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朗讀的歲月
在工作室里閱讀川上弘美所著的《真鶴》這本小說時,出現(xiàn)了一個叫作“砂”的奇特姓氏。
“哎呀,這個姓氏該怎么念呢?”[1]正當我心生疑念的時候,忽地回想起自己曾經因為不知道“中砂”這個姓氏的讀法而把它念成了“Nakazuna”。
那是內田百閑的短篇小說《薩拉薩蒂的唱片》中出現(xiàn)的姓氏。
再怎么說,“Nakazuna”的讀法也太拗口了,然而巖波文庫版并沒有標記假名讀音,我只好裝傻瞎猜了一個。后來在觀看鈴木清順改編自本作的電影《流浪者之歌》之后,才聽清楚是念“Nakasago”。那一刻,記憶立即被連上,一瞬間“Nakazuna”就被換成了“Nakasago”。
這里最關鍵的問題就是——我為什么會記得自己曾經把“中砂”念成“Nakazuna”呢?我要是一開始就不記得,也就不會在看過《流浪者之歌》之后當即把字面與讀音聯(lián)系起來了。我的記憶力還沒有好到可以把短篇小說的每個角落都記住。
記住的原因其實很單純,因為我曾經把《薩拉薩蒂的唱片》讀給弟弟妹妹聽過。只要你試著朗讀就會明白,搞不清讀音的字確實令人介意。哪怕你強行當作形聲字來讀,也會有一種若有似無的“良心上的苛責”久久揮散不去。
讀書給弟弟妹妹聽的時期,恐怕是初中時吧。
我給他們讀的次數(shù)最多的書,是柳亭燕路所著,由白楊社文庫出版的《兒童落語》。在寫本文的時候,我上網搜索了一下,就找到了封面圖。真是令人無比懷念。之所以接觸過這個系列,是因為有個表舅送給我們一箱書,里面就裝了好幾冊。書中每一段落語都很短,朗朗上口。我鉆在被爐里朗讀《兒童落語》的時候,弟弟妹妹就會笑得一起打滾?,F(xiàn)在光是寫下這件事來就不由得開心起來,真是完美的取樂方式。朗讀《兒童落語》讓眾人歡笑,是最快樂的事了。
恐怖故事朗讀起來也很愉快。倒不如說,能從心底感受到恐怖的時候也只有那個年紀了。江戶川亂步的《目羅博士》就非常可怕?!端_拉薩蒂的唱片》也很可怕。
更加可怕的就是狄更斯的《信號者》了。
把這個短篇讀給弟弟妹妹聽,在接近高潮情節(jié)的時候,因為太過恐怖,我的頭發(fā)都豎起來了。我整張臉都僵硬了,動不了嘴,仿佛是充斥著恐怖的文章迎面攔住了我的去路。正在朗讀的本人也好,側耳傾聽的弟弟妹妹也好,全都面色鐵青,露出一副心臟都快停跳的表情。再也沒有比那次更可怕的小說閱讀體驗了。
哪怕是去看電影,大家一起看的時候,快樂也會變得更快樂,而恐怖會變得更恐怖。小說也能這樣來享受。倒不如說,過去恐怕是“朗讀”的形式更為普遍。因為不識字的人也能靠耳朵來聽故事。
曾幾何時,據(jù)說英國的每個家庭都會收聽朗讀版的狄更斯小說連載。全家人都捏著一把汗來收聽狄更斯的朗讀劇,那樂趣一定超乎我的想象吧。負責朗讀的人一定別有一番滋味。如果是電視連續(xù)劇,大家只能一齊盯著電視畫面,可如果是朗讀小說,每位家人還能扮演自己的角色呢。我猜當時一定也播出了《信號者》,在圣誕節(jié)讓英國的家家戶戶都墜入了恐怖的深淵吧!一想到這個我就樂不可支。
若要更深層次地品讀心愛的小說,那么讓別人朗讀給你聽也不失為一個妙招。它會讓令人愉快的小說變得更令人愉快,讓恐怖的小說變得更恐怖。
朗讀出來的小說,會與當時的環(huán)境結合起來,深深地留存在記憶中。
我還記得朗讀《薩拉薩蒂的唱片》的地方,是父母家二樓,妹妹的房間里。我飽受著良心的苛責,好幾次都把那姓氏念成了“Nakazuna”,時至今日都難以忘懷。
(《書之旅人》2012年12月號)
[1]日本人的姓氏中有許多特殊的讀法,與普通的漢字音讀、訓讀不同,生僻姓氏很容易讀錯?!吧啊弊鳛樾帐蠒r可讀作“まさご”(Masago)?!g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