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路的路

看過一部奇怪的短片。一個拿著相機(jī)的男人（也有可能是女的，但是因?yàn)槠渑e止十分粗暴，所以我猜測多半是個男的）沒頭沒腦地一直往前走著。他翻過柵欄，碰到房子也不敲門直接破門而入，橫穿公園，踩壞汽車（不清楚他是否真的將汽車踩壞，但是從他動作的勢頭來看會給人這種感覺），漫無目的，就如同哥斯拉怪獸一樣，伴著巨大的破壞聲朝前走。就是這樣一個短片。

因?yàn)槭怯玫谝蝗朔Q視角拍攝的，所以給觀眾一種自己在向前走的錯覺，并且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解放感。這就是無視道路時的快感嗎？這時，我想起了小時候令人愉悅的一段經(jīng)歷，到了冬天，家后面的田都凍上了，我從中橫穿而過去上小學(xué)。這種愉悅，不僅是因?yàn)榭梢猿?，還因?yàn)榻o人一種不被道路束縛肆意而行的感覺。那塊莊稼地很久以前就變成了住宅區(qū)，如今在其中央廣場上，豎著一塊附帶地圖的告示牌，上面寫著：私有土地，禁止橫穿，請沿道路通行！

話雖如此，我外出的時候，多半還是沿著道路走的。沿著道路走方便，而且，大概還因?yàn)樵跂|京這樣的大城市，除了道路以外沒有其他路可走，所以沒有辦法，只能乖乖沿著道路走了。不過說心里話，翻越柵欄橫穿私人庭院，或者不脫鞋穿過房間，或者飛檐走壁地前往地鐵站，這些肆意妄為的行為雖然令人愉悅，但是這樣不走尋常路，最終會招致牢獄之災(zāi)，我很清楚這一點(diǎn)，所以刻意避開了這些沒有路的路。

如果你去美國，即使是走在一些荒無人煙的荒野上的時候，如若有人宣稱這是私人領(lǐng)地而開槍將你打死，你也無話可說。所以說，道路這種東西，如果有的話，那么你沿著它走會既安全又便利，但是另一方面，想要脫離常軌的欲望則一直潛藏在人類靈魂的深處，蠢蠢欲動，糾纏不休。我說這些，你們可能會將我的意思理解為關(guān)于人生或道德的說教，這正是道路這個詞讓人困擾之處，如果你們要這樣理解，我也不甚介意。

開車的時候，我有時候會幻想自己開的是一輛坦克。當(dāng)然我并不是想殺人搞破壞，只是覺得如果開的是一輛坦克的話，就可以開到?jīng)]有路的地方去了。坦克的那種旁若無人的行駛軌跡，也許就是人類利己主義心理的完美呈現(xiàn)吧。受到年輕人歡迎的四輪驅(qū)動越野車，也許可以說就是這種欲壑難填的坦克吧。這種越野車會破壞林道，發(fā)出強(qiáng)烈的噪聲，這自然令人困擾，但是我們也都很清楚，文明產(chǎn)物中不知附帶了多少人類的暴力欲望。

不想順著道路循規(guī)蹈矩地走的時候，去沙漠里走走就好了。這一點(diǎn)自然誰都能想到。但是，完全無路可尋的時候，不僅不方便，而且讓人很不安。上了年紀(jì)，老眼昏花，看起地圖來十分不便，因此不管左拐右拐，信步而行，這自然樂得自由，但是若因此而殞命的話，則難免令人遺憾。但是，最近好像研發(fā)出了利用衛(wèi)星實(shí)現(xiàn)定位的技術(shù)，所以以上這些擔(dān)心貌似也是多余的了。

（《東京新聞》，198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