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江中孤嶼

謝靈運(yùn)^[注]

江南倦歷覽，江北曠周旋。

懷新道轉(zhuǎn)迥，尋異景不延。

亂流趨孤嶼，孤嶼媚中川。

云日相暉映，空水共澄鮮。

表靈物莫賞，蘊(yùn)真誰為傳。

想象昆山姿，緬邈區(qū)中緣。^[1]

始信安期術(shù)，得盡養(yǎng)生年。

【注釋】

[注]謝靈運(yùn)（385—433），出身陳郡謝氏家族，屬顯赫貴族，晉宋之際重要士人，山水詩的主要奠基者。

[1]昆山：昆侖山，古時以為神仙所居之處。緬邈：遙遠(yuǎn)。

【賞析】

作為中國詩史上山水詩的開拓者，謝靈運(yùn)是在為官永嘉時大量書寫其山水詩的，而本篇記游甌江江心嶼，正是流傳千古的名作。詩人在一灘亂流中為旅途的艱難怨念時，一抬頭看到秀麗沉靜的江中孤嶼。這一抬頭的溫柔消解了心中所有的煩憂，此時的秀麗妍潔用“媚”字來形容最合適不過了。明媚的身姿、宛若新生的驚喜，給艱苦的舟行帶來愉快的享受。這享受由后一句的“輝”字體現(xiàn)：潔白的云朵和穿透的陽光交相輝映。云愈白，光愈透，光愈透，云愈加白。交相輝映的光明已趨于耀眼，“空”字則將視線拉回澄澈空靈的水面。云日天光和明媚孤嶼共同倒映在水中，光明剔透、靈靜鮮潔，讓人心生喜悅。亂、媚、輝、空、澄、鮮，景物描寫暗含詩人的心路起伏：由煩躁到驚艷，隨后獲得天人合一的寧靜享受，難怪詩人最后開始相信安期生的養(yǎng)生之道，盡養(yǎng)天年。

謝靈運(yùn)是東晉名將謝玄的孫子，貴胄出身，才華橫溢，自負(fù)高傲，但在晉宋殘酷的政治搏殺中并未得意過，最后被以謀反之名賜死。山水是謝靈運(yùn)一生亂流中明媚的孤嶼，使他在政治的苦悶中松弛下來。甌江南岸逛厭了，還有空曠的北岸。尋訪新異之景，路顯得綿延有趣，時間都變快了。如此美景，世人都不來賞，其中的真意有誰來傳？我由孤嶼之靈秀想到昆侖仙靈，頓覺自己遠(yuǎn)離世間塵緣，得享天年。

謝靈運(yùn)開拓的這片山水詩歌世界至今仍是人們撫慰心靈的地方?！俺靥辽翰荨钡那逍?，“企石挹飛泉，攀林摘葉卷”的樂趣，“林壑?jǐn)款ㄉ?，云霞收夕霏”的變化，使每個在生命亂流中的人都能于山水跋涉中獲得寧靜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