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易冷
收錄于《跨時代》
作于2010年
曲/周杰倫
繁華聲 遁入空門 折殺了世人
夢偏冷 輾轉一生 情債又幾本
如你默認 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 又一圈的 年輪
浮屠塔 斷了幾層 斷了誰的魂
痛直奔 一盞殘燈 傾塌的山門
容我再等 歷史轉身
等酒香醇 等你彈 一曲古箏
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 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 盤踞著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 再等
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 你仍守著孤城
城郊牧笛聲 落在那座野村
緣分落地生根是 我們
聽青春 迎來笑聲 羨殺許多人
那史冊 溫柔不肯 下筆都太狠
煙花易冷 人事易分
而你在問 我是否還 認真
千年后 累世情深 還有誰在等
而青史 豈能不真 魏書洛陽城
如你在跟 前世過門
跟著紅塵 跟隨我 浪跡一生
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 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 盤踞著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 再等
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 你仍守著孤城
城郊牧笛聲 落在那座野村
緣分落地生根是 我們
(rap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 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 盤踞著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 再等
雨紛紛 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 我聽聞 你仍守著孤城)
城郊牧笛聲 落在那座野村
緣分落地生根是 我們
緣分落地生根是 我們
伽藍寺聽雨聲盼 永恒
《煙花易冷》發(fā)表于周同學2010年5月所發(fā)行的專輯《跨時代》里,這首歌最近再次被關注,是因為2013年林志炫在《我是歌手》第一季里的精彩演繹。這首歌是由黃雨勛老師編曲,雨勛跟我與周同學是有著革命情感的同期生,我們三個是剛進入流行音樂圈的同班同學。
1997年,臺灣的TVBS-G電視臺有個《超級新人王》的節(jié)目,這個節(jié)目算是大陸和臺灣、香港音樂創(chuàng)作類型節(jié)目的始祖,比的就是原創(chuàng)詞曲。周同學的創(chuàng)作才華可以說有目共睹,一路走來獲獎無數。但《超級新人王》那年的年度總冠軍卻不是他,杰倫只是亞軍。那一年的年度總冠軍是誰呢?就是我們雨勛同學。后來他們兩個也就理所當然地被簽入憲哥(吳宗憲)的公司。憲哥那時的唱片公司叫“阿爾發(fā)”,而我則是自行投稿受憲哥青睞后同一時間加入了“阿爾發(fā)”唱片公司。
記得那時公司陸陸續(xù)續(xù)簽了七八個詞曲人,但現今也就剩下我們三個還在音樂圈。雨勛除了幫周同學的專輯編曲外,現在還是周同學個人演唱會的音樂總監(jiān)。《煙花易冷》由雨勛所編,編曲的節(jié)奏感很好,而且不老套。前奏很短,十一秒就進唱,恰到好處。然后將近一分鐘內只用了吉他聲和鋼琴音,先是一把吉他,然后鋼琴跟上,在快進入副歌時才有笛聲緩緩地伴隨而來,情緒很對味,很精準。第二遍主歌時,鼓聲緩緩進來,增添了旋律的張力和歌詞故事的厚度。
一般而言,小調式編曲會讓歌曲的音域程度濃厚,但雨勛對這首歌的編曲反而讓這首歌的節(jié)奏有點輕盈,使得歌曲不那么悲情沉重,這很重要,好的鼓的音色可以挑動整首歌的律動,節(jié)奏樂器的音色比較時尚,也不會讓歌曲顯得太苦情。
至于杰倫在這首歌的創(chuàng)作上,則是用C大調的關系小調,a小調寫歌。副歌中每一小節(jié)的最后一個音為兩拍,比其他音多了拍數。還有這首歌中,電腦模擬的笛聲,只用在過門。他還用了氣生唱法,唱腔的改變也頗值得一提。在副歌歌詞中,“城郊牧笛聲”里的那個“牧”字的聲線拉得很長,那種孤寂感嘆的感覺很強烈。這首歌里面的真假音轉換,在KTV唱的時候很具挑戰(zhàn)性。沒有一定音準的人,我想很容易會走音吧。然后在第二遍副歌與最后一段副歌中插入的一段rap,堪稱一絕,這段rap在周同學唱來絲毫沒有西方的那種嘻哈的感覺,反而處處顯露出一種東方的神韻。
從旋律上分析,小調歌曲的特性就是旋律聽起來很憂傷。日本音樂有非常大的比例是小調歌曲,而在中國流行音樂的市場上,憂傷類的情歌也特別容易被傳唱。從聽眾角度來說,是因為小調歌曲的曲調容易使人陷入回憶中,借由聽覺去做情感的擴散,因此能夠得到較高的傳唱度和共鳴。我們試著將音樂拆開,就會發(fā)現這些音樂創(chuàng)作的調式其實都是有邏輯的,事實上并非只有小調音樂的特性是憂郁,譬如蒙古族,他們的音樂時常在大調中透露出濃濃的小調憂郁,就如馬頭琴的音色,一出來就是帶著悠遠惆悵的顫動跟情感,在此順帶淺談一下中西方音樂的一個區(qū)隔,一種很簡單的二分法。
西方音樂除了旋律外也很重視節(jié)奏,東方音樂講究旋律,卻不怎么重視節(jié)奏,這是因為我們的文化強調的是氣韻與神似,自然會對節(jié)奏分明的音樂有所忽視,或者說我們并不認為那樣的音樂是對美的一種追求。
現今流行音樂的話語權在西方人手里,也造成了一種文化認知上的隔閡。那就是東方音樂的旋律調式與樂器在音樂創(chuàng)作的表現度上有一定程度的局限,不像西方音樂那樣寬廣遼闊。如西方的交響樂,節(jié)奏層層疊疊,起伏跌宕,但在注重節(jié)奏的同時,還是有旋律線的。如果判別音樂高下優(yōu)劣的準則是以交響樂為基準,那西方音樂的立體感,毋庸置疑是強過以線性發(fā)展為主的東方音樂的。
接下來我們談談歌詞里的修辭學應用。在談修辭學前,先分享一下我之前在北京的一場講座中講述的一個自己創(chuàng)作上的特殊語法,也就是所謂的三等、三跟、三怨、三惹和三如,用的就是排比的修辭手法。《煙花易冷》用了三等和三跟,可見這首歌我自己是真的很用心地去寫的。
什么是三等跟三根呢?我們先講三等:
容我再等歷史轉身,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箏。
再來是三跟:
如你在跟前世過門,跟著紅塵,跟隨我浪跡一生。
接著還有《蘭亭序》里面的三怨:
又怎么會心事密縫繡花鞋針針怨懟。若花怨蝶,你會怨著誰?
還有大家耳熟能詳的《青花瓷》里的三惹:
籬外芭蕉惹驟雨,門環(huán)惹銅綠。而我路過那江南小鎮(zhèn)惹了你。
以及《紅塵客?!分械娜纾?/p>
我說緣分,一如參禪不說話,你淚如梨花,灑滿了紙上的天下。愛恨如寫意山水畫。
以上這些都是運用了修辭學里面的排比,事實上修辭技法的種類相當多,有三十幾種。主要有兩大類,一類是擴大與轉換字句詞語的本義,以間接的形式,讓文章與詩詞的含義更多元,如比喻、借代、夸飾、轉品等;另一類是以文字的呈現與排列形式,讓文章詩詞更優(yōu)美,如類疊、對偶、排比、頂針。修辭是為了讓文章字句的表現更具藝術手法,此類使文章更富咀嚼空間與想象魅力的語法,起源相當早。修辭運用甚至可追溯至成書于公元前距今兩千多年的《詩經》?!对娊洝返谋憩F手法賦比興,就是修辭運用:賦是直述,比是比喻,興則是聯想。
《煙花易冷》這個歌名和《發(fā)如雪》《東風破》《菊花臺》一樣是原創(chuàng)的,至于《青花瓷》《千里之外》《雙截棍》和《天涯過客》則不是原創(chuàng)的。
《煙花易冷》的歌詞中運用到的修辭手法比《發(fā)如雪》還要多很多,幾乎每一行在創(chuàng)作上都運用了修辭手法,我干脆說哪幾行沒有用到修辭,會比較好理解,也就是兩句完全的白話歌詞。“我聽聞你仍守著孤城”“而你在問我是否還認真”,就這兩句。其他全部都用到了修辭技巧來創(chuàng)作。因為太多了,在這里就不一一講述,只列舉幾段歌詞來做解析。
“繁華聲,遁入空門,折殺了世人”用到了轉化,也就是擬人化。將繁華聲比擬為人,如此它才能遁入空門。
“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又幾本”同樣用到了轉化,將夢形象化,夢本來是抽象的概念,但在這里它是具體的,所以可以感受到冷熱溫度。
“如你默認,生死枯等”用到了轉品,將作為形容詞的枯字轉品為副詞。
最后一句“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用到了象征,用年輪來象征歲月與時間。
“浮屠塔斷了幾層,斷了誰的魂”這里用到的是設問,也就是一個懸念,在問是誰斷了誰的魂。這句也用到了頂針,“斷”就是頂針,讓上下文更緊湊。
“痛直奔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很明顯用到轉化。因為痛是虛的,它要怎么奔跑?所以必須先將它形象化,借由痛的直奔來強調主角內心的焦慮?!耙槐K殘燈”“傾塌的山門”是象征,用殘燈和傾塌的山門來象征戰(zhàn)敗的場景。這段也用到視覺摹寫,借以營造出凄涼與孤寂感。
“容我再等歷史轉身”用到了轉化,歷史怎么轉身?當然要先擬人化。這句連同接下來的“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箏”,就是剛剛說的排比句。以三個等字來營造漫長孤寂的歲月感。這里還有一個特別之處,是我省略了主語,也因為主語的省略,造成聽歌者對歌詞解讀的模糊性,如此反而對歌詞有了不同的想象,也算是邀請聽歌者參與創(chuàng)作解讀。怎么說呢,像“繁華聲、遁入空門、折殺了世人、痛直奔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還有“石板上回蕩的是再等”這些歌詞,語句中都沒有直接說明主語是你還是我。因此不同心境的人會各自解讀為他們認為的用法,這就會產生不同的感受情緒。
另外,這首歌的文字視覺元素很豐富,也就是所謂的畫面感很強,營造出孤寂與荒涼的意象。如“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斑駁的城門、老樹根、草木深、野村、孤城、城郊、雨紛紛”,還有“年輪”。再來則是刻意塑造出的佛教意象,如“空門、浮屠塔、山門、前世、紅塵、緣分”還有“伽藍寺”。其中“浮屠”跟“伽藍”是佛教東傳入中土后的音譯詞,“浮屠”就是佛塔之意,而“伽藍”則是佛寺之意,此類的梵語外來詞相當多,也豐富了漢語的詞匯,增加了對事物描述的用語,因為不同民族對事物的理解與認知會直接反映在他們的語言中。
如前文所說,修辭學的運用可遠溯自《詩經》時期。《詩經》有所謂的“六義”,這“六義”指的是“風、雅、頌,賦、比、興”。此處的“風、雅、頌”是以音樂的性質來對《詩經》作品分類;而“賦、比、興”則是《詩經》里的文學表現手法。想想中華文化真的是源遠流長,我們現代人居然還在引用兩千多年前的詩句來形容事物,而且還沒有違和感。
一般我創(chuàng)作歌詞的時候,會針對某些特別的題材下功夫去收集與匯整資料。某種程度而言,就是把歌詞創(chuàng)作當作劇本去經營。比方說,要拍一部以民初舊上海的故事為題材的電影,那就必須先收集那個時空背景下的史料當戲劇背景,如同我當初要寫《上海一九四三》時,就必須先了解外灘、法租界、青幫洪門等歷史知識,還有吳儂軟語、百樂門、十里洋場等城市符號,甚至是石庫門、弄堂、白墻黑瓦等當地的建筑特征。這些跟上海這座城市有關的文化聯結與畫面想象,都是創(chuàng)作者在構思歌詞故事時所必須先了解的,在具備了對這座城市過往記憶的初步理解與認識后,歌詞故事寫起來才會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