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肉

在北方已寒意襲人而南方仍陽光暖面的11月底，回老家調研后，趁著周末，順便回去看看媽媽。

臨近中午，我在家打掃院子時，看到隔壁的敏溪叔晃蕩著一個塑料袋走過來，順口問：“買什么好吃的啦？”他笑嘻嘻地說：“買來3元的二頭肉。當年，只有等到過年時才說，‘師傅，二頭肉割點給我回家，可以油油卷餃餅筒?！F(xiàn)在條件好了，說二頭肉有毒沒人要，而骨頭卻要25元一斤?！?/p>

說得是啊，三十多年來，農村的生活條件一天天地好起來，先是家家戶戶安裝了電燈，后有了自來水，洗菜洗衣服不必大老遠地挑到水井頭或溪灘了。而老人們感覺變化最大的是：原來只有逢年過節(jié)時，才會去街頭鎮(zhèn)上掏錢買點肉來油油鍋，而今平日里就會三天兩頭去集市上買點自家沒種的時令菜，買豬肉做大餐也是家常便飯。媽媽也曾感慨說：“以前，咸菜長毛了，放鍋里再炒炒，熱一下還要吃，現(xiàn)在豬肉燉黃豆長毛了，美莉就說倒掉?！?/p>

這一巨大變化，我也是有切身體會的。在農村，各種時令蔬菜，自家的自留地里或門前屋后都能種，只要勤快，蔬菜一年到頭不缺。日常飲食中唯一需要買的奢侈品就是豬肉了，通常只有在春節(jié)前才會殺掉養(yǎng)了一年左右的豬過年。

殺豬，是準備年貨過程中的一件大事，不少人會圍觀，也讓人感覺這家的家境還不錯，要不就會將辛辛苦苦養(yǎng)的豬整只直接賣給供銷社。殺豬的人家一般會將豬血馬上煮起來，一塊塊分送給鄰居們。至于豬肉，自家會留下一小部分，事先打過招呼的村民們買走一些，剩下的就全賣給殺豬人，再拿到鎮(zhèn)上出售。

我們家殺豬時，媽媽會多留幾刀后腿肉，抹上鹽掛在二樓的廊下風干，要炒菜時割下一點來，這樣一般能吃到來年三四月份。隨后的半年多時間里，炒菜用的大多是板油，媽媽會一次熬上一大鍋，倒進豬油罐里儲存著，偶爾要吃點新鮮豬肉時，就讓爸爸去鎮(zhèn)上現(xiàn)買。

印象最深的物價就是豬肉6角5分一斤，與坐公共汽車到城里的車票錢相同——從鎮(zhèn)上到城里大約26公里，可見豬肉有多貴。爸爸去城里做生意，常常半夜動身步行去，深夜返回，根本舍不得花錢坐車。一年四季，爸爸總是天天起早摸黑地干活，從沒有閑著的時候。不少時候，白天忙著生產隊的活賺工分，半夜三更還要出門去砍柴、挑炭、撿柴根，偶爾累著了，唯一的營養(yǎng)品就是媽媽用黃酒燉的五花肉。老屋廚房里酒燉肉時香氣撲鼻的情景猶在眼前。

也許是豬肉太貴的緣故，爸爸對買肉特別在行，而我基本上是不懂哪塊肉好哪塊肉差的。工作后，回家路過小鎮(zhèn)時，若恰好遇到爸爸在嫂子家的鞋店里待著，我常喜歡帶上爸爸一起去買塊肉回家，可以讓媽媽做大餐，這時的他總是滿心歡喜。一路上，爸爸就向我解釋哪塊肉好吃、耐燉。但我從沒往心里去，想著回家買肉時總是有爸爸可以幫忙的。但每次，他都不愿買太多，總說“夠了，夠了”，生怕花我的錢太多。

事實上，對小溪邊的農民來說，豬肉永遠是他們日常生活中必須時不時買點回家油油鍋的高檔菜，豬肉在村民們心目中的分量也是最重的。而別的營養(yǎng)品補品、水果之類的，他們都搞不清楚究竟好在哪里。走親戚，或幫忙找工作需要還禮時，或老人過生日祝壽時，最為客氣的就是送一只后腿，那也是最討人喜歡的禮物！那年為爸爸慶祝八十大壽時，親戚們送來好多只后腿，平日里再也不缺豬肉的媽媽，事后就一一分送掉。

而今，鎮(zhèn)上的菜市場里每天都有不少豬肉出售，可謂供過于求，你想要哪塊都能遂你所愿，但這些豬肉再也沒有了當年的香味。對此的解釋，一說是現(xiàn)在吃多了，吃多了就沒有好味道了；二說是現(xiàn)在養(yǎng)豬都是用化學飼料催大的，也就沒味道了?；蛟S這兩種說法都有點道理。事實上，要是偶爾能吃到村民家養(yǎng)的豬肉，那味道還是醇香的，看來飼養(yǎng)方式和豬飼料的改變才是根本原因。

小時候住在老房子，媽媽會偶爾燉一次豬肉解解饞，主要是豬肉皮燉鮮嫰的白蘿卜，這也是爸爸平生最愛吃的一道菜。那年頭一旦有肉吃，媽媽就會特意吩咐一聲：“你們不要端著飯碗到三岔路口去吃（那是村民們聚集在一起邊吃飯邊聊天的地方），免得別人家的小孩看到了嘴饞。”原來自己有肉吃而不勾起他人的饞欲也是一大美德。當時，自己年紀小，感覺媽媽有點小題大做了，不就吃點豬肉嗎？從小難得有肉吃的我們，夢想著長大后能過上想吃肉時就能吃的日子，那就是無限的幸福！

多年來習慣吃豬肉的我，那年去墨爾本游學時，開始也買過豬肉，但不知什么緣故，那豬肉就是淡而無味，從此就只買豬蹄燉豆腐蘿卜了。

一直以為豬是世界上最懶的動物，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它的命運也就是最后被送到屠宰場，成了人們的桌上餐。因小時候放過牛，知道牛的勤勞與智慧，平時基本上不吃牛肉，更不吃羊肉，因自己屬羊，但覺得吃豬肉沒有什么。直到有一天，看了E.B.懷特寫的《夏洛的網(wǎng)》這本書，才知豬也是聰明絕頂?shù)膭游铩拇?，除了養(yǎng)女兒偶爾買點排骨外，就盡可能不吃豬肉了。聽說現(xiàn)在的豬，從出生到挨宰，也就三個來月，豬的命實在是有點短。昨晚，為包餃子，花了30多元買了兩大塊連皮帶肥的精肉。清洗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肥與瘦相接的地方，用水沖著摸幾下竟然就一分為二了，切精肉時就像切蘿卜似的毫不費勁。

同事說：現(xiàn)在的肉確實沒有味道，嚼在嘴里像嚼木棉花似的，跟青菜蘿卜沒多大區(qū)別。這一說法還真蠻貼切的。讓人納悶的是：這樣的肉還是豬長出來的嗎？近幾年來，農村養(yǎng)豬的人家越來越少，媽媽自己也多年不養(yǎng)豬了，家養(yǎng)的豬肉自然是越來越金貴。要吃到當年那么純凈美味的豬肉又談何容易！

但季家人還是蠻有口福的，最近幾年，姐姐家開始養(yǎng)豬了。他們采用傳統(tǒng)的方法喂養(yǎng)，基本上不喂任何飼料，而是吃番薯、土豆、剩米粥等糧食。每年春節(jié)前，姐家就宰殺一頭豬全留下分給各家，豬腿就送給在杭州工作的女兒高涵潔和在京城的我。姐夫高國正說，今年這頭豬養(yǎng)了一年多，重500多斤，哥哥說那豬身上的精肉都變成雪白的肥肉了。我離家回京時，姐姐非讓我?guī)Щ匾粔K不可，這是他們的一份心意，盛情難卻，我只好在漂亮的行李箱里了放了一大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