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廟試九敘惟歌論
這是程顥的一份試卷。南廟當是考試的地點，試題是《九敘惟歌論》。作者以《尚書》中“九敘惟歌”這句話為中心，以其理學(xué)思想為基礎(chǔ)而加以發(fā)揮，全面闡述了他對實行“王道”，治理天下，達到理想社會的總體構(gòu)想。
論曰：民，受天地之中而生者也
。水、火、金、木、土、谷，民所賴而生者也。樹之君，使修舉其所賴而養(yǎng)之者也。修之有道，行之有節(jié)，上焉天順之，下焉民樂之。正德焉，利用焉，厚生焉，此其所以秉統(tǒng)持正而制天下之命者也。在《書》禹之《謨》曰：“九功惟敘，九敘惟歌”，其指言乎是也。舜、禹明其道，圣也，后世不及焉，功也，萬世所利焉。宜其事有次敘，而民歌樂之也。
噫！舜之君，禹之臣，其歌之之民日聞其道，日被其澤，其見而知之，或言或歌可矣。今去圣久遠，逾數(shù)千祀，然可覆而舉之者，何也？得非一于道乎？道之大原在于經(jīng)，經(jīng)為道，其發(fā)明天地之秘，形容圣人之心一也。然當推本夫明其次、著其跡者言之。在《洪范》之九章，一曰五行，次二曰五事，統(tǒng)之以大中，終之以福極。圣人之道，其見于是乎！
蓋五行者，天之道也；五事者，人之道也。修人事而致天道，此王者所以治也。五事修，五行敘，則其生材也美焉，阜焉，民居其中，享其利而安焉，豈非皇極之道用而致乎？五材之生，天也，非人也；五事之修，人也，非天也。雖然，五事正，則五材自然得其性矣。是則天之道亦王者之所為也。王者既修五事而致五材，則又舉正德之教而率之，明利用之源而阜之，開厚生之道而養(yǎng)之。五行協(xié)于上，六府利于下，三事舉于中。修焉，其功之敘也；和焉，其德之行也。如是，則民浩浩然，于于然，歡娛于下而歌頌其政矣。
或曰，子之言五行然矣，然六府之兼乎谷，何也？答曰，五行，氣也；五材，形也。君之所致者氣也，民之所用者形也。五氣既敘，五材既豐，民并用焉。然谷者，民之所生也，不可一日無之，此六府所以兼谷也。要其本，則五氣之生而已，夫何惑焉？
竊原《春秋》之文，求圣人之志，火之書者十一，大水之書者七，不雨之書者九，大旱之書者二，無麥苗、大無麥禾之書者各一。蓋言五行失其序，則六府失其宜。物失其宜，則尚何次敘之有乎！民失其所，則尚何歌詠之有乎！可以見圣人之心重時政而謹民事，勤勤乎如是也。
由是言之，則舜之德其至也。地平天成矣，萬世永賴矣，其民陶其教，遂其生，九功之德皆歌之矣。“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壞”，其終之之道也。道是而已矣。
或問，行于后者當何如？曰，五事，本也，謹而明之。六府，外也，時而治之。教之以德，節(jié)之以政。古之五正各司其方，可復(fù)也；周之六官各主其事，可用也。此其略也，其道則具于經(jīng)矣。推而明之，勤而修之，是亦舜之政也，夫何遠哉？顧力行何如爾。謹論。
【翻譯】
論：人民，是稟受天地中和之氣而生成的。水、火、金、木、土、谷，是人民所賴以生存的東西。為他們樹立君主，是要使他管理好人民所依賴的這六種東西而養(yǎng)育他們。管起來有方法，做起來有節(jié)制，上而天順從，下而人民樂意。使道德端正，使物盡其用，使生活充裕，這就是君主用以執(zhí)掌政權(quán)、堅持正道而主宰天下命運的途徑。《尚書·大禹謨》篇中說：“九件事有次序，有次序就值得歌頌?！贝蟾啪褪侵高@個而言。舜、禹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的圣明后世望塵莫及，他們的功績使萬代受益無窮。他們行事有次序，人民歡樂地歌頌他們是應(yīng)該的。
??！舜這樣的君主，禹這樣的臣子，那些歌頌他們的人民天天聽說他們的道理，天天領(lǐng)受他們的恩惠，他們見到并了解這些道理和恩惠，或者稱說，或者歌唱，那是很自然的?，F(xiàn)在離開圣人久遠，超越數(shù)千年，但可以重新論述它，為什么呢？難道不是統(tǒng)一于道嗎？道的根本寫在經(jīng)書中，經(jīng)書就是道，它揭示天地的奧秘，表現(xiàn)圣人之心是一致的。但應(yīng)當推究那些能夠弄清它的次序、顯示它的思路的地方來說。在《洪范》的九法中，第一叫五行，其次叫五事，用至大中正的帝王之道統(tǒng)攝，以五福六極告終。圣人之道，大概見于此吧！
五行，是天道；五事，是人道。辦好人事而符合天道，這就是王者治理天下的辦法。五事辦好，五行有次序，那些天地生成的財富就會又美好，又豐富，人民處在其中，享受其利益而安寧，難道不是實行至大中正的帝王之道而帶來的嗎？五種財富的生成，在天，不在人；五件事情的辦好，在人，不在天。雖然這樣，五件事情端正，則五種財富自然能保持它的本性而順利生成長育。這樣看來，上天之道也是王者所做的。王者既辦好五件事而得到五種財富，便又興辦端正道德的教化而引導(dǎo)人民，弄清合理使用財富的源泉而豐富它，廣開改善生活的途徑而養(yǎng)育人民。五行協(xié)調(diào)于上，六府有利于下，三件事興辦于中。六府搞好了，那就是辦事有次序；三事和諧了，那就是恩德已推行。像這樣，則人民心情舒暢，悠然自得，歡娛于下而歌頌王者的德政了。
有人說，你說五行是對了，但六府包括谷，為什么？答道，五行，是無形的氣；五材，是有形的財富。君主所招致的是無形的氣，人民所使用的是有形的財富。五氣有次序了，五種財富豐富了，人民同時使用它們。但谷，是人民賴以生存的，不可以一天沒有它，這就是六府所以包括谷的原因。究其根本，只不過五氣所生而已，又有什么疑惑的呢？
我查考《春秋》的文字，探求圣人的本意，其中記載火災(zāi)的有十一次，記載大水有七次，記載不下雨有七次，記載大旱有兩次，記載無麥苗、大無麥苗各一次。意思是說五行失掉次序，則六府也不能正常生成。萬物不能正常生成，還有什么次序！人民失所，還有什么歌詠的呢！可見圣人的心重視當時的政治而對民事很謹慎，像這樣勤勤懇懇。
由此而言，舜的恩德太大了。天地萬事安排妥帖了，千年萬代永久有依靠了，人民熏陶于教化之中，能夠順利地生存發(fā)展，都將歌頌“九功”的恩德了?！坝妹篮玫氖挛锔嬲]他們，用嚴厲的態(tài)度督促他們，用九歌來勉勵他們，使政治不敗壞”，就是最終實現(xiàn)善政的道路。帝王之道，如此而已。
有人問，施行于后世應(yīng)當怎么辦？答：五事是根本，認真地弄清它。六府是外面的事，按時治理它。用道德教育人民，用行政手段節(jié)制人民。古代的五正各自管理一個方面，可以恢復(fù)；周朝的六官各自主管一定的事務(wù)，可以沿用。這是事情的大略，至于具體的道理和方法則全在經(jīng)書中了。把這些道理和方法加以推廣發(fā)揚，勤勤懇懇地去做好，這也是舜的德政，又有什么遙遠呢？就看如何努力實行罷了。謹論。
中：程顥認為，天地陰陽二氣感應(yīng)融和而生成萬物。既不是陰，也不是陽，而是陰陽和諧的結(jié)合，所以叫“中”。
統(tǒng)：大統(tǒng)，即帝位。
《書》：《尚書》。禹之《謨》：《大禹謨》，《尚書》篇名。九功：九事，指水、火、金、木、土、谷和正德、利用、厚生。敘：次序。引文說九事有序，人民將歌頌之。
祀：年。
著：標明，顯示。跡：蹤跡。
《洪范》：《尚書》篇名。九章：即“九疇”，傳說禹治天下的九類大法。
五行：水、火、木、金、土五種構(gòu)成萬物，人賴以生存的基本物質(zhì)。
五事：貌（態(tài)度）、言（言語）、視（觀察問題）、聽（聽取意見）、思（思考問題），五個方面都有一定的要求。
大中：指“九疇”的第五個方面“皇極”（見下）。
福極：即五福六極，是“九疇”的第九個方面。五福指壽、富、康寧、攸好德（喜好道德）、考終命（長壽善終）。六極指兇短折（短命）、疾、憂、貧、惡、弱。極：懲罰，指上天的懲罰。
致：獲得，這里意指符合。
阜（fù負）：豐盛。
皇極：帝王治理天下的準則。一說：皇，大；極，中?！盎蕵O”即偉大中正的帝王之道。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