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山丘

威爾特郡的鄉(xiāng)野生靈 作者:[英] 理查德·杰弗里斯(RICHARD JEFFERIES) 著;石梅芳,趙永欣 譯


如果你漫步田野,會發(fā)現(xiàn)在視野最開闊的山丘之上有古時構筑的工事——荒草覆蓋的堤壩和條條戰(zhàn)壕,此處視野極佳,可將山地與平原盡收眼底。綠色壕溝內(nèi)坡的傾斜角度適合躺臥,頭部正好可以沒入邊緣,得以避開夏日驕陽。聽著外面?zhèn)鱽砑毼⒌穆曧?,就如夢中聽到的海浪發(fā)出的咝咝聲,漸漸隱去又悄悄回蕩,那是清新的風浪穿過花梗和干草的聲音。蜜蜂發(fā)出歡樂的嗡嗡聲,它們熱愛群山,滿載金色的收成疾飛而過。空氣中彌漫著令人迷醉的溫暖香氣,混合著野生百里香散發(fā)的甜蜜氣息。壕溝下沉處,背面就是高聳陡峭的壁壘,兩只蝴蝶正在峰頂上盤旋飛舞,飄忽不定。你只需稍稍抬頭,就會有清涼的微風輕拂面頰,只有這里涼爽宜人,陽光照耀下的平地上則是暑熱難消。

此時一片小小的黑影飛速劃過——那是一只鷂鷹低低飛過山坡投下的影子。它繞山盤旋一陣,便沖向高空,半路上又折返回來,在休耕的田地上盤旋,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干草堆。它揮動翅膀,向下?lián)舸蚩諝?,然后輕巧地后轉,尾巴收縮,消除了傾斜,使它得以向前滑翔片刻。它不時地滑翔保持平衡,又不時將自己帶起來幾碼,沿曲線轉彎以便繞著草堆盤旋。它若窺見佳肴,便如石頭般墜落,突然降到很低的位置——普通鳥類極少擁有這種力量。大多數(shù)鳥兒都要逐漸接近地面,它們在飛行中緩緩地向地面傾斜,角度時刻遞減直到幾乎與地面平行才會落腳,收起翅膀,安全地在草地上降落,隨后挺直身體。那時,它們的原始沖力已經(jīng)消失,不會受到任何中止動作的沖擊。而鷂鷹卻與此相反,它們看起來幾乎是垂直下降的。

云雀也如此,常常從高處非常敏捷地降落,和別的鳥相比,它一副落地就會粉身碎骨的架勢。但是在離地面幾碼的時候,它的翅膀會向外張開,在落地前先滑行一段距離。后一個動作讓人很難說云雀究竟是在何處落地的。它們看起來就像沙錐鳥一樣直直地墜入了小溪的一角,你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那一連串的俯沖發(fā)生的準確位置;但是在你到那之前,沙錐鳥就在你的腳下呼啦啦地向上飛去了,比你預想的要近十碼或十五碼,這時云雀已經(jīng)在河岸藏身,緊貼著水面飛走了,蹤影全無。

有時,云雀一飛沖天之后又向下飛,接連下降一兩次,大概有五十英尺吧,它們的翅膀開始重新派上用場,平行地朝某個方向飛上一段距離,以此來控制速度。這樣的動作重復兩三次后,它就會安全著地。若要飛到高處去歌唱,它常先在空中盤旋,飛行一兩圈;然后,看似已經(jīng)升至想飛的高度了,它卻猛地直插云霄,幾乎垂直向上連飛幾個高度——不時地停下積蓄力量,接著直沖高空,成為天空中的一個小黑點。若是十來只云雀同時放聲歌唱,它們?nèi)夹』《鹊乇P旋著飛翔——這在春天的丘陵草地很常見——那活潑動聽的音符魅力可要大得多,因為一只鳥孤獨吟唱時,那甜美的音樂很容易消失在頭頂碧藍的天空之中。

在這期間,云雀連續(xù)進食的時間似乎只有短短幾分鐘,就像是無法控制的沖動促使它們猛然沖向天空高歌一曲,再返回地面,如此循環(huán)往復長達幾個小時。它們也會飛到距離地面六碼或八碼高處,伸展翅膀使身體保持平衡,慢慢向前飛,同時一直柔和地低聲吟唱。云雀似乎格外關注路邊的草地,它們不停地從耕地飛過,落腳之后馬上又起身往回飛。早春是它們交配的最好季節(jié),玉米地里,嫩嫩的葉片剛剛露頭,就成了有趣的競爭場所。放眼望去,好像遍地都是云雀——它們嘰嘰喳喳、來來回回地相互追逐著,一會兒緊貼著地面飛行,一會兒又不停地落腳又起飛。耀眼的陽光、溫暖的南風帶來了這些歡樂的小生靈。云雀的顏色與山丘的棕色泥土十分接近,哪怕只隔上幾步遠,你也難以看清楚泥土地上的云雀。有些云雀好像總愛待在草地上,不過大部分都更愛造訪耕地,尤其是山地斜坡上的玉米地里,云雀的數(shù)量可與別的鳥兒相匹敵,甚至數(shù)量可能還要多一些。

乍看起來,燕八哥的數(shù)量好像更多,其實這是因為它們習慣一群一群地聚在一起,有時候鋪天蓋地的一大群飛過來,落腳之處黑壓壓一片。不過,你若是在丘陵上走一天,仍然會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云雀。所以盡管四處分散在相距很遠的地方,它們的數(shù)量卻與燕八哥差不多,甚至還要多一些,后者只是讓人感覺很多而已。這里的燕八哥膽子可不小,幾乎不受一丁點干擾:你可以靠得很近,仔細觀察它的每一個動作,只有在想唱歌的時候它們才會起飛。它們好像從不知道到底在何處落腳——就好像它們特別焦慮,非要精挑細選,找到一塊自己最滿意的泥塊為止。

很多其他種類的鳥兒也表現(xiàn)出類似的特性:它們通常不會在第一根樹枝上停留,而是猶豫不決,會挑剔地放棄自己不太喜歡的樹枝。在找到喜歡的灌木叢之前,畫眉鳥會沿著長長的樹籬一直盤旋飛行,要經(jīng)過多次巡視后才決定在哪里落腳。啄木鳥會徑直飛向一棵樹,再放慢飛行速度,一副精挑細選的神氣,然后突然飛到了半里之外,事先沒有露出一點跡象。你本來發(fā)誓已看到鷓鴣幾乎要在樹籬上落腳了,結果就在落腳前的一剎那,它卻又轉了個九十度的直角,飛到五十碼外的地方去了。

在觀看鳥類的運動之后,我感覺鳥兒真是太靈活了——它們身上涌動著無窮的生命力,只有在受到驚嚇時才有所遏制。除了偶然的一兩次以外,它們從來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想要節(jié)省氣力的念頭——它們不會在起飛之前一次把地上的食物吃光,而是飛快地啄食幾口就飛走了。又或者,它們在樹上警覺地查看某根樹枝的每處裂紋和每道裂縫,卻又留下另外五十根樹枝不查不看,飛到幾百碼之外的另一棵樹上去了。燕八哥啄食的時候,的確會在地上彼此競爭——好像相互嫉妒,看誰能爭得第一;不過,它們又會一大群呼啦啦地飛走,完全不像剛才看上去的那樣。然后,它們又飛出一段距離,飛到田地的另一邊。每只燕八哥看上去都是一副很不服氣的樣子,想要爭個高低——急切地想要超過同伴,多吃上一兩口,結果卻錯過了本來能發(fā)現(xiàn)的更多的食物。它們就像城里人一樣喜歡群居,彼此緊張焦慮不已——沖沖撞撞、吵吵鬧鬧。云雀要安靜得多,即使在它們特別興奮的時候,也總是沉著安靜,不會和同伴們推推搡搡。

看,剛剛一閃而過,幾乎消失不見的鷂鷹又盤旋著回來了,從不遠處再次擦肩而過。這是鷂鷹常見的習慣,拍打著翅膀繞著大圈子飛行。它被微風吹拂著,飛行線路有些傾斜,有那么一瞬間它好像是用一側翅膀拍打飛翔,就像滑冰的人在外側用力滑行一樣。

山上到處都是土壘,在封閉的空間里長著一叢野草,羊群不會來這里吃草,因此綠茵如氈。野兔就把這里作為窩的入口,它們肯定得有什么訣竅才能爬進自己的洞穴,因為這里很多草葉長而彎曲,縱橫交錯,兔子肯定不是猛然沖進洞里,因為它們的個頭太大體重太重,足以壓倒這片草叢。若是有路人驚擾,除非有狗,否則兔子會悠閑自如地走開,顯然是覺得憑雙腿絕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跑出去大約一百碼之后,它會蹲在那里查看不速之客。野兔的“奔跑范圍”要比家兔寬得多,路線也筆直得多——家兔從來不離家亂逛到遠處,它的路線就是穿過草地到另一側的樹籬,不會再遠了。野兔的路線可能會翻山越嶺,不過隨著路越長,野兔的數(shù)量也越少。家兔能把自己“奔跑”過的地方形成一個極好的網(wǎng)絡,好像總是按照固定路線覓食;而野兔顯然是走到哪就吃到哪,不怎么參考“路線”,只是簡單地抄近路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有時候,你可能還會看到野兔在小徑上與相熟的女士月下漫步。

看著這樣的兩只小家伙相互撞擊挺有意思的;它們都是用后腿站立(后腿很長),和人們教狗學乞求的動作一樣,然后用前腿相互攻擊,很像拳擊,只是每一次擊打不是落在肩膀上,而是更向下一些。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它們相互擊打所發(fā)出的“嘚嘚”聲。它們就像一對跳華爾茲的舞伴,一圈一圈地轉著;一會兒這只失利讓步,一會兒那只失敗后退,它們的前腿始終不停地飛快出擊,速度驚人。它們偶爾停下來——只是為了喘口氣而已,“時間”一到,立馬精力旺盛地投入工作,一圈一圈地跳個沒完,駐足觀看的人都會莞爾一笑。這個動作會一直持續(xù),直到讓你看得不耐煩。

在山上也有這樣的洞穴,深度不超過一碼,水平地進入山坡之中,據(jù)說這是野兔一時興起打的洞,并非真打算作掩體之用的。不過,野兔不像大多數(shù)的野生動物那么喜歡潮濕;而鳥兒正相反,潮濕的地方正好合適,那里能找到大量的蠐螬、蠕蟲。盡管野兔喜歡四處游蕩,它總是返回固定的洞穴,如果不受干擾,則會每天在洞里待上很久,到了夜晚才跑到幾英里外的地方逛逛。如果遇到狗在后面緊追不舍,它能縱身一躍,姿態(tài)優(yōu)美地跳過寬闊的溪流,不過它通常還是寧愿從橋上過河。到了傍晚,夜色漸深時,你若站在壕溝處向遠處觀望,可能會發(fā)現(xiàn)這些小家伙偷偷地溜進坡下的一片玉米地,先是一只,然后兩只、五只、六只——在朦朧黯淡的光線中,它們顯得比實際體積大多了,就好像是突然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的。耕地由田埂劃分為一塊塊的田地,野兔擅長沿著低矮的田埂走,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玉米地,所以一直等它們出現(xiàn)在空曠地,你才會發(fā)現(xiàn)它們的影子。

蹲在耕過的田地里,想要找出一只野兔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它的顏色與泥土融為一體,未經(jīng)訓練的眼睛看不到野兔。帶槍的老手可不會隨便就沿著耕犁的溝壑走過去,他們總要本能地查看正常的犁溝是不是被藏著的什么東西破壞掉了。農(nóng)夫通常會格外注意大路兩邊的犁溝,因此路基附近的壟溝都是筆直的。他們干出來的活就像是用尺子比著干出來的,具有透視畫法的效果。順著壟溝看去,就在拐彎的地方,可以看到微微的閃光。犁頭沉重,力道十足,邊翻開泥土邊平整地面,不一會兒就為土地整出另一副“面孔”,潮濕的地方還反射著光線。你若見到農(nóng)夫駕馬車去市場,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眼光不時掃過壟溝,查看自己的技藝,也搜尋著獵物;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一只野兔,就會勒住韁繩,伸出手指指點點,你從遠處就能判斷。

鷓鴣一聽到車輪響或腳步聲就害怕地縮成一團,不過它們一縮身,棕色的背部就變得圓滾滾的,這可騙不過對土堆崎嶇的形狀了如指掌的人。從高處可以輕而易舉地發(fā)現(xiàn)野兔和家兔,如果你在高處一直靜悄悄地不出聲,它們幾乎不會發(fā)現(xiàn)你的存在。它們警覺地四處查看,不過永遠想不到要向上看,除非有什么非同尋常的聲響引起它們的注意。

從山上的峭壁向遠處眺望,越過堡壘,看,遠處的狹窄谷地上有一群羊在吃草——即使距離羊吃草的地方這么遠,你也能分辨,因為羊群四處游蕩,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地上,它們習慣在被驅趕時成群跑動。再往遠處走走,慢慢地登上另一處山地,可以看到另一群羊被驅趕著聚集在一起,朝著山脊上行,就像一層濃厚的白霧,緩緩地向山坡上移動。

就在犁溝之外不遠處,幾乎還在耕田范圍內(nèi),有一個小小的白色的東西,半被野草遮擋著。這是一只野兔的顱骨,經(jīng)過風吹日曬,露水漂洗之后變得發(fā)白了。它的軀干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頭骨的輪廓,在外界的摩擦和沖刷下光滑異常,隱隱暗示著它的一生。把它拿在手里,投下的陰影染黑了原本長著憂傷雙眼的空腔,這雙眼睛曾在此處的山巔觀望山下覆蓋著甜苜蓿的曠野。狩獵的動物和游蕩的野狗帶走了它的骨頭,丟得四處分散了。烏鴉和螞蟻無疑也曾共享了這頓美餐。也許是被獵槍所傷卻暫時得以逃脫,也許是慢性疾病的消耗使之無力覓食,它最終倒地斃命;又或許是某個狡猾的敵人爬進它的洞穴襲擊了它。

這些動物在有生之年還是盡享其歡樂的——的確,幾乎所有的動物和鳥類都生活在自由王國里。你可以從它們的每一個動作里發(fā)現(xiàn)這一點:野兔靈活敏捷,家兔輕快跳躍,云雀和燕雀放聲高歌;山楂樹上的鴿子發(fā)出溫柔、可愛的咕咕聲;畫眉站在圍欄上撲棱著翅膀。生命的跡象——可視、可感的意識——在它們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本身就是一種完美無缺的快樂。它們的食欲似乎永遠很好:它們沖向大地母親在四處準備的盛宴,盡享美餐,就是盧庫勒斯的盛宴也無法與之媲美。它們優(yōu)雅地啜飲小溪之水,就好像這是最美的酒。春季里觀察鳥兒,看那一對對情侶在枝頭歡騰跳躍,好像不知道如何才能表達自己極致的幸福。野兔的歡樂表現(xiàn)在肢體的靈活輕快:它用鼻子嗅著空氣,肌肉強健,走起路來泥土四濺;它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上陡峭的山坡,而我們上山則要緩行慢爬,喘喘歇歇。燕子展開翅膀,在空中飛翔飄舞,接著猛然向下疾飛,借力又能輕而易舉地向上飛行。因此,就在此時此地,躺在手掌上的這個輕飄飄的顱骨——燦爛的陽光照耀其上,眼窩處空洞的輪廓投射的黑暗陰影——讓我們感到悲傷。“恰如落葉覆于落葉之上,人也要代代死亡”,對于這些生命如此短暫的生物而言,這句話是多么貼切啊。

如果我們在堡壘所在的山坡上仔細觀察這里的草,就能看見一隊忙碌的昆蟲正起勁地急匆匆來回穿梭。要穿越這么一大叢綠色的草葉、地衣、石楠的叢林,再穿過茂密的百里香花叢,它們肯定覺得辛苦異常。但高高的雪松才是最難穿過的,它們亂糟糟地四處伸展著,枝葉縱橫交錯,根本沒有路可供通過叢林??粗恢晃浵伳托牡厍靶校乙砸恢旮叽蟮幕ü闃酥?,標出了它跋涉的路程。

螞蟻先爬上去年秋天殘存的一株干枯的白色草梗,從上面又向下爬到一片薊草葉子上,在上面團團轉,再順著彎彎的葉片爬到了盤根錯節(jié),漆黑一片的根部。過了好一會兒,它又爬上了一段枯草的須根上。這些須根顏色棕黃,早已枯萎了,被羊踐踏卻沒有被吃掉:它們像在地面凹陷處架起的一座橋——這是在草皮潮濕柔軟的時候,一匹馬四處踐踏留下的馬蹄印。盡管不算重,螞蟻在走過一半的時候還是壓彎了須根;它一下就掉進了凹洞里。但它并不害怕,穩(wěn)穩(wěn)神后,便開始順著陡峭的邊緣上爬,又回了叢林之中。它爬上一片寬大的葉子,本以為有開闊地,結果卻發(fā)現(xiàn)這里更加雜亂,要想通過,勢必困難重重。所以這位長途跋涉的旅人努力想從下面通過,結果卻只能繞行。接著,出現(xiàn)了一大片苔蘚地衣,這比一大叢帶刺的樹籬還要糟糕——野蠻的國王們用樹籬來保護自己的城市,抵御探險者,好讓它們無處落腳,只能從上面掉下來再爬上去,反反復復二十余次,最后只好在背陰地里挖了一條地道通過。

接下來,有一束百里香橫在通道上:過了很久螞蟻都沒露面,它鉆到里面慢慢地尋找著路線,最后終于在登山杖所在的一片草葉上冒出頭來。登山杖戳在地上,壓彎了草叢,無意中給這位旅人開了一條巷子。按照直線距離,它要痛苦地穿越大概十英寸或十二英寸;當然,螞蟻穿越此地實際要走三倍那么遠的路,或者更多——此時,它正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兒往回走,一會兒靠邊兒走,尋找著往外的出路。

在這個漫長的夏日,螞蟻從早到晚都在如此前進,我模模糊糊地對旅行產(chǎn)生了一些想法,若是以這樣的表現(xiàn),克服重重困難和險阻,即便是橫跨非洲,橫穿海洋,也算不上什么難事了??墒?,螞蟻是怎么在這彎彎曲曲像個迷宮似的通道里設法找到相對正確的行走路線的呢?即使路上到處是彎道和迷宮般的曲折,它也總能掌握前進的方向。看到前面較遠的地方是根本不可能的——多數(shù)時候,它都看不到自己身體的兩倍遠。因此,它常常得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規(guī)劃路線并且開掘新路——若是人類以這種方式前進,哪怕身處英格蘭的叢林,大多數(shù)人也會被搞糊涂的。

不過,要說觀察能力,體型小的生物比那些更大的要強得多,小家伙在耕田的壟溝上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哌M自己的洞,沒有繞什么遠??梢赃@么說,螞蟻在觀察力上,與人類的實踐能力很相似,我曾經(jīng)很多次對這種看似永遠也不會犯錯的本能進行過試驗,結果發(fā)現(xiàn)這并非本能:螞蟻肯定具備一種自我修正能力,這是一種特有的推理能力。在通常情況下,螞蟻不能辨別自己經(jīng)常往來的地方;我經(jīng)常會走過花園的一條通道,在那常??匆娪泻芏辔浵?;它們從這邊走到那邊,本來能形成一條清晰可見的路線,可是它們永不停止的足跡早就把自己走過的通道破壞了;那里有一個小洞,一只只螞蟻相繼消失在洞里了。幸好這個花園沒有被人利用,否則園主的長把掃帚就會把螞蟻走出的“高速公路”一掃而光。看著一群一群的生命魚貫而來,我覺得那似乎就像是一群人匆匆地走在著名的大街上,他們對周圍的任何標記信息都不屑一顧,只是按照慣例,毫不猶豫地跟著隊伍往前走。

一旦馬路上的便道被毀掉了,人流就會疏散,跑到馬路的另一側,人們憑借經(jīng)驗找到一條最便捷的通道又開始行走。那么,假如螞蟻的這條步行街被毀掉了,結果又如何呢?我用一枝木棍把螞蟻的通道擦掉三英寸,蓋上薄薄的一層土,又放上點細砂子,做成平面。馬上,一群螞蟻一到這兒就停下來;最開始的螞蟻停在原來是溝槽而現(xiàn)在是端頭邊緣的地方,它轉過身和后面的螞蟻用它們特有的方式激烈地說些什么;第三只螞蟻來了,第四只、第五只來了—— 一會兒就聚集了一群螞蟻。現(xiàn)在,這條路沒有真正遮斷——什么都擋不住它們會匆匆地越過這個地方,繼續(xù)它們的行走??墒?,它們?yōu)槭裁赐O聛砟??它們?yōu)槭裁瘩R上左顧右盼地偵查起來呢?它們?yōu)槭裁匆@邊試試,那邊探探呢?是不是因為原來熟悉的東西現(xiàn)在被推翻了?它們那種萬無一失的本能是不是能幫助它們不費吹灰之力地越過這個三英寸大的空間呢?

幾秒鐘后,有一部分探險的螞蟻走出了一條曲線,撞開了通道的另一頭,消息馬上就傳開了,其余的螞蟻幾乎立刻就跟了上來。如果把一塊小石子放在這條通道的另一端,對它們的行進會產(chǎn)生幾乎同樣的效果。螞蟻洞的附近,壟溝邊上,它們破壞了的通道路線已經(jīng)看不清楚了——地面很硬,難以留下任何痕跡,也就沒有什么溝紋,這時,螞蟻也會經(jīng)常犯錯。有時,它們會走錯了洞,進了一些它們討厭的蠕蟲留下的洞;短暫停留后,它們馬上出來,又開始尋找,直到找到自己的洞,一頭鉆進去不出來了。對獨居的昆蟲來說,這種情況經(jīng)常會發(fā)生;由此可見,螞蟻的行動似乎具有試探性,它們注意在什么地方失敗過,換個地方試試,直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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