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兒彼爾
[丹麥]彭托皮丹
亨瑞克·彭托皮丹(1857~1943),丹麥作家。他生于日德蘭半島的一個牧師家庭,自青年時代起便接受新思想,主張個性自由和思想解放,并成為宗教家庭的反對派。高中畢業(yè)后,他違背父親意愿獨自來到哥本哈根,就讀于一所理工學院,立志做一名工程師。后由于哥本哈根藝術環(huán)境與政治形勢的影響,他改變初衷,轉而從事文學事業(yè)。彭托皮丹的文學成就表現(xiàn)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說《去翳》,長篇小說《樂土》三部曲,《幸運兒彼爾》《守夜》《死者的王國》和《人的樂園》等。彭托皮丹重視研究社會問題,他的作品大多以農(nóng)村為背景,以樸素的現(xiàn)實主義手法,真實生動地展現(xiàn)丹麥的生活圖畫,以及丹麥人民的情感世界。作品風格清新活潑,具有一種獨特的感人力量。“由于他對當前丹麥生活的忠實描繪”,1917年,他和另一位丹麥作家耶勒魯普同時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幸運兒彼爾》是彭托皮丹的長篇小說代表作,它創(chuàng)作于1898年至1904年,帶有自傳性質。該書描寫了一個純真的年輕人追求進步、銳意改革社會卻屢遭挫折,終老田園的一生。小說浸透著對基督教社會黑暗面的批判精神,鮮明地呈現(xiàn)了評論者所稱贊的“一股來自日德蘭的清新之風把哥本哈根文壇上的烏煙瘴氣一掃而光”的特性。同時小說也是一幅時代的畫卷,是丹麥由農(nóng)業(yè)向工業(yè)化轉變時期社會風情民俗的生動寫照。
在日德蘭半島東部樹木茂盛的海灣口,在郁郁蒼蒼的山谷中間,有一座小城。戰(zhàn)前,這里住著一個牧師,名叫約翰·錫杰尼烏斯,他是個篤信上帝的嚴肅的人。為了養(yǎng)活一大群孩子,他已被生活弄得精疲力竭了。他總是站著接待來訪的人,三言兩語就把他們打發(fā)走。他的妻子和他是天生的一對,他們共同生活,心心相印地度過了漫長的歲月。她也篤信宗教,但個性并不開朗,情緒容易波動。在這個家庭里,他有一大群孩子需要撫養(yǎng),整整11個漂亮的孩子,他們雖然有些貧血,但總體上還算健康。他希望他們快快地成長起來。也就是這一大群孩子,以及孩子們起先是在學校,隨后是在生活中所取得的成就,成了錫杰尼烏斯牧師引以為傲的資本。
當然,在這些孩子里有一個孩子使雙親擔憂和操心,那就是這個家中的第三個孩子,他的名字叫作彼得。彼得小小年紀就開始公然反對家規(guī)和家風了。街上的小孩子們畏懼他的一雙拳頭,這使他成了盡干壞事的小強盜頭目。在彼得正處于幻想的年紀時,他的想象力就開始漫無止境。不論是家長還是學校里的教師,都開始注意到這個孩子陰沉孤僻的性格。他的狂妄和不合群,都讓錫杰尼烏斯感到擔心。
在彼得剛過16歲生日的時候,他迎來了人生解放的時刻。父親總算同意他到首都去上學,到綜合技術學院去接受教育。也就是從到了那里開始,他簽名不再用彼得·安德烈阿斯,而只是簡簡單單地寫個彼爾,因為他無法找到一個比這更加體面的姓名。
一天傍晚,彼爾和一個朋友來到哥本哈根名士派藝術家和文學家代表們喜歡聚集的瑞士咖啡店。彼爾睜大眼睛注視著站在柜臺后面的那個身材修長、亭亭玉立的姑娘?!斑@是紅發(fā)姑娘莉茲別特,”他的朋友解釋道,“她為維涅拉和蘇桑娜當模特兒。”從遇到莉茲別特的這天起,彼爾經(jīng)常光臨這家咖啡店,他被這個姑娘的容貌迷住了。他們沒有經(jīng)過多次交談,就墜入了最溫柔的情網(wǎng)。
隨著年齡的增長,彼爾開始衷心為自己的外貌感到自豪。他體格魁梧,肌肉發(fā)達,天庭開闊,有一頭烏黑的鬈發(fā),連在一起的眉毛底下閃爍著一對藍色的大眼睛,鼓起的嘴唇上剛長出胡子。他經(jīng)常光顧的那家咖啡店名叫“科捷爾”,他在那兒花去的金錢和時間超過了他的精力和財力。那里是持對立情緒的“獨立”貴族集團的避難所。這個圈子由年輕的藝術工作者組成,當然其中有些人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這些人中有一個叫伊凡·薩洛蒙的年輕猶太人,他對彼爾特別感興趣。他是城里一個富商的兒子,個子雖然矮小,但行動非常敏捷。薩洛蒙贊嘆彼爾在莉茲別特那兒迅速取得的成功,微笑著稱彼爾為“真正的阿拉丁”,也就是幸運兒的意思。上帝的手指在他的前額上寫上愷撒的話:“來到了,看見了,勝利了?!北藸柺中蕾p這句評語。
彼爾一直希望能做點什么,他經(jīng)過長時間思索,提出了一個開發(fā)運河和調節(jié)海灣水平面的方案。這天,他把草圖與計算結果夾在腋下,到桑德魯普教授的家里去征求意見。教授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在計算水流流速中的錯誤,盡管如此,他仍然表揚了彼爾有志于這項工作的精神和他所做出的極大努力。不過他也勸告彼爾不要耽于沒有結果的空想,應把精力投入指定要考試的各門學科的切實、有計劃的學習中去。
每天傍晚,如果碰到好天氣,彼爾就會在學習工作之余,偷閑在籬笆的長凳上坐很長時間。一天晚上,彼爾驀然發(fā)現(xiàn)有個美麗動人的姑娘站在鄰家“大廳”敞開著的窗口前。彼爾打聽到,這個年輕的姑娘是亞科博伊斯先生的侄女,不久前剛剛來到哥本哈根,她是來學縫紉的。彼爾彬彬有禮地向她問好,并做了自我介紹。奇怪的是,彼爾的糾纏竟然一點兒也沒有使她反感。這個有點兒瘦削的姑娘名叫法蘭齊斯卡,她中等個子,有著一頭淡黃色的頭發(fā)。法蘭齊斯卡和彼爾一接觸就過分隨便地對待他不是沒有理由的,她暗暗擔心彼爾會把她看作鄉(xiāng)下的傻丫頭,所以總要過分地表現(xiàn)自己。有一天,彼爾得出了結論,認為在此之前他沒有嘗到過戀愛的滋味,所以會對法蘭齊斯卡產(chǎn)生一種特殊的感情。但當亞科博伊斯來找彼爾,劈面就問彼爾是否打算娶他的侄女為妻時,彼爾又顯得有些猶豫不決了,他唯恐從此拋棄所有值得自豪的,卻又難以實現(xiàn)的理想,而為生活所累。亞科博伊斯把雙手插在口袋里,沉重地邁了兩步,走到彼爾面前,大罵彼爾是個無賴,是強盜,是流氓,然后揚言,如果彼爾膽敢再找他的侄女,他就要揍彼爾,并且把彼爾像癩皮狗一樣趕出哥本哈根。
彼爾被無情地趕出愛情天堂不久,他的設計方案就達到了可以交給某權威人士評定的階段。這次他去找工程師協(xié)會主席、退休的上校工程師。兩個星期后,上校來信說,他“懷著極大的興趣”仔細研究了方案,要彼爾帶著更詳細的設計方案約個時間再討論一下。第二天,彼爾就帶著設計圖紙去敲上校的門。這個像患過中風病似的矮個老人見面就說:“我的天!你實在太年輕了。你怎么會產(chǎn)生要搞這樣一個倒霉的設計方案的狂妄想法?要知道這個方案對你來說沒有多少實在價值。從你的外表看,美麗的姑娘一定遠比這些曲線計算更能引起你的興趣!”彼爾聽后,只好以微笑作答??伤€是毫無保留地告訴上校,多少年來,可以說是從孩提時起,他就醉心于解決這一課題了。他援引其他國家的例子,表達了自己最深刻的信念。他認為丹麥當局過分醉心于鐵路建設,而忽視了天然交通,也就是水路交通的發(fā)展,丹麥當局在這方面是有罪的。上校含笑地聽他發(fā)表了大段激烈的意見之后,要他過一個星期再來討論這件事情。對此,彼爾只能耐心地等待,上校需要八天時間思索的習慣,這艱難的八天時間讓他備受煎熬,簡直再多一分鐘就受不住了。第九天早上,他來到熟悉的書房里。這次,上校沒有跟他握手,他把所有圖紙都退還給彼爾,同時說,在最近的一次審查中,他發(fā)覺設計方案不適宜發(fā)表。
雖然自己的設計屢受挫折,但彼爾此后還是遇到了一個貴人,那就是稱他為幸運兒的薩洛蒙先生。薩洛蒙的家就在哥本哈根市中心勃列德加德街上一幢獨立的房子里。彼爾在這里受到了熱烈的歡迎。薩洛蒙夫人的哥哥杰利弗先生對彼爾說:“工程師先生,如果您能常來玩,您可能會打心底里感到高興?!彼麄冞€來不及交談幾句客套話,冬季花園的門就打開了,從里面?zhèn)鱽硪皂懥恋念澮艚Y尾的熱情歌曲,在門檻上出現(xiàn)了薩洛蒙小姐娜尼。她年輕、嬌艷、迷人,像是東方的舞蹈女郎。她跳著走出房間去上音樂課了,彼爾感到若有所失。但這時,他突然又看到一個女人,她穿著黑色的衣服?!斑@是我的女兒雅柯芭?!彼_洛蒙太太介紹說。雅柯芭看上去比她妹妹大幾歲,身材也高一些,苗條一些,有一張表情明朗的猶太人的臉。她除了外貌不討彼爾喜歡之外,性格還十分傲慢。
這年春天,彼爾經(jīng)常去薩洛蒙家,他主要是為娜尼才去的。一天傍晚,娜尼去赴宴了,要在一小時以后才回來。彼爾想等娜尼,雅柯芭就同彼爾面對面地坐在有金屬飾件的珠母臺面的八角形臺子邊。雅柯芭忽然問,出身于宗教家庭的彼爾怎么忽然想到從事如此具有實用意義的職業(yè),成為一名工程師?!澳幌矚g這樣嗎?”彼爾不正面回答,卻向對方提出了問題?!案蓡嵋幌矚g?”接著,雅柯芭興致勃勃地談到了科技工作在解放人類事業(yè)中所起的巨大作用,因為借助蒸汽機、電報和輪船可以消除各國之間的距離,與此同時,科技工作可以促進矛盾的消除。這是為實現(xiàn)把世界上各族人民兄弟般團結起來這一人類自古以來的理想邁出的第一步。彼爾偷偷看了雅柯芭一眼,臉上頓時泛起了紅暈。她的話好像閃電,照亮了思想上遙遠、陌生的領域,像誘人的新發(fā)現(xiàn)那樣呈現(xiàn)在他面前?!罢媸莻€聰明的姑娘,聰明的姑娘!”望著她那清秀的、神秘莫測的面容,彼爾不止一次這樣想。一種想向她傾訴衷腸的強烈愿望控制了他,使他無力抗拒。于是,他談到了他的童年,談到了他和親人們之間永遠無法改善的關系,雖然是用滑稽可笑的語調說的,但卻如此真實。然后他懷著一種無法理解的感情告辭了,一路上驚恐地問自己:“我的天哪!看來我愛上雅柯芭了!”
8月,彼爾的書寫完了,他念給伊凡聽。伊凡對所寫的內容懂得不多,但高興得臉色都變了,他請求彼爾答應由他自費出版這本書。彼爾現(xiàn)在準備出國,他按“普及方法”學了幾個月德語,根據(jù)預定計劃,出國前向雅柯芭求婚。但他一開始就不走運,因為他選擇的是最不利的日子。下午2點不到他抵達斯科夫巴肯別墅時,已經(jīng)是賓客盈門,大家都來祝賀薩洛蒙先生的三女兒羅扎莉雅15歲的生日。除了許多女親戚和羅扎莉雅那一大群穿得花花綠綠的女友之外,來祝賀生日的還有薩洛蒙家的朋友,其中就有細高身材的文學副博士巴林格,他也是文學寄生蟲。雅柯芭一直沒有露面,她坐在樓上自己的房間里,要等到所有客人都走了,她才下樓來。她看到彼爾穿著英國式的新西裝,不禁哆嗦了一下。彼爾吻起她的手來,她嚇得兩腿發(fā)軟,甚至連抽出手來的力氣也沒有了??吹竭@情景,他立刻靠到她的身邊,把她摟入自己懷中。
不久,彼爾就和雅柯芭訂婚了。雖然薩洛蒙家里決定將訂婚的事保守秘密,但是沒多久,全城都知道了這件事。彼爾在啟程前往德國前寫信給雅柯芭,說:“有個人有點兒開玩笑地管我叫‘幸運兒彼爾’。我自己也從未覺得自己是命運的棄兒,雖然我碰到困難的時刻也常常抱怨命運之神讓我出生在這樣的地方,可現(xiàn)在勝利的桂冠已戴在我的頭上:因為我有了你和你的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