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莽大新十年的時候，有一天王莽早朝，宮門官進(jìn)來跪奏：“在朝門有一大鳥，長得奇形怪狀。不敢隱瞞，請萬歲御覽?！蓖趺勛啵暑I(lǐng)群臣來至朝門，往朝門上觀看。果見有一大鳥，身高壯大，五彩的羽毛，紅嘴大眼，周圍有好些鳥兒繞著它來回亂飛。那個大鳥張嘴叫了數(shù)聲，群鳥亦相隨叫喚不止。這個大鳥叫的聲音，使人聽了，都覺得凄慘已極。三齊王蘇獻(xiàn)跪向王莽奏道：“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昔日周文王時鳳鳴岐山，后周武王吊民伐罪，開基八百余年。今萬歲有德，鳳鳴于都城，此乃國家祥瑞。臣為萬歲賀喜?！蓖趺Ш雎犛腥苏f道：“三齊王之言差矣。此乃天之雄鳳，非丹鳳彩鳳也，聽其所叫聲音甚慘，名曰殺伐之聲，不惟不吉，且主刀兵之災(zāi)?！蓖趺б豢凑f話之人，乃莽之四弟壽王王豐。原來王豐文武兼全，曾為哀帝平帝駕前司天監(jiān)，對于這些事，比較別人曉得的很多。要是別人這么說呀，王莽準(zhǔn)得怪罪，王豐說了，王莽不能見怪，遂道：“朕之御弟所說甚是，此鳥鳴音過慘，定是不祥之兆?！辈⒓缤跣焓烙⒆嗟溃骸叭f歲，臣夜觀天象，紫微星發(fā)現(xiàn)在南陽，云成五色，聚奎壁之光，兼有望氣。壽王所奏應(yīng)有刀兵之災(zāi)，據(jù)臣所看，南陽必出有福之人，將來若是有變，南陽必有人謀反，請萬歲早作準(zhǔn)備。”王莽聞聽此言，忽然想起南陽守將蘇虎亦曾奏明南陽一帶麥?zhǔn)针p穗。倘若南陽有大命之人，將來發(fā)難，于我甚為不利。王莽想罷，向徐世英問道：“我自登基以來，未曾失德，焉有刀兵之事？”徐世英說：“萬歲如不相信，可以用此大鳥試驗(yàn)試驗(yàn)?！蓖趺蛩麊柕溃骸霸趺丛囼?yàn)?zāi)?？”徐世英說：“可用一盆凈水、一顆人頭、一笸籮五谷雜糧祭之。鳥若是下來喝水，天下必澇；要吃五谷雜糧，天下必旱；倘若把人頭咬起，定主刀兵四起。如若此鳥不吃不喝，不咬人頭，則乃萬歲天下永慶升平矣。”王莽聞奏，當(dāng)下命人預(yù)備這三宗東西。一盆凈水極好弄啦，一笸籮五谷雜糧亦算不了什么。只是這個人頭，又得屈死一人，好在是王莽的主意。可亦奇怪，這個大鳥見了三宗東西，展翅飛下來，弄了那水盆兒，喝了點(diǎn)水，又去吃那笸籮里的五谷雜糧，然后鳥兒把人頭叼起來，展翅飛起。這則不算，飛至王莽身旁，用那個大翅膀兒向王莽打去，幸虧護(hù)衛(wèi)等用武器將鳥兒嚇跑了，王莽亦覺得受了一驚。那鳥兒叼著人頭，飛向天空去了。

王莽不由得嘆息了一聲道：“朕無福，倘若旱澇不收，刀兵四起，如何是好？”徐世英說：“這就應(yīng)在南陽有人謀反，謀奪萬歲社稷江山。想當(dāng)初秦始皇觀看徐沛地方有些旺氣，不知吉兇。亦曾有人向秦始皇獻(xiàn)策，請秦始皇將徐沛一帶人民，凡是男子盡皆殺了，以免有人爭奪秦國的江山?？上厥蓟什荒苷辙k，直到秦始皇沙丘宮晏駕，徐州府沛縣的劉邦，便在芒碭山揭竿起義，三年之工滅了秦國。那時候秦始皇沒有那么辦，若是真把徐沛一帶人民殺戮一盡，哪能有劉邦滅秦哪。如今萬歲要打算天下久長，便應(yīng)將南陽地方的男子，不拘老幼，全都斬盡，方可免亡國之患?！蓖趺勛嗟溃骸扒溲陨跏?。”壽王王豐是個好人，他聽說要將南陽的百姓殺戮一盡，忙道：“不可如此，南陽百姓乃萬歲的子民，不可無故殺之。萬歲若恐有旱澇刀兵之災(zāi)，不如修德，治國之道是應(yīng)有賢臣，必須君正臣賢，天下自安。若使萬民安居樂業(yè)，何患之有？”王莽聽王豐所說的這些話，心中甚為感動，暗想治國之道，必須朝中官員都是賢臣，外任的官員都是清官，然后萬民皆安。哎呀，這些年各路的反王分據(jù)各處，赤眉作亂，綠林人占山，不用說是外任的官員為官不清所致。我王莽要想坐平天下，必須將這些個貪官污吏去掉，然后人民才能安居樂業(yè)。要想國家根本不至動搖，得修明德政，把朝中的奸臣佞黨全都不用，更換好人才。哎呀，這事說得容易，哪里去找這些忠臣清官呢？有啦，我可以開科取士，選拔人才。三年開一科，每科選拔三百六十人。先由武科場起手，每三年一次，把武職官換他三百六十人，三場之后，武職官皆為忠正賢良之臣矣，然后再把文職官員全更換，天下便可相安無事了。王莽想罷，拿準(zhǔn)了主意，不叫這些奸臣佞黨覺悟，或把他們革職，或是殺了，換了賢臣清官，王氏的天下可傳子孫萬代。王莽沉吟不語，眾文武大臣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忽見王莽向眾文武大臣說道：“朕駕轉(zhuǎn)還宮，卿等回府去吧?！碑?dāng)日文武大臣散朝之后，王莽回至宮中無事。

次日早朝，王莽便降旨頒布天下，八月十五日舉辦武科場，開科取士。這旨意一下，王莽以為他的天下久長。誰想這武科場一開更糟了，劉秀也來趕考，劉秀的勢力也潛入王莽的勢力之內(nèi)，這還不算，馬武大鬧武科場，王莽反倒失了體面。

閑話休提。且說南陽宛城縣四門貼了皇榜，黎民百姓圍著觀看。在北門外，老百姓正觀皇榜之際，老遠(yuǎn)跑來一匹馬，馬上有位公子，來至人群以外，勒馬往榜文上一看，看明了是八月十五日，王莽在長安城開科取士，選拔武狀元。這位公子便把馬圈回，往北飛跑而去。

閱者諸君要問這公子是誰呀？他就是劉秀。自從富春山的老道田備立把劉秀救走，便把劉秀送至宛城白水村，交與泗水王劉良。劉良不敢讓人知道他是漢室宗親，隱姓埋名，住在這白水村。村里人都知道他姓金，叫金良。幸喜無人知道他的家里有劉秀。大家都知道金員外有三個少爺，長子金，次子金仲，三子金和。那金、金仲是劉良之子，金和便是劉秀。劉秀自從七歲到了白水村，便念書習(xí)武，拜富春山老道嚴(yán)子陵為師。這劉秀到了十六歲，便算在南陽隱居九年了。這九年的光景，劉秀文的詩詞歌賦，武的馬上步下，總算文武雙全啦。劉秀心里很有志向，恨不能把王莽拿住，給漢室宗親報(bào)仇，滅了王莽，恢復(fù)漢室的江山。可是要滅王莽亦非容易。

這日劉秀聽村中人傳說王莽開科取士，選拔武狀元，心中不信，騎了匹馬，跑至北門，觀看皇榜?？戳T榜文，劉秀往回走著，心中非常高興，認(rèn)為要滅王莽就得仗著這個機(jī)會?；氐郊抑校羲鮿⒘忌套h，要往長安城武科場前去趕考。泗水王劉良勸劉秀道：“你去不了。想王莽要拿你劉秀，好似鉆冰取火，軋沙求油，只是不知你藏在白水村。你要是前往長安城，倘若有人知道了，把你拿了去，定有性命之憂。我想這長安城你還是不去為好?！眲⑿阏f：“不然。我去趕考，到了長安城，絕沒有認(rèn)識我的，況且我從長安城逃出來的時候才七歲，如今九年啦，我可隱姓埋名，誰能知道？如若中了功名，必然當(dāng)上武職官兒。要是在長安城當(dāng)差，我可刺殺王莽。要是中了功名，放了外任官兒，我便勸反了王莽的兵，在外興師討賊。這個機(jī)會萬也不可錯過呀。”劉良說道：“你說得雖有理，我卻放心不下。”劉秀說：“你老人家不用擔(dān)心，想我劉秀既有君仇父恨在身，便當(dāng)立志滅莽，恢復(fù)江山社稷。論這事絕不是容易的事兒，仗著人力去辦，也不易成功。要是王莽該滅，無論如何危險(xiǎn)，皆不用怕。只要是漢室余德已盡，那我劉秀就是有安邦定亂之志亦是枉然。我既志在滅莽，恢復(fù)漢室，就是不論一切，冒險(xiǎn)而為。”劉良聽劉秀所說的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攔他恐怕不易。要是任他自便哪，到了長安遇險(xiǎn)的時候，叫天下的人知道了，這個不是就得歸罪于我了嗎？哎呀，我得想個什么主意把他攔住呢？忽然劉良想起一個好主意來：我可同劉秀到趟富春山，找嚴(yán)子陵占算一卦。那嚴(yán)子陵是個明白人，他準(zhǔn)得勸劉秀不可趕考。劉秀若是不聽，他必說這卦中有兇象，劉秀一害怕，亦就不敢去了。劉良把主意想好了，便向劉秀說道：“你一定要去哪，我也不攔你，可是到長安有沒有兇險(xiǎn)，不得而知。不如明天到富春山去一趟，求嚴(yán)道爺給卜簽吉兇。如果沒有什么危險(xiǎn)，你就去你的?！眲⑿阏f：“是，就這么辦啦?！?/p>

次日叔侄二人乘馬直奔富春山。到了青岫觀，見了嚴(yán)子陵，把來意說明。嚴(yán)子陵把六爻卦盒，爻了六回，擺成一卦。嚴(yán)子陵便向劉秀道：“此行大吉大利，尚有許多機(jī)遇。”劉秀聽說卦有吉象，喜個不盡。劉良這個急可就大了，心中怨恨老道，饒不攔住劉秀，反說有許多機(jī)遇。劉良忙向嚴(yán)子陵問道：“道長，殿下年幼，沒有多大閱歷，此去倘有不測，如何是好？”嚴(yán)子陵道：“請王爺不必費(fèi)心，我自有辦法。”立刻吩咐道童叫進(jìn)四個人來。劉良一看這四個人，頭一個長得八尺之軀，黃臉膛，約在三十歲以外，兩道劍眉，一雙虎目，三山得配，五岳相勻，精神百倍，一團(tuán)正氣，頭戴墨綠扎巾，上身穿墨綠短箭袖幫身靠襖，腰中系著一把掌寬五彩絲鸞帶，下身穿著紅綢褲子，足下青緞子快靴。劉秀認(rèn)識此人，姓鄧名禹，字仲華，南陽宛城人，是劉秀的姐丈鄧良之弟。第二個生得九尺之軀，雙肩抱攏，長得黃臉膛，方面大耳，約有二十四五歲，亦是壯士打扮。劉秀認(rèn)識這人，姓馬名成，字千里，潁陽人。第三個身高丈外，膀大腰圓，黑黑的面貌，兩道濃眉，一雙環(huán)眼，獅鼻闊口，連鬢絡(luò)腮的短鋼須，穿青掛皂。劉秀認(rèn)識此人，姓王名霸字伯元，乃潁陽人。第四個長得身高足夠一丈，膀大三停，扇面身子，黑臉膛，長了一臉白圈癬，亦是壯士打扮，年歲也就是在三十歲開外。劉秀認(rèn)識此人，姓馮名異，字公孫，乃潁州父城人。這四個人在廟中住著，跟田備立練習(xí)武藝，跟劉秀都認(rèn)識，可不知道他是劉秀，只知道劉秀姓金名和字文叔。這四個人都練就了一身好武藝，九長九短，十八般兵器，件件精通。鄧禹慣使雙刀，馬成慣使朝天金瓜槊，王霸使一口宣花大斧，馮異使三股鋼叉。哥兒四個不惟武藝好，為人俱都忠正。今天正在后面練武哪，嚴(yán)子陵派人把他們叫進(jìn)來。

到了屋中，四人看見白水村金員外父子，彼此施禮完畢，然后落座。四人請示嚴(yán)子陵有什么事情，嚴(yán)子陵說：“我不是跟你們四個人商量好了嗎，長安城前去趕考，中了功名之后，作了武職官兒。帶兵的時候，把王莽的兵勸反了，扶保漢室宗親，興兵滅莽?？墒悄銈兡睦锶フ覞h室宗親去哪？”四個人聽了嚴(yán)子陵這么一說，心中很不愿意，個個都埋怨嚴(yán)子陵不該把師徒秘密所議的事情當(dāng)著金家父子說明。嚴(yán)子陵又說：“我給你們找一位漢高祖九世玄孫，孝平皇帝之后，東宮太子，將來興師討賊，名正言順?！闭f著，用手一指劉秀道：“就是他。不知者以為他是金公子金和，其實(shí)不是，這是隱姓埋名，真實(shí)名姓姓劉名秀字文叔，他就是東宮太子。自從七歲逃出長安，如今隱居白水村九年了。”這四個人聽罷，心中暗道：師傅的嘴太嚴(yán)了，我們在一處認(rèn)識有九年了，就知道他是金和字文叔，萬亦沒想到他是劉秀啊。當(dāng)時四個人向劉秀又施上一禮，劉秀還禮。老道嚴(yán)子陵用手一指劉良道：“這亦不是金員外金良，他乃大漢朝泗水王劉良，亦是隱姓埋名隱居白水村?！庇谑青囉怼⑼醢?、馮異、馬成又與劉良彼此施禮。

嚴(yán)子陵說：“殿下打算到長安城趕考，泗水王放心不下。我把你們四個人找來商議商議，我想命你們四個人保護(hù)殿下前往，你們可愿意否？”四個人齊聲說道：“我等久有興漢滅莽之意，殿下長安趕考，我們理當(dāng)保駕前往。”嚴(yán)子陵、劉秀聽說四個人愿意，心中大悅。劉良有些個放心不下，便向嚴(yán)子陵問道：“殿下此去長安城趕考，準(zhǔn)保沒有舛錯嗎？”嚴(yán)子陵說：“我有句話，說給殿下記在心中，管保萬無一失。”劉秀問道：“哪句話呢？”嚴(yán)子陵說：“當(dāng)殺不殺，當(dāng)射不射，殺之有損，射之有危?！眲⑿阏f：“這四句話我明白啦，到了長安該殺的人多啦，該射死的人亦多啦，此時報(bào)仇，時機(jī)未到。我若殺他們，饒報(bào)不了仇，碰巧了我就把命扔上。”嚴(yán)子陵說：“只要殿下明白此理，那就得了?！庇谑谴蠹易屑?xì)商量，諸事議論妥當(dāng)。劉秀、鄧禹、馬成、王霸、馮異君臣五個人各帶手使的兵刃、行囊物件、路費(fèi)等項(xiàng)，乘了坐馬，便由富春山起身，往長安城而去。

一路上無事，亦不過曉行夜宿，饑餐渴飲，非止一日。這天到了長安城，君臣住在宣平門內(nèi)連升老店。頭幾天因?yàn)橐宦穭诜?，在店?nèi)歇息養(yǎng)神。及至歇過乏來，鄧禹等始往大司馬衙門投文，領(lǐng)了公文，回到店中，就等著趕考啦。此時正在七月底天氣，各郡各縣的人士，紛紛前來趕考。各地趕考的人把長安城的店房，差不多都要給住滿了。劉秀君臣除去二五更練習(xí)把子熟習(xí)功夫之外，任什么事亦沒有，都覺得很悶倦。劉秀總是怕人看出個人行徑來，雖然悶得慌，亦不敢出去閑游。鄧禹、馬成、馮異三個是謹(jǐn)言慎行的人，亦不愿意到各處游玩，唯獨(dú)這王霸卻喜動不喜靜。他覺得悶得難受，便向鄧禹說：“你我到了長安城，都城之地，風(fēng)景不同，你不出去游逛游逛？要是中不了功名，亦可以開開眼哪?！编囉韰s不好攔他，只好邀了劉秀，各帶散碎銀兩，往各處去逛逛吧。五個人走至店門首，店小二迎頭走來，問道：“你們幾位上哪里去呀？”鄧禹說：“我們?nèi)サ酵饷婀涔洹！钡晷《f：“你們幾位要是去逛熱鬧，可以出這宣平門，那門外頭有座廟，叫作古洞祠，是個大廟會，燒香的，還愿的，打把式賣藝，什么熱鬧都有，熱鬧極啦。你們何不去逛古洞祠去呢？”鄧禹說：“好啵，既是如此，我們就去逛逛古洞祠?！?/p>

于是君臣來至古洞祠，望見這廟是個很大的廟院，古樹高聳，插入云端，殿閣巍峨，甚為雄壯，山門那兒出來進(jìn)去的人如同穿梭似的。君臣五個人亦就擠進(jìn)山門，見東西配殿亦沒有人燒香，那殿門兒亦是鎖著，就見這些燒香的人，三個一群，五個一伙，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劉秀等五個人從角門兒走到二層院子，見有些個打把式賣藝的、賣藥的，還有相面算卦的?？墒歉鞯畹拈T兒亦都鎖著，亦是沒人燒香，擺攤兒賣東西的倒是不少。君臣又往回繞，繞到頭層院子，走到酒攤旁邊，王霸站住不走啦。鄧禹問道：“你怎么不走??？”王霸說：“我聞見這酒味很香，有心請你們喝酒，你們賞臉啵？”鄧禹說：“咱們別喝啦，這酒不是好東西，酒要少吃，事要多知。”王霸把頭一搖道：“你別瞎說啦，依我的見識，是萬事不如杯在手，一醉能夠解千愁。我是愣損十年壽，都不愿少喝杯中物。來，別等讓啦，大家喝吧。”大家拗不過他，只可坐下喝啵。王霸酒量很大，五個人喝了沒多大會兒，王霸就屬綠豆蠅了，紅了頭兒啦。正喝著酒哪，王霸忽然看見有個老頭兒拿著香仰天而嘆道：“都說神鬼怕惡人，這句話一點(diǎn)兒也不假，可是燒香還愿又礙著你什么啦？你這人可惡得厲害，你這樣欺壓人就夠瞧的啦，惡霸呀，你這報(bào)應(yīng)亦就……了?！蓖醢砸娔抢项^兒嘟嘟囔囔的走出山門而去。王霸知道有事，向大家托詞撒泡尿去，便一溜煙似的出了山門，追奔那老頭兒而去。幾步趕上老頭兒，一把揪住，嚇得老頭兒直哆嗦，向他問道：“你揪著我干什么？”王霸說：“我來問你，你放著香不燒，嘴里嘟囔什么？你若不說，你來看！”說著把拳頭一舉。老頭兒一看這拳頭，要是打在身上，就得回宮見吉祥啦。嚇得老頭兒無法，只可把心中的話，如此那般地說給他聽。王霸一聽，氣得濃眉倒豎，虎目圓睜，哇呀怪叫。

閱者要問這老頭兒說的是什么，容我述來。這老頭兒說的是，長安城有個惡霸，姓張，名叫張龍，人送他個綽號，叫凈街太歲。這張龍是三齊王府的管家，他仗著府里的勢力，放大利錢，盤剝小民，搶奪良家婦女。亦不知怎么，這廟中的老道，把他給得罪啦。他就把這廟內(nèi)的大殿給鎖上啦，燒香的銅鼎亦給弄躺下啦。他還吹出口風(fēng)來，誰要是一燒香，讓張龍看見，或是讓他知道了，就把腿給斷了還不算，還得給送進(jìn)衙門押起來。

老頭兒說了，王霸的性子哪能耐得住哇，氣得火往上撞，三尸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冷不防一撒手不要緊，這個老頭兒的樂兒可就大啦。噗咚一聲，鬧了個仰面朝天。王霸趕緊把老頭兒扶了起來，拋開老頭兒，闖進(jìn)山門。王霸這個人脾氣很暴，要給老頭兒跟燒香的人出氣。他可就沒回酒攤，站在大殿前頭，抖丹田大喊道：“燒香的，還愿的，你等聽真，爺要給你們出這口鳥氣！”惹得廟里燒香的、逛廟的，忽喇一聲，圍了一大圈兒，一齊觀看。王霸說道：“你們有燒香的只管燒香，有還愿的只管還愿，爺站在這里保護(hù)著你們，那惡霸不來便罷，他要來了，爺非得打死他這個狗娘養(yǎng)的！哪個小子攔著不讓燒香，爺就把他的腦袋給揪下來！”燒香的人們一聽，心里都很痛快，以為他能給大家出這口怨氣。王霸又說道：“你們要是有香不燒，叫爺看見，亦是把腦袋揪下來?！睙愕娜藗円宦?，都心中暗道：燒香亦有人不答應(yīng)，不燒香亦有人不答應(yīng)。

正在此時，劉秀、鄧禹、馬成、馮異等聽見，趕緊給了酒錢，追到這里。王霸正在嚷哪，劉秀四個擠在人群里，劉秀剛要去攔他，鄧禹一把將劉秀揪住，看了劉秀一眼，遞過眼神是不讓劉秀攔他。那王霸向眾人說道：“別看這銅鼎他們給弄躺下，俺能把它立起來，好讓你們燒香?！庇^看熱鬧的人都不相信，以為王霸說大話呢。劉秀一看，那鼎有千斤之重，不信他能舉得起來。王霸把腰一低，伸手把鼎的耳子一抓，用力往起一提，伸手往上一抄，只見那鼎忽悠悠地要站起來。王霸已然力盡啦，沒有把鼎立起來，哎喲一聲，又放在地上了。只可緩緩勁再立一回，亦沒有立起來。王霸怕立不起鼎，被人恥笑，第三回把平生之力運(yùn)足了，往上弄啊，亦沒有弄起來。臊得腦筋也繃?yán)?，又沒個臺階兒。忽聽背后有人噗哧一樂。王霸心想：可有了臺階兒啦，我回頭看看，要是樂我，我問他那鼎我沒弄起來讓你見笑，你能舉嗎？他就替了我啦。如若不成啊，就跟他翻臉滾蛋，你亦不成，憑什么笑話我呢？

王霸想罷，回頭一望，見自己背后立著兩人，一個是身高丈二，虎背熊腰，長得面似銀盆，劍眉虎目，鼻直口闊，三綹短黑髯，頭上戴一頂粉綾緞色軟扎巾，上身穿著短箭袖，亦是素緞色，白綢子中衣，腰中五彩絲鸞帶，足下素緞薄底靴，外罩一件英雄氅，精神百倍，一望而知是個武夫。旁邊站著一個武生公子，亦就是八尺之軀，長得粉面桃腮，重眉毛，大眼睛，懸膽鼻子，四字口，頭上戴著武生公子巾，是素緞色，上繡平金獅子花五彩大繡球，內(nèi)里短箭袖，白緞子褲子，腰中絲鸞帶亦是明獻(xiàn)八寶輪螺傘蓋花罐魚長，足下兩只素緞色靴子，上頭金絲壘大蝴蝶，突突亂顫，往臉上一看，亦不過十八九歲，兩只大黑眼珠，長眼睫毛，長得體面極啦，真跟處女一般。王霸問道：“是哪位笑的？”那身高丈二的人說道：“是在下笑來的?！蓖醢哉f：“俺沒弄起來，叫你見笑啦，我不成，你弄得起來嗎？”那人道：“我不敢說，湊合著能成?！蓖醢缘溃骸凹仁悄艹?，去把這鼎弄起來，是騾子是馬，遛遛！要是不成啊，火燒皮襖，趁早兒卷回！”

那人卻不怪他說話粗魯，把自己外罩的英雄氅一甩，交給那個武生公子，向周圍看熱鬧的人一抱拳道：“列位，我是遠(yuǎn)方來的人，到長安城武科場前來趕考。今天特來逛廟，遇見這位朋友相難，不得不在人前丟丑，舉得起來舉不起來，可不敢說準(zhǔn)成，舉起來大家燒香，舉不起來眾位千萬不要恥笑?！闭f著向大眾抱了抱拳，一哈腰兒，使了個騎馬蹲襠式，去弄那個鼎。王霸見了，心想：人家是個老練的人，先把退身步鋪下，弄不起來亦不寒磣，倒不似我這個人性急，出馬一條槍，辦事不留退身步。正思想之際，就見他沒覺得費(fèi)力，把鼎給立起來了。這還不算，那人把渾身的力氣運(yùn)足了，雙手往起一舉，忽然把鼎舉過頭頂。瞧熱鬧的不由得齊聲喝彩。劉秀瞧見這人把千斤的銅鼎舉起來，心中很是贊嘆，想著昔日的楚霸王在涂山曾舉過千斤鼎，力降八千子弟兵。如今這人不弱于楚霸王?？上覄⑿悴徽J(rèn)識他，若要知道他的姓名住址，一定登門拜訪他，請他幫助我劉秀興兵滅莽，準(zhǔn)得是一員虎將。千軍萬馬容易得，一員虎將最難求。可惜我劉秀跟他無緣，對面不認(rèn)識。

不表劉秀心中羨慕這位英雄，且說這人把鼎輕輕放下，面不更色，氣不涌出。王霸把左手大拇指一挑，右手一拍肚皮，贊成的話，不絕于口。別人瞧著他，實(shí)是可笑，他卻滿不在乎。舉鼎之人向眾人說道：“在下把鼎舉起來啦，亦不足為奇。今天留個姓名吧，我姓賈名復(fù)字君文，人稱銀戟太歲雪天王?！眲⑿懵犝f，便把這個賈復(fù)的名姓記在心中，為的是將來好去訪求此人。忽聽王霸嚷道：“你們有香燒啊，不用害怕，惡霸不來便罷，如若來了，有我呢！你們有香不燒可不成！”膽小的都嚇跑了，膽大的真就燒起香來。沒有多大工夫，就聽見外面一陣大亂，由廟外頭闖進(jìn)一伙人來，嚇得看熱鬧的人往兩旁一閃，如同一條人胡同似的。王霸見對面闖進(jìn)這幫人，約有四十多個，都長得兇眉惡眼，挺胸凸肚，擰眉立目，全拿著刀槍棍棒。簇?fù)碇蝗耍嗑褪前顺邏褖训纳碥|，面似姜黃，兩道吊角眉毛，一對大眼努努著，四白露睛，蒜頭鼻子，裂腮頦，頷下無須，亦就二十七八歲。短衣襟，小打扮，扎煞膀臂，兩只眼直往王霸身上觀看。

書中暗表，此人便是凈街太歲張龍，他在三齊王府當(dāng)管家，仗著他主人蘇獻(xiàn)的勢力，在長安城胡作非為，時常搶奪良家婦女。無論哪兒有熱鬧，只要張龍一露面兒，是婦女不拘丑俊，全都嚇得躲避一空。有這個原因，長安城的人，便給他起了個外號兒，叫凈街太歲。有一天，張龍?jiān)陂T房里閑坐，忽然里面?zhèn)鞒鲈拋?，說王爺叫他呢。張龍趕緊到了里面，見了三齊王蘇獻(xiàn)，行了敬禮，向三齊王請示道：“王爺呼喚奴才有何吩咐？”蘇獻(xiàn)說：“張龍，我有點(diǎn)事兒跟你商量，你能辦得到嗎？”張龍說：“王爺有事只管吩咐，奴才盡力而為?！碧K獻(xiàn)便把自己心腹之事如此這般說給張龍。張龍聽了，喜之不盡。

閱者要問蘇獻(xiàn)說的是什么？原來蘇獻(xiàn)這人，幫助王莽篡位，便是一個貪圖富貴，任什么不懂的人。王莽封他為三齊王之后，他反倒后了悔啦。他心里想：保著王莽篡位，弄好了王莽做皇帝，自己才得了個三齊王；弄糟了犯了法，都得受萬剮凌遲滅門九族之罪。享了富貴不一樣，犯了罪可一樣，何必保他做皇帝，我應(yīng)當(dāng)自己當(dāng)皇帝就對啦。蘇獻(xiàn)自從保王莽篡位之后，他便這樣后悔。忽然王莽開武科場，選拔武狀元。王莽的心意被蘇獻(xiàn)看破，武科場事畢，所考取的三百六十人，必定都得重用，難免去舊用新。倘若是一更動人哪，我的親戚本族說不定得有多少人把差事弄沒了呢?？珊尥趺]得天下的時候重用我，如今做了皇帝，打算舊人滿都不用啊。那由不了你，我蘇獻(xiàn)非得把你這武科場給和弄了不可。可是用什么方法把他這事給弄糟了呢？有啦，想主意把趕考的人弄走了，一罷考，他亦就不用拔取三百六十人啦(古時間開考場的時候，文武舉子都沒人敢惹，倘若有人得罪他們，學(xué)監(jiān)生員一聯(lián)合，就能都不進(jìn)考場。古時候罷考那種風(fēng)潮，亦能把地面上官員的差事弄掉)。蘇獻(xiàn)要用這罷考的手段對待王莽。

蘇獻(xiàn)便把張龍叫了進(jìn)來，把自己的心意向張龍說明，叫張龍?jiān)O(shè)法在長安城把趕考的舉子激變了，引起公憤，實(shí)行罷考。成功之后，蘇獻(xiàn)許他五千兩銀子，還給他個丫環(huán)作妾，惹出多大是非來有蘇獻(xiàn)承當(dāng)。張龍又得錢財(cái)，又得美妾，何樂而不為哪？本來張龍沒他主人的話，還胡作非為哪，如今又有他主人的話，他便更放心大膽地去胡干了。張龍知道古洞祠廟會是每年七月開廟，今年趕考的舉子免不了去逛古洞祠。借著這古洞祠，便能把趕考的舉子激變。張龍派人把古洞祠的各殿門全都鎖上，燒香的銅鼎亦都放躺下，并且還撒出風(fēng)兒去：誰要燒香便打誰，若有打把式賣藝的，不準(zhǔn)游人給錢。派他的打手看著，誰要往把式場里扔錢，便打誰。果然張龍這個手段使上了，王霸一打抱不平，就被張龍手下人看見了。他們見王霸身體雄壯，沒有幾十個人絕計(jì)服侍不了他。大家沒敢動他，給張龍一送信，張龍才帶了眾打手趕到?，F(xiàn)在已然把三齊王蘇獻(xiàn)縱使家人為惡的種種情形詳述明白，使閱者不致生疑，要不然張龍?jiān)趺从羞@么大膽哪。

及至張龍來至廟中，嚇得看熱鬧的人往兩旁一閃。張龍?jiān)分郯颍∽植絻阂徽?，亦看著王霸有點(diǎn)扎手。心里靈機(jī)一動，不如將他誆進(jìn)王府，用酒灌醉了，打他個腿折胳膊爛，然后把他搭出王府，往街上一扔，就說打了他們趕考的啦，這事亦就成功了。張龍想罷，向王霸一抱拳，說道：“朋友請了?！蓖醢詥柕溃骸靶∽幽闶歉陕锏?？”張龍道：“在下姓張，叫作張龍。”王霸道：“你是凈街太歲嗎？”張龍道：“朋友之言差矣，我不是匪人，焉能有此綽號。告訴你，我是三齊王府的管家，我主人亦不能縱家人打兇，我亦不能仗勢欺人。朋友，你千萬別聽過耳之言。我這些日子得罪了人啦，他們在外邊給我胡造謠言，說我放大利錢，重利盤剝，苦害小民，搶奪良家婦女。你想想，這長安城乃是帝王都城，又有地面官人，又有御史官，焉能由我胡為。朋友，他們的話千萬聽不得，他們是血口噴人。”王霸厲聲問道：“你既是好人，為什么在這里把各殿門都鎖上，銅鼎都弄躺下，不讓人燒香呢？”張龍道：“這事怨廟里老道不好，他是個出家人，不應(yīng)當(dāng)口是心非。這個外號兒，就是他們老道給傳出去的。我一惱才把廟里銅鼎給弄躺在殿外，門亦上了鎖。難道我跟他們出家人還能夠沒結(jié)沒完么？朋友，你出來啦，這事好辦了，沖你一天云霧散，冤仇宜解不宜結(jié)。不惟我跟廟里老道沒有事啦，還要同你多親多近。此處不是講話之所，請你到我們府中一述?！蓖醢园蜒垡坏?，罵道：“好個狗娘養(yǎng)的，你不用在我面前弄這套煙炮鬼吹燈，叫你嘗嘗爺這拳頭！”說著沖惡霸就是一拳，張龍沒想到王霸不聽這套。拳頭打到，往旁邊一閃，接架相還，打在一處。王霸恨不能一拳把惡霸打倒，把他的武藝施展開了，上打四手，摟打擋封；下踢四腿，跌踏摘掛。招數(shù)一緊，逼得惡霸展閃騰挪。兩個人足打了十?dāng)?shù)個照面，未見輸贏勝敗?；钤撏醢袁F(xiàn)眼，被惡霸用了個“黑狗鉆襠”的招數(shù)，把王霸弄個大馬趴。王霸翻身爬起，向舉鼎的賈復(fù)道：“朋友，舉鼎是咱們倆人，挨打是我一人，你可不夠朋友?！?/p>

那惡霸本是賣弄張狂，顯露他的武藝高強(qiáng)。他想容王霸起來，再弄他個跟頭。忽聽王霸沖賈復(fù)一說，亦是活該出事。惡霸張龍便向賈復(fù)問道：“朋友，這里亦有你嗎？”賈復(fù)沖他一陣?yán)湫Φ溃骸坝形遥惚阍鯓?？”張龍過來就是一拳，賈復(fù)并不躲閃，等到拳到要打到身上啦，一伸手把惡霸的拳頭接住，往起一揚(yáng)，左手往他脅下一杵。惡霸這個樂兒可大啦，被賈復(fù)杵出多老遠(yuǎn)去，正倒在王霸面前，被王霸給了他一腳，正踢在張龍致命之處。只消一腳，惡霸亦就駕返陰司，一命嗚呼，夠奔鄷都城，投胎認(rèn)母去了。

惡霸這一死，可就亂了。官人早就藏在人群里看著呢，那惡霸打人，他們不敢管；別人要把惡霸打啦，官人可就得盡保護(hù)之責(zé)了。官人見王霸把三齊王府管家張龍打死之后，便齊聲喝喊捉拿兇手。王霸往人群里一看，就聽忽喇一聲，廟里的人往外便跑。劉秀、鄧禹、馬成、馮異等亦被人沖散。劉秀回頭一望，就見賈復(fù)被官人帶走了，心中很是放心不下，想賈復(fù)跟官人一到衙門，這條命準(zhǔn)保不住。劉秀正在驚恐不安之際，忽聽官人喊道：“拿住幫兇啦！”逛廟的人又一路亂躥亂跑，劉秀混入人群里，跑至廟外。

劉秀一邊跑著，他還不住回頭看。誰想對面來了一乘大轎，頭前有數(shù)十名官人，各持鞭板鎖棍，開道鑼倉啷啷啷……不住直響。劉秀只因回頭看啦，沒聽見鑼響，被官人一把抓住，喝道：“你往哪里走哇？”劉秀說：“我回店哪?！惫偃苏f：“你回店，走道不留神？”劉秀剛要答話，就聽轎子里說道：“把他帶到本府問話。”跟著官人喊道：“大人有令，把他帶到本府問話?！惫偃瞬蝗輨⑿愦鹧?，便把他捆上，跟著轎子走啦。劉秀這才明白自己差一點(diǎn)兒沒闖了大轎，把那位大人驚了，他才把我?guī)У礁兄刎?zé)。劉秀心里有病，怕這位大人認(rèn)出來，便向官人哀告道：“列位，我是南陽人，入都趕考，闖了大人的轎子，是我之過，望求眾位在大人面前給我美言吧，將來我一定有份人心。”眾人說：“好啵，少時間大人問話的時候，我們求府里的管家給你求情吧?！眲⑿阈闹新园玻I子后頭走，穿街過巷，來至一條胡同里頭。坐北沖南一座府門，門前上下馬石，對面八字大影壁，門兩旁垂手侍立的，有無數(shù)家人。轎子搭進(jìn)府去，眾官人向青衣大帽的管家，給劉秀托好了人情，把劉秀叫過來，給管家作了好幾個揖。管家把分量叫到身上，命劉秀門前等候，他進(jìn)到里面去給劉秀求情。去了沒多大工夫，里面?zhèn)鞒鲈拋?，讓把劉秀帶至?xí)繂栐?。于是別的家人便把劉秀帶至里面。

到了書房，劉秀一看書房內(nèi)坐著這位官員，約有八尺之軀，白臉膛，皺紋堆壘，花白胡須，頭上相雕烏紗帽，是硬翅兒，身穿紫緞袍，腰橫玉帶，足下粉底官靴。劉秀看這官兒氣派很正，心中納悶兒：憑他這么好的人樣兒，怎會扶保弒君篡位的王莽？劉秀剛跪下，向那官兒磕頭，管家在旁說道：“以后走道兒多留神，多給我們大人磕個頭吧?！痹挭q未盡，這官兒把眼睛一瞪，向家人喝道：“多嘴！都給我滾出去！”嚇得家人們不敢作聲，全都退出屋去。這官兒向劉秀問道：“你是哪兒的人，叫什么？”劉秀說：“大人，我是南陽宛城人，姓金名和，是來長安趕考的，冒犯大人，望大人多多原諒，饒恕了吧。”那官兒向劉秀問道：“你多大年歲？”劉秀說：“罪民年方十六歲。”那官兒聽了，一伸左手，用二拇指比作九數(shù)之式，右手比作七數(shù)之式。劉秀心中大驚，暗想：我七歲由長安城逃走的，如今在南陽隱居已有九年啦。此人把手比作七九之狀，一定是知根托底，那可就了不得啦，闖了轎原不緊要，要是知道我是劉秀啊，他一回稟王莽，我必休矣！到了這步田地，我只有咬定牙關(guān)，不承認(rèn)自己是劉秀。

忽然那官兒問道：“你可是劉秀么？”劉秀道：“大人，罪民我姓金名和字文叔，我不姓劉。大人，您認(rèn)錯了人啦?！彼^一搖道：“你不是劉秀，你那胳膊上戴著一只九鳳玲瓏透體白玉鐲，是哪里來的？”劉秀道：“是我揀的。”那官兒冷笑道：“不是揀的吧。此乃國家至寶，只有一對，是孝平皇后所有的東西，自前七年便失去了一只。你說你這只是從哪里來的？”劉秀聽他把這個鐲子的來源說出，失驚道：“大人可是姓竇呢？”那官兒站起來道：“我是吏部天官竇融啊?！眲⑿泱@喜道：“孤正是那劉秀劉文叔。”竇融趕緊把劉秀攙了起來，向劉秀跪倒，說道：“臣竇融冒犯千歲，在千歲駕前領(lǐng)罪?！眲⑿阌檬窒鄶v，說道：“卿家何罪之有?！?/p>

閱者諸君要問這是怎么回事，可不是說書的倒糞(這是久聽評書的人譏誚說書人的諺語)，在前文已然表過，搭救劉秀出宮逃出長安城的是左班丞相柴文進(jìn)，這個竇融是柴文進(jìn)的內(nèi)弟，把劉秀過繼給孝平皇后的事，是他姐夫郎舅二人辦的。這竇融有個兼差，是大理寺正卿。今天從衙門里問案完畢回家，在宣平門內(nèi)巧遇劉秀。瞧見劉秀的時候，正是申時，竇融坐在轎內(nèi)，見官人一抓劉秀，劉秀嚇得一扎煞膀臂，把平帝皇后賜給的那只鐲子露出來了。別人是不注意的，竇融望見了，心中一動，想著此物戴在劉秀身上，怎么會到了此人身上，莫非他便是劉秀？哎呀，可不得了！倘若他要真是劉秀，豈不是身臨險(xiǎn)地？他要不是劉秀啊，這只鐲子到了他手，不問可知，他準(zhǔn)是把劉秀害死了。無論是與不是，把他帶到府中，仔細(xì)地問問。閱者諸君請想，這竇融是明保王莽，暗保劉秀。見了這宗事，認(rèn)為關(guān)系最大，焉能放過，就把劉秀帶至天官府。問劉秀的時候喝退家人，其中用意就怕他們走漏消息。及至竇融向劉秀說到九鳳玲瓏透體白玉鐲的來源，劉秀才跟他相認(rèn)。

當(dāng)下竇融問劉秀道：“殿下不在南陽，到長安城何為？”劉秀把帶著鄧禹、王霸、馮異、馬成前來趕考的意思說明。竇融失驚道：“千歲錯了，理應(yīng)當(dāng)在南陽多候幾年，將來興兵滅莽，亦不遲晚。如今來至長安，耳目眾多，倘有舛錯，如何是好？依臣拙見，請千歲速回南陽?！眲⑿阄峙赂]融著急，假應(yīng)他道：“孤明日便起身回去如何？”竇融道：“那么辦好極啦?！闭f著話，竇融把家人叫進(jìn)來。家人進(jìn)到屋中，看見劉秀在中間坐著，心中揣摩不透是怎么回事，有點(diǎn)發(fā)怔。竇融向家人吩咐道：“這是我的至親金公子，適才不認(rèn)識，如今說出來啦?！闭f著，家人便給劉秀施禮。竇融吩咐家人預(yù)備酒筵，給金公子壓驚。家人趕緊去預(yù)備。

少時間，酒飯備齊，君臣二人入座，斟酒布菜。兩人談話之間，劉秀向竇融說道：“卿家，今天孤同著鄧禹、馬成、馮異、王霸去逛古洞祠，有三齊王蘇獻(xiàn)的管家張龍，攪鬧廟門凈地，跟王霸打起來啦，有個賈復(fù)在廟內(nèi)曾舉過千斤鼎。因?yàn)槁芬姴黄剑褠喊詮堼埲恿藗€跟頭，正扔在王霸跟前，被王霸打死。官人抄手辦案，我的伙伴王霸棄兇逃走，那賈復(fù)被官人拿去。論情理卻是個幫兇之罪，我恐怕官人拿不著正兇，就許拿賈復(fù)銷案。要是屈打成招，把賈復(fù)問成正兇，他定有性命之憂。我有心搭救此人，求卿家你替我設(shè)法把賈復(fù)搭救了，還得想主意叫賈復(fù)知道是我救的他。他若有良心哪，一定感恩報(bào)德。將來到了興兵滅莽的時候，豈不是我的左膀右臂？”竇融聽罷，皺了皺眉道：“謹(jǐn)遵千歲之命。無論如何，我亦得設(shè)法救他。”劉秀見竇融點(diǎn)頭應(yīng)允，喜之不盡。二人直到初鼓才撤去殘席。竇融問明劉秀住處，劉秀便告別辭去。竇融把劉秀送出，拱手作別。

劉秀回到店中，見鄧禹、馬成、王霸、馮異四人在屋里坐著哪，心才放下。四人問劉秀上哪里去了，劉秀把自己經(jīng)過之事說了一遍，然后埋怨王霸幾句。王霸臊眉搭眼，亦很難過。

不表劉秀回店之事，且說這天王莽早朝，文武大臣口呼萬歲已畢，排班站立。有都城巡守土門官王雄，參稟王莽，說：“趕考舉子賈復(fù)在宣平門外古洞祠打死三齊王的管家張龍，審問屬實(shí)，按律擬定死罪，秋后處斬，請旨施行。”王莽剛要傳旨，吏部天官竇融出班跪奏道：“萬歲，賈復(fù)有不白之冤，三齊王縱家人行兇，亦是有罪。”王莽道：“怎么，三齊王他縱令家人行兇嗎？”竇融道：“萬歲，那舉子賈復(fù)入都，雖然是前來趕考，總算有心給國家出力，報(bào)效萬歲。打傷人命之時，臣曾在古洞祠燒香，目睹眼見，三齊王管家張龍率領(lǐng)眾打手各持刀槍棍棒，找到廟內(nèi)尋毆?！蓖趺柕溃骸皬堼垶榱撕问麓蛉四?？”竇融道：“三齊王蘇獻(xiàn)身為國家大臣，縱放家人行兇是實(shí)。如若臣有一句妄奏，愿當(dāng)死罪，請圣上派人調(diào)查?！蓖趺柸R王蘇獻(xiàn)道：“可有此事？”蘇獻(xiàn)慌忙跪倒，向上叩頭道：“臣該萬死……”剛要往下再說，忽聽王莽用手一拍龍書案，喝道：“蘇獻(xiàn)，你身為王爵，不知訓(xùn)教家人，就應(yīng)當(dāng)罷爵為民?！碧K獻(xiàn)聞聽王莽說把他罷爵為民，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想自己擔(dān)著個剮罪，保他王莽篡位，容易嗎？如今說罷爵不用。蘇獻(xiàn)哪敢沖撞，叩頭請罪不已。

書中暗表，王莽心中有意將蘇獻(xiàn)貶之不用，故意抓這回事怪罪于他，不容他說話。最后竇融奏請：“賈復(fù)是個趕考的舉子，應(yīng)念他有心給國家出力，從輕發(fā)落，不然恐怕有失人心?！蓖趺Р沤迪轮家猓骸百Z復(fù)不應(yīng)當(dāng)打傷人命，自誤功名，應(yīng)當(dāng)永遠(yuǎn)不準(zhǔn)入場。蘇獻(xiàn)罰俸一年。王雄袒護(hù)三齊王，審問不實(shí)，應(yīng)當(dāng)革職不用，念其初犯，降為東城兵馬司?！?/p>

散朝之后，竇融回到府中，吃了早飯。家人進(jìn)來回稟：“有賈復(fù)前來求見?！备]融吩咐：“有請?！鄙贂r間賈復(fù)隨著家人走進(jìn)來。竇融降階相迎，賈復(fù)給天官跪倒施禮。竇融見賈復(fù)身體魁梧，氣度不俗，料非常人，趕緊過來用手相攙，讓至屋中，家人獻(xiàn)茶。賈復(fù)向竇融說道：“蒙大人之恩得了活命。聽說是大人救的我，敢問是何人所求的？”(聽賈復(fù)這么一問就是明白人)竇融道：“宣平門內(nèi)連升老店住著南陽趕考的金公子，求我搭救的你。”賈復(fù)心中納悶兒：我何曾認(rèn)識南陽金公子啊，少時間我必得去拜訪拜訪這位金公子。竇融跟賈復(fù)談了會子話兒，就品出賈復(fù)是個君子人來啦，亦是很喜愛他，留他在府中用飯。賈復(fù)執(zhí)意不肯，告辭出府。

賈復(fù)夠奔宣平門來至連升老店，向店家打聽道：“你們這店內(nèi)住著有位南陽趕考的金公子嗎？”店家說：“有位金公子。”賈復(fù)說：“你回稟一聲，就說有個賈復(fù)求見。”店家來至劉秀屋中道：“金公子，有位朋友特來拜訪你，他說名叫賈復(fù)。”劉秀聽說賈復(fù)前來拜見，知道他的官司完啦，驚喜非常，忙道：“有請?！钡昙页鋈グ奄Z復(fù)讓進(jìn)來。賈復(fù)一眼望見王霸，心中就明白這位金公子一定是他的伙伴，惹禍?zhǔn)撬?，把我卷入漩渦，他們又設(shè)法把我救出來，亦非容易。賈復(fù)向他們君臣五人問道：“請問哪位是金公子呀？”劉秀答道：“在下便是?！辟Z復(fù)納頭便拜道；“公子搭救小人活命，此恩此德無以為報(bào)，現(xiàn)在特來問安?！眲⑿阌檬窒鄶v道：“小事一節(jié)，何足掛齒?！眲⑿阏f完，給鄧禹、王霸、馮異、馬成四個人都引見了。王霸向賈復(fù)說道：“大哥在古洞祠替我受累了，在衙門又替我受熱了，一切事體對不住你，求你不要恨我，我這個人就是這么個人性，你受了委屈別往心里去?！迸么蠹胰紭妨?。劉秀請賈復(fù)落座，店家把茶沏了來，大家喝著茶。劉秀問賈復(fù)道：“你是到長安城來趕考嗎？”賈復(fù)道：“不是，不怕眾位過意，我怎肯扶保王莽。古人云：賢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我來此不是求取功名，是到武科場來看看天下高人的把式，能人的武藝。誰想為路見不平，幾乎把命饒上?！眲⑿懵犓@話，就知道他是個君子，有心把自己的來歷向他說明，料想不致出什么舛錯，遂留賈復(fù)吃飯。賈復(fù)想：命都是他救的，吃他頓飯更過得著啦。于是就在店中同劉秀君臣同桌而食，巡壺?cái)[盞，開懷暢飲。

飲酒之間，劉秀向賈復(fù)道：“仁兄，我們幾個人前來趕考，亦不是為功名富貴，亦是來看看天下能人的武藝。想王莽乃大漢的兵部大司馬，授爵安漢公，不知忠君報(bào)國，三杯鴆酒藥死孝平皇帝，弒君篡位，敗壞綱常，人人恨他?！辟Z復(fù)道：“公子之言甚是，將來有人興兵之時，我們都應(yīng)當(dāng)幫助于他。”劉秀跟賈復(fù)說話，鄧禹很替劉秀擔(dān)心，不住以目示意。劉秀卻裝作沒看見，心中暗想：我二目識人，這賈復(fù)人品絕無妨礙。劉秀向賈復(fù)說：“仁兄，你可知道我姓什么呢？”賈復(fù)說：“恩公姓金?！眲⑿阏f：“不對。告訴你吧，我姓劉名秀字文叔，是漢高祖九世玄孫，孝平皇帝之后?！辟Z復(fù)失驚道：“殿下千歲，我賈復(fù)不知，跟千歲禮貌不周，有罪有罪，千歲待我有活命之恩，應(yīng)當(dāng)以命相報(bào)。日后興兵滅莽之時，愿效犬馬之勞?！眲⑿阏f：“孤興兵之時，還要請你拔刀相助?！北娙送赂温赌?，暢發(fā)肺腑之言。

誰想草里說話，路上有人聽；屋里說話，須防隔墻有耳。沒想到一拉門，由外面進(jìn)來一人，問道：“哪位是大漢的宗親？”嚇得劉秀君臣一怔，見這人身高八尺，長得虎背熊腰，四方面目，一部黑髯胡須灑滿了前胸，頭頂戴淡黃色鴨尾巾，上身穿淡黃色的短箭袖幫身靠襖，下身紅綢子中衣，腰中系一把掌寬五彩絲鸞帶，足下青緞子快靴。別看五十多歲，一團(tuán)精神，不弱于少年之人。劉秀挺身站起來道：“我便是大漢的東宮太子劉秀，你便怎樣？”那人一聽道：“殿下千歲別怪罪我莽撞?！闭f著向劉秀跪倒磕頭道：“草民耿純，亦住在此店，早就看出貴君臣行動，今天特來參拜。”劉秀還禮相攙。

這耿純是山西洪洞縣耿家莊的人氏，家中富有財(cái)產(chǎn)，各郡各縣有無數(shù)的買賣。他娶妻董氏，生有一子，名叫耿弇。自幼耿純就教給他兒子耿弇練把式，直到耿弇十八歲的時候，正趕上王莽開考場。耿純因?yàn)樗麅鹤游奈潆p全，很有出息，父子商議好了，到武科場趕考。來至長安城，同劉秀君臣住在一家店內(nèi)。耿純告訴他兒子耿弇，隔壁這屋中住著幾個人，絕非常人，看不透他們是干什么的，可以留心訪查。如今劉秀跟賈復(fù)相識，得了個好幫手，一時高興，忘其所以啦，說話聲音大了，被耿純聽了去啦。耿純打算跟劉秀君臣親近，將來好隨著他們做事，故而走進(jìn)屋中。

劉秀聽明來意，讓耿純?nèi)胱?，添上杯筷。大家談話，耿純怕劉秀君臣放心不下，跟劉秀商議，他們父子要搬進(jìn)劉秀這屋里來住。劉秀想：他們跟我住在一個屋內(nèi)，犯了案要被王莽的官人拿去，同是死罪，住在一處利害相關(guān)啦，絕無妨礙了。他們大家直飲到掌燈，杯盤狼藉，大眾才散了席。耿純把兒子耿弇叫過來，大家一看耿弇，七尺身軀，十七八歲，美如處女，是個俊俏人物。耿弇給大家行禮，落座吃茶(這段書小節(jié)目叫連升店群星聚會。鄧禹是二十八宿角木蛟，馮異是箕水豹，王霸是鬼金羊，馬成是胃土雉，賈復(fù)是氐土貉，耿純是室火豬，耿弇是房日兔)。直到初鼓時，賈復(fù)告辭回店，耿家父子便真?zhèn)€搬到劉秀屋中來住。劉秀等七個人住在店中，除練習(xí)武藝之外，亦就無事，就等著八月十五日進(jìn)考場。

直到八月十四日，吃了晚飯之后，店家挨屋子給客人送信，請客人早早地安歇睡覺，等到四更天叫起，好進(jìn)考場。店家又把各屋子客人的馬匹喂足了。趕考的客人睡到四更天，店家全給叫起來，各人收拾各人的馬匹軍刃。四更多天，大家要走啦，鄧禹說：“少時咱們大家出店，店小二給咱們每人預(yù)備一個燈籠，是店小二找零錢的，咱們每人給他一兩銀子。憑什么人家給我們喂馬遛牲口?！贝蠹艺f：“是啵?！眮碇恋觊T首，店家給眾人道喜，送給眾人燈籠，上有四個字，是吉祥話兒，什么狀元及第、金榜題名。劉秀等人每人給店家一兩銀子，店家謝賞，到了王霸面前給他道喜說：“狀元老爺，你大喜啦！”王霸把眼瞪得包子似的道：“好幾千人奪一個狀元，就憑你這么一說，我就中狀元嗎？一兩銀子買個燈籠，有錢我還喝酒哪?！钡晷《獍喊旱囟汩_他啦。鄧禹等看見王霸這個樣子，雖然有氣，但亦無可奈何。于是七個人攏絲韁，認(rèn)鐙扳鞍上了馬，直奔武科場。

走在中途，王霸見趕考的人全有個燈籠，不由得向鄧禹說道：“都弄個破燈籠干嘛？”鄧禹說：“你沒有，不用問啦?！闭唛g，看見一個飯館，門前掛著個大燈籠，上有三個大字，寫的是“永利居”；兩行小字，是“隨意便飯，包辦酒席”。里面刀勺亂響。王霸來至燈籠底下，一勒馬，伸手把燈籠摘下來，催馬就跑。飯館的伙計(jì)追了會兒，亦沒追上。王霸把人家買賣鋪的幌桿拔下來，掛上燈籠，隨著眾人夠奔武科場而去。

到了武科場南門，見門開著，可是有根黃絨繩攔著，誰要把繩弄斷了，就算闖貢院，其罪非殺不可。到了時候，響炮三聲，按兵部投文的花名冊點(diǎn)名放入。眾人來到，全都勒馬停蹄站住了。貢院有三座大帳篷，正中這帳篷里有個公案桌，后頭有把虎皮坐椅，可是沒有人，是給兵部大司馬預(yù)備的。旁邊那兩個帳篷，一個是給御史官預(yù)備的，一個是給五城兵馬司預(yù)備的。御史老爺還沒有來哪。只有右邊這帳篷里有人，里邊坐著五位老爺，是五城兵馬司，奉命保護(hù)考場的。外面有五百官軍，里邊有鞭板鎖棍，是打人的。這五位老爺正在看哪，趕考的人都來齊啦，每人提著個燈籠，什么狀元及第啊，金榜題名啊。忽然看見那個大燈籠，上有“永利居，隨意便飯，包辦酒席”等等的字樣。五位老爺一看，這個氣可就大啦：二葷鋪的掌柜的，亦跑來起哄！立刻派兵二百人，拿撓鉤套鎖鉤鐮槍，捉拿二葷鋪掌柜的。眾官軍大聲喝喊：“拿呀，拿……拿二葷鋪的掌柜的呀?！?/p>

王霸還不知道，鄧禹向他說道：“你還不把燈籠扔了呢，人家拿二葷鋪的掌柜的哪！”王霸說：“那礙著我什么啦？”鄧禹著急道：“你這燈籠是二葷鋪的。”王霸聞聽，不能不扔啦。剛要扔，一眼看見不遠(yuǎn)有個人，坐在凳上直美。那人有八尺之軀，紅撲撲的臉膛，細(xì)眉毛，鼻直口闊，三綹墨髯，很精神，頭上戴一頂鸚哥綠的軟扎巾，上身穿鸚哥綠的短箭袖靠襖，腰束絲鸞帶，身穿紅綢子中衣，足下穿窄靿薄底靴子。旁邊拴著匹火龍駒，馬上掛著一口大刀。此人姓趙名凱，人稱美髯公，認(rèn)識地方，地方給他弄個凳兒坐著。他心里想：憑自己刀馬之能，再憑自己的長相，人有人才，武有武藝，王莽見了我準(zhǔn)歡喜，狀元準(zhǔn)是自己的。摸著他那胡須，心里別提有多美啦！

王霸見了，有些不悅，把燈籠一扔，沖他扔去。燈籠著成一個火球似的，落在趙凱的頭前，正趕上趙凱用兩手托著胡子美哪。火球落上，燒得胡須吱溜溜卷。趙凱的臉色更變，抖衣而栗，站起來，燈籠亦就落到地上啦。趙凱看見是王霸扔的，焉能跟他善罷甘休，氣得哇呀呀暴跳如雷，上馬摘刀，撲奔王霸，厲聲喝喊道：“黑賊，你我有何冤仇，如此無禮！”王霸看見趙凱真急啦，伸手摘大斧，要跟趙凱廝殺。貢院門前人多擠不動啊，王霸便催馬持斧跑奔貢院門。他不懂闖門之罪，用斧咔嚓一聲把黃繩砍斷，催馬跑進(jìn)貢院。王霸想著這里頭多寬綽啊，足可一戰(zhàn)。趙凱追至貢院門啦，見王霸跑進(jìn)去，想他犯了個闖門之罪，不用我報(bào)仇，地面官人把他拿住，就得問成死罪，我就不用進(jìn)去啦。趙凱勒住坐騎未入考場。

鄧禹向劉秀、耿純、馮異等人說：“王霸闖進(jìn)貢院，論罪該殺，咱們大家可得救他?！北娙藛柕溃骸霸趺淳人?？”鄧禹說：“一人闖貢院門是死罪，比方要都闖進(jìn)考場，他們能都?xì)⒘藛?？法不?zé)眾啊。”大家聽了，才明白這個意思。馬成便向天下趕考的人嚷道：“兵部有令，命趕考的全都進(jìn)場?！眲⑿恪⒐⒓?、耿弇、鄧禹等隨聲附和，催馬就往貢院門里闖進(jìn)。馮異喊嚷：“進(jìn)去的是英雄，不敢進(jìn)去的是狗熊！”趕考的武夫就有不知深淺的，隨著他們君臣忽喇一聲擁進(jìn)貢院，足有好幾百人。外邊還有千數(shù)來人哪，亦有后進(jìn)去的。剩下沒有多少人，都是明白道理，懂得王法的人。但是他們想，隨著后面進(jìn)去，亦無妨礙，反正法不責(zé)眾，亦就都進(jìn)了考場。五城兵馬司與眾官軍可全嚇怔了。五位老爺商議道：“他們都進(jìn)了考場，沒大罪過，咱們可受不了哇，要是御史參奏咱們哪？兵部大司馬知道，怪罪下來，那可怎么辦哪？”東城兵馬司李大老爺用手一拍胸脯道：“不要緊，全有我呢。我的妹妹不是給了大司馬作了妾了嗎，大司馬就是我的姐夫(敢情官兒大就是姐夫)，我去見他，一句話就得啦。”

不表這些無恥的小官僚商議，且說天下趕考的人進(jìn)了考場，天光將亮，東方發(fā)曉，大家往正北一看，演武廳規(guī)模很大，足夠十幾間的口面。正面放著龍書案，寶座設(shè)在后面，龍書案前面不遠(yuǎn)有張桌案，上面放著三對金花，八塊紅綢子，是給狀元預(yù)備夸官游街用的。在樓欄桿底下掛著個綠額，額上三個大字：演武廳。左右有兩個臺，約有丈八多高。演武廳頭前列擺大小各分三號的刀、弓、石，還有十八般軍刃，一對銅鼎，一對大石頭獅子。跑馬射箭，另有射箭的箭道。在箭道拐彎兒之處，有根高桿，上邊有個鐵鵝脖兒，黃絨繩拴著個金錢，足有四尺大小，上面有四個字：天下太平。金錢眼亦有四寸大小，金錢的邊兒拴著十八個小金串鈴。在武科場貢院的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四個犄角兒，有座大帳篷，亦有個公案桌兒，擺著鞭板鎖棍，那是保護(hù)考場的官員帶兵彈壓之所。東邊栽著一根大纛旗，東方甲乙木，那旗是綠色的；南邊那根是大紅色緞子，南方丙丁火，用紅的；西方庚辛金，用根素緞色的大旗；北方壬癸水，用皂青色緞子的。

大家正往各處觀看之際，忽聽得考場外面三聲大炮震動天地，隨著進(jìn)來數(shù)十名軍士，向天下趕考之人嚷道：“少時圣駕就到了，全都下馬吧，別吵啦，驚了駕，留神自己的頭顱！”說完了，全都走去。內(nèi)中有些趕考的，要看王莽是怎么個相貌。霎時之間，靜悄悄的，鴉雀無聲，就聽見馬蹄聲音，別的什么亦聽不見啦。由貢院南門進(jìn)來五百名護(hù)駕羽林軍，各持長矛槍，都在馬上，由貢院散開了，如同兩根龍須似的，直到演武廳前，跟人胡同相仿。羽林軍排列好了，由外面進(jìn)來了肅靜回避牌，金瓜鉞斧執(zhí)掌權(quán)衡，朝天鐙干戈寧靜，滿朝鑾駕。二十四個御劊子手都戴大葉巾，插著雉雞尾，手捧著刀斧。后面進(jìn)來四個王爺，全都騎著馬。第一個長得身高丈二，膀大腰圓，面似烏金，濃眉環(huán)眼，一部鋼髯灑滿胸前，頭上戴著一頂五龍盤珠冠，穿件皂青緞色蟒征袍，腰橫玉帶，足下粉底官靴，胯下的馬叫一丈黑，金鞍玉轡，杏黃扯手，掛十八個威武鈴，一對紫金鐙。書中暗表，此人是王莽的四弟王豐，王莽封他壽王。第二個人身高足有一丈，膀大三停，扇面似的身軀，上寬下窄，面如藍(lán)靛，發(fā)似朱砂，頷下一部紅胡須，頭戴五龍盤珠冠，身穿綠緞蟒袍，腰橫玉帶，足下粉底官靴，坐下青鬃馬。此人姓蘇名獻(xiàn)，保王莽篡位，官至三齊王。那兩個亦是王爵打扮，是開國王、護(hù)國王王富、王奐，王莽兩個叔伯弟兄。在這幾個人的后頭隨著走進(jìn)一個文職官來，就是那明保王莽暗保劉秀的吏部天官竇融。這人走過去，進(jìn)來八個太監(jiān)，提著金鎖提爐，內(nèi)里香煙繚繞。八個站殿將軍、二十四個甲士與四十八名虎賁甲士擁著王莽進(jìn)了貢院南門。后邊有日扇、掌扇、龍扇、煙幡、煙罩、黃幡、豹尾，武士舉著，在后面擁著王莽。

劉秀君臣暗中看那王莽，約在八尺之軀，油粉似的白臉膛，皺紋堆壘，兩道花白眉毛，長得三山得配，五岳相勻，一部銀髯灑滿胸前。頭戴沖天冠，身穿赭黃袍，腰橫玉帶，足登無憂履，坐下逍遙馬。有許多人都贊嘆：憑王莽這個相貌，有多好啊，怎會做那弒君篡位之事，將來落個罵名千載。劉秀更是咬牙痛恨啦。

王莽見有這些人前來趕考，心中歡悅，催馬來至演武廳，下了坐騎，撩袍端帶，進(jìn)了演武廳，在寶座上落座。站殿將軍護(hù)衛(wèi)甲士等圍繞，文臣在左，武將在右，排班站立，呼喇一聲，五百名護(hù)駕羽林軍，在演武廳前后左右散開了保駕。跟著五城兵馬司五位老爺也進(jìn)了考場。四個奔四座帳篷去了，一個在演武廳伺候當(dāng)差。此時武科場各門俱已關(guān)上了，在東西南北四面，一面擺四個大鼓，一面八個咆哮兒郎輪流替換擂戰(zhàn)，一面一個小武職官兒，各抱龍旗一面，如若比武的人見了輸贏啦，他們抱旗的看見了，只要把旗子一擺，咆哮兒郎擂動戰(zhàn)鼓，輸?shù)木偷谜J(rèn)命，不準(zhǔn)多說。兵部大司馬黃承在演武廳前伺候著，誰見皇帝，他代理引見。

王莽坐在演武廳內(nèi)，時刻一到，火工司觸火點(diǎn)炮。兵部司馬將兵部預(yù)備趕考投文的花名冊子獻(xiàn)上，王莽打開花名冊子一看，上邊第一名趕考之人，是蘇天寶。看他出身，寫著是三齊王蘇獻(xiàn)的殿下。王莽心中不悅，但他知道蘇獻(xiàn)這人是貪圖富貴，既不忠于漢朝，焉能忠于我王莽哪？在表面看著，王莽封他為三齊王，是共享榮華富貴，內(nèi)里可就擰啦。王莽不叫他兼缺，只能吃太平糧，關(guān)太平俸，兵權(quán)可是不敢給他。他兒子若做武官兒，好由他擺弄于我，那如何能成？王莽想到此處，忽向蘇獻(xiàn)問道：“這蘇天寶可是卿家之子么？”蘇獻(xiàn)道：“正是。”王莽把臉往下一沉，冷笑道：“卿家父子乃是世襲罔替的三齊王，偌大的富貴，尚不知足，還有心貪圖這個武狀元么？”蘇獻(xiàn)心里懷著鬼胎，聽見王莽說出不滿意的話，慌忙跪倒，向王莽叩頭請罪道：“萬歲，臣蒙圣恩，位極人臣，臣父子食君祿，當(dāng)報(bào)君恩。蘇天寶有意報(bào)效，才入考場比武奪狀元。如若圣上見怪，可將蘇天寶撤去，勿用比武?！蓖趺С了疾徽Z，暗想：蘇獻(xiàn)是個小人，用則用之，不用則殺之，不用而不殺，豈不是養(yǎng)虎成患嗎？表面上他是如此，心里一定懷恨于我，不如將話拉回來，叫他不恨我。一言出口，駟馬難追。王莽亦頗有權(quán)變之術(shù)，能收能放。想罷，便向蘇獻(xiàn)說道：“三齊王，非是朕不準(zhǔn)蘇天寶比武奪狀元，誰人不知你與朕先朋友而后君臣，就是蘇天寶準(zhǔn)有狀元之勇，中了狀元，別人亦不能說是蘇天寶自己的本領(lǐng)，都得說朕有偏，此事若要不明，豈不受天下人猜疑？”蘇獻(xiàn)不知道王莽把話拉回來啦，聽王莽這片說詞，還以為是跟他親密呢，反向王莽說道：“萬歲所慮甚是，不如命臣子蘇天寶勿用比武?！蓖趺У溃骸霸掚m如此，朕焉能讓卿家之子有埋沒英才的道理。武科場奪狀元，人人有份。蘇天寶未曾犯罪，因何免試？卿家且退，朕要御覽皇侄武藝如何?！碧K獻(xiàn)心中大悅，叩頭謝恩，往旁邊一站。

王莽傳旨，要召見三齊王殿下蘇天寶。司禮太監(jiān)傳旨，兵部大司馬在演武廳上，一聲喊嚷：“萬歲有旨，召見三齊王殿下蘇天寶?！闭龞|方人群中答了一聲“遵旨”，蘇天寶催馬直奔演武廳。到了廳前下馬，當(dāng)差的官人接過馬去，蘇天寶隨著大司馬黃承，進(jìn)了演武廳。王莽用眼一瞧，蘇天寶長得好人樣啦，七尺壯壯的身量，黃臉膛，窄腦門，癟太陽，兩道斗雞眉毛，一對小母狗眼，小蒜頭鼻子，薄片子嘴，一嘴的碎芝麻牙，兩個扇風(fēng)耳朵，雞胸脯，端肩膀(三齊王的兒子怎么長得這么個德行啊，這是他們蘇家德行催的)。王莽見他這個長相，焉能喜愛于他？準(zhǔn)知道他中不了狀元，心中暗喜。忽然心中轉(zhuǎn)想：他要中不了狀元哪，三齊王就許怨恨我。不如我問問蘇獻(xiàn)，怎么才能稱狀元之才？他說出來意見，他兒子要是辦不到啊，他亦就無所怨了。王莽心中思忖之際，見蘇天寶跪倒叩頭道：“臣子蘇天寶參見萬歲?！蓖趺蛱K獻(xiàn)問道：“卿家，此乃恩科考場，并無頒布條例，依汝之意，應(yīng)有怎樣之勇，朕才能點(diǎn)他為狀元呢？”蘇獻(xiàn)心中竊喜，王莽一問這狀元，我兒準(zhǔn)能奪到也，遂道：“依臣之見，一人能勝前五名，可點(diǎn)恩科武狀元?！蓖趺胩K天寶這個長相，絕勝不了前五名，遂道：“朕當(dāng)從卿所議?！毕蛱K天寶吩咐道：“蘇天寶，汝去比試，若勝前五名，即點(diǎn)你為武狀元?！?/p>

蘇天寶遵旨出了演武廳，把馬拉過來，上了坐騎，把大刀在手中一擎，催馬來至武科場正當(dāng)中，向天下人說道：“天下趕考的人等聽真，在下是三齊王的殿下蘇天寶，奉了萬歲之旨，能勝五杰便點(diǎn)我為頭名狀元。哪位勝得了我呀，狀元讓你奪魁?！痹挭q未定，正東方有人說：“將狀元讓與某家！”說著他催馬直奔蘇天寶。王莽在演武廳里往外一看，這人是壯士打扮，手使一條齊眉棍。蘇天寶用刀往他頭上一砍，這人用棍往上一橫，蘇天寶撥回刀頭，用刀一扎，那人用棍往外一磕，二馬錯鐙，蘇天寶用大刀一砍，那人招架不及，一低頭被大刀將頭巾削去。龍旗官看著見了輸贏啦，把旗子一擺，咆哮兒郎把鼓擂動，輸了的主兒回到正東的人群里去了。王莽心中納悶兒，蘇天寶使的這三招真好哇，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忽見正南人群里沖出一騎馬來，也是使齊眉棍，壯士的打扮，兩人一交手，跟以前的那三招一樣，又把這人頭巾削去。

擂打得勝鼓之際，王莽心中可猜透了，這是三齊王蘇獻(xiàn)花錢雇出來的人，俱是假戰(zhàn)。夠了五個人的數(shù)兒，就把武狀元給誆了去啦。王莽心說：你想這個手段去蒙別人可以，焉能瞞得了我呀？王莽不由得心中發(fā)怒，暗想：我開這個武科場，耗費(fèi)不少精神財(cái)力，為的是什么，不是為挑選一個能征慣戰(zhàn)、天下無敵的武狀元和三百六十個功名人，能給我征服四方嗎？好哇，蘇天寶能來蒙我，我非想主意殺了他不可。王莽思忖之際，蘇天寶又勝了那么樣的一個人。忽見東邊沖出一騎馬，馬上這人不是使棍，使的是一對子母龍鳳刀。書中暗表，此人正是二十八宿角木蛟鄧禹。原來鄧禹在人群里，亦看出三齊王父子這個弊病來啦，心中氣恨，有心把蘇天寶殺了，解解胸中之恨。所以鄧禹不等他們雇的第五個人來比試，搶著先來會蘇天寶。

三齊王蘇獻(xiàn)在王莽身旁站著，心中正然有氣，怨恨這幾個飯桶，假裝輸亦沒什么關(guān)系，倒是換個別的家伙呀，都使齊眉棍，蒙誰呀，非教王莽看出破綻來不可。忽見鄧禹一到，他心里一哆嗦，就知道武狀元是飛了。鄧禹跟蘇天寶兩人動上手，卻不真殺真砍，跟他假戰(zhàn)，如同老叟戲耍頑童一般，別說天下趕考的武夫，就是王莽也看出來了。王莽心中正愿意來個有能為的，把蘇天寶殺了呢。但是使雙刀的人武藝太高啦，怎么不跟他真實(shí)較量呢？王莽一想，我得問問他，立刻傳旨召見使雙刀之人。

旨意一下，大司馬在演武廳上高聲喊喝道：“萬歲旨意下，召見使雙刀的舉子?！编囉硪淮唏R，來至演武廳前，下了坐騎。大司馬黃承命人將馬接過去，將鄧禹渾身上下搜查了一番，沒有犯歹的東西。黃承把鄧禹帶進(jìn)了演武廳。鄧禹向王莽跪倒磕頭道：“草民南陽人鄧禹參見萬歲?！蓖趺柕溃骸叭隇楹尾慌c蘇天寶真實(shí)較量呢？”鄧禹還沒答言哪，那吏部天官竇融在旁聽鄧禹一說他是南陽人鄧禹，不但知道他是劉秀的伙伴，并且還知道劉秀沒走。竇融猜透了王莽的心，此時王莽正恨蘇獻(xiàn)父子，誰要把蘇天寶殺了，才可王莽的心哪。所以竇融有心叫鄧禹殺奸臣之子蘇天寶，所以不待鄧禹回答，忙向王莽奏道：“萬歲，依臣竇融看來，是鄧禹不敢跟蘇天寶真實(shí)較量啊，因?yàn)榈稑専o眼。三齊王的殿下身價(jià)太重，倘若失手，鄧禹豈不有性命之憂？”王莽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借此為由，命鄧禹將蘇天寶殺了吧。王莽向鄧禹吩咐道：“汝只管去真實(shí)較量，就是刀槍無眼，失了手亦無妨。”鄧禹知道王莽的意思，自己殺了蘇天寶，可以不償命，心中歡喜不盡，說聲：“遵旨?！?/p>

鄧禹出離了演武廳，上馬摘刀，直奔蘇天寶而去。兩人殺在一處，假戰(zhàn)三合，到了三合之后，鄧禹使了個“撩陰刀”的招兒。蘇天寶不知，用刀往脅下一擋，二馬一錯鐙，鄧禹刀法變成“抹丘刀”，砍向蘇天寶脖后。蘇天寶招架已然不及，嗑哧一聲，蘇天寶人頭落地，身首異處。龍旗官一擺旗，咆哮兒郎擂動戰(zhàn)鼓。三齊王蘇獻(xiàn)見此光景，如同失了三魂七魄，木雕泥塑一般。

王莽見蘇天寶死了，心病已去，自是喜歡，又想把鄧禹殺了蓋蓋面兒，以免蘇獻(xiàn)疑心，隨即降旨：“將南陽舉子鄧禹拿下?！鄙贂r把鄧禹押至演武廳。王莽向鄧禹問道：“膽大的鄧禹，你膽敢不遵朕之言，殺了三齊王的殿下。朕命你真實(shí)較量，是讓你施展平生所能，中了狀元，揚(yáng)名天下。你既殺了三齊王的殿下，罪有應(yīng)得?！狈愿雷笥遥骸鞍燕囉硗瞥隹紙鰯亓?！”鄧禹剛要還言，左右不容分說，將他推出去。鄧禹在考場喊嚷道：“天下人等聽真，今奉皇命，我才跟蘇天寶真實(shí)較量，格殺勿論。如今言而無信，要把我鄧禹推出科場問斬。鄧禹雖死，心卻不服！”劉秀見王莽要?dú)⑧囉?，心里這急可就真大啦。王莽聽鄧禹如此的喊嚷，愈發(fā)得有氣。等到劊子手往外一走，竇融可就沉不住氣啦，心里想：鄧禹死了，劉秀豈不失了左膀右臂？忙著喊道：“刀下留人！”王莽大怒道：“竇天官，你敢違朕之旨？”竇融跪倒奏道：“臣天膽亦不敢抗萬歲之旨。惟臣見圣上失信于天下，有關(guān)國家大禮，臣不能不言。萬歲屈殺鄧禹事小，失信于天下人事大。惟求萬歲寬宥?！蓖趺С了疾徽Z，想自己本來名譽(yù)就不好，如今雖說做了皇帝啦，亦得買住人心哪?，F(xiàn)在考場趕考的人俱皆在此，我若殺了南陽舉子鄧禹，天下人皆知我說話不真，言而無信，民無信不立。哎呀，竇融說得很對。王莽心中想著，便向竇融說道：“依卿之見，應(yīng)該怎么辦呢？”竇融說：“殺了鄧禹，萬歲失信于天下；赦其無罪，又難免玩視人命之義。如今可將鄧禹趕出貢院，永不準(zhǔn)進(jìn)考場?！蓖趺劼牐迪耄黑s考的舉子，有了罪過，一場不入就是三年，三場不入就是九年。若要永遠(yuǎn)不準(zhǔn)進(jìn)考場，鄧禹這舉子也就休想做官了，這個罪亦就不大不小，正合其中。王莽想罷，點(diǎn)了點(diǎn)頭，遂向竇融道：“卿家平身，朕從卿所議。”竇融知道鄧禹的命保住啦，亦就放心了，往旁邊一站。王莽傳旨：“將南陽人鄧禹趕出貢院，不準(zhǔn)進(jìn)場?！惫偃艘宦暋白裰肌保憬o鄧禹松了綁，馬匹兵刃歸還。鄧禹上了馬，出離了貢院，暫且不表。

在王莽開考場時，并肩王徐世英算了一卦，說這武科場多出人才，必有兇險(xiǎn)。如今狀元還沒得哪，三齊王的殿下蘇天寶被殺。他那奇門卦真是毫厘不爽。王莽把心病去啦，三齊王蘇獻(xiàn)把兒子弄沒啦，夠多么難受啊。

王莽翻開花名冊查看，這第二名趕考的人是岑彭，字君然。王莽想頭一名有弊病，這第二名亦難保沒有弊病啊，我先看看這岑彭吧，立刻傳旨召見岑彭。司禮監(jiān)把旨意傳出去，兵部大司馬在樓上把龍旗一擺，高聲呼喊道：“圣上旨意下，召見岑彭?！钡攘税胩?，沒人答言。大司馬二次又喊：“圣上有旨，召見岑彭?！边€沒人答言。大司馬暗想：莫非這岑彭沒來？既在兵部投文掛號，為什么不答言呢？亦許他病在店里啦。大司馬又喊第三聲。其實(shí)這岑彭早就來啦，圣旨召見亦聽見了，就是不愿意見王莽。

這里面有很多枝節(jié)，請閱者諸君注意。我們說評書的，講究的是評人格，褒忠貶奸；評理由，是非曲直，才叫作評書。都說岑彭這人先保王莽，后又扶保劉秀，那不成了《貳臣傳》上的人物了嗎？忠臣不保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岑彭這個人，是個大忠臣、大孝子。我把他的事實(shí)說走了吧，對不過他。

閑話休提，卻說岑彭，他乃是棘陽關(guān)的人氏，母親杜氏。他三歲喪父，家無恒產(chǎn)，他母親居孀守寡，帶著岑彭度日。全仗岑彭有個好舅舅，幫助他母子吃喝穿戴。他舅父叫杜顏，字天資，曾做過漢朝外任的太守，因?yàn)橥趺н@一班奸臣當(dāng)?shù)?，亂了朝綱，杜顏憤而辭官，回歸故里。同著夫人李氏，在家中過日子，也很不錯。杜顏老夫妻只有一子，名叫杜茂。杜顏因?yàn)榻憬憔渔资毓?，帶著岑彭，度日艱難，便把姐姐、外甥接到自己家中，供給岑彭、杜茂姑表兄弟二人念書。杜顏有一身好把式，每日還教給岑彭、杜茂二人練武。岑彭、杜茂都是童子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二五更下苦功。由六七歲練起，練到十二三歲，可就練得很不錯啦。杜顏有心滅王莽，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想出個好主意來：凡是附近村鎮(zhèn)，有年青的人，我杜顏就白教他練把式，教他百數(shù)十個徒弟。要是都把把式練成了，是我徒弟就得聽我的話，將來有人興兵滅王莽，只要是大漢朝的宗親，我便保他，帶著這些個徒弟去投軍。我雖在家中過舒服日子，卻又給國家造就人才，憑我杜顏，要是再有百數(shù)十個徒弟跟著去投軍，漢朝得我多大力呀！杜顏有這個見解，便把各村鎮(zhèn)的老人請到家中，把自己愿意白盡義務(wù)不要錢，教些個徒弟的意思，向眾人說明。眾老人因?yàn)樗鲞^太守，為官清正，不保王莽，都很敬重杜顏。及至杜顏把這意思一說，大家歡喜不盡，都愿讓自己子侄跟杜顏練把式。幾天的工夫，就有五六十個少年，來投在杜顏門下練武。數(shù)月之久，杜顏收了足有一百四五十個徒弟。杜顏每天教岑彭、杜茂等人練把式，忙個不得了。

岑彭、杜茂到了十七八啦，姑表弟兩人練得長拳短打、十八般兵刃，件件精通。岑彭慣使一口九耳八環(huán)刀，會打穿梭鏢；杜茂慣使一條五股烈焰叉，兩人俱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杜顏徒弟當(dāng)中，頗有些個能為超群、武藝出眾的，本縣的練把式的就屬岑彭、杜茂了。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練把式的人，講究投名師訪高友。聽說哪里有位高明的把式，雖離著千里百里，亦不辭勞苦，登門拜訪。一見面兒，亦都很講義氣。動上手啦，可就看出情形來啦。亦有妒賢忌能的，亦有意狠心毒的，什么冒個壞啦、下個毒手啊，等等的情形不一而足(因?yàn)槠蓿荒鼙M量描寫這些事兒)。岑彭、杜茂武藝練高了，名望一大，有些遠(yuǎn)方來的人拜訪他們，可是一比武，就得輸給岑彭、杜茂。杜顏有這么好的兒子、外甥，高興得了不得，準(zhǔn)知道岑彭長大了有出息，亦不枉姐姐守了半輩子寡，老來跟岑彭享點(diǎn)福。

活該岑彭要揚(yáng)名天下。忽然王莽要開科取士，八月十五日奪武狀元。棘陽各村各鎮(zhèn)練武的人，紛紛預(yù)備進(jìn)京趕考。內(nèi)中有人說：“天下把式在長安城武科場聚齊，可不知道武狀元被哪縣的人奪去?！贝蠹叶颊f：“那誰知道啊?！眱?nèi)中有人說：“這武狀元要被咱們本地人得來，夠多么好啊?！庇幸粋€道：“除非岑彭、杜茂哥兒倆去，才能夠中得了狀元?！贝蠹冶銢Q定邀岑彭、杜茂哥兒倆前去趕考。大家背著杜顏、杜夫人，跟岑彭、杜茂商議上長安趕考。岑彭說：“別忙，容我跟我舅舅商量商量，讓去就算著我們哥兒倆，不讓去就作罷論。”岑彭、杜茂小哥兒倆跟杜大人一商議，杜大人就不愿意，向他二人說：“我杜顏?zhàn)鲞^漢朝的官，跟王莽有君父之仇，焉能讓你們保王莽？做官亦得曉得賢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我豈能讓你們吃王莽的俸祿？”岑彭說：“甥男謹(jǐn)遵舅父之命，決然不去長安城趕考。”杜顏大悅。次日岑彭悄悄告訴邀他的人道：“我舅舅不讓我去，你們?nèi)グ?。”這些人聽說他不去，全都不大高興。等到岑彭走啦，這些人計(jì)議道：“岑彭、杜茂不去，俺們棘陽關(guān)的人絕對露不了臉。”內(nèi)中有個叫壞包的說：“你們不用管，我自有主意把岑彭給誆了去?！贝蠹艺f：“那敢情好啦，你能辦到了，我們大家非請請你不可?！?/p>

這個壞包就偷著把岑彭叫到?jīng)]人的地方，向岑彭問道：“長安城趕考去吧？”岑彭道：“不是我告訴你們我舅舅不讓我去嗎？”壞包道：“我知道杜老員外不讓你去，我想杜老員外是怕你保王莽，吃了他的俸祿。我卻不是勸你保王莽，我是為你設(shè)想。你想你的把式多高，也是屬豆腐的，就是這塊。這一次是天下高明把式，全到長安城聚齊。想你這樣聰明人，要是到了武科場一看，人家的把式怎么高法，能偷著學(xué)會多少高招啊，得長多大閱歷啊。不保王莽不要緊，你到考場別比武啊，盡看熱鬧也成啊?！贬硎莻€少年聰明有志氣的人，不怕學(xué)什么，一學(xué)就會，見事則明。大凡學(xué)能為，都得有天分，教的人略微一指點(diǎn)，就得心領(lǐng)神會，要不然就不能說學(xué)能耐了。岑彭受壞包的鼓動，兩個人計(jì)議好了。岑彭背著他舅舅，私自跑到長安城去開眼，悄悄地把馬匹軍刃弄出來，隨著眾鄉(xiāng)親夠奔長安城?？蓱z岑彭書亦念了不少，把式亦練得很好。因?yàn)椴煌ㄊ缆?，不曉人情，受人愚弄上長安，入人家的圈套了。

且說他們在路上無事，到了長安，住在端履門大街，三元老店里。岑彭說：“兵部投文你們自己去投自己的吧，我不是為趕考來的，在店內(nèi)歇息歇息吧。”眾人這天到了兵部投文，悄悄地嘀咕好了，背著岑彭，先給岑彭投文掛號，大家也投了文。岑彭在店內(nèi)連個影兒還不知道呢。直到八月十五日進(jìn)考場，岑彭隨著大眾，進(jìn)了考場，等到王莽傳旨召見岑彭，岑彭就聽見了，他才恍然大悟，明白過來，是別人背著他，給他投文掛號了。岑彭拿定主意，不言語，不答言，誰知道我是岑彭呀。所以大司馬第二次叫時，岑彭還是不答言。壞包在后頭，沖大眾一擠眼，努了努嘴兒，眾人會意。等到大司馬叫三次，壞包在岑彭背后，替他答聲：“遵旨?！眽陌嫠傲艘院?，于是大眾便把岑彭往外一推。岑彭這個當(dāng)兒，真是沒有辦法了。他叫苦不迭，事出無奈，只可去見王莽。

岑彭催馬來至演武廳前，下了坐騎。官軍看著，他把九耳八環(huán)刀掛在馬上，身上摘下佩劍鏢囊，亦都掛在馬上啦。官軍過來搜了搜，岑彭身上沒有什么犯歹的東西。大司馬黃承把面君之禮說給岑彭，隨后把岑彭帶進(jìn)演武廳。王莽與眾文武，見岑彭身高八尺，猿臂蜂腰，雙肩抱攏，面如美玉，雙眉入鬢，目若朗星，鼻直口闊，兩耳垂輪，亦就在二十歲里外。頭戴武生公子巾，是個半新半舊的，素緞色短箭袖幫身靠襖，白綢子中衣，足下薄底靴子，腰束鸞帶，外罩件素緞色英雄氅，少年英俊，一團(tuán)正氣。別說王莽看著喜愛，誰見了亦是得贊美呀。岑彭跪伏在地，口稱：“棘陽舉子岑彭拜見萬歲。”王莽喜愛他，很愿意他中了狀元，吩咐道：“岑彭，朕有旨，命你比武，若能勝了前五名，便點(diǎn)你為恩科武狀元?！贬碚f聲：“遵旨?！闭酒鹕硇?，出離了演武廳。到了馬的旁邊，將寶劍鏢囊往身上帶好，上了坐騎，催馬來到當(dāng)中，一擺手中刀，向天下趕考的人喊道：“在下是棘陽關(guān)的人氏，姓岑名彭字君然。奉天鳳皇之旨，戰(zhàn)勝五杰，可點(diǎn)狀元。哪位年兄年弟，當(dāng)場較量，比個輸贏?！贝藭r二十八宿星尾火虎岑彭心里想：若不比武，按照國家科場的場規(guī)，是不行的，輸了又是給舅舅杜顏丟人現(xiàn)眼，不如施展平生所能，把武狀元得到手中，有了功名，不做王莽的官兒，不吃王莽的俸祿。武狀元榮耀歸里，可就好看了。這是岑彭自己的意思。

當(dāng)下由西邊人群里，一催馬跑過來一人，向岑彭道：“你我較量較量?！贬碜屑?xì)觀看這人，亦在八尺身軀，長得跟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似的，美貌已極，一身大紅緞色武生公子衣服，胯下駿馬，手中一條點(diǎn)金戟。岑彭把刀一橫，向他問道：“年兄你貴姓高名？”這人道：“俺姓景名丹，膠東人氏?！睍邪当?，跟賈復(fù)在古洞祠的武生公子，就是此人。賈復(fù)上長安城來看熱鬧，亦是景丹約來的。兩個人通過名姓后，各道一聲：“請！”岑彭九耳八環(huán)刀往空中一舉，摟頭蓋頂就是一刀，景丹橫戟招架，二人沖殺一處。岑彭把刀的招數(shù)扇、砍、劈、剁，一招一式地施展出來，逼他個招架不及。誰想景丹的傳授很高，點(diǎn)金戟使開了，似條金龍戲水，神出鬼入。岑彭見景丹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便抖擻精神，盡力而戰(zhàn)。兩人斗到三四十個回合，殺了個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難分高低，不見輸贏。忽然景丹望見岑彭向自己打來一鏢，可是要躲已然不及，撲哧一聲，鏢正打在馬的面門之上(武科場比武，誰亦不準(zhǔn)傷誰)。那馬覺著一疼，往起拿大頂，把個景丹摔下馬去。景丹爬起來，臊得面紅耳赤，伸手撿起點(diǎn)金戟，追上馬，拉著坐騎就往西邊人群一擠，走啦。龍旗官一擺旗，咆哮兒郎擂動戰(zhàn)鼓。岑彭一陣?yán)湫Φ溃骸敖?jīng)師不明，學(xué)藝不高，亦來丟人獻(xiàn)丑！”

這句話可說出是非來了！原來景丹這人亦是驕傲，賈復(fù)不肯教他武藝，兩人是鄰里之交，賈復(fù)不過指點(diǎn)指點(diǎn)。要說賈復(fù)，不是真心趕考，實(shí)為看熱鬧而來。因?yàn)樵诠哦挫舸騻嗣?，王莽不?zhǔn)他進(jìn)場，也是活該。王霸斧劈貢院門，趕考的人沒用兵部點(diǎn)名，大家一擁而入，賈復(fù)亦就隨著進(jìn)了場。如今岑彭說景丹經(jīng)師不明，學(xué)藝不高，賈復(fù)聽見是罵他哪。因?yàn)樗@個人是心寬量大，岑彭說這些話，賈復(fù)滿不在乎。景丹向賈復(fù)說：“大哥，岑彭他這話是罵你哪?！卑ぶZ復(fù)他們近的，還有不少趕考的哪，一齊向賈復(fù)說道：“岑彭如此驕傲，可不能饒他！”賈復(fù)被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按捺不住，一催坐下馬銀雪豹，向岑彭喊道：“休得無禮！”直奔岑彭而來。

岑彭見賈復(fù)身高丈二，穿白掛素，雪里銀裝，手使畫桿方天戟。岑彭一看這條戟尺寸長短分量輕重，就知道是個勁敵，把刀一橫，向賈復(fù)施禮道：“這位年兄尊姓大名？”賈復(fù)說：“我經(jīng)師不明，學(xué)藝不高，姓賈名復(fù)字君文?！贬硪宦牐椭雷约旱恼f話得罪人啦。但是年青的人，不肯服軟，向賈復(fù)道：“年兄，當(dāng)場較量，點(diǎn)到而已?！贬戆丫哦谁h(huán)刀一擺，劈頭就是一刀，賈復(fù)橫戟桿往起一舉，護(hù)起頭頂。岑彭往回一扳刀頭，沒想到賈復(fù)的戟一變招數(shù)，用戟頭上的月牙，將岑彭的刀背擄住。二馬錯鐙，賈復(fù)一摘，戟尖兒扎奔岑彭哽嗓咽喉，岑彭就知道輸給人家啦。賈復(fù)要是一狠哪，我命休矣！忽然賈復(fù)又把戟撤回去了，岑彭亦沒受傷，亦沒輸，莫名其妙。忽然醒悟過來，是賈復(fù)量大，讓我這一招。兩人馬打盤旋，又沖殺一處。賈復(fù)這條大戟，招招兒向岑彭逼來，岑彭用刀遮攔擋架，封得很嚴(yán)，不敢失神露空，把精神貫足了，拼命來斗。兩人直斗到幾十個回合，不見輸贏勝敗，天下趕考的人，全都看怔了。演武廳內(nèi)，王莽與群臣，見賈復(fù)、岑彭本領(lǐng)如此高妙，無不暗暗夸贊。

岑彭動著手暗想：當(dāng)著天下人要是輸了，豈不被天下人恥笑？無論如何，總得贏才好。常言道：當(dāng)場不讓步，舉手不容情。圈馬之際，岑彭暗暗地取鏢在手，兩人對了面啦，岑彭抖手一鏢，打奔賈復(fù)面門，賈復(fù)一閃身形，鏢可就落在地上了。二人又撞在一處。岑彭、賈復(fù)交手進(jìn)招，怒惱賈復(fù)，想著自己曾讓他一手，他不該下此毒手，打我一鏢啊。你會使暗器，難道賈某就不會？書中暗表，賈復(fù)練就了一宗暗器，是用一根九股絲攢成的絨繩，長有三丈六尺，上頭拴著錘，錘的分量重有四斤，名叫八寶電光錘，伸手能打四丈遠(yuǎn)，百發(fā)百中，絕無一失。若論使暗器，是一宗小人的武藝。賈復(fù)是個君子人，非到了氣惱之下，惹急了他，是不能使的。如今岑彭打他一鏢，氣往上撞，將錘暗取在手，對準(zhǔn)了岑彭要撒錘了。忽然轉(zhuǎn)想到，這錘打在身上，輕者帶傷，重則喪命，我二人又沒有多大仇恨，殺人為落兩把血，我又不想奪狀元，何必下此毒手呢？論年歲，他比我小，亦當(dāng)容讓于他；論武藝，我亦得讓著他。可是錘抄起了，怎能放下呢？我可以先喊一聲，叫他知道，然后我再撒手，他亦就閃躲得開，絕對打不著他。

賈復(fù)想罷，向岑彭說道：“打！”岑彭聽見了，見賈復(fù)撒手一錘打來，岑彭打算用刀將絨繩割斷，寒磣賈復(fù)。錘快到岑彭的身上啦，賈復(fù)見岑彭要用刀割斷，賈復(fù)心說不好，手腕子一用勁兒，繩兒是軟中硬的勁兒，悠悠的錘頭兒一轉(zhuǎn)悠，正纏在刀桿上。賈復(fù)用兩只腳一扣鐙，馬的四蹄便站住了，猶如四根柱子一般。賈復(fù)用力往懷中一揪，那意思是把岑彭的刀給扯過去，岑彭要這口刀啊，得叫師傅登門去哀求，才能夠給他呢。岑彭準(zhǔn)知道膂力沒有賈復(fù)大，把刀桿往右肩頭上一扛，把馬圈回去，左手抓住了馬鞍鞒鐵鏵梁。一匹賴馬都馱千斤，何況岑彭的馬是追風(fēng)閃電白龍駒呢。連人力帶馬力，要拉著賈復(fù)跑。賈復(fù)便將戰(zhàn)馬勒住，用盡平生之力，非把刀扯過來不可。岑彭催馬扛著刀桿，足有幾千斤的勁兒，亦沒把賈復(fù)拉動?？墒琴Z復(fù)有舉鼎之力，亦沒把刀給扯過來。大家見岑彭本人沒有多大膂力，卻是借勁兒用力，兩人一較勁兒，把根繩扯得緊緊的。天下人一看啊，這是二虎相斗，必有一傷，都替他們兩人擔(dān)心。王莽在演武廳內(nèi)看見了，有心傳旨，命二人免斗，俱要賞給功名，封官重用。

正在此時，東邊趕考的人群里有個說便宜話的人，向他的伙伴說：“我用燕尾箭把這根繩兒給射斷了，他們就不用爭持了。”他的伙伴說：“你就給一箭啵?！彼溃骸拔沂沁@么說著玩，給一箭可好，我亦得射得了那么準(zhǔn)哪。要是射不著，豈不是天下人恥笑？”兩人正說著，忽聽背后有人噗哧一笑，兩人回頭一看，見背后有一人，坐在馬上，約有八尺的身軀，很魁偉，紫光光的臉面，猶如晚霞，長眉大眼，鼻直口闊，燕尾胡須，頭上戴著紫緞扎巾，上身穿紫緞子箭袖袍，紅綢子褲子，足下薄底靴子，坐下馬棗騮駒，身上、馬上什么兵器亦沒有。書中暗表，此人姓吳名漢字子顏(二十八星宿亢金龍)。吳漢是到考場來看熱鬧，看看天下高人的把式怎么樣，能人的藝業(yè)如何。賢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吳漢是個孝子，絕不能扶保王莽。稟明了高堂老母，來至武科場。正在看賈復(fù)與岑彭爭持之際，聽見頭前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正說此事，不由得噗哧一樂，惹得兩人回頭一看。

兩人向吳漢問道：“我們說不能射，讓你見笑，我不成，你成嗎？”吳漢知道這兩人害臊啦，掛不住了，才成這個樣子，遂說：“在下能成，惜乎未帶弓箭。”那兩人成心和他治氣，向他說道：“沒有弓箭那不好辦嗎？”說著把他們的弓由袋里抽出來，燕尾箭亦拔出來，全都遞給吳漢。吳漢鬧得騎虎難下啦，把弓箭接過來，拉弓如滿月，對準(zhǔn)那根絨繩，嗖的一聲，箭出似流星；吧嗒一聲，弓弦響處，那箭正射到絨繩上，咔嚓一聲，絨繩兩斷。賈復(fù)在馬上正用力扯繩哪，沒想到武科場里內(nèi)有人多管閑事。繩兒一斷，由馬上把賈復(fù)閃下去，撲通一聲栽在地上。岑彭幸喜左手揪著馬鞍鞒的鐵鏵梁，不然亦得掉下馬去。賈復(fù)算是說不出道不出，栽了一個軟筋斗，爬起來揀起方天戟跟那走線錘，上馬往西邊人群一扎，忍啦。這段書的小節(jié)目叫氣走氐土貉賈復(fù)。直到二十八宿鬧昆陽，賈復(fù)才二次露面，胯下馬，掌中戟，馬踏王莽百萬雄兵大營，拖腸大戰(zhàn)。

后話休提，且說吳漢射的那一箭，全場的人，真是上至王莽，下至群臣與天下趕考的人，無不佩服他。吳漢催馬過去揀箭，被王莽看見。一箭解雙危，王莽就很贊美他，及至看見吳漢啦，因?yàn)樾睦锵矚g他，就要召見。王莽立刻傳旨：“召見射箭之人?！眳菨h剛要催馬回歸東邊，聽見王莽要見他，心中不悅，暗想：我又不保你，干嘛見我呀？可是在科場之內(nèi)，又不能抗君之旨，只可催馬來至演武廳前，下了坐騎，將弓箭掖好了，拴上馬。官人過來，向他身上搜尋了一遍，然后大司馬黃承代理引見。

進(jìn)了演武廳內(nèi)，吳漢跪倒施禮，口稱：“草民吳漢見駕?！蓖趺б妳菨h臉上一團(tuán)正氣，很為喜愛，向吳漢問道：“你姓的哪個吳，名字是哪個漢呢？”吳漢打算略為透出一點(diǎn)不好的意思，王莽一惱，就得把我趕出武科場去，亦就吃不著賊臣的俸祿啦，便向王莽回答道：“草民姓的是口天吳，丟了天下的漢朝那個漢字，就是我的名字。”左右聽他說出丟了天下的漢朝，都替他捏著一把汗，無不吃驚。王莽不惟不怪罪吳漢，反倒喜愛他說話嘴直，想著這人要扶保我王莽，一定是個忠臣。他向吳漢問道：“你家中可有什么人哪？”吳漢心里暗想：你管我家里有什么人哪。遂道：“家中只有老母?！蓖趺вl(fā)得喜歡了。原來王莽的兒子俱不成人，俱都死了，前面已然表過。女兒卻很賢惠，大女兒給了孝平皇帝，如今在宮中守寡；王莽的二女兒雨蘭公主，尚未許人。王莽有心把姑娘給了吳漢為妻，跟他結(jié)為翁婿之好，姑爺丈人還能錯得了嗎？王莽便向吳漢說道：“你既是家中只有老母，定無妻室，朕之次女雨蘭公主，乃是賢淑之女，許汝為妻。朕當(dāng)下旨招你東床駙馬，欽賜武孝廉?！币莿e人得著這樁美事，準(zhǔn)得樂飛了。吳漢可大不愿意，剛要說：“請萬歲收回成命……”左右說：“遵旨謝恩吧?！蓖趺П忝櫯F寺大臣替自己款待東床駙馬，弄得吳漢無可奈何，被鴻臚寺大臣帶下演武廳，一旁款待去了。王莽把雨蘭公主許配吳漢，喜之不盡(哪知后來還有一幕吳漢殺妻呢)。

王莽又想命岑彭比武，忽見大司馬黃承進(jìn)來跪奏道：“今有南陽趕考舉子金和，口稱家傳箭法，最為準(zhǔn)確，勝似吳漢的箭法。”這時吏部天官竇融在旁聽見金和要見王莽，暗暗地著急，想金和定是劉秀無疑啦！我在府中曾勸他離開長安城，沒想到劉秀沒走，還進(jìn)了考場，要見王莽。亦不知劉秀是何用心？倘若被王莽與群臣看出破綻來，如何是好？

不表竇融暗中著急，且說劉秀在考場里，想著王莽是他漢家的安漢公，兵部大司馬，又是皇親國丈，不該用藥酒毒死孝平皇帝，殺戮劉氏宗親。我劉秀應(yīng)當(dāng)把奸臣王莽拿住，給我皇父摘心祭靈?？墒峭趺Т髾?quán)在手，我怎能報(bào)得了仇呢？如今仇人王莽在演武廳中稱孤道寡，我若是在這時候能把王莽弄死，那么我劉秀就是把命扔了哪，總算把仇報(bào)了。哎呀，我得想什么主意把王莽弄死呢？真是……忽然劉秀心生一計(jì)道：“我何不如此這般……”劉秀有了報(bào)仇之法了，驚喜非常。閱者諸位要問劉秀想出什么高主意來呢？原來劉秀見吳漢箭射絨繩被王莽召見就想著把王莽誆至演武廳的樓欄桿旁，用百步穿楊箭就能把他射死。我可以去見王莽，就說我家傳箭法高明，把王莽誆出來，讓他看我射箭，這事便可成功。劉秀把這個主意拿準(zhǔn)了，催馬來至演武廳前，下了坐騎。大司馬黃承問道：“你是做什么的？”劉秀說：“我是南陽人，名叫金和，家傳箭法，與眾不同。我的射法比剛才射斷絨繩那人的箭法還出奇哪。懇求大人在萬歲駕前替我奏稟，請萬歲御覽箭法。”大司馬想著王莽喜愛吳漢射箭，招為駙馬，如今我再把這金和的事兒回奏上去，皇上不定得多么喜歡哪。黃承當(dāng)即在王莽駕前替劉秀奏明。

王莽降旨，即時召見南陽舉子金和。大司馬黃承便遵旨到外面，將劉秀身上搜了搜，沒有什么犯歹的東西，把劉秀帶演武廳以內(nèi)。劉秀無法，只可跪倒給奸臣叩頭。此時只有竇融知道金和是劉秀，別人如何知道？劉秀口稱：“草民金和參見萬歲?！蓖趺柕溃骸盃柹頌槲浞?，學(xué)的跑馬射箭，射得不準(zhǔn)是經(jīng)師不明，學(xué)藝不高；射得有準(zhǔn)，是分所當(dāng)然，亦不見得出奇?！眲⑿阏f：“萬歲，我金和的箭法與眾不同，三箭壓倒天下射箭之人?！蓖趺柕溃骸澳愕娜泻纹嫣刂帲俊眲⑿阏f：“我金和頭一箭能射中金錢眼；二支箭能射過金錢，箭桿擔(dān)在金錢眼內(nèi)，不落地，名叫鳳凰在巢；三支箭的箭頭，頂在二支箭尾上，將二支箭由金錢眼內(nèi)頂了出去，名曰鳳凰奪巢。此乃家傳箭法奧妙之處?！蓖趺闹邪迪耄弘藓楦｝R天，有此能人前來趕考。王莽向劉秀說道：“金和，你果有此箭法，朕定然重用，你下去射箭，待朕御覽。”劉秀心中暗喜，說聲：“草民遵旨?！北阏酒鹕硇?，退出演武廳。把馬解開，認(rèn)鐙扳鞍，上了坐騎。王莽傳旨：“演武廳樓上御覽箭法。”王莽率領(lǐng)左右，上了樓，到了樓欄桿旁邊落座，手扶著欄桿往下觀看。

劉秀抽弓拔箭，認(rèn)扣填弦，馬在箭道上奔走如飛。王莽坐在樓上一看，只見劉秀拉弓如滿月，箭出似流星，吧嗒一聲，弓弦響處，那支箭直奔金錢眼而去，不偏不斜，正穿過金錢眼。龍旗官望見了，一擺龍旗，咆哮兒郎擂動戰(zhàn)鼓，天下趕考的人無不喝彩。吏部天官竇融，在王莽身旁，望見劉秀有這么好的箭法，暗暗喜悅，贊嘆他遠(yuǎn)大的志向，能射百步穿楊，亦不枉我竇融暗中扶保于他。劉秀把馬由箭道圈回，抽出第二支箭，填弦認(rèn)扣，前把推弓，后把拉弦，沖著金錢眼瞄準(zhǔn)兒，偷眼看見王莽在演武廳上，目不轉(zhuǎn)睛地往金錢眼上看，預(yù)備觀那鳳凰在巢。劉秀把箭沖王莽的哽嗓咽喉射去。王莽聽見弓弦吧嗒一響，未見箭入金錢，順臉一看，嚇得王莽魂魄飛散，這支箭正奔到他的哽嗓咽喉。劉秀就見王莽噗咚一聲栽倒了。嚇得武科場趕考之人，個個驚心。官軍見劉秀箭射王莽，便上前捉拿。劉秀料想自己是跑不了啦，王莽已死，我給他抵了命，亦就完啦，何必再殺官軍哪！劉秀亦沒有抵抗，遂被官軍所擒。

官軍將劉秀綁好了，劉秀抬頭往演武廳上一看，王莽又站起來啦，知道這支箭沒把王莽射死，叫苦不迭。原來劉秀箭到，王莽見不容躲閃，便往樓板上一躺，這支箭正射在王莽的沖天冠上。嚇得文武大臣，顏色更變。王莽站起來，伸手把箭拔下來啦，往底下一看，劉秀已然被獲遭擒，才把心放下。王莽暗想：必是有人主使南陽舉子金和前來行刺。當(dāng)下傳旨道：“吏部天官竇融，朕命你去審問南陽舉子金和，他刺殺朕，是受何人主使？審問明白，從實(shí)回奏?！备]融說聲“遵旨”，心中大悅：我竇融豁出滿門家眷性命不要，也得把劉秀放了，或是同劉秀逃走。要是官軍把我君臣追回來，那就認(rèn)命啦；追不著，我們君臣就活啦。竇融轉(zhuǎn)身剛要走，忽然王莽說道：“且慢，朕之御弟壽王王豐，替朕前去監(jiān)審?！蓖趺У乃牡芡踟S說聲“遵旨”，同著竇融走出演武廳來。竇融說：“千歲，你我哪里去審問？”王豐說：“咱們就在這考場里東南犄角兒，陳字棚內(nèi)去問吧。”竇融說：“好啵?！眱扇艘煌瑝虮缄愖峙?。在棚內(nèi)的東城兵馬司與站帳軍，見了壽王同吏部天官來到，全都行禮。

二人在公案桌后落座，竇融吩咐：“帶罪人南陽舉子金和?！惫佘姲褎⑿阃七M(jìn)來，喝令跪倒。劉秀跪倒在地，望見竇融，趕緊把頭一低，后悔得了不得，想著自己決計(jì)活不了啦，又沒把王莽弄死，我倒把命扔上，真是不值。竇融也沖著劉秀發(fā)怔，心中為難：怎樣問哪？壽王見竇融沖著劉秀發(fā)怔，也不問話，算怎么回事呢？王豐遂向劉秀問道：“金和，汝射箭之時，見萬歲頭上有何異物嗎？”劉秀是個最聰明的人，王豐這句話給劉秀提了醒啦。假如王豐要問：“金和，你為什么射萬歲哪？”劉秀當(dāng)然無所措詞。聽王豐這么一說，立刻有了詞啦，向王豐說道：“我金和正射鳳凰在巢，在馬上抬頭一看，見萬歲頭上有個大長蟲，張牙舞爪，要咬萬歲。我想功高者莫過救駕，計(jì)毒者莫過絕糧，我為貪功救駕，才箭射那長蟲，誰想那長蟲亦不知怎么啦，箭射出去之后，竟會蹤影皆無，官兵就把我綁上了，實(shí)是冤屈?！备]融聽他們這一問一答，心中一動，暗想：這是王豐給劉秀開出道兒來了，劉秀這就有了措詞。莫非王豐不向著他哥哥王莽，反倒有意護(hù)著罪人嗎？

書中暗表，王豐這人，雖然跟王莽是同胞弟兄，為人行事跟王莽大不相同。王豐是個正人君子，為官定是忠臣。他哥哥王莽弒君篡位，他心里很不愿意，他想他哥哥做這不忠不義的事情，罵名千載，事情一敗，被獲遭擒，全家該斬，滅門九族，連墳都得刨了。劉秀在演武廳射箭的時候，王豐就看出他是劉秀來了。閱者諸君要問王豐怎么看出劉秀來呢？原來劉秀射箭的時候，胳膊腕兒上戴著那只九鳳玲瓏透體白玉鐲，被王豐看見。王豐就知道南陽舉子金和，定是劉秀無疑了。王豐因王莽派人三搜柴相府的時候，風(fēng)聞著孝平皇后把劉秀承繼了孝平皇帝。王豐既是王莽的兄弟，孝平皇后便是王豐的親侄女。王豐猜想他侄女過繼劉秀，必有恢復(fù)漢室之心、滅莽之志。王豐最恨王莽貪圖富貴，害死自己姑爺，翁奪婿業(yè)，弄得女兒守寡。所以王豐特到宮中，以看望侄女為名，去探侄女的口吻，如果真有心恢復(fù)漢室，大義滅親，我王豐定當(dāng)幫助于她。誰想王豐到了宮中，見了孝平皇后，任什么口氣也沒探詢出來。王豐雖然沒有探出孝平皇后的口吻來，可是看見他侄女的九鳳玲瓏透體白玉鐲剩了一只啦。王豐想，那么好的東西，絕不能丟了一只，其中的緣故很大。自從王豐看孝平皇后起，直到開武科場，整有九年啦，王豐是個細(xì)心人，見劉秀戴著這只鐲子，可就注了意啦。如今奉王莽之旨，前來監(jiān)審，他便猜到金和是劉秀，心中很想搭救他，所以才那樣問劉秀。劉秀說王莽腦袋上有個大長蟲，張牙舞爪，要咬王莽，他箭射的是大長蟲，并不是有心射王莽，心中很佩服劉秀這份聰明。

王豐向竇融說道：“天官大人，舉子金和有救駕之心，反倒落個弒君的罪名，分明是圣上的金龍出現(xiàn)，金和冤枉得很哪！”竇融點(diǎn)頭道：“王爺說得很對?！眽弁跽f：“我替大人審問吧。”竇融無法搭救劉秀，正在著急哪，忽聽王豐要替自己審問，又猜到王豐要救劉秀之意，竇融便爽性交給王豐啦，遂向壽王說道：“就請千歲替我審問吧。”王豐說：“既然如此，就請?zhí)旃偻顺鰩と?，我一個人審問?！备]融立刻站起身形，往外就走。王豐吩咐兵馬司道：“你將站帳軍帶出帳去，候令進(jìn)帳?！北R司答應(yīng)一聲：“遵王諭?！北懵暑I(lǐng)眾軍人等走出帳外。、

這帳中只有王豐、劉秀了。王豐問劉秀道：“你可認(rèn)識孤家？”劉秀說：“罪民不識?！蓖踟S說：“我乃天鳳皇王莽胞弟，排行在四，官拜王爵的壽王王豐是也?！眲⑿阋宦犓峭趺У男值?，想著他也不是好人，臉上立刻就露出不悅之色。王豐低頭悄悄問道：“你可是三搜柴相府沒有搜著的劉秀嗎？”劉秀說：“王爺何出此言？劉秀是什么人哪？我姓金名和?！蓖踟S說：“你不是劉秀，你那只鐲子是哪兒來的哪？”劉秀說：“那只鐲子是我在城外頭散步閑游時候撿來的?！蓖踟S說：“不對吧，這只鐲子是孝平皇后給你的，你不是平帝嫡親之子，你乃是漢室宗親承繼孝平皇帝的人。孝平皇后給你這只鐲子為憑，是不是？”劉秀聽王豐說出其中緣故，當(dāng)時語塞，心中暗想：我不是劉秀，我這罪也是準(zhǔn)死不能活，我何不露出真實(shí)姓名？就是死了，我亦落個留名千古啊。劉秀想罷，遂道：“不錯，我是劉秀……”剛要往下再說別的，王豐即沖劉秀雙膝跪倒，口稱：“殿下千歲，臣王豐禮貌不周，多有冒犯，在千歲駕前領(lǐng)罪?！眲⑿阋娝绱?，真是莫名其妙，當(dāng)下問道：“王豐，你跟王莽既是親兄弟，何必如此？”王豐說：“千歲，論私，我跟王莽是親兄弟；論公，我二人俱是孝平皇帝駕前之臣。王莽用鴆酒毒死孝平皇帝，弒君篡位，我王豐就應(yīng)該為孝平皇帝報(bào)君父之仇，盡臣子之大節(jié)。如今我王豐雖在我兄王莽駕前稱臣，明保王莽，暗保漢朝，如不相信，我當(dāng)以救殿下活命，放千歲逃走為憑?！眲⑿阈闹羞@才明白，劉秀說：“卿家，你果然如此，我劉秀能走得了，日后得了天下，必然使你與我同享富貴?！蓖踟S說：“千歲，功名富貴我不想。”劉秀說：“那么你救了我，要我怎樣報(bào)答你呢？”王豐說：“千歲，臣若以富貴為重，今天我就不設(shè)法搭救殿下了。殿下明鑒，我放了千歲，將來千歲必滅我兄王莽，千歲無論封什么官，亦不如天下是我們王氏的天下呀。功名富貴不能動我之志，我以綱常禮義為重。”劉秀知道王豐這人，是威武不屈，富貴不移，向他問道：“你既不貪功名富貴，你要我日后如何待呢？”王豐說：“譬如千歲滅了王莽，我兄王莽他該當(dāng)何罪？”劉秀說：“全家該斬，滅門九族，王莽本人應(yīng)當(dāng)萬剮凌遲?！蓖踟S問道：“怎么才算滅門九族呢？”劉秀說：“由王莽往下排輩到玄孫，往上排輩到高祖，你們家人活著的當(dāng)斬，死了的刨墳露尸。”王豐說：“王氏門中有王莽這一個敗壞綱常的人，刨墳滅祖，要是有了孝子賢孫呢？”劉秀是個聰明過人的人，當(dāng)時就明白了，對王豐說：“王豐，你的用意我明白啦，今天你要把我放走，有此救駕之功，日后我滅了王莽，把天下得回，亦不封你的官，沖著有你這遵守綱常禮義的人，由王莽往下論罪，已死之人，往上不究，絕不刨你王家的墳，讓你盡孝，這個意思成了吧？”王豐大悅，當(dāng)時就磕頭謝恩。王豐把劉秀攙起來，遂向劉秀道：“殿下在此暫時屈尊屈尊，少時我就把殿下救走?！?/p>

說罷，王豐落座，高聲喝喊道：“爾等進(jìn)帳！”兵馬司立刻帶著兵進(jìn)帳，往兩旁一站。王豐又派人請竇天官。此時竇融正為救不了劉秀著急，見王豐這個意思，是有意救劉秀，心中暗暗歡悅，忽聽帳中有請，趕緊進(jìn)帳，落了座。王豐說：“天官大人，現(xiàn)在孤已審問明白，這南陽舉子金和，絕無行刺弒君之意，他是個草民，不懂當(dāng)今萬歲真龍出現(xiàn)，他以為是個大長蟲，要咬萬歲的龍頭，他才箭射長蟲，一箭射在萬歲的沖天冠之上，他是有救駕之心，落個弒君之罪。你我應(yīng)當(dāng)在萬歲駕前去救他活命，不然他冤沉海底矣?！备]融道：“王爺千歲說得甚是，但是面君復(fù)旨之時，回奏可是你回奏。”王豐一聽，心里好生為難，可是弄的這個假事，劉秀雖有所措詞，我哥哥王莽，他聽這套不聽，還在兩可哪。反正我是存心救劉秀，答報(bào)漢室之恩，救不了劉秀，我便跟劉秀一死，以全臣節(jié)。王豐沉了一沉道：“好啵，面君復(fù)旨，由我回奏吧。”當(dāng)下王豐、竇融出離了大帳，夠奔演武廳。

到了演武廳內(nèi)，二人在龍書案前跪倒，口稱：“臣王豐、竇融參見萬歲?！蓖趺柕溃骸澳愣藢弳柲详柵e子金和刺王弒君之事，是受何人主使的，可回奏明白？”王豐說：“萬歲，臣等審問舉子金和，他并無行刺之意，他是好人，他還有救駕之心呢?！蓖趺дf：“怪呀！我來問你，他怎么反倒有救駕之心？”王豐說：“據(jù)罪人金和回奏，他學(xué)會武藝，到京都來趕考，蒙圣上之恩，御覽箭法，他焉敢行刺？只因頭支箭射中金錢眼，二支箭上在弦上，要射鳳凰在巢，忽然見萬歲元神出現(xiàn)?！蓖趺犓搜裕矏偡浅?，心說：我會真龍出現(xiàn)？不管真假，我藉此為由，可以籠絡(luò)人心。他不等王豐往下再說，便利用這個機(jī)會，籠住人心。他向左右文武官員說：“列位卿家，可曾聽見？”文武官員都點(diǎn)了點(diǎn)頭。王莽說這句話，暗含著就是說你們死心塌地保我吧，沒錯兒，我是真龍?zhí)熳?。文武官員只能點(diǎn)頭，王莽覺得安慰多了。王豐說：“萬歲的元神出現(xiàn)，那草民金和不懂，他以為是條大長蟲，要傷萬歲的龍?bào)w哪，他有一片好心，忠于圣上，有救駕之心，那箭才沒射金錢眼，射奔那條大長蟲，萬歲的元神回去了，箭射中萬歲的沖天冠。他有救駕之心，誰想耽誤了他的功名還不算，他還擔(dān)著個弒君的罪名?！蓖趺犃T，沉思不語，他心中胡猜亂想。

王豐怕王莽明白了，趕緊向王莽說道：“萬歲可知道牤牛救主遭鞭打的故事么？”王莽道：“什么叫牤牛救主呢？”王豐說：“有個牛童兒，每日到山里去放牛，這天他在山坡兒下邊，倒在草地里睡著了。忽然來了一只狼，要吃牛童兒。那牤牛一眼看見狼要吃他主人，他可就急了，過去用腦袋把牛童兒撞醒啦，狼亦跑啦。牛童兒錯會了意，以為是牛攪他睡覺呢，氣得他用皮鞭子就抽那牛，打得牛嗚嗚直叫。這牛多冤哪，它有救主之心，在他心里，說不出來呀，反倒落個攪人睡覺。牛童兒打完了牛，他又睡了，那狼又來了。?？匆娏?，又把牛童兒給撞醒了，牛童兒又用鞭子抽打牤牛。如是數(shù)次，牛童兒有些覺悟啦，倒在草地上假臥，瞇縫著眼，看見狼來啦，那牛跑過來就撞牛童兒。牛童兒把狼給驚動跑了之后，他過去扶著牛，說：‘牛啊，牛啊，我辜負(fù)你這片苦心，你受了委屈啦?！Ｍ瘍赫f到此處，不覺二目落淚，從此厚待這頭牤牛。這就是牤牛救主遭鞭打的一段故事?！蓖趺犃T，心里明白王豐用這講古比今的事兒，給南陽舉子金和求情。我王莽就比作牛童兒，趕考的金和比作牤牛，他不是射我王莽，他是射那大長蟲。王莽正然思忖此事，忽聽王豐說道：“那牛童兒都不辜負(fù)牤牛，萬歲龍意天裁，亦不可辜負(fù)金和?！蓖趺О迪耄耗瞧渲杏惺裁疵?？不能啊，王豐是我兄弟啊，再者說我們哥兒幾個中，就屬他的人品正啊(要不正能干這事嗎)。

王豐怕王莽明白了，忙又向王莽說道：“萬歲可知道這啞巴報(bào)恩的故事嗎？”王莽說：“什么叫啞巴報(bào)恩呢？”王豐說：“有個販賣珠寶玉器的客商，叫趙桐，他花錢買了個啞巴丫環(huán)，別人都說他是個冤大腦袋。誰想他在外面經(jīng)商，日久不能回家，他的妻子跟鄰居美少年通奸有染，以為丫環(huán)是個啞巴，什么事也沒有瞞著丫環(huán)。后來這趙桐給他妻子來封信，說是買賣不做啦，要回到家中納福啦。他的妻子跟奸夫商議，要把趙桐害了，兩人配了一壺毒藥酒。這天趙桐回到家里，他的妻子把酒菜擺上，斟上一杯毒藥酒。趙桐端起來要喝，啞巴丫環(huán)過去一掌將酒杯打在地上。趙桐見丫環(huán)把酒杯打落在地，酒也灑啦，杯也碎了，當(dāng)時大怒。他妻子也恨啞巴丫環(huán)給她壞事，兩口子一塊兒打丫環(huán)。丫環(huán)雖有救主報(bào)恩之心，可是說不出來，道不出來，挨了頓打。趙桐的媳婦又把毒藥酒斟上一杯。趙桐又要喝，丫環(huán)過來，又一巴掌把酒杯打落在地。趙桐又打了丫環(huán)一頓，仍然又去喝，啞巴又去把酒杯打掉，趙桐又打丫環(huán)。如此數(shù)次，趙桐情知有異，把毒藥酒倒在菜內(nèi)，拿到院里喂狗，狗吃下去七竅流血而亡，趙桐才明白啞巴丫環(huán)報(bào)恩。告到當(dāng)官，究出奸夫，定了個奸夫淫婦謀害親夫之罪。趙桐要不買啞巴丫環(huán)，就被他妻子害死啦。后來趙桐把啞巴丫環(huán)厚聘于人，當(dāng)親戚來往。這段小故事，就叫啞巴報(bào)恩。”王莽聽罷，心想：我王莽好像趙桐，啞巴丫環(huán)好似金和。

王莽猜想之際，竇融暗笑王豐怎么想來的，弄這么兩個小故事，欺騙他哥哥王莽，可是拿這兩個小故事救劉秀，恐怕不易成功，不如我乘此時機(jī)搭救劉秀吧。竇融想罷，向王莽稟奏道：“萬歲，壽王所奏的是那金和有救駕之心，可是好心在他心里，行出事來，實(shí)在是難免弒君行刺之嫌?！蓖趺柕溃骸叭粢捞旃倌隳?？”竇融說：“萬歲重辦金和，治以死罪，未免叫金和含冤于九泉之下；不治他的罪哪，從此就可以效尤啦?！蓖趺牳]融說得很對，當(dāng)下問道：“依你之見呢？”竇融道：“可以將金和趕出貢院，永遠(yuǎn)不準(zhǔn)入場?！蓖趺У溃骸扒浼抑陨跏牵愣嗣舛Y平身?！蓖踟S、竇融立起身來往旁邊一站。王莽傳旨：“將金和趕出貢院，永不準(zhǔn)進(jìn)場?！贝笏抉R在演武廳一傳旨，官人把劉秀的馬匹軍刃送到帳篷，又給劉秀松了綁繩。官軍開門，劉秀上馬而去。

在此同時，王莽命岑彭繼續(xù)比武。岑彭憑刀馬之能，又贏了趕考的舉子，第一個姓李名忠字次元，使一條大槍。第二個舉子手提雙鞭，催馬而來。岑彭問道：“這位年兄尊姓大名？”這人答道：“我姓李名軌字茂方?！睍邪当?，此人是二十八宿星日馬李忠的胞弟，他見哥哥輸給岑彭，心中不服，催馬來跟岑彭比武。兩人通過姓名，各催坐騎，刀鞭并舉，殺在一處。岑彭這口刀使出來的招數(shù)，盡是巧妙的招兒，暗含著是欺李軌力大，招數(shù)不巧，要使那巧妙的招數(shù)勝他。誰想李軌雖用雙鞭，但他使出來的招數(shù)更是巧妙，雙鞭掄動如飛，呼呼帶風(fēng)。他的鞭分八個字招數(shù)：撥、掛、磕、蹲、挑、捎、拉、錯，八手鞭拆開了，變出八八六十四招。岑彭這口刀，使出他那神出鬼沒的招數(shù)。都說刀砍片路最難防，這李軌就封得很嚴(yán)，還不進(jìn)招去。岑彭暗中贊美他的武藝。兩人比武，比到七八個回合，不見輸贏勝負(fù)。岑彭使了個回頭望月的拖刀法，把李軌的壯帽削去了上半個。龍旗官擺龍旗，咆哮兒郎擂動得勝鼓，李軌敗入西邊人群里去了。

岑彭再勝一人就能中狀元了。岑彭問道：“哪位年兄，哪位年弟，跟我岑彭較量較量？”武科場里的人，全都看見岑彭的武藝了。有能為的人，自己忖量著：不容易勝他，輸了亦是寒磣，狀元不奪啦，回頭奪那十八魁得啦。沒有能為的，自知準(zhǔn)不是岑彭的對手，誰亦不過去比試?yán)病ａ斫辛税肷?，亦沒人來和自己比試，心中未免著急。岑彭說：“天下趕考的人等聽真，哪位跟我岑彭較量較量，贏了我岑彭亦不為光榮，輸給我岑彭亦不為羞辱。武藝有高有低，哪位能過來跟我較量較量？”岑彭正說著哪，忽聽西邊人群里有人叫道：“岑彭小兒，你把武狀元讓給馬老子馬武馬子章！”岑彭一聽這人說話，野調(diào)鳥腔，出口傷人，這個氣可就大了，順聲音一看，這人催馬直奔自己而來。看他的面貌，好不嚇人，長得兇似瘟神，猛如太歲。有贊為證：

只見他，頭戴青銅五德雞嘴盔，七寶嵌，光華射目如閃電。烈焰飄，紅絨顫。勒頷帶，妝金釘，包耳護(hù)項(xiàng)擋刀箭。青銅甲，套三環(huán)，九吞八岔龍鱗片。豆青袍，穿一件，壽山福海團(tuán)花獻(xiàn)。勒甲絳，九股捻，護(hù)心寶鏡寒心膽。獅蠻帶，八怪獻(xiàn)，殺人寶劍肋下懸。魚褟尾，苫鞍鞒，兩扇征裙遮馬面。烏云靴，金鐙站，坐下馬追風(fēng)趕日還嫌慢。跳下馬，身高九尺半?？疵婷玻{(lán)如靛，兩道眉，入鬢邊，相襯一對大環(huán)眼。塌山根，鼻孔翻，頷下胡須似火焰?？纠?，降臨凡，馬武到場來叫戰(zhàn)，令人心驚魂嚇散。

岑彭看罷，心中暗想：這人長得怎么這樣寒磣哪？不用問，他必是有勇無謀的糊涂人。其實(shí)岑彭猜錯了，別看馬武長得這么丑陋，他是外拙內(nèi)秀、文武雙全的人。

這馬武住家在胡陽城北馬家堡，家中廣有良田，在胡陽算是頭一家大財(cái)主，他父母雙亡，弟兄一個，娶妻趙氏。馬武自從六七歲讀書，讀了十年，學(xué)問亦很不錯。趕上兵荒馬亂的年頭兒，馬武又不念書了，棄文學(xué)武，練就了一身好功夫，十八般兵器，件件精通，慣使一口三停刀。論他的武藝，可說縱橫天下，無人能敵。他的天性，喜歡忠臣孝子、義夫節(jié)婦，最恨土豪惡霸、貪官污吏。他揮金似土，仗義疏財(cái)，性如烈火，專打抱不平，好交天下賓朋。他若知道哪里有個高明的武藝人，雖千里亦不辭勞苦，也必登門拜訪。哪里有惡霸，哪里有匪人，要叫他知道，他必定給殺了。所以當(dāng)時天下雖亂，各處占山為王的、落草為寇的，全都畏怕馬武，大家有事全拿馬武起誓，他們給馬武起了個外號，叫“五瘟神”。要是馬武到了他們哪個匪窟，哪兒就得倒霉，如同遭了瘟一樣，所以都管他叫“五瘟神”。日子多了，灌在馬武的耳朵里，馬武亦不惱。后來馬武見了他們綠林人，也就報(bào)名說是瘟神爺。

馬武這年聽說王莽八月十五日開科取士，選武狀元，他便把盔鎧甲胄、馬匹軍器預(yù)備好了，上長安城趕考。一日馬武走到南陽，正趕上熱天，走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忽見眼前有座大山，山上有樹，馬武打算在樹下歇息歇息。到了樹下，馬武勒住坐騎，把馬往樹上一拴，見樹的那邊有塊石頭。石頭上坐著個老道，一身藍(lán)布道服，白襪云履，頭上戴青紗一字巾，白臉膛，五官端正，黑髯胡須，看那樣子約有五十多歲，正在閉目養(yǎng)神。馬武有心要跟老道聊聊天兒，沖老道一抱拳，說：“道長請了?！崩系辣犙垡豢?，嚇了一跳，心中暗道：這人怎么長得這么丑陋？站起來還禮，問道：“施主貴姓高名？”馬武道：“我姓馬名武字子章，胡陽的人氏。”老道說：“可是江湖揚(yáng)名的五瘟神？”馬武道：“正是?！崩系勒f：“久仰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瘪R武問道：“仙翁，仙鄉(xiāng)何處，法號何名？”老道說：“貧道的俗姓名叫嚴(yán)光字子陵，出家便在此山，這座山叫富春山，廟號叫青岫觀。”馬武問道：“田備立、蔡少翁呢？”嚴(yán)子陵說：“那是我?guī)熜值??！瘪R武失聲道：“原來是隱士高賢?！眹?yán)子陵道：“不敢當(dāng)賢士之名?！贝藭r馬武亦就坐下，兩個人在樹下就聊起天兒來。嚴(yán)子陵是個飽學(xué)之士，博通古今，隱于南陽，跟馬武聊著天兒，對答如流。馬武雖然貌丑，學(xué)問很高，嚴(yán)子陵亦很佩服他。馬武很是高興，他這個人不貪功名富貴，最喜親近高人。見嚴(yán)子陵如此的高明，只恨相見之晚。嚴(yán)子陵說：“此處不是講話之所，請至廟中一敘?！碑?dāng)下馬武解下馬來，隨著嚴(yán)子陵盤著山道，上了高山。

到了青岫觀的山門，把馬拴在山門外邊，兩人進(jìn)了廟。廟里老道見了他這個相貌，無不害怕。二人到待客之所，落了座，小道童兒獻(xiàn)上茶來。嚴(yán)子陵問道：“馬施主由何處至此？”馬武說：“我是上長安城，前去趕考，訪友同行，機(jī)緣不洽，朋友走了，我路過此山?！眹?yán)子陵說：“賢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誰人不知王莽是大漢的兵部大司馬，三杯鴆酒，藥死孝平皇帝，弒君篡位。你馬武既是往長安城去趕考，便得做王莽的官，吃他的俸祿，豈不被天下人恥笑？”馬武道：“俺馬武幼讀詩書，粗知禮義，焉能扶保王莽，吃他的俸祿呢？”嚴(yán)子陵問道：“你不保王莽，為何長安趕考呢？”馬武說：“一者是到武科場，看看天下的把式、能人的藝業(yè)如何高明；二者是打算中了狀元，便可以做王莽的武職，將來兵權(quán)在手，勸反了王莽的兵，幫我滅那王莽，為民除害，給孝平皇帝報(bào)仇雪恨。”嚴(yán)子陵說：“你將來要反了，雖是為民除害，名不正言不順，卻恐怕大事不成。你馬武不如扶保大漢朝的宗親，興師討賊，名正言順，絕無不成之理?！瘪R武問：“王莽將漢室宗親殺戮一盡，哪里去找漢室宗親呢？”嚴(yán)子陵說：“今有漢高祖九世玄孫劉秀，你何不保他興兵？”馬武問道：“劉秀何在？”嚴(yán)子陵說：“你來晚啦，他此時上長安城趕考去了?！瘪R武問道：“劉秀多大年歲，怎么個相貌？”嚴(yán)子陵說：“劉秀今年十六歲，白臉膛，印堂上有塊朱砂紅痣?！瘪R武說：“天下人五官相同者有之，見了劉秀，我亦不敢相認(rèn)?！眹?yán)子陵說：“好認(rèn)，要是劉秀，他在胳膊腕兒上戴著一只九鳳玲瓏透體白玉鐲，有那只鐲子便是。”

馬武記在心里，忽然向嚴(yán)子陵道：“久聞道長精于術(shù)理，我有心求道長給我占算一卦，此去長安，中得了狀元，中不了狀元？”嚴(yán)子陵說：“好啵?！泵〉劳瘍嚎催^卦盒，是文王留下的后天八卦，周易神課。嚴(yán)子陵凈手焚香，爻成一卦，卦是天地否。嚴(yán)子陵詳查爻象，吉生克制化世應(yīng)如何，可定吉兇。馬武問道：“我此去功名可曾有分？”嚴(yán)子陵說：“卦象不吉，此去趕考，不惟功名無分，且有大兇大險(xiǎn)。”馬武暗想：憑自己這身功夫，要中不了狀元，得什么人還能中得了狀元呢？馬武向嚴(yán)子陵問道：“我馬武功名無分，那狀元應(yīng)當(dāng)歸于何人？”嚴(yán)子陵說：“你中不了狀元，是卦中現(xiàn)出來的，我能知道；你要問別人誰可能得狀元，我可不知道。”馬武冷笑道：“莫非還有比我馬武勝強(qiáng)百倍的把式嗎？”嚴(yán)子陵說：“馬武，你不可藐視天下英雄，誰能中得了狀元，我亦料得出來。馬武說：“你怎么料法？”嚴(yán)子陵說：“我每天夜間，在富春山絕頂之處往各處觀看，見紫微星出現(xiàn)在南陽，群星聚會在南陽，南陽必出應(yīng)運(yùn)之主。天下各處均遭荒旱，唯獨(dú)南陽麥?zhǔn)针p穗，有造化的人必定在此，將來王莽丟天下，得丟在南陽人之手。棘陽關(guān)一帶，將星太旺，將來這棘陽關(guān)必出大將，大料著這武狀元一定是棘陽人的了?！瘪R武道：“棘陽有什么高明的把式？”嚴(yán)子陵說：“貧道有個好友，名叫杜顏，他做過大漢朝的外郡太守。因?yàn)橥趺Т畚?，杜顏還歸林下。他有個兒子，叫杜茂；外甥，叫岑彭。杜顏把他的武藝教給岑彭、杜茂。那杜茂慣使五股叉，無人能敵；岑彭慣使一口九耳八環(huán)刀，武勇絕倫。天下有名的人，都不辭勞苦，離著三百里、五百里的亦都去找岑彭，拜訪之后，比比武藝，較量輸贏。無論有多少人去跟他較量，亦是甘拜下風(fēng)。這些年啦，都沒有人贏得了他們。岑彭、杜茂不去趕考便罷，若去趕考呀，這武狀元定是岑彭、杜茂的了?！瘪R武聽罷，把臉一沉，透出很不愿意的樣子，說道：“道長，如若岑彭、杜茂前去趕考，狀元不拘歸了他們誰，就算是應(yīng)了道長之言，我馬武就拜你為師?！眹?yán)子陵說：“好啵?！瘪R武說：“如若岑彭、杜茂真去趕考，與我較量，輸給我馬武，俺要中了狀元呢？”嚴(yán)子陵說：“怎樣？”馬武說：“你得拜我為師?！眹?yán)子陵說：“好吧?！瘪R武一伸手說：“打賭，請你擊掌?！眹?yán)子陵亦就伸手，跟他擊了掌啦。然后兩人說了會子話，嚴(yán)子陵留馬武用飯，馬武亦就吃啦。二人吃完了飯，有人把馬給拉進(jìn)廟內(nèi)，替他飲了喂了，不能細(xì)表。馬武當(dāng)日住在廟中，次日才下山。

八月十五開武科場，日期離著太遠(yuǎn)，馬武又往各處，約會他的朋友前去趕考，誰想去了好幾處，都撲了空啦，人家都早早地上長安了。這天都到了八月十四，馬武還在華陰縣的渭河鎮(zhèn)呢。馬武在酒館內(nèi)喝著酒，同酒保兒聊著天兒，酒保兒問馬武道：“你這是上哪里去呀？”馬武說：“我到長安城趕考?！本票Ｕf：“你別瞎說啦，八月十五開考場，今天都十四啦，你還在這渭河鎮(zhèn)呢，你冤誰呀？”馬武一聽，霍地站起來道：“算賬算賬！”酒保兒給他一算賬，才吃了五錢銀子，馬武往囊中一摸，只有不到一兩銀子了。馬武一想，到長安去趕考，人吃馬喂，得用多少錢哪，一兩銀子，絕計(jì)不夠。也罷，都給了酒保吧。回胡陽取盤費(fèi)，一定得耽誤趕考。別看分文沒有，我還滿不在乎，到了長安再想主意。馬武上馬，離了渭河鎮(zhèn)，縱馬狂奔，如同風(fēng)馳電掣一般，飛奔長安城。直到天黑，才到了長安城的東門，老遠(yuǎn)的就聽見有人喊嚷：“關(guān)城了，關(guān)城了！”馬武一聽不好，要關(guān)在城外頭，抖丹田喝道：“且慢關(guān)城，還有馬老子呢(頭二十多年，北京這個地方關(guān)城之時，門軍喊嚷關(guān)城門，出城進(jìn)城，差不了幾步，都可以趕過去，如今此風(fēng)已免)?！遍T軍聽了，彼此玩笑，說：“別忙，你老子還在城外頭呢?！瘪R武連人帶馬一溜煙似的跑進(jìn)城來，身后咣啷啷……城門關(guān)上了。

馬武進(jìn)了長安城，走至街內(nèi)，累得連人帶馬，熱汗直流。馬武下馬，拉著牲口找店，打算住店吃飯，睡一宵覺，明天十五好進(jìn)考場。馬武來至一家店外，見門關(guān)著，馬武用手啪啪啪一打門，里邊店小二問道：“誰叫門哪？有什么事呀？”馬武說：“住店?！钡晷《溃骸澳闵蟿e處住去吧，我們這店內(nèi)沒閑房啦?！瘪R武一聽，只可上別的店去住，誰知一連氣兒走了五六家店，都是沒有閑房了。馬武是又渴又餓，心中未免起急，又來至一家店門前，見大燈籠上有字，寫的是“梅家老店”。長安城就數(shù)這家店大啦，店房是有百數(shù)多間，因?yàn)樘煜纶s考的人來得太多啦，他這家店的客人都住滿啦，伙計(jì)鬧得沒地方睡覺去，在大門洞里搭鋪睡覺，鋪板把大門頂住，有一扇門不開，出來進(jìn)去，就走那一扇大門。馬武在外叫門，店家問道：“你找誰呀？”馬武說：“住店。”店家說：“沒有閑房啦。”馬武一聽，這氣可就大啦，心里疑惑店家跟他開玩笑哪。馬武心里有了主意，用膀子一撞那扇門，噼哧啪嚓，鋪板全都塌啦，嚇得先生掌柜的都出來問：“怎么回事？”馬武拉著馬就往里闖，口里直嚷：“住店！”掌柜的看著他有些害怕，說：“你……要是住店，我……店內(nèi)沒有房間啊?！瘪R武把眼一瞪道：“胡說！這么大的店，好歹亦找得出地方來?！闭乒竦恼f：“地方倒是有，你得湊合著點(diǎn)兒，后邊有間閑房，剛騰出來，是存草料的屋子，不大潔凈，你能住嗎？”馬武說：“成，成得了?！闭乒竦拿晷《疡R接過，拉在馬棚里去喂飲，把馬武讓到后面，馬武真不在乎。店小二打上水來，馬武凈面洗塵，命店家沏茶喝著，一會兒，酒飯端上來了，馬武餓急了，一陣?yán)峭袒⒀?，如同風(fēng)卷殘?jiān)埔话?，眨眼之間，酒足飯飽，打起呵欠來了。馬武說：“店家，我要歇息睡覺了，你們這店內(nèi)有什么規(guī)矩沒有？”店家說：“客官，你睡覺養(yǎng)神，到了四更多天，我們叫起兒，你們趕考的人，是五鼓進(jìn)考場，到了天亮，恐怕就進(jìn)不去了。”馬武說：“好啵，我睡覺，你出去吧?！钡昙壹闯鋈?，到各處忙亂干活去了。一會兒，各屋的客人全睡了，店家把大家的馬拉著，刷飲喂遛，到了四更天，是馬都把鞍韂鞴好，收拾利落。店家到各屋內(nèi)叫起兒，趕考的都穿好衣服啦，一撥一撥地店前上馬，夠奔考場去了。

店內(nèi)客人走后，天光大亮了，店里先生伙計(jì)喝茶吃早點(diǎn)啦，完了事兒，天光已到辰時。忽聽后院有人喊嚷，其聲好似霹靂一般，就聽那里嚷道：“天到了這般時候，你們把老子給忘了，耽誤了進(jìn)考場，誤了我的功名富貴，馬老子豈能跟你等善罷甘休，哇呀……”一陣怪叫，嚇得先生伙計(jì)們不知所措。有一位先生問伙計(jì)道：“你們大概把草屋子里那位客人給忘了吧？”伙計(jì)說：“許是吧?！毕壬f：“這事我不管，麻煩你們辦吧?！痹拕傉f定，又聽馬武嚷道：“耽誤馬老子的功名，我可要放火燒店啦，哇呀……”又是一陣怪叫，嚇得店中人誰亦不敢過去。管賬先生說：“這么辦得啦，你們誰去把這位客人伺候走了，他給多少零錢，你們大伙別分，給他一人，誰愿意去，誰就去吧?！闭媸侨藶樨?cái)死，鳥為食亡，立刻就有一個叫快嘴劉三的，說：“我去吧?！笨熳靹⑷齺碇梁笤?，被馬武揪住，掄拳要打，嚇得劉三哀求道：“別打，有話好說?！瘪R武擎住拳道：“你們把我的事給耽誤了，這事怎么辦啵？”劉三說：“客官，你老的事沒耽誤，照樣兒進(jìn)得了考場?！瘪R武說：“怎能進(jìn)得去？”劉三說：“此時考場的貢院門全關(guān)上了，要打貢院門進(jìn)去是不成的，你老可以繞到貢院西北墻角兒，那里有個角門，是官人找零錢的地方，要是趕考的來晚了，便可以進(jìn)那個角門兒，要叫門的時候，先往四外看看，只要四外沒人，便可去敲門，里面有人把門開開，你給他們個兩數(shù)多銀子就得啦?！瘪R武說：“那可好多啦，你把馬給我牽至門前等候?！瘪R武囑咐完了，就站在院中喊道：“馬老子要是進(jìn)得了考場，回來還你們的店錢；要是進(jìn)不了考場啊，不惟不給你們店飯錢，我還要拆毀你們的店房，哇呀……”一陣怪叫，嚇得賬房先生哪敢搭腔啊。馬武走至門前，攏絲韁，認(rèn)鐙扳鞍上了馬。店家劉三剛要問：“你給了店錢沒有？”馬武不等他說話，就沖他吆喝道：“我進(jìn)場回來算賬給錢，要是進(jìn)不了場啊，你，你……可就小心了吧。”馬武催馬走去，嚇得店家一吐舌頭道：“我的爺，這家伙一定是個山賊……”

且說馬武，走出店門，催馬行去，不覺已至貢院。馬武抬頭觀看，見貢院東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馬武往北邊繞，見后門亦關(guān)上了；又至西邊，找那個西北的小角門，哪里有??？馬武才知道自己叫店小二給冤了，往四外一看沒有。馬武進(jìn)不了考場，他這個人性，如何能受得了啊，催馬舉刀，往貢院墻上就杵，撲哧撲哧，唏哩嘩啦，幾下子就把墻給弄了個大窟窿，又杵了幾下子，墻就塌啦。往墻里一看，有層蘆席圍著，馬武催馬跳進(jìn)墻去，繞過了席團(tuán)兒，見趕考的人全都怔著，沒人比武。往當(dāng)中一看，望見岑彭在當(dāng)中間呢，馬武本不認(rèn)識岑彭，聽岑彭說：“哪位年兄年弟跟我岑彭較量輸贏？”馬武才知道他是岑彭。馬武聽道長嚴(yán)子陵說過，以為岑彭是項(xiàng)長三頭肩生六臂，粗胳膊根兒，大腦袋哪。及至見岑彭長得跟白面書生一般，沒把岑彭放在心上，抖丹田一聲喝喊：“岑彭小兒，把武狀元讓給馬老子馬武馬子章！”催馬直奔岑彭。岑彭聽他出口傷人，野調(diào)鳥腔，焉能沒氣？

馬武來到，岑彭仔細(xì)觀看，見馬武跳下馬來，身高足有九尺五，膀大三停，扇面身子，上寬下窄，頭大項(xiàng)短，長得夾板腦袋，大腦門好似梆子，面如藍(lán)靛，發(fā)似朱砂，兩道紅眉毛斜插入鬢，直入天倉，一對大環(huán)眼皂白分明，塌山根，翻鼻孔，高顴骨，裂腮頦，連鬢絡(luò)腮胡須是紅的，在腮邊扎里扎煞，手持鋸齒飛鐮三停刀，兇似瘟神，猛似太歲，好不怕人。岑彭問道：“你這人說話，為什么出口傷人？你我列在一榜，中了功名，俱是同寅的弟兄啊，何必如此野調(diào)鳥腔？”馬武說：“岑彭，馬老子就有這么個怪脾氣，你看著辦啵。”岑彭聽他不說理，氣得臉上顏色更變，厲聲喝道：“既是如此，我手下可無情了！”馬武一催馬，把刀一舉，摟頭蓋頂就是一刀，岑彭橫刀桿往上一攔，馬武扳回刀頭獻(xiàn)刀杵奔岑彭的心口窩，岑彭用刀桿往外一磕，二馬錯鐙。岑彭打算使個抹丘刀，誰想馬武手疾眼快，一推刀桿，孔雀出屏，刀就到岑彭脖子后頭啦，岑彭忙用背刀望月式招架。岑彭暗想：這馬武的刀法會如此之快，是個勁敵，不可藐視于他。圈回馬來，岑彭就把通身的精神，用在馬武的身上，兩個人一來一往，彼此沖殺。岑彭這九耳八環(huán)刀上下翻飛，扇、砍、剁、劈、削、斬、撩、滑，八個招兒變開了，拼命死戰(zhàn)。馬武見岑彭是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一招一式真不弱，知道他受過高人指教，名人傳授，才想起嚴(yán)子陵所說的話半句不假，料想要贏他是不容易。馬武便把生平所能施展出來，八手春秋刀，一招一式逼向岑彭。岑彭見馬武招招進(jìn)逼，亦不肯相讓。兩人拼命殺在一處，真跟走馬燈似的，裹成一個團(tuán)兒。天下趕考的人，全都看怔了，演武廳內(nèi)的官員亦都看得出了神啦。王莽見馬武人雖丑陋，使出來的招數(shù)卻是很高，見他的刀是八手兒分開了，變的招數(shù)是：

青龍出手埋頭，贏手連肩帶背斬。左手抽回右肋藏，扳尖獻(xiàn)迷心點(diǎn)?？兹搁_屏防抹丘，二馬背鐙劈頭砍。孤雁出群蟒翻身，仙人解帶攔腰斬。

王莽看馬武使的是八手春秋刀，那刀對刀殺在一處，武藝可就分出高低來啦。馬武的把式占著上風(fēng)，岑彭的把式可就不如馬武啦。王莽心里明白，馬武這把式，是春秋勁兒，岑彭的武藝是有春無秋。閱者諸君要問什么叫作春秋勁兒呢？這春秋勁兒就是按照四時，春夏秋冬，一年四時在春，春季是萬物發(fā)生，有生無死；到了秋天可就不同啦，春生秋煞。到了秋天，草木凋零，秋風(fēng)掃葉，死多生少。萬物生于宇宙之間，都怕秋天。岑彭自從會武藝那天起，直到了武科場比武對刀的時候，他就沒殺過人，動起手來呀，手底下善的多，這就好比是春勁兒。馬武可就不同啦，自從他會把式那天起，直到武科場比武的時候，馬武憑他的把式，殺人太多了。什么占山為王的、落草為寇的、土豪惡霸、貪官污吏，殺了無數(shù)，動起手來，手底下真狠，下得去手，這就好比是秋勁兒。王莽在演武廳內(nèi)早就看出來啦，岑彭手底下善的多。王莽知道岑彭是沒當(dāng)過差，沒做過事的人，這種人要是有人會用，絕無妨礙。想那藍(lán)面使刀之人，閱歷很深，一定是經(jīng)事經(jīng)得多，這種人用著可是不易。王莽忽然心中一動，想岑彭有這么好的把式，要是再有點(diǎn)閱歷，長點(diǎn)兒經(jīng)驗(yàn)，頗可重用。王莽怕岑彭輸了，趕緊傳旨，召見岑彭并藍(lán)面使刀之人。兵部大司馬一傳旨，岑彭、馬武全都一撥馬，夠奔演武廳，來至廳前下馬，把寶劍摘下來，撤去什物。馬武掛刀，把馬一拴；岑彭摘去鏢囊，掛上九耳八環(huán)刀，拴好了馬匹。兵部大司馬黃承過來搜了搜二人身上，然后把二人帶進(jìn)演武廳內(nèi)。

見了王莽，二人跪倒磕頭。馬武口稱：“胡陽草民馬武?！贬砜诜Q：“棘陽草民岑彭?！薄皡⒁娙f歲。”王莽向馬武說道：“馬武，你的本領(lǐng)亦頗不弱，同岑彭動手，雖然占上風(fēng)，非是你馬武之能，乃岑彭戰(zhàn)勝了四個人，累得勞乏所致?！瘪R武說：“身為武夫，不怕勞乏?！蓖趺дf：“汝既不怕勞乏，可去比武，戰(zhàn)勝了五杰，朕點(diǎn)你頭名狀元?！瘪R武說聲：“遵旨?！闭酒饋黼x了演武廳，帶好什物，扳鞍認(rèn)鐙上了馬，伸手摘刀，催馬奔至中間，向天下趕考之人，抖丹田喊嚷道：“天下趕考之人聽真，俺胡陽馬武，奉了天鳳皇之旨，當(dāng)場比武，較量輸贏，若戰(zhàn)勝五杰，狀元我頭名。諸位年兄，過來跟俺比試輸贏。”馬武在外邊叫戰(zhàn)，岑彭在里面歇息養(yǎng)神。

王莽在演武廳內(nèi)往外觀看，見馬武跟一位舉子比武，馬前未走三合，便贏了那人，接連著又勝了三個人。王莽見他真是武勇絕倫，只是心中不喜愛他，任他多么好的把式，亦不愛惜于他。只差一人啦，馬武若是再勝了一人，便中狀元了。王莽料到馬武有些個累了，岑彭可歇過乏來啦，要是命他二人再為比試，大料著馬武一定是不成的了。王莽便傳旨，命岑彭再跟馬武比試。旨意傳下來，岑彭不敢違背，遵旨出離了演武廳，上了白龍馬，帶好了鏢囊，摘下九耳八環(huán)刀，催馬直奔馬武。二人更不答話，雙刀并舉，殺在一處。馬武是因?yàn)橥趺мk事不公，心中不平，要和王莽較這個勁兒，可就跟岑彭如同仇人似的，拼命而斗。岑彭是要想奪狀元露大臉，怕輸給馬武寒磣，豁出這條命不要啦，亦不能敗給馬武。兩人又殺了十?dāng)?shù)回合，仍然不見勝負(fù)。天下趕考的人，無不佩服他二人的把式，見兩人各不相讓。殺到難解難分之際，忽聽見演武廳傳旨，命馬武、岑彭見駕。兩人撥馬，都奔演武廳而來。

兩人到了演武廳前下馬，摘下什物，掛上刀，各自拴馬。大司馬黃承把他們帶進(jìn)了演武廳。二人跪倒，向王莽磕頭施禮。王莽說：“馬武、岑彭，你二人的本領(lǐng)相同，難分上下，朕當(dāng)點(diǎn)你們兩人誰為武狀元呀？”吏部天官竇融在旁窺破王莽的心理，猜透了王莽喜愛岑彭，不喜愛馬武。竇融便有心給王莽個當(dāng)上，叫馬武中了功名以后，做著王莽的官，吃著王莽的俸祿，還讓他恨著王莽，將來要是劉秀興兵的時候，馬武好投奔劉秀。竇融想罷，便向王莽說道：“萬歲，臣看馬武、岑彭二人的刀法，雖然分不出高低來，要是論相貌還是岑彭好，馬武可就不成了。”王莽一想：竇融說得很對，立刻傳旨說：“岑彭，你人有人才，武有武藝，朕點(diǎn)你頭名武狀元?！贬碚f聲：“遵旨。”跪下磕頭謝恩。王莽吩咐：“下去歇息。”岑彭便遵旨下去歇息。到演武廳外，自有人款待他。馬武跪在下邊，這氣可就大啦。王莽說：“馬武，你的武藝雖好，品貌不佳，忒以得丑陋，點(diǎn)你第二名?！蓖趺胫R武怎樣亦得受這個委屈啦，誰想馬武的氣可就壓不住了，氣得三尸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心中暗想：王莽，你以為你是皇上，無人敢惹啦？俺馬武卻不在乎，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俺馬武是威武不屈的人物，焉能忍氣吞聲？我豁出這條命去，把你們這伙子人一宰，殺一個少一個。馬武冷不防站起身形，往外就跑，弄得兩旁的人一怔。王莽吩咐：“拿！”話還未完哪，馬武早飛也似的到了外邊，在演武廳前上了馬。官人知道里面?zhèn)髦寄盟?，動手可就晚了?/p>

馬武上了馬，手持大刀，便無所懼怕，沖著演武廳高聲喝喊：“老兒王莽，你乃大漢朝的兵部大司馬，你是皇親國丈，三杯鴆酒藥死孝平皇帝，天下人皆知，爾乃弒君篡位之賊，你乃無道無德之人，馬老子豈能扶保于你？俺馬武反了哇，反了哇……”一陣怪叫，嚇得趕考之人無不吃驚，都替馬武提心吊膽，想著他讓官人拿住，定有性命之憂。馬武又向天下趕考之人喊嚷道：“天下趕考的人等聽真，老兒王莽，他說岑彭人有人才，武有武藝，狀元點(diǎn)了岑彭，不點(diǎn)俺馬武馬子章，說俺馬武空有武藝，沒有人才，相貌丑陋。他不點(diǎn)俺馬武為武狀元，辦事不公，叫俺心中不服，反了哇，反了哇，哇呀呀……”怪叫如雷。天下趕考的人再看馬武，壓耳毫毛往耳邊一貼，短紅須一扎煞，藍(lán)大腦袋好寒磣，這一臉的兇氣令人見而生畏。馬武人似歡龍，馬似活虎，豁出這條命去，憑他這身的本領(lǐng)，要跟武科場里的官人一死相拼。

此時王莽在演武廳內(nèi)，氣得臉上顏色更變，渾身發(fā)抖，體似篩糠，往下傳旨：“捉拿丑漢馬武?！崩舨刻旃俑]融在旁看見馬武如此，心中佩服于他，見王莽傳旨要拿馬武，料想馬武被獲遭擒，定有性命之憂。他要給殺了，豈不可惜？我若能搭救他馬武，將來漢太子殿下興兵滅莽之時，這馬武一定得投奔劉秀，準(zhǔn)得是一員虎將。竇融想到這兒，刻不容緩，就得搭救馬武，忙喊一聲：“且慢！”王莽問道：“竇天官，為何攔擋？”竇融立刻跪倒，向王莽奏道：“萬歲，臣觀馬武相貌，好似山林之中的盜寇，恐怕他此次投入考場，不只是他一人。難道萬歲忘記新市平林寨、江南綠林山之事？”王莽沉思不語，暗想：當(dāng)初外任的郡守曾遞過折本，說江南綠林山與新市夷丘山的盜寇，互通聲息，請旨派兵剿滅。我王莽亦曾派兵打過綠林山，饒沒把各山剿平，反倒損兵折將。王莽還記得這些哪，猜想馬武不是一人前來趕考。竇融說他是山中的盜寇，據(jù)我所看，不只是山中的盜寇，他馬武還許是綠林山的盜寇首領(lǐng)呢。若是他馬武一人在考場，他絕然無此膽量，不用說他馬武一定把各處占山為王的、落草為寇的，不定帶進(jìn)考場有多少。哎呀，我這武科場之內(nèi)，官兵亦不過三千余人，他們要是有個百數(shù)匪人，故意來和我為仇作對，要血濺武科場，倘若我要有舛錯，如何是好？王莽心中倒喜愛竇融，別的不說，兩旁的文武大臣不是沒人哪，誰亦沒想到這層，要是出了舛錯，誰能顧誰呀？人人都是見事則迷，唯獨(dú)竇融他不見事則迷，這馬武是不好拿的(《施公案》、《濟(jì)公傳》、《永慶升平》等等的評書，及各種小說中所述的江湖綠林事兒，皆在王莽篡位的時候有的)，故而王莽對于捉拿馬武心中為難哪。

正在此時，王莽聽馬武考場之中大聲喊嚷，武科場唿喇一聲，竇融跪著看不見，王莽可看得很真，有許多趕考的人，撿刀的，弄棍的，舉槍的，那個意思是幫助馬武動手似的。其實(shí)武科場里趕考的人，不比文考場，念書的哪能有此膽量，唯獨(dú)這武科場趕考的人，可大不相同。有許多人要幫馬武出氣，亦有看著氣不平的，不由得舉槍舞刀，擺棍掄斧，有膽小的往旁閃躲。唿喇一聲，這個聲音可就大啦，這么一來可就捧了馬武啦。王莽還以為這些人真是馬武帶來的哪，心中忐忑不安，向竇融言道：“卿家之言甚是?！备]融說：“萬歲，此時不拿馬武，將來降旨命各處郡守一體嚴(yán)拿，何愁不獲？”王莽說：“若是此時不拿馬武，朕豈不失去尊嚴(yán)？”竇融說：“萬歲，可以將馬武趕出考場，降罪于他，永不準(zhǔn)進(jìn)場?！蓖趺б宦牐哼@永不準(zhǔn)進(jìn)場，要擱在不趕考的人身上，愛叫進(jìn)場不叫進(jìn)場，有什么關(guān)系？要是趕考的人，一場不讓進(jìn)就是三年，三場不讓進(jìn)就是九年，這個永不準(zhǔn)進(jìn)場的罪名，擱在古時候那考試制度之下，是個最大的罪名。別的不用說，十年八年的苦功夫，算是白練啦。練把式為的是做武職官哪，不準(zhǔn)進(jìn)場，中不了功名，焉能做得了官呢？只好改行做小買賣去吧。閑話休提，當(dāng)下王莽可就依著竇融之言，叫馬武落個戴罪而去，他的威權(quán)亦可就說得下去。傳出旨意去，演武廳上大司馬高聲喊喝：“萬歲有旨，將丑漢趕出場去，永不準(zhǔn)進(jìn)場。”天下趕考的都算計(jì)馬武得把命扔在這里，誰亦沒想到馬武能活。馬武本人亦沒指望能活，如今一聽見把他趕出考場，不由得把嘴一撇，冷笑不止。官人把南門一開，馬武催馬出了貢院。官人把門關(guān)上。

不表武科場內(nèi)怎么選拔人才，且說馬武，離了這武科場，走出來沒有多遠(yuǎn)，忽見大街路南有座大酒樓，橫匾上是“會英樓”，門前拴著匹馬，馬上掛著一口大刀，灑袋裝弓，壺中藏箭。馬武覺著肚腹饑餓，可是把腰里沒有錢忘記了，勒馬停蹄，下了坐騎。堂倌跑出來，把馬接過去，往石柱上一拴，松了松馬的肚帶，把草料笸籮拉出來，給喂上馬的時候，馬武可就順著樓梯上了樓啦。到了雅座里落了座，堂倌說：“你用什么酒飯哪？”馬武說：“十里不同風(fēng)，百里不同俗。此時的酒飯，什么應(yīng)時當(dāng)令，我不知道，你把你們這兒的應(yīng)時當(dāng)令菜，給我弄上幾樣，吃得可口兒，我還要多給零錢?！碧觅慕o他弄了幾樣菜，四壺?zé)?。酒菜上齊啦，馬武自斟自飲地喝起酒來，堂倌上別處伺候人去啦。馬武喝著酒，越想越惱，越想越有氣，心中暗道：老兒王莽，你以為馬老子從此回家，就忍氣吞聲，算是完了嗎？俺馬武豁出去萬貫家財(cái)不要啦，找上一座高山，招兵買馬，積草屯糧，興兵造反。要讓你坐得了太平天下，我馬武更名改姓。哎呀，我得叫老兒王莽知道，俺馬武跟他誓不兩立?？墒窃趺唇兴滥兀坑欣?，我在這座大飯館里，題上反詩一首，地面官人知道了，一定得奏稟王莽，他可就知道俺馬武跟他誓不兩立了。

馬武拿定了主意，便把堂倌叫了過來道：“堂倌，我打算在你們這房中題詩一首，你可愿意？”堂倌心中思忖：他要題詩一首，必是個好手筆，我們這行買賣，短不了有種事兒，就是他寫得不好看，我在旁邊，亦夸獎他寫得好，見了飯座兒的東西說好，是我們這行人的規(guī)矩，哪管他寫得不好看哪。等他走后，我再弄點(diǎn)石灰，一遮蓋，亦就完啦。當(dāng)時堂倌有這個見解，便說：“你老寫啵，我們掌柜的還常求人給寫呢，你老要寫，我去拿筆墨硯去。”說著就下了樓，拿去了。等著沒有多大工夫，堂倌將筆墨硯放在桌上。馬武見硯內(nèi)有現(xiàn)成的墨，左手托著硯臺，右手執(zhí)筆，在墻上便要寫啦。微一停筆，堂倌贊美道：“你老寫得真好！”馬武道：“還沒寫呢。”堂倌說道：“你看我這嘴這快勁兒?！?/p>

馬武這兒題詩，在外邊的軟門簾后頭，有人暗中偷看。閱者要問此人是誰？我筆下先補(bǔ)說明白，這叫說書的給他們作書的倒插一筆書。暗中偷看的人正是劉秀。自從在武科場箭射王莽的沖天冠，有竇天官與壽王王豐兩個人搭救了他，他便在此會英樓用飯。因?yàn)榫骑堄猛昀?，往兜囊之中一摸，未帶銀錢，有心叫他們的伙計(jì)跟著上店里去取，又怕人家買賣忙，柜上人沒有工夫，等上一會兒，他們買賣不忙啦，我再讓他們?nèi)ジ胰″X去。劉秀在雅座等的時候，馬武說題詩，被劉秀聽見了，劉秀有心看看他寫得怎樣，便在暗中偷看。沒看見馬武的前臉，看見后影兒。

劉秀見馬武寫的是：“胸中萬丈虹霓吐，矢志男兒愁萬縷。服懷惠字五車書，十年費(fèi)盡青燈苦。誰想天下誤儒風(fēng)，一旦棄文身就武。吾心勤意學(xué)六韜，千里長安來應(yīng)舉。指望一躍上青云，功名富貴談笑取。莽賊白眼慢賢人，為嫌丑陋將我逐。此間無處可容身，手提長劍歸真主?！睂懲赀@首詩，在下面落款寫“胡陽縣馬武謹(jǐn)題”。落完款，馬武往后一撤步。劉秀看得很真，看他詩句，那意思是武藝高強(qiáng)，練這身功夫不容易，還是個文武雙全的人，因?yàn)殚L得寒磣，王莽嫌他丑陋，沒點(diǎn)他的功名，將他趕出考場，心中憤怒，在此酒樓題下反詩。哎呀，這個人膽量亦太大啦！你有意謀反，別在這里題詩，若是叫官人知道了，將你拿了去，豈不白白喪命？往下款一看，才知道是胡陽縣馬武。劉秀有心要勸勸馬武，便邁步走進(jìn)。

堂倌一回頭，說：“你怎么到這邊來啦？”馬武一回頭，錯會了意，以為劉秀是地面官人哪，啪嚓一聲，把硯臺亦扔啦，筆亦拋啦，冷不防劈胸一把，抓住劉秀。劉秀說：“你別錯會意呀！”馬武不容他分說，伸右手一拔寶劍，舉起來就砍，嚇得堂倌哎喲一聲。馬武劍往下一落，劉秀不是笨漢子，練過把式的人，焉能等著挨砍？用手一拿馬武的腕子，把九鳳玲瓏透體白玉鐲露了出來，嚇得馬武把寶劍撒手，落在樓板之上。馬武一撩魚褟尾，屈膝跪倒，鬧得劉秀亦是一怔。堂倌見他如此，心中暗道：他算是怎么塊骨頭？一會兒要?dú)⑷耍粫河纸o人家跪著，他一犯半瘋兒不要緊，嚇了我這一大跳，朝誰訴冤去呀？堂倌無法，出去下樓休息。

劉秀問馬武道：“你為何如此？”馬武說：“殿下千歲，你莫怪俺粗魯?！眲⑿阏f：“你為何如此相稱？”馬武說：“殿下乃東宮太子，故有此稱?！眲⑿愦篌@，暗道：了不得啦！我的行藏，人人能知，可了不得了！忙用手?jǐn)v起馬武道：“你莫要如此相稱，俺非是東宮太子殿下，我姓金名和，字文叔，乃南陽人?！瘪R武說道：“這么一說，你更是漢太子了?！眲⑿阏f：“怎么？”馬武說：“你有一只九鳳玲瓏透體白玉鐲，我便知道你是太子爺?！眲⑿銌柕溃骸澳懵犝l說的？”馬武說：“俺聽富春山青岫觀道長嚴(yán)子陵說的?！眲⑿氵@才放心，遂說：“不錯，我便是漢太子劉秀?！瘪R武大悅，這趟長安城總算沒白來，誤遇劉秀，伸手貓腰揀起寶劍，插入鞘內(nèi)。二人落座，劉秀問馬武為何題此反詩，馬武遂把武科場跟岑彭對刀，王莽因?yàn)樽约洪L得丑陋，狀元點(diǎn)了岑彭，不點(diǎn)他馬武的事兒，并且鬧武科場的事兒，向劉秀又學(xué)說了一遍。劉秀聽明白了，才知道馬武因氣憤難過，在這會英樓題反詩。馬武問劉秀道：“殿下，為何不在考場，在此酒樓呢？”劉秀又把在武科場之內(nèi)箭射王莽沖天冠的事兒，并王豐、竇融救他的細(xì)情告訴于他。馬武佩服劉秀，憑他這人，論武藝不及我馬武，他做的事兒可亦不弱，贊成劉秀這人有此膽量，終能成得了事。兩個人彼此相敬。馬武見跑堂的進(jìn)來，向他們二人問道：“你們二位適才是怎么啦？”馬武說：“我們是玩笑呢?！碧觅恼f：“好哇，你們一開玩笑不要緊，把我可嚇壞了?！瘪R武吩咐再添酒菜，跟著劉秀又喝了個二來來。

兩個人喝著酒的時候，趁著堂倌不在，馬武向劉秀說：“殿下千歲，你將來要是興兵滅莽之時，俺馬武愿效犬馬之勞。”劉秀說：“那時節(jié)孤必然求你相幫?！瘪R武說：“你我既是得罪王莽，長安城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我回歸南陽，將來要到了家中，有什么事兒再商量。”劉秀說：“好啵。”當(dāng)下兩人吃喝完畢，馬武可就放了心啦，身上雖然沒帶著錢，有劉秀呢。劉秀亦覺得心里坦然啦，自己身上雖沒帶著錢，有馬武呢。跑堂往下抄揀家伙，馬武說：“二賬歸一啵?！眲⑿阏f：“馬武，這頓酒飯賬，孤擾了你吧?！瘪R武一聽，噗哧一笑，劉秀以為馬武恥笑他呢，哪知道他亦沒有錢哪。堂倌便進(jìn)來說：“二賬歸一，是一兩七錢銀子?！瘪R武說：“我們柜上會賬去?！碧觅目粗R武、劉秀下了樓，喊聲：“兩賬歸一，是一兩七錢銀子?！?/p>

兩個人來至柜上，馬武向掌柜的跟賬桌上先生說道：“掌柜的，你可認(rèn)識于俺？”掌柜的說：“你恕我眼拙?！瘪R武說：“我姓馬名武，字子章，胡陽的人。”掌柜的說：“是。”馬武說：“我由店內(nèi)出來未帶銀錢，你是叫你的伙計(jì)跟我們?nèi)ト⊙?，還是等著我們派人給你送來呢？”掌柜開飯館，那兩只眼焉能看不出人來，準(zhǔn)知道倆人不是蒙吃蒙喝的，應(yīng)當(dāng)給他們個面兒，向馬武說：“不用去取，亦不用送來，留下個賬底兒，有什么話，年下再說吧。”馬武說：“你這人真是外場外面，好啵，回頭派人給你送來吧?！闭乒裾f：“是吧?！被镉?jì)出來解馬，把韁繩解開了，遞給馬武、劉秀。二人接過馬來，相視而笑。劉秀說：“馬武，你亦沒帶錢哪?！瘪R武說：“可不是嗎?！眲⑿阏f：“咱們沒有錢，哪能回得了家呀?！瘪R武說：“怎么辦呢？”劉秀說：“你先在東門外去等我，我回連升店去取盤費(fèi)，然后咱們東門外去聚齊，再為起身回南陽?！瘪R武說：“是吧。”馬武催馬夠奔東門而去。

劉秀夠奔連升店，走到十字街口，見巷口里擁著不少人。劉秀到了巷口往街心內(nèi)一看，見官兵扎著街，正過兵哪。原來是王莽武科場事畢，駕轉(zhuǎn)回宮。劉秀直等官兵撤去，準(zhǔn)走人啦，才回店。到了店門首，天都到了掌燈以后啦。店小二見劉秀下馬，跑出來接馬。劉秀問道：“我們的伙伴都回來沒有？”店小二說：“全沒回來。”劉秀到了屋中，正要叫店家算賬，忽見店家進(jìn)來，向劉秀說道：“金公子，外面有天官府的管家前來求見?！眲⑿阏f：“叫他進(jìn)來?！钡昙页鋈?，沒多大工夫，店家把竇天官的家人帶了進(jìn)來。店家用手一指劉秀道：“這位就是金公子?！奔胰粟s緊施禮，劉秀問道：“你來有什么事呢？”家人說：“我們天官大人派我來請公子，有要緊大事相商?！眲⑿阏f：“你我走吧?！眲⑿愀]天官的家人，來至門前，上了馬，同著家人一同夠奔天官府。來至府門前下了坐騎，有人把馬接過，家人頭前帶路，穿宅過院，來至?xí)俊Ｌ旃俑]融出來迎接，見了面彼此施禮。讓至屋中，二人落了座，家人獻(xiàn)上茶來。

家人退了出去，竇融向劉秀埋怨道：“殿下，我不是勸你回南陽，你不是說準(zhǔn)走嗎，怎么又沒走??？”劉秀說：“我原打算回歸南陽，只因伙伴不讓走，我才進(jìn)的考場?！备]融說：“殿下，你的膽量可真不小，將王莽誆至演武廳外，要把他射死還好，沒把他射死，殿下被擒，多虧壽王王豐是好人，將你救了，要不然夠多糟哇！”劉秀說：“這事非是人力可為，總得由天。如今事情既然過去，不必說啦。”竇融說：“殿下，出離了武科場，怎么還不離開這長安城呢？”劉秀說：“在會英樓用飯，看見了胡陽馬武?！备]融說：“可是大鬧武科場的馬武嗎？”劉秀說：“正是。”劉秀遂把馬武在會英樓題反詩的事、兩人誤遇相會的情形，向竇融說了一遍。竇融說：“認(rèn)識好多了，將來要是興兵滅莽的時候，準(zhǔn)能得他幫助之力。”劉秀說：“沒有什么事兒，我就要回店啦?！备]融說：“殿下，你千萬別回店啦，今夜住在我的府中，店里有什么東西不用要啦，明天早晨趕緊起身回歸南陽，用多少盤費(fèi)，由我這里給殿下預(yù)備?！眲⑿阏f：“好吧?！备]融向劉秀勸解道：“千歲你可千萬別再到長安來了，將來要是興師討賊之時，臣在朝中做個內(nèi)應(yīng)，里應(yīng)外合，何愁大事不成？”竇融又說道：“你我一同用晚飯吧。”劉秀說：“我已然用過了?！备]融說：“既是殿下用過晚飯啦，我命家人伺候，讓千歲在此安歇睡覺，把盤費(fèi)給預(yù)備好了，明天五鼓早朝，我去上朝，可不能送行啦，千歲自己走自己的?！眲⑿阏f：“是啵?！闭f完了話，竇融便回歸內(nèi)宅用飯去了，劉秀喝了會兒茶，亦就安歇睡覺。

竇融在內(nèi)宅用完了晚飯，亦就歇著，早早地睡覺。四鼓起來，家人伺候凈面漱口完畢，更換朝服，家人順轎，竇融上了轎，轎夫搭起大轎，夠奔朝門。到了朝門下轎，進(jìn)了朝房，見六部九卿文武大臣來齊啦。鐘鳴鼓響，王莽升殿，文東武西，兩旁站立。王莽正在辦理國事之際，忽見長安提督十門官跪倒，向王莽奏稟道：“萬歲，今有丑漢馬武在會英樓題下反詩，不敢隱瞞，將題句抄來，請圣上御覽?！闭f著雙手一舉抄來的詩句，御前司禮太監(jiān)接過來，呈在龍書案上。王莽打開了一看，是馬武題的反詩，勃然大怒道：“好個丑漢馬武，朕放你出了武科場，逃了活命，還敢在會英樓題下反詩，真是可惱。朕非將你拿著，萬剮凌遲不可！”立刻傳旨，在金殿命人畫了個馬武的相貌，穿戴打扮跟馬武一般不二。王莽突然想起一字并肩王徐世英曾奏稟過紫微星發(fā)現(xiàn)在南陽，群星聚會在南陽，將來南陽必然有人興兵謀反。王莽想著把武科場的南陽趕考的鄧禹、金和(即劉秀)都不應(yīng)當(dāng)放走，將來南陽有禍，就許是他二人。就此機(jī)會亦命人將鄧禹、金和畫上，三張像畫得了，王莽就往下傳旨，命天下關(guān)津渡口，州城縣城，畫影圖形一體嚴(yán)拿，拿馬武、金和、鄧禹這三人，不拘是誰，拿住一人，賞糧食三萬石，官封萬戶侯；誰家窩藏這三個人，全家該斬，滅門九族。這旨往下一傳，竇融并不著急，算計(jì)著此時劉秀已然走啦，萬亦沒想到劉秀沒走。

當(dāng)日散了朝，竇融命抬轎的快走，急速回府。轎夫頭兒遵命，這轎子抬著飛亦相似?；氐礁畠?nèi)，竇融下了轎，剛要問家人書房里住的金公子走了沒有，還沒問哪，忽見劉秀從書房出來，向天官竇融問道：“今天上朝怎么這么早就回府呢？”竇融嘴里回答說：“散朝散得早?！毙睦镞@個急可就大啦，要是從天官府里將劉秀搜出去，全家老少命就完啦。劉秀一死，將來誰能興師討賊呢？當(dāng)下到了屋中，家人獻(xiàn)茶已畢，退了出去。竇融問道：“殿下，今天為何不走呢？”劉秀說：“孤昨天聽你說，將來孤若興師討賊之時，你為內(nèi)應(yīng)，里應(yīng)外合，大事可成。卿家雖是為國出力，但是孤恐怕你的事兒被王莽看出破綻來，定有性命之憂。孤不走，就為等你回來囑咐你，千萬不可多言，你在長安可保無慮，將來孤自有滅莽之策?！备]融便道：“糟了糟了！”劉秀見他著急，忙向他問道：“卿家你為了何事如此著急？”竇融把王莽傳旨，天下關(guān)津渡口畫影圖形一體嚴(yán)拿的事兒，向劉秀一說，劉秀大驚，向竇融道：“孤告辭了?！备]融攔住道：“殿下為何立刻就告辭呢？”劉秀說：“孤若不走，被官人由你的府中將我搜拿出去，把你也牽連在內(nèi)，你合府之人性命難保。孤若是走了呢，就是官人把我拿了去，亦就與你無關(guān)了?！备]融說：“殿下千歲，別說還沒有人從府里把你搜了去，就是有人從我府中將千歲搜走了，牽連上了我竇融，我亦不怕，我豁出去這滿門性命不要了，亦不能讓千歲走。此時若在我的府中，暫時無妨礙；若是離開了我府，走在街上定被官人所擒?！眲⑿阏f：“官人會那么厲害嗎？”竇融說：“官人當(dāng)差專講辦案拿人，如今王莽懸賞拿人，當(dāng)官差的誰不想升官發(fā)財(cái)呀？再者說，長安城各門各關(guān)掛著圖樣，那圖上畫的形象，與殿下一般不二。千歲若是走出府去，長安哪座城門，亦是出不去啊。在店里更不成啦，大約官人這幾天查店，必是查得緊哪。殿下請想，你能走嗎？依我之見，就請千歲暫且住在臣的府中，我再想主意，把千歲救出長安城，設(shè)法讓千歲回歸南陽?！眲⑿阏税肷?，嘆了一口氣道：“唉！孤早知如此，亦就走啦。如今孤住在卿家府內(nèi)，亦不是長久之法，卿家你趕緊想主意?！备]融說：“是呀?！奔胰诉M(jìn)來伺候竇融更衣，君臣把話打住，二人一同用過早飯。

劉秀就住在長安竇融府中，真是坐臥不寧，如坐針氈一般。竇融亦是著急，卻想不出主意來，家里藏著劉秀，豈不擔(dān)心？弄得竇融寢食不安。長安城各門各關(guān)懸掛惡人圖，捉拿馬武、鄧禹、金和，五城兵馬司帶著官軍到各店里搜查，鬧得長安城里茶館酒肆、買賣鋪戶、居民人等紛紛議論。公事行到各郡各縣關(guān)津渡口，全都掛上惡人圖了。天下郡縣官員盤查過往行人，查得緊急，不能一一細(xì)表。

卻說這天夜間四鼓，竇融起來更換朝服，待漏五更，上朝面君，忽然想起一條妙計(jì)來，心中暗道：若是……如此這般，就可以把劉秀救出長安，送到潼關(guān)，到了潼關(guān)，又得用什么主意，把劉秀救出潼關(guān)去呢？哎呀……這個事情又為不易，不如把劉秀救出長安，到了潼關(guān)，有什么話兒到了潼關(guān)再說。竇融想罷，命家人順轎，上了轎，出了天官府，夠奔朝房。到了朝門下轎，走至朝房，見文武大臣來齊。龍鳳鼓響，景陽鐘撞，王莽臨朝，眾臣口呼萬歲已畢，站立兩旁。天官竇融見群臣俱無本奏，出班跪倒。王莽問道：“卿家有何本奏？”竇融說：“萬歲，臣愿保駙馬吳漢為潼關(guān)總鎮(zhèn)。”王莽一聽，心中大悅。原來王莽招吳漢為東床駙馬，就有心重用吳漢，跟吳漢內(nèi)結(jié)骨肉之親，外付重任，好讓吳漢心無二意，一心秉正，扶保自己。聽竇融愿保吳漢為潼關(guān)守將，正中心懷，又怕眾文武不悅，王莽假意向竇融言道：“卿家既保吳漢為潼關(guān)守將，朕當(dāng)準(zhǔn)奏，倘若吳漢不稱其職，耽誤軍國大事，朕必定加罪于你?！备]融說：“萬歲，如若吳漢誤事，不稱其職，臣竇融愿當(dāng)薦賢不明之罪。”王莽便立刻降旨，命吳漢為潼關(guān)守將，即刻起身赴任，勿用謝恩。王莽心里贊成竇融，為人頗有見解，能夠投著自己的心意辦事。其實(shí)哪是為他的事兒呀，是為救劉秀。當(dāng)日散朝，竇融回府，吳漢可就走馬上任了。

不表吳漢，卻說竇融見第一計(jì)成了功，過了幾天正到九月初一日，這天王莽早朝，竇融又向王莽奏請道：“萬歲，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古之常禮。請萬歲早日降旨，命駙馬吳漢與公主結(jié)婚?！蓖趺埿拇髳?，立刻傳旨，命人擇日，應(yīng)于九月十日完婚。王莽降旨，命竇融為欽差，帶五百名羽林軍，保雨蘭公主下嫁潼關(guān)。竇融心中暗暗喜悅，第二計(jì)成功，正好搭救劉秀到潼關(guān)。

當(dāng)日散朝，竇融朝門外上了大轎，高高興興地回府。到了府中，下了大轎，到書房落座，家人獻(xiàn)茶，伺候竇融更衣諸事完畢。家人退了出去，竇融向劉秀說道：“千歲，大喜了。”劉秀問道：“怎么大喜呢？”竇融遂把這王莽派他為欽差，保雨蘭公主下嫁潼關(guān)之事，向劉秀說明。劉秀問道：“孤這有什么可喜的呢？”竇融說：“臣所愁的就是長安城各門難出，我既為欽差啦，我打算請殿下假扮書童，夾雜在眾家人之內(nèi)，隨著五百羽林軍混出長安城的東門，據(jù)我想準(zhǔn)能成功。諒他們門軍門官，絕不敢攔住欽差，仔細(xì)盤查。若能如此，豈不是逃出龍?zhí)痘⒀兀俊眲⑿愦髳?，遂道：“此?jì)甚好，何時改扮書童？”竇融說：“九月初六日起身，初五日天黑了，殿下就改扮，穿好了書童裝，從后門出去，由前門進(jìn)來，我就說殿下叫王玉，是壽王送我的書童。”劉秀說：“很好，就這么辦吧?！?/p>

于是等到九月初五日這天，竇融吃完了晚飯，把管家叫至屋中，向管家說道：“我明日早朝帶著羽林軍送雨蘭公主到潼關(guān)就親，帶四個家將，八個家人，全要乘馬。”管家說聲：“遵命?！备]融說：“壽王千歲送給個書童，到本府當(dāng)差，你到外邊去看看他來了沒有。”管家出來，到了府門，劉秀正到門前，管家見他穿的衣服像個家人打扮，問道：“你找誰呀？”劉秀說：“我是壽王府的書童，我叫王玉，奉了壽王千歲之命，到貴府里當(dāng)差?！惫芗艺f：“你來了正好，天官大人正問你哪，你隨我去見天官大人來吧?！庇谑嵌艘磺耙缓?，夠奔大廳。來到大廳，劉秀給竇融施禮，口稱：“王玉拜見天官大人?！备]融說：“王玉，你雖是壽王派來的書童，到了本府亦得好生當(dāng)差?！眲⑿阏f：“是。”竇融說：“我要到潼關(guān)，你來了正好，你明天一早兒，隨著本府的家將家人，在東門里等著我，我的大轎到了，你跟在轎子后頭，不準(zhǔn)離開，隨著上潼關(guān)。一路之上，伺候于我?！眲⑿阏f：“是。”竇融說：“你去跟他收拾東西去吧。”劉秀說聲：“遵命。”跟著管家退出大廳來不表。

卻說長安城的五城兵馬司，命官軍在大街上，黃土墊道，凈水潑街，派官軍扎下御路，一宵的工夫，諸事齊備。到了五鼓早朝，文武大臣除去天官竇融之外，全都騎馬，預(yù)備給雨蘭公主送行。竇融的大轎到了朝門，下了大轎，進(jìn)到朝房，文武大臣早就來齊啦。龍鳳鼓響，景陽鐘撞，天子臨朝，文武大臣口呼萬歲已畢，站立兩旁。竇融見無人奏本，出班跪倒，向王莽稟道：“萬歲，臣竇融保雨蘭公主下嫁到潼關(guān)，今天就拜別萬歲起身了。”王莽說：“卿家為朕勤勞，回都復(fù)旨之時，再為賜宴。”于是王莽散朝。

文武大臣到了朝門外一看，五百名羽林軍排開了，列著半朝鑾駕。三聲炮響，鳳輦由宮門內(nèi)出來，隨著公主的太監(jiān)二十四名乘馬，宮娥彩女二十四名乘坐小轎，羽林軍都尉上馬，頭前帶著羽林軍，往東門走去。肅靜回避牌、龍燈、鳳燈、宮燈排開了，日扇、掌扇、龍鳳扇擺列著，隨在牌后走著。文武大臣全都上馬，隨在輦后，夠奔東門。竇融上轎，轎子搭起走至半路，天官府的家將家人催馬隨著轎后而行。劉秀摻在人群以內(nèi)，往各街各巷觀看，見各巷口內(nèi)，看熱鬧的男女老少擠擠擦擦，都伸頸探頭，如同萬頭攢動似的。往大街觀看，雨蘭公主走到東門里，鳳輦一到，門軍門官在門臉兒排班站立，哪敢攔住雨蘭公主的鑾輿，查查有無奸細(xì)??！劉秀擠在人群里，舒舒服服地出了東門。直走到十里長亭，輿馬停住，文武大臣跪送公主鳳駕啦。吏部天官竇融下了大轎，替公主傳話，說：“列位大人請回吧，不必遠(yuǎn)送了。”然后文武大臣站起來。竇融二次上轎，公主的鳳駕起行，五百大隊(duì)保著，離了長安，夠奔潼關(guān)。一路之上，地面官員預(yù)備公館，送往迎來。

行人等由九月初六日起身離了長安，往潼關(guān)一走，長安城可就出了毛病了。吏部天官竇融府中回事的家人吳義，看出劉秀的破綻來了。他見劉秀長得五官相貌，與長安城畫影圖形捉拿的南陽舉子金和一樣，他可就留了神啦。這天他進(jìn)去到書房回話，聽見竇融跟劉秀說話，說的話全叫吳義聽了去啦。吳義才知道，這個金和是假名，真名實(shí)姓就是劉秀。他見他主人身為欽差之官，保著雨蘭公主下嫁到潼關(guān)，帶了好幾個家人，沒把他帶了去，公主駙馬的賞賜他得不著，心里不痛快，記恨在心，便悄悄出離了天官府，夠奔五城兵馬司的衙門，密報(bào)周海而去。周老爺因?yàn)楦]融在王莽駕前得寵，不敢大意，把天官府的家人吳義，命人看押起來。他自己乘馬到一字并肩王王府，見了徐世英，向徐世英請示辦法。一字并肩王徐世英向周海說：“不要緊，只管奏稟當(dāng)今圣上。事情真了，拿住劉秀，這件功勞是咱們大眾的；倘若是拿不著劉秀，事情假了，亦沒有咱們的過處，叫吳義落個以小犯上，陷害他主人之罪，亦就完了?！敝艽罄蠣斠宦牶芎茫谑沁M(jìn)宮把這吏部天官竇融窩藏劉秀，叫劉秀扮作書童逃走的情形，奏稟王莽。王莽半信半疑，傳旨命三齊王蘇獻(xiàn)率五百輕騎快馬，追趕劉秀。三齊王蘇獻(xiàn)點(diǎn)齊了人馬，見王莽請示辦法。王莽囑咐蘇獻(xiàn)：“如若有劉秀，連竇融一并拿來復(fù)旨；倘若沒有劉秀，便是他的家人以小犯上，陷害主人，你可不準(zhǔn)向竇融為難?！比R王蘇獻(xiàn)遵旨出朝，帶了五百名輕騎馬隊(duì)，離了長安，往潼關(guān)追趕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