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民間故事出發(fā)，追尋民族文化的根

楊蔚

1840年，兩位挪威作家完成了他們的第一次民間故事搜集之旅，他們就是彼得·克利斯登·亞柏容森（Peter Christen Asbj?rnsen，1812—1885）和容根·因格布利森·莫伊（J?rgen Engebretsen Moe，1813—1882）。這些故事來自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崎嶇而偏遠的山區(qū)、高地和峽灣，無一不是當?shù)鬲毺仫L土民情的寫照。

作為自少年時代起便相識的伙伴，亞柏容森和莫伊都對民間故事充滿熱忱。受格林兄弟搜集整理德國民間故事的啟發(fā)，他們花費多年時間，通過徒步旅行搜集故事素材，足跡遍及古老的鄉(xiāng)村、漁港和礦區(qū)，從當?shù)剞r(nóng)民、漁民、礦工口中得到了大量山怪、女巫和巨人故事的第一手材料。挪威的古代神話、維京人的薩迦、民間口耳相傳的古老傳說，無不散發(fā)著濃郁的魔幻色彩，令兩人為之著迷。他們埋首于這座民間故事的寶庫，嘗試從中挖掘出前人遺落的珍寶。

然而，當書稿被送到出版商面前之后，事情卻并不順利。許多出版商都認為這些故事十分幼稚、毫無價值，讀者們不可能有興趣。所幸，在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碰壁后，首本《挪威民間故事集》最終于1841年得以出版，并很快在挪威乃至整個歐洲文學界引起了熱烈反響。德國的格林兄弟稱贊說，這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民間故事集”。事實上，這些故事也的確經(jīng)受住了時間的考驗，時至今日依然深受各國讀者喜愛。

此后，兩人繼續(xù)攜手整理新的故事。1852年，第二版故事集面世，共收錄60個故事（含本書中的大部分故事）；多年后，收錄上百個故事的故事全集出版。由于兩位好朋友始終如一的密切合作，這一系列作品甚至常常被直接稱為“亞柏容森和莫伊故事集”。

亞柏容森和莫伊的工作對挪威本民族的民族認同和語言文學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

在此之前，挪威雖然擁有豐富的口頭文學傳統(tǒng)，卻始終缺乏土生土長的本土文學。丹麥人統(tǒng)治挪威長達四百年，在此期間，丹麥語是唯一獲準通行的書面文字，文學領(lǐng)域自然也是丹麥文化一統(tǒng)天下。到了18世紀中后期，浪漫主義和民族主義風潮席卷整個歐洲，各國普遍開始重視對本國白話文學資源的發(fā)掘與利用。而民間故事所展現(xiàn)的正是特定民族長期延續(xù)的口語和習俗，堪稱傳統(tǒng)文化的活化石，因而開始受到人們的關(guān)注。

通過這部故事集，亞柏容森和莫伊充分發(fā)掘了挪威口頭文學和地方文學的寶貴遺產(chǎn)，進而為挪威人提供了一套綜合的、體系化的統(tǒng)一民族語言，大大弱化了各地方言間的差異，使書面挪威語重獲生機，為挪威語言文字的定型和發(fā)展提供了范本。以此為源頭，許多書面文體得以發(fā)展，其中一些至今仍在使用。

自1814年挪威從丹麥治下贏得半獨立地位，并頒布首部憲法以來，一個重要問題就始終是公眾爭論的焦點：擺脫了外來者統(tǒng)治的挪威人究竟是誰？當亞柏容森和莫伊的故事橫空出世，人們開始意識到，這才是挪威本土文化發(fā)出的聲音——它們講述的是挪威人自己的歷史，提供的是貫穿過去與當下語言、風俗、傳統(tǒng)的共識，展現(xiàn)的是挪威獨有的鄉(xiāng)村文化。正是這一切，將挪威人與身為統(tǒng)治者的丹麥人區(qū)別開來。這份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使挪威在步入現(xiàn)代化社會的同時，有了借以立足的文化根基。

19世紀初的挪威可謂飽經(jīng)坎坷。農(nóng)民極度貧窮，嬰兒存活率只有40%，人均壽命不到50歲，整個國家深陷與丹麥和瑞典的戰(zhàn)爭泥潭，看不到希望何在。偏遠鄉(xiāng)村的物質(zhì)和文化條件則更加惡劣，然而正是在鄉(xiāng)村和農(nóng)場中，挪威最豐富的口頭文學傳統(tǒng)得以保留。與世隔絕的偏僻位置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漫長的冬日夜晚，使那里的人個個都成為講故事的高手。秉持著19世紀民間文學家的理想，借助民間采風的傳統(tǒng)方式，亞柏容森和莫伊搖身成為在旅途中搜羅民間文學素材的“故事獵人”。最終，他們重建本土文學傳統(tǒng)的努力，推動了挪威人成功樹立起在現(xiàn)實世界中的文化認同，乃至呼應(yīng)了尋求民族獨立的國家斗爭。就此而言，兩人的成就甚至超過了他們的領(lǐng)路人格林兄弟。

早在1859年，該系列故事集已由英國翻譯家喬治·韋伯·達森特（George Webbe Dasent）爵士譯成英文。自1879年以來，更有若干個插圖版本陸續(xù)問世。隨著彩色印刷技術(shù)的進步，出版商看到了新的前景，試圖做出一個更精美、更完善的版本。

1914年，位于倫敦的出版巨頭Hodder & Stoughton公司決定出版這部故事集的全新插圖版。出版商選定達森特的十三篇譯文、布萊斯塔德（H. L. Br?kstad）的一篇譯文，外加一篇丹麥故事《麟龍王子》（不在亞柏容森和莫伊的故事集中），配以當時歐洲插畫界新星凱·尼爾森專門繪制的彩色插圖。全書以其中一篇故事的標題為名，即《日之東·月之西》，將奇妙而迷人的北歐世界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