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邑舍弟書至，苦雨，黃河泛溢，堤防之患，簿領(lǐng)所憂，因寄此詩，用寬其意^[1]

二儀積風(fēng)雨，百谷漏波濤^[2]。聞道洪河坼，遙連滄海高^[3]。

職司憂悄悄，郡國訴嗷嗷^[4]。舍弟卑棲邑，防川領(lǐng)簿曹^[5]。

尺書前日至，版筑不時(shí)操^[6]。難假黿鼉力，空瞻烏鵲毛^[7]。

燕南吹畎畝，濟(jì)上沒蓬蒿^[8]。螺蚌滿近郭，蛟螭乘九皋^[9]。

徐關(guān)深水府，碣石小秋毫^[10]。白屋留孤樹，青天失萬艘^[11]。

吾衰同泛梗，利涉想蟠桃^[12]。卻倚天涯釣，猶能掣巨鰲^[13]。

[1] 《舊唐書·五行志》：“（開元）二十九年（741），暴水，伊、洛及支川皆溢，損居人廬舍，秋稼無遺，壞東都天津橋及東西漕；河南北諸州，皆多漂溺。”詩當(dāng)作于是年。時(shí)杜甫已由漫游齊趙回到東都洛陽。臨邑：縣名，唐屬齊州濟(jì)南郡，即今山東臨邑縣。舍弟：自稱其弟的謙詞。甫弟有穎、觀、豐、占四人。此指杜穎。簿領(lǐng)：漢代諸縣皆置主簿，為縣佐吏，唐仍之。掌錢谷簿書等事，亦簡稱簿。時(shí)杜穎為臨邑主簿，兼領(lǐng)防川之職。這首詩記述了水患之烈與人民受災(zāi)之苦，融想象與寫實(shí)為一體，充滿了戰(zhàn)勝災(zāi)害的信心，風(fēng)格豪宕雄健，是杜甫現(xiàn)存的第一首排律。

[2] “二儀”二句：說明黃河泛溢之由。二儀，天地。積風(fēng)雨，謂久雨。《抱樸子·外篇·逸民》：“彌綸二儀，升為云雨，降成百川。”百谷，眾谷。

[3] 洪河：指黃河。坼（chè徹）：裂開。此指黃河決口。滄海：大海?！冻鯇W(xué)記》卷六：“東海之別有渤澥，故東海共稱渤海，又通謂之滄海?！?/p>

[4] 職司：指主管治水之官。悄悄：憂貌?！对姟ぺL(fēng)·柏舟》：“憂心悄悄。”郡國：指受災(zāi)諸郡縣。嗷嗷：愁嘆聲。《詩·小雅·鴻雁》：“鴻雁于飛，哀鳴嗷嗷?！泵珎鳎骸拔吹盟布瑒t嗷嗷然。”下句寫郡縣官吏訴說災(zāi)民嗷嗷待哺之慘狀。

[5] 棲邑：猶所居之邑，此指臨邑。簿曹：官名。領(lǐng)簿曹，謂弟穎為臨邑主簿。

[6] 版筑：以版夾土而筑堤。不時(shí)：時(shí)時(shí)。操：指操版筑。謂杜穎監(jiān)督筑堤治河之事。

[7] 黿（yuán元）：大鱉，俗稱癩頭黿。鼉（tuó駝）：一名鼉龍，又名豬婆龍，今稱揚(yáng)子鱷。《文選·江淹〈恨賦〉》：“方架黿鼉以為梁。”李善注引《竹書紀(jì)年》下云：“周穆王三十七年，伐紂，大起九師，東至于九江，叱黿鼉以為梁?！睘貔o：《爾雅翼·釋鳥一》：“涉秋七日，（鵲）首無故皆髠，相傳以為是日河鼓與織女會(huì)于漢東，役烏鵲為梁以渡，故毛皆脫去?！秉x鼉、烏鵲，言不能借之以為橋梁，故曰“難假”、“空瞻”。假：假借。

[8] 燕南：今河北省南部。畎（quǎn犬）：田間水溝。畎畝，謂田地。濟(jì)上：今濟(jì)南、兗州一帶。

[9] 螺蚌：水中軟體動(dòng)物。郭：外城。蛟螭：傳說中龍類動(dòng)物。九皋：深澤。《詩·小雅·鶴鳴》：“鶴鳴于九皋。”

[10] 徐關(guān)：在淄川縣西，今屬淄博市，即成公十七年（前574）齊侯與國佐訂盟之處。杜詩另有“徐關(guān)東海西”（《送舍弟穎赴齊州三首》其一）語。水府：水所聚集之處。劉劭《趙都賦》：“天浪水府，百川是鐘?！表伲╦ié節(jié)）石：山名，在今河北省昌黎縣北。山頂有巨石矗立，高數(shù)十丈，故稱碣石。曹操《步出夏門行》：“東臨碣石，以觀滄海?！奔创?。二句極言水勢之大。徐關(guān)近濟(jì)，碣石近燕，深成水府，小若秋毫，皆為大水淹沒。

[11] 白屋：茅屋。上句謂白屋淹沒，惟留孤樹。艘：船之總名。下句謂一片汪洋，萬船若失。

[12] 吾衰：非衰老之謂，乃謂運(yùn)蹇不遇，猶漂泊湖南《上水遣懷》詩所云“我衰太平時(shí)”之意。泛梗：甫自比?！稇?zhàn)國策·齊策三》：土偶謂桃梗曰：“子，東國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則子漂漂者將何如耳。”利涉：順利渡水。《易·需》：“利涉大川，往有功也?！薄侗笔贰の杭o(jì)一》：“冰草相結(jié)若浮橋，眾軍利涉?！斌刺遥簜髡f中仙桃?！端囄念惥邸肪戆耸骸皷|海有山，名度索山，有大桃樹，屈盤三千里，曰蟠桃?！?/p>

[13] 釣鰲：《列子·湯問》：渤海之東有五山，天帝使巨鰲十五，舉首負(fù)戴。龍伯國有大人，舉足數(shù)步而至五山，“一釣而連六鰲”。后遂以釣鰲喻抱負(fù)遠(yuǎn)大或舉止豪邁。掣（chè徹）：有制服意。臨邑近海，故用蟠桃、巨鰲事。傳說巨鰲能致河溢之災(zāi)，故杜甫有“掣巨鰲”之想，正應(yīng)題中所謂“用寬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