下、飽受欺凌的民眾，她付出的代價比我們中任何一個人都昂貴得多?！边_里奧·福在獲獎演講中說道。他告訴在場的每一位聽眾和全世界：“這個諾貝爾文學獎屬于我們兩人共同擁有?！?/p>

這對藝術伉儷始終是榮辱不驚。各種下流、卑鄙的挑釁，沒有讓達里奧·福夫婦膽怯，收斂起諷刺的鋒芒，反而更加激勵了他們的斗志。作為一個追求真理的斗士和勇士，達里奧·福堅定不移地堅持他的正義事業(yè)，把笑與嘲諷作為利器打磨得更加鋒利、更加耀眼。不讓進入正規(guī)劇場，他們就在工廠里、草坪上、體育場等地方因地制宜地演出，觀眾人數(shù)都是以千以萬來計算的。每一場演出，都成為達里奧·福顛覆意大利現(xiàn)實社會的戰(zhàn)場，在他層出不窮的滑稽譏諷、嬉笑怒罵中，讓那些偽善的權貴們、政客們，以及趨炎附勢的媒體和官員在觀眾面前無處躲藏，出盡了洋相，真正做到在詼諧笑鬧中扶正壓邪。

達里奧·福是根植于意大利民間戲劇藝術的天才喜劇演員。他的外祖父是當?shù)胤浅Ｓ忻恼f唱藝人，達里奧·福從小就看在眼里，喜歡模仿外祖父的表演。他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了意大利傳統(tǒng)民間藝術的熏陶，與生俱來的喜劇表演天賦被大大激發(fā)了出來。他后來娶了出身于喜劇表演世家的弗蘭卡·拉梅為妻，更是在事業(yè)上如虎添翼。在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桂冠時，他公開說這個獎一半是他妻子的。他們生活了一輩子，形影不離。他們一起演過上千場戲劇，在劇院、在占領的工廠、在大學靜坐抗議的現(xiàn)場，甚至在改作俗用的教堂或是在監(jiān)獄和公園里，無論是烈日當空，還是大雨傾盆，他們始終在一起?！叭绻疑磉厸]有她，我絕對不可能完成你們覺得值得褒獎的作品?！边_里奧·福由衷地說道。弗蘭卡·拉梅機智過人，一位記者向她提了這樣一個問題：“作為諾貝爾獎獲獎者的太太，在家里出現(xiàn)了一座豐碑，你有何感想？”她回答說：“我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也絲毫沒有失落感。很久以來，我一直在為此進行鍛煉，每天早上都鍛煉，練習用四肢撐地。我早已習慣了把自己當作豐碑的底座。當?shù)鬃沂窍喈敺Q職的?！?sup>(7)這是一對多么偉大的夫妻搭檔??！共同的事業(yè)與志趣，不僅使他們的喜劇藝術在20世紀的世界劇壇上異軍突起，大放光彩，而且備受各民族觀眾由衷的尊重和喜愛。

達里奧·福，這位多才多藝、集編、導、演、舞美設計、服裝設計于一身的喜劇奇才，繼承了意大利喜劇傳統(tǒng)中的即興表演，并在舞臺上發(fā)揚光大。他特別推崇意大利即興喜劇的創(chuàng)始人羅詹特·貝奧爾科⁽⁸⁾，認為他創(chuàng)造了一種屬于戲劇的獨特語言，他把多種語言和地方方言交織在一起：有波河流域方言、意大利語、西班牙語、甚至德語的表達方式，加上他自己發(fā)明的擬聲語匯，統(tǒng)統(tǒng)被融為一體。達里奧·福正是從羅詹特·貝奧爾科身上，學會了把自己從傳統(tǒng)的文學寫作中解放出來，運用值得觀眾去咀嚼回味的臺詞、特別的語調聲音、多種不同的節(jié)奏和發(fā)聲技巧，甚至用一長串嘟嘟囔囔的胡言亂語，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在他的《演員的竅門》（1987）一書里，達里奧·福對意大利即興喜劇大加贊揚，尤其強調即興表演中的靈活性。這種靈活性不僅包括演員可以根據(jù)劇情的需要自己增減內容，賦予劇情更多的內涵，也包括演出形式的豐富多彩，語言、語調、身體、動作都可以讓演員自由支配。達里奧·福強調，把即興的身體語言和日?？谡Z融合在一起，在夸張和滑稽中可以使角色更加富有生命力，如果演一百場，就會塑造出一百個不同的角色，從而制造出更好的喜劇效果和深遠的意境。

沒有觀眾，就沒有戲劇。達里奧·福和他的劇團一直堅持把來自民間的喜劇藝術奉獻給人民大眾，他會在大街上、廣場上，在工人俱樂部、工會禮堂等非常規(guī)的劇場里，給工人們演戲，給市民百姓演戲，讓他們有看戲的權利，有參與娛樂活動的權利。每場演出之后，達里奧·福都會與觀眾親切座談、互動，這已成為一種慣例，根據(jù)觀眾的反應迅速做出調整，經(jīng)過長久的打磨之后再正式出版。因此，達里奧·福及其喜劇藝術一直是意大利民眾所喜聞樂見的，達里奧·福是他們愛戴的藝術家。當宣布達里奧·福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那一天，達里奧·福正好在米蘭羅馬門大街那座劇院外面，突然他被一大群記者、攝影師、扛著攝像機的電視臺工作人員包圍了起來。一輛經(jīng)過的電車也出乎意料地停了下來，司機下車過來跟達里奧·福打招呼，所有的乘客也紛紛下車，向他鼓掌歡呼，每一個人都想跟他握手，表示祝賀，場面十分感人。這足以證明達里奧·福是人民愛戴的戲劇家，他給他們帶去了歡樂，更重要的是達里奧·福在很大程度上表達了廣大老百姓的政治訴求，他是有社會責任感的人民戲劇家。

達里奧·福的名字對于中國觀眾來說并不陌生。就在他榮膺199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消息公布不久，我國的翻譯界、戲劇界就迅速做出反應。譯林出版社率先于1998年10月出版了由呂同六主編的《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達里奧·福戲劇作品集》；漓江出版社緊跟其后，于2000年1月出版了《不付錢！不付錢！》（獲諾貝爾文學獎作家叢書），其中包含了由黃文捷翻譯的四部達里奧·福的劇本。與此同時，戲劇界也積極行動，排演達里奧·福的喜劇，最先開始的是由孟京輝導演、黃紀蘇根據(jù)原作改編的達里奧·?！兑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于1998年11月首演于北京中國兒童藝術劇院，之后又轉場在海淀劇院演出，第一輪共演出了30場，場場爆滿。盡管這是中國版本的演出，依舊受到了觀眾的熱捧與關注，據(jù)統(tǒng)計觀眾人數(shù)多達四萬人次。后來，這部中國版的《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應邀在上海、北京作巡回演出，所到之處盛況空前。2000年，孟京輝率領他的《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死亡》劇組到意大利都靈演出時，達里奧·福夫婦專程從米蘭趕來觀看，對這個中國版本的演出予以了肯定。

2016年10月烏鎮(zhèn)戲劇節(jié)，孟京輝又推出了達里奧·福的另一部喜劇《他有兩把手槍，外帶黑白相間的眼睛一雙》，就在戲劇節(jié)開幕式進行之中，突然傳來了達里奧·福去世的消息，這部作品便成為中國戲劇家和觀眾向意大利戲劇大師達里奧·福致敬的演出儀式。此外，達里奧·福的《不付錢！不付錢！》也是中國觀眾所熟悉的作品，它曾作為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學生的大戲實習劇目。這部戲劇在臺灣搬演時，臺灣戲劇人做了一些本土化的改編，把故事發(fā)生的地點挪到了臺灣，劇中角色的人名也改為了中國人的名字，還適時地加入了一些臺灣的政治腐敗現(xiàn)象，也取得了非常好的劇場效果。此外，還有他的《開放夫妻》在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舞臺上亮過相。達里奧·福喜劇作品在中國的上演，進一步擴大了這位意大利卓越的喜劇家的影響力，同時也給我們帶來了許多有價值的啟示和思考。

達里奧·福是意大利第六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殊榮的作家，也是該獎自1901年開始頒發(fā)以來，最受爭議的一位獲獎者。那么，這個惹得連意大利政壇權貴和梵蒂岡教會都憋不住發(fā)出了不滿之聲，認為“把諾貝爾獎授給一個江湖藝人是沒有頭腦的選擇”！到底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讓我們一起走近這位偉大的喜劇天才——達里奧·福。

(1)瑞典學院Swedish Academy建于1786年，諾貝爾文學獎自1901年起由Swedish Academy頒發(fā)。

(2)見達里奧·福1997年12月7日的《獲獎演說》。

(3)［意］達里奧·福著：《不付錢！不付錢！》，黃文捷譯，劉碩良主編，漓江出版社2000年版，前言第9頁。

(4)［古希臘］阿里斯托芬著：《阿里斯托芬喜劇六種》，羅念生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54頁。

(5)同上，第59頁。

(6)［意］達里奧·福、弗蘭卡·拉梅著：《給演員的簡單手冊》，陸辛耘、瞿姍姍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19年版，第104頁。

(7)見本書附件《達里奧·福獲獎演說》。

(8)羅詹特·貝奧爾科（Ruzzante Beolco，1502—1542），意大利北部帕多瓦人，自編自演許多以農民為題材的即興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