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言古詩
登幽州臺歌
陳子昂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1]。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2]！
【注釋】
[1]“前不見”二句：是說像燕昭王那樣能任用賢才的人，古代曾經(jīng)有之，但不及見；后來當亦有之，但也不能見。
[2]愴然：傷感的樣子。
【解析】
陳子昂（六六一—七〇二），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縣）人。唐高宗開耀二年進士。武后時，官右拾遺。萬歲通天元年隨武攸宜征討契丹。后解職歸里，為縣令段簡陷害，死于獄中。陳子昂是初唐后期有抱負有才能的詩人。多次上書言事，陳述政治利弊，常遭權貴的排斥和陷害，壯志難伸。詩歌主張風雅比興，崇尚漢魏，鄙棄齊梁體。他的詩詞意激昂，風格高俊。對唐代詩歌發(fā)展有較大影響。著有《陳拾遺集》。
這首詩作于萬歲通天元年，武則天派建安王武攸宜征契丹，陳子昂以右拾遺隨軍參謀。攸宜出身親貴，不曉軍事，子昂曾獻奇計，未被采納。這詩是從軍時失意之作。滿懷著不能實現(xiàn)抱負的悲憤，登薊北樓賦詩，抒發(fā)了自己生不逢辰的傷感。雖有著遠大的抱負和才干，卻遇不到一個賞識他，同他一起建功立業(yè)的知音，因而感到孤單無助的悲傷。登上幽州臺，感念宇宙廣闊無邊，時間悠遠漫長和個人生命有限，壯志難酬而泣下。
古意
李頎
男兒事長征，少小幽燕客[1]。賭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2]。殺人莫敢前，須如猬毛磔[3]。黃云隴底白云飛，未得報恩不得歸。遼東小婦年十五，慣彈琵琶解歌舞[4]。今為羌笛出塞聲，使我三軍淚如雨[5]。
【注釋】
[1]事長征：從事于遠行。這里指從軍。
[2]賭勝馬蹄下：在戰(zhàn)場上定勝負。賭，較量。馬蹄下，這里指戰(zhàn)場。輕七尺：輕視生命。七尺，指身軀。古時常稱男子身高七尺。
[3]猬：刺猬。磔（zhé）：開張的樣子。
[4]解歌舞：即善于唱歌跳舞的意思。解，通曉。
[5]三軍：古時三軍指上中下三軍。這里是軍隊的通稱。
【解析】
李頎（六九〇—七五一），潁陽（今河南許昌）人。唐玄宗開元二十三年進士，長期未得升遷。后棄官歸隱。其詩內(nèi)容和體裁都很廣泛，尤以邊塞詩著稱。詩的風格秀麗而又雄渾，也不乏激昂慷慨之音。其七言歌行及律詩，尤為后世所推重?！度圃姟肪幋嫫湓姙槿?。
這首詩歌頌戰(zhàn)士的英勇豪情和誓死報國的壯志。全詩表現(xiàn)了他們的豪俠浪漫情懷和身處邊庭思念故鄉(xiāng)的感情。
送陳章甫
李頎
四月南風大麥黃，棗花未落桐葉長[1]。青山朝別暮還見，嘶馬出門思舊鄉(xiāng)[2]。陳侯立身何坦蕩，虬須虎眉仍大顙[3]。腹中貯書一萬卷，不肯低頭在草莽[4]。東門酤酒飲我曹，心輕萬事如鴻毛。醉臥不知白日暮，有時空望孤云高。長河浪頭連天黑，津吏停舟渡不得[5]。鄭國游人未及家，洛陽行子空嘆息[6]。聞道故林相識多，罷官昨日今如何[7]？
【注釋】
[1]“四月”二句：這兩句寫送別陳章甫的季節(jié)和景色。
[2]“青山”二句：大意是陳章甫從朝暮所見的異鄉(xiāng)青山，引起對久別的故鄉(xiāng)的懷念。
[3]陳侯：指陳章甫。侯，尊稱。虬須：像龍的胡須?；⒚迹合窕⒌拿济?。大顙（sǎng）：寬闊的腦門。
[4]草莽：草野?！睹献印とf章下》：“在野曰草莽之臣?！?/p>
[5]津吏：管理渡船的小官。
[6]鄭國游人：指陳章甫。春秋鄭國都新鄭，陳章甫可能是新鄭人。洛陽行子：作者自稱。
[7]“聞道”二句：寫作者為陳章甫罷官回鄉(xiāng)后的冷落處境的擔憂。
【解析】
這首詩寫陳章甫因罷官回鄉(xiāng)，作者以詩送行。描繪了陳章甫龍須虎眉的威武外貌之后，又敘述了他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的才學和放蕩孤高的性格。由于他懷才不遇而罷官歸鄉(xiāng)，引起了詩人對他的同情，最末兩句替他回鄉(xiāng)后的處境擔憂，體現(xiàn)了作者對朋友的一片真情。
琴歌
李頎
主人有酒歡今夕，請奏鳴琴廣陵客[1]。月照城頭烏半飛，霜凌萬木風入衣[2]。銅爐華燭燭增輝，初彈《淥水》后《楚妃》[3]。一聲已動物皆靜，四座無言星欲稀[4]。清淮奉使千余里，敢告云山從此始。
【注釋】
[1]廣陵客：琴曲最著名的有《廣陵散》，晉代嵇康善彈此曲。后世稱善彈琴的人為“廣陵客”。
[2]“月照”二句：寫未彈曲時的景色。
[3]《淥水》《楚妃》：都是琴曲名。嵇康《琴賦》有“初涉淥水”句，晉石崇有《楚妃嘆》序。
[4]“一聲”二句：這兩句寫琴聲極強的感染力。
【解析】
這首詩描述聽琴的情景。詩人以反襯的手法來描寫音樂的感染力。以室外清冷的景色反襯室內(nèi)的溫暖歡樂場面。以曲后“物皆靜”、“星欲稀”反襯琴聲的美妙。把琴聲和周圍的環(huán)境景色融合在一起，以此來描繪音樂的藝術力量。
聽董大彈胡笳兼寄語弄房給事[1]
李頎
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2]。胡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歸客[3]。古戍蒼蒼烽火寒，大荒陰沉飛雪白。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葉驚摵摵[4]。董夫子，通神明，深松竊聽來妖精[5]。言遲更速皆應手，將往復旋如有情[6]?？丈桨嬴B散還合，萬里浮云陰且晴。嘶酸雛雁失群夜，斷絕胡兒戀母聲[7]。川為靜其波，鳥亦罷其鳴。烏珠部落家鄉(xiāng)遠，邏娑沙塵哀怨生[8]。幽音變調(diào)忽飄灑，長風吹林雨墮瓦。迸泉颯颯飛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長安城連東掖垣，鳳凰池對青瑣門[9]。高才脫略名與利，日夕望君抱琴至[10]。
【注釋】
[1]董大：指董庭蘭，善鼓琴，曾為房琯門客。弄：琴曲的別名。房給事：即房琯。房琯于天寶五年任給事中，唐屬門下省。
[2]蔡女：指蔡琰，字文姬，東漢文學家蔡邕之女。漢獻帝興平中，大亂，琰被胡人所虜，歸南匈奴左賢王。琰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后為曹操贖回，嫁董祀。琰在胡時，作《胡笳十八拍》。
[3]“胡人”二句：意謂《胡笳十八拍》琴曲使胡人落淚，漢使悲傷。漢使，指曹操派往匈奴接蔡琰歸漢的使者。
[4]“先拂”二句：意謂先后分別彈了商、角、羽調(diào)，與郊外景色相融洽。商、角、羽，指宮調(diào)。古代琴有七弦，依次配宮、商、角、徵、羽、少宮、小商七音。摵摵（shè），落葉聲。
[5]“董夫子”三句：贊董大技藝高超，連鬼神都受到感動。
[6]遲、速、往、旋：指彈琴的指法。
[7]嘶酸：苦楚的意思。雛雁：小雁。斷絕胡兒：指與胡兒分離。蔡琰《胡笳十八拍》：“不謂殘生兮卻得選歸，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焉得羽翼兮將汝歸？一步一遠兮足難移?！?/p>
[8]“烏珠”二句：寫烏孫公主和文成公主遠嫁異邦的哀怨之情和對故鄉(xiāng)的思念。烏孫公主遠嫁吐蕃，今西藏拉薩。邏娑，即拉薩。
[9]“長安”二句：寫房琯的居處。房為給事中，屬門下省。唐中書、門下兩省在宮禁中左右掖。房琯的官府在皇宮的東掖。鳳凰池，中書省所在地。青瑣門，南宮門。
[10]高才：指房琯。脫略：不在乎。君：指董大。
【解析】
這首詩贊揚董大以琴聲彈奏胡笳曲的高超技藝。從《胡笳十八拍》的由來，展現(xiàn)了蔡琰悲傷的歷史畫面。以自然界生動形象的比喻描寫了琴曲音調(diào)的變化和琴曲的內(nèi)容形象，把蔡琰、烏孫公主、文成公主遠嫁他鄉(xiāng)的哀怨之情和故國之思連成一片，使人如聞其聲，同感其情。在具體的音樂描繪中，傾注了作者悲傷、喜悅、哀怨之情，想象十分豐富。最末兩句贊揚房琯不重名利重藝術的品德，表現(xiàn)了對董大遇知音的欽羨。
聽安萬善吹觱篥歌
李頎
南山截竹為觱篥[1]，此樂本自龜茲出[2]。流傳漢地曲轉(zhuǎn)奇，涼州胡人為我吹[3]。傍鄰聞者多嘆息，遠客思鄉(xiāng)皆淚垂。世人解聽不解賞，長飆風中自來往[4]?？萆＠习睾`飗，九雛鳴鳳亂啾啾[5]。龍吟虎嘯一時發(fā)，萬籟百泉相與秋[6]。忽然更作漁陽摻[7]，黃云蕭條白日暗。變調(diào)如聞楊柳春，上林繁花照眼新[8]。歲夜高堂列明燭[9]，美酒一杯聲一曲。
【注釋】
[1]觱篥（bìlì）：古代的一種管樂器。以蘆為首，以竹為管，九孔，形如喇叭。
[2]龜茲（Qiūcí）：漢代少數(shù)民族部落名。今新疆庫車、沙雅二縣地。
[3]涼州胡人：指安萬善，涼州人。
[4]解：會。長飆：暴風。
[5]颼飗（sōuliú）：風聲。九雛鳴鳳：許多小鳳凰。啾啾：象聲詞。指雛鳳細小的叫聲。
[6]萬籟：指一切聲響。相與：成為。
[7]漁陽摻：鼓調(diào)名。聲節(jié)悲壯。摻，擊鼓之法。
[8]楊柳春：一指古曲《折楊柳》，一指字面意義，楊柳樹。上林：上林苑，漢代名苑。此處是泛指。
[9]歲夜：陰歷除夕。
【解析】
這首詩描繪了聽安萬善吹觱篥后的感受。詩人極力贊美了安萬善吹的觱篥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能使鄰居嘆息，游客思鄉(xiāng)垂淚。描寫音調(diào)的高低、豪放、悲壯、明朗的不斷變化，運用自然界中不同的具體形象，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
夜歸鹿門歌
孟浩然
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1]。人隨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2]。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3]。巖扉松徑長寂寥，唯有幽人自來去[4]。
【注釋】
[1]漁梁：沙洲名，在鹿門山的沔水中。爭渡喧：人們爭著過渡的喧嘩聲。
[2]鹿門：山名，在今湖北襄陽東南三十里。孟浩然曾長期在此隱居。
[3]開煙樹：鹿門山上的樹木原來被暮色籠罩，看不分明，在月光照耀下重新顯現(xiàn)出來。龐公：即龐德公，漢末的隱士?！逗鬂h書·逸民傳》：“龐德公者，襄陽人也。居峴山之南，未嘗入城府。躬耕田里。荊州刺史劉表數(shù)延請，不能屈。后攜妻子登鹿門山采藥，不返。”
[4]巖扉松徑：巖壁當門，松林夾路。幽人：泛指隱者。此處是詩人自稱。
【解析】
這首詩寫詩人黃昏從漁梁渡口乘船過渡回鹿門山時的情景。描繪了渡口人們爭渡的熱鬧場面和自己回山時山中的幽靜景象。兩種場面互相襯托，表現(xiàn)了詩人心境的恬靜和隱者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
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
李白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1]。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2]。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3]。廬山秀出南斗傍，屏風九疊云錦張，影落明湖青黛光[4]。金闕前開二峰長，銀河倒掛三石梁[5]。香爐瀑布遙相望，回崖沓嶂凌蒼蒼[6]。翠影紅霞映朝日，鳥飛不到吳天長[7]。登高壯觀天地間[8]，大江茫茫去不還。黃云萬里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9]。好為廬山謠，興因廬山發(fā)[10]。閑窺石鏡清我心，謝公行處蒼苔沒[11]。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12]。遙見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13]。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盧敖游太清[14]。
【注釋】
[1]楚狂人：指春秋時的隱士楚狂接輿。《高士傳》：“陸通，字接輿，楚昭王時見楚政無常，乃佯狂不仕，時人謂之楚狂。楚王遣使者往聘，通變名易姓，游諸名山，俗傳以為仙去。”鳳歌：《論語·微子》：“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比孔丘）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2]黃鶴樓：故址在今武漢市武昌的黃鵠磯上。
[3]五岳：古以泰山、華山、衡山、恒山、嵩山為東西南北中五岳。
[4]南斗：星名。即二十八宿中的斗宿，共六星。廬山當南斗的分野，在其西北，故云“南斗傍”，也形容其高接星斗。屏風九疊：廬山五老峰東北有九疊云屏，亦稱屏風疊。云錦張：上面的彩云像錦繡般的展開。明湖：指鄱陽湖。
[5]金闕：指石門。二峰：指香爐峰、雙劍峰。銀河：指瀑布。三石梁：《尋陽記》：“廬山上有三石梁，長數(shù)十丈，廣不盈尺，杳然無底?！?/p>
[6]回崖：曲折的山崖。沓嶂：重疊的山壁。凌：高出。蒼蒼：青天。
[7]吳天：廬山一帶，三國時屬吳國。
[8]壯觀：縱目遠望。
[9]動風色：使風勢、氣象在變動。白波九道：指長江流至潯陽（九江）分為九派。雪山：指江中掀起的白波如雪山。
[10]“好為”二句：意謂我喜歡為廬山寫詩作歌，詩興是為廬山風景而發(fā)的。
[11]石鏡：廬山東有石鏡峰，有一圓石懸掛，明凈照見人影。謝公：指謝靈運。
[12]還丹：道家燒丹成水銀，又使水銀還原成丹，故曰還丹。世情：指世俗之情。琴心三疊：道友修煉身心的一種術語。《黃庭內(nèi)景經(jīng)》：“琴心三疊舞胎仙。”梁邱子注：“琴，和也。疊，積也，存三丹田，使和積如一?！?/p>
[13]玉京：道教稱元始天王所居之處為“玉京”。
[14]先期：預先約好。汗漫：傳說中的神仙。九垓上：九天之上。盧敖：燕國人。秦始皇招為博士，后派他去求神仙，逃亡不返?！痘茨献印罚骸氨R敖游于北海，見一士，方軒軒然迎風而舞。盧敖與之語，曰：‘吾與汗漫（不可知）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久留?！羰颗e臂而竦身，遂入云中?！碧澹旱兰乙杂袂濉⑸锨?、太清為三清，是神仙所居之地。
【解析】
這首詩是寫給友人盧虛舟的，詩中熱情地歌頌了廬山雄偉、清幽、秀麗的景觀和長江波瀾壯闊的雄姿。詩人從政失敗后，滿懷著幽憤，標榜自己為楚狂人，笑孔丘的積極進取，很符合此時的心境。此時的心情和處境也只能適宜去游覽名山大川。身置廬山之巔，仰望廬山的雄奇山色，俯瞰鄱陽湖和長江的壯麗，引起了詩人無盡的感慨，“好為廬山謠，興因廬山發(fā)”，便是詩人面對壯麗山河的真實感慨。面對眼前的景色，與黑暗的官場相對比，難免不引起詩人學道求仙的愿望。
夢游天姥吟留別
李白
?？驼勫?，煙濤微茫信難求[1]。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2]。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3]。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4]。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5]。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6]。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7]。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8]。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9]。千巖萬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10]。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11]。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12]。洞天石扉，訇然中開[13]。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14]。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15]。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16]。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17]。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18]。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19]，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20]。
【注釋】
[1]?？停汉胶５娜?。瀛洲：古代傳說東海中有三座仙山，叫蓬萊、方丈、瀛洲。煙濤：煙霧波濤。微茫：景象模糊不清。信：確實。
[2]越人：指浙江一帶的人。浙江春秋時是越國的地方。天姥（mǔ）：天姥山，在浙江新昌縣東面。傳說登山的人能聽到仙人天姥唱歌的聲音，山因此得名。云霞明滅：云霞忽明忽暗。或可睹：或許可以看到。
[3]向天橫：遮斷天空。掩赤城：遮蔽了赤城。掩，掩蓋。赤城，山名。在現(xiàn)今浙江天臺縣北部。
[4]“天臺”二句：意謂天臺山雖有四萬八千丈高，但與天姥山相比卻顯得非常矮小，好像要傾倒在天姥山的東南方似的。天臺，山名。在今浙江天臺縣北。
[5]因之：因越人關于天姥山情況的介紹。鏡湖：又名鑒湖。在浙江紹興縣。
[6]剡（shàn）溪：水名，在今浙江嵊（shèng）州。
[7]謝公：指南朝詩人謝靈運。謝靈運喜游山，曾在剡溪投宿。清猿啼：猿的叫聲凄清。
[8]謝公屐：謝靈運所特制的登山木鞋。鞋底裝有活動的鋸齒。上山則去前齒，下山則去后齒。青云梯：指高峻入云的山路。
[9]半壁：指半山腰。海日：從海上升起的太陽。天雞：《述異記》：“東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樹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十里，上有天雞，日初出照此木，天雞則鳴，天下之雞皆隨之鳴?！?/p>
[10]暝：天黑，夜晚。
[11]“熊咆”二句：意謂巖泉發(fā)出巨大聲響，有如熊咆龍吟，使深林層巔為之震栗。
[12]列缺：指閃電。霹靂：急雷聲。丘巒：山峰。
[13]洞天：仙人居住的地方。石扉：石門。訇（hōng）然：形容聲音很大。
[14]青冥：天空。金銀臺：指神仙居住的地方。
[15]云之君：指云神。
[16]鼓瑟：彈琴。瑟，弦樂器之一。鸞回車：鸞鳥駕著車。鸞，傳說中的神鳥。列如麻：排列得如麻一樣多。
[17]悸：心驚。恍：覺醒貌。
[18]“惟覺”二句：只剩下醒來時的枕席，再看不見剛才夢中的情景。
[19]君：這里是指李白在東魯?shù)挠讶藗儭０茁梗簜髡f中神仙所騎的神獸。
[20]摧眉折腰：低頭彎腰。開心顏：心胸愉快，面帶笑容。
【解析】
李白在天寶三年被賜金放還，離開長安來到山東，第二年又要離開山東，南游吳越。詩人在離開山東之前，寫下這首詩，作為給朋友們的留別紀念。詩用浪漫主義手法，通過夢游，抒寫了對名山大川和神仙世界的熱烈向往。對神奇美好的神仙世界進行了熱烈的歌頌，以此來鞭撻黑暗的現(xiàn)實。大膽地表露了他對權貴們的鄙棄和蔑視，對自由和理想生活的追求。詩歌把夢境的由來，云霞的明滅，眾仙的往來，夢境的消失和諧地統(tǒng)一在豐富的想象和大膽的夸張中。詩句的長短，節(jié)拍的緩急隨感情的起伏而靈活多變。顯示了李白詩歌的藝術特色。
金陵酒肆留別
李白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1]。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2]。請君試問東流水[3]，別意與之誰短長？
【注釋】
[1]吳姬：吳地的女子，此指酒店侍女。
[2]金陵子弟：指金陵的年輕人。欲行不行：欲行，要離金陵的李白自己。不行，來送李白的金陵子弟。盡觴（shāng）：干杯。
[3]君：指金陵子弟。
【解析】
這是一首在酒席間留別送行人的詩。詩中充滿了詩人和金陵的年輕人的深厚情誼。此詩即景生情，就地取譬，最后設問，“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表達了相互間深刻的離情別意。
宣州謝 樓餞別校書叔云[1]
李白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2]。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fā)[3]。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4]。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5]。
【注釋】
[1]宣州：今安徽宣城。謝朓樓：南齊詩人謝朓在宣州任太守時所建，唐末改名為疊嶂樓。校書：官名，校書郎的簡稱。叔云：李白的族叔李云。李云任秘書省校書郎。故稱“校書叔云”。
[2]此：指“長風萬里送秋雁”。
[3]蓬萊文章：指美好的文化。蓬萊為傳說中的海上神山，據(jù)說仙府的圖書典籍都藏在這里。建安骨：即建安風骨。建安是東漢末年漢獻帝的年號。這一時期，曹操、曹丕、曹植以及建安七子（王粲、陳琳、孔融、徐干、劉楨、應、阮瑀）等人的詩作，能夠反映社會現(xiàn)實，有著剛健遒勁的共同風格，人稱為“建安風骨”。這一句是用“蓬萊文章”比喻“建安風骨”。中間：指建安至唐之間，即六朝時期。小謝：謝朓。區(qū)別于謝靈運而言。清發(fā)：清新俊秀的風格，這里指詩風。
[4]“俱懷”二句：意思是說，建安詩文、謝朓的作品都洋溢著超遠的興致和剛健的感情。飛，飛騰、洋溢。覽，同“攬”，采摘。
[5]散發(fā)弄扁舟：意指避世隱居。暗用范蠡“乘扁舟浮于江湖”的典故。散發(fā)，是說脫去簪纓，不受拘束的意思。
【解析】
這首詩是在宣城遇到族叔李云餞別時作，抒發(fā)了對黑暗政治的憎恨，對文學事業(yè)的重視，對豪門權貴的鄙棄。詩人雖然懷才不遇，滿懷憂愁，但豪爽磊落的胸懷表現(xiàn)在詩中。全詩構(gòu)思新穎，起落無跡。以寫愁緒抒發(fā)憤懣開頭，以寫秋景點題，繼而評論古人，最末表示與黑暗現(xiàn)實決絕。在這突如其來、戛然而止的結(jié)構(gòu)中，表現(xiàn)著作者波濤奔騰般的痛苦之情。
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1]
岑參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2]，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3]。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4]，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5]。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軍師西門佇獻捷[6]。
【注釋】
[1]封大夫：指封常清。天寶十三年，封常清受命為北庭都護、西伊節(jié)度、瀚海軍使，奏調(diào)岑參為安西北庭節(jié)度判官。軍府駐輪臺（今新疆輪臺縣）。封常清于是年朝命攝御史大夫，故稱封大夫。西征：謂征播仙。
[2]走馬川：又名左末河。即今之車爾成河。在今新疆境內(nèi)。雪海邊：泛指西域一帶地區(qū)。
[3]匈奴：這里借指當時叛亂的播仙部族。金山：即阿爾泰山。漢家：即唐家。唐代詩人多有以漢代唐。大將：指封常清。
[4]戈相撥：兵器互相碰撞。
[5]“馬毛”三句：是說馬毛帶的雪開頭被汗氣所融化，但馬毛上的汗氣立刻便結(jié)冰了，起草軍用文書用的硯池里的墨水也凍得結(jié)了冰。五花、連錢，均指馬身上的花紋。硯水凝，硯池的墨水凍結(jié)了。
[6]膽懾：膽戰(zhàn)心驚。懾，恐懼。短兵：刀劍一類的短兵器。接：接戰(zhàn)，交鋒。佇：等候。獻捷：獻俘報捷。古時凱旋回京，要舉行獻捷的典禮。
【解析】
這首詩通過對封常清出征情況的描繪，熱情歌頌了唐軍將士為了維護國家的統(tǒng)一，不畏艱難，英勇赴敵的戰(zhàn)斗精神。全詩用韻，三句一換，節(jié)奏急促，變化靈活，與慷慨激昂的情緒，英勇樂觀的精神相結(jié)合。形式上具有獨創(chuàng)性。
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
岑參
輪臺城頭夜吹角，輪臺城北旄頭落[1]。羽書昨夜過渠黎，單于已在金山西[2]。戍樓西望煙塵黑，漢軍屯在輪臺北。上將擁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軍行[3]。四邊伐鼓雪海涌，三軍大呼陰山動[4]。虜塞兵氣連云屯[5]，戰(zhàn)場白骨纏草根。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6]。亞相勤王甘苦辛，誓將報主靜邊塵[7]。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8]。
【注釋】
[1]角：軍中樂器，即畫角。旄頭：即昴星。古人認為昴星象征胡人，昴星落下，即象征胡人必敗。
[2]羽書：即羽檄。軍用緊急文書，上插羽毛以示特急。渠黎：地名，不詳。單于（chányú）：匈奴君主稱號，此指播仙首領。
[3]上將：指封常清。擁旄：持著旄節(jié)。擁，抱，持。旄，旄節(jié)。使臣和鎮(zhèn)守一方的軍政長官均擁有旄節(jié)，亦稱旌節(jié)。節(jié)，竹制，以旄牛尾作飾。唐代節(jié)度使擁有雙旌雙節(jié)，作為天子授以節(jié)制軍隊、掌握賞罰權力的象征。平明：天剛亮。
[4]陰山：山脈名。今河套以北，大漠以南諸山統(tǒng)稱陰山山脈。
[5]虜塞：指叛軍的要地。兵氣：戰(zhàn)爭氣氛。屯：聚集。
[6]劍河、沙口：地名，不詳。
[7]亞相：指封常清。封常清為御史大夫，漢代御史位列上卿，掌副丞相，故稱“亞相”。勤王：為王事而操勞。靜邊塵：使邊境安定下來。
[8]“古來”二句：意思是說封常清的戰(zhàn)功將要超過古人。
【解析】
這首詩同上篇一樣，歌頌了唐軍將士為維護國家的統(tǒng)一，不畏艱難而英勇抗敵的戰(zhàn)斗精神。他們在敵情緊急，氣候嚴寒的形勢下，奮勇出征殺敵，氣勢雄偉，英勇樂觀。盡管邊關嚴寒，風急雪闊，石凍馬蹄脫，將士們?nèi)詩^不顧身、靜邊塵以報主恩，建立功蓋古人的業(yè)績。
表現(xiàn)了唐代盛世的時代精神。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岑參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1]。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猶著[2]。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3]。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4]。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5]。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zhuǎn)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注釋】
[1]卷地：卷地而來，風勢很猛。白草：我國西北地區(qū)所產(chǎn)之草，牛馬所嗜，干枯時，成白色，故名。胡天：這里指西北地區(qū)。
[2]角弓：用角質(zhì)裝飾的弓。不得控：拉不開弓，因為手被凍僵了。都護：唐代鎮(zhèn)守邊遠地區(qū)的長官。這里的都護和上句的將軍均泛指。鐵衣：鎧甲。作戰(zhàn)時穿的防護衣。
[3]瀚海：沙漠。闌干：縱橫的樣子。愁云：陰云。凝：聚集不動。這里指凍結(jié)。
[4]中軍：本義是主帥率領的軍隊，這里是指主帥的營帳。“胡琴”句，古人有奏樂勸酒的俗套。
[5]轅門：軍營營門。古代行軍止宿處，以兩車車轅相對代營門，稱轅門。掣：牽動。凍不翻：因紅旗凍硬，雖有風掣而不飄動。
【解析】
這首詩以壯麗的北國雪景為背景，描繪了一幅壯闊的送別場面?！昂鋈缫灰勾猴L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熱情地歌頌了壯麗的山河。畫面廣闊，氣象萬千，成為千古名句。詩中描繪邊塞天氣奇寒，“狐裘不暖錦衾薄”，“都護鐵衣冷猶著”，但并無半點畏難情緒和戰(zhàn)爭的哀怨，將士們?nèi)匝笠缰?zhèn)守邊庭的熱情。詩人在暮雪中望著友人離去的場面，充滿著詩情畫意。全詩以雪為線索，寫雪景由外到內(nèi)，再到送別，層次井然有序。
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1]
杜甫
國初已來畫鞍馬，神妙獨數(shù)江都王[2]。將軍得名三十載，人間又見真乘黃[3]。曾貌先帝照夜白，龍池十日飛霹靂[4]。內(nèi)府殷紅瑪瑙盤，婕妤傳詔才人索[5]。盤賜將軍拜舞歸，輕紈細綺相追飛。貴戚權門得筆跡，始覺屏障生光輝[6]。昔日太宗拳毛，近時郭家獅子花[7]。今之新圖有二馬[8]，復令識者久嘆嗟。此皆戰(zhàn)騎一敵萬，縞素漠漠開風沙[9]。其余七匹亦殊絕，迥若寒空動煙雪。霜蹄蹴踏長楸間，馬官廝養(yǎng)森成列。可憐九馬爭神駿，顧視清高氣深穩(wěn)。借問苦心愛者誰？后有韋諷前支遁[10]。憶昔巡幸新豐宮，翠華拂天來向東[11]。騰驤磊落三萬匹[12]，皆與此圖筋骨同。自從獻寶朝河宗，無復射蛟江水中[13]。君不見金粟堆前松柏里，龍媒去盡鳥呼風[14]。
【注釋】
[1]韋諷：成都人，當時做閬州（今四川閬中）錄事。曹將軍：即曹霸。是當時的名畫家。以畫人物和馬著稱。天寶末，玄宗幾次命他畫御馬和功臣。官至左衛(wèi)將軍。
[2]國初：指唐朝開國之初。江都王：即李緒。唐太宗的侄兒，多才藝，善書法，畫馬最為擅長。
[3]乘黃：傳說中帝舜時的神馬，其狀如狐，背生角。
[4]貌：描繪。先帝：指唐玄宗。照夜白：玄宗的馬名。龍池：唐皇宮內(nèi)池塘。相傳池中常有云氣，有人看見那里出現(xiàn)過黃龍。飛霹靂：指池龍隨雷飛起。
[5]婕妤（jiéyú），才人：宮中女官?！栋俟僦尽罚骸皟?nèi)官有婕妤九人，正三品；才人七人，正四品?！?/p>
[6]“盤賜”四句：意謂自從曹霸得到玄宗賞賜瑪瑙盤拜舞而歸之后，許多貴族權門都爭著給他送禮，以求得他的真跡，才感到榮耀。
[7]拳毛（gu?。禾隍E馬名。郭家：郭子儀。獅子花：代宗李豫駿馬名，又名九花虬。吐蕃潰敗，郭子儀收復長安，代宗還宮，因命御馬九花虬并紫玉鞭轡賜郭子儀。
[8]二馬：指上文中的“拳毛”、“獅子花”。
[9]“此皆”二句：意謂這兩匹馬都是戰(zhàn)馬，它們分別參與太宗開國和代宗平定安史之亂的戰(zhàn)斗，是一匹抵一萬匹的良馬。畫幅中的姿勢是在疆場奔馳的形狀?？c素，指白色的畫絹。漠漠，布列的樣子。開風沙，在疆場飛馳揚起風沙。
[10]愛者誰：愛馬的人是誰。愛者，指韋諷愛馬畫，支遁愛真馬。支遁：東晉名僧，字道林。《世說新語》：“支道林常養(yǎng)數(shù)匹馬，或言道人畜馬不韻（不風雅）。支曰：‘貧道重其神駿耳?！?/p>
[11]新豐宮：即華清宮。天寶七年，唐玄宗巡幸華清宮。翠華：天子的旌旗，上面以翠羽做裝飾，故名。
[12]騰驤（xiāng）磊落：指駿馬奔馳的形態(tài)俊偉。
[13]獻寶朝河宗：向河神獻寶，河神朝見天子。唐玄宗去世的隱晦說法。據(jù)《穆天子傳》：周穆王西游至陽紆之山，沉璧以敬河伯（黃河之神），河伯乃與穆王“披圖視典”，以“觀天子之寶器”，周穆王不久去世。射蛟江水中：也是玄宗死去的隱晦說法?！稘h書·武帝紀》：“武帝元封五年冬行南巡狩，自潯陽浮江，親射蛟江中，獲之?！?/p>
[14]金粟堆：指金粟山上玄宗的墳墓，在今陜西蒲城縣東北二十五里。龍媒：駿馬?！稘h書·禮樂志》：“天馬徠兮龍之媒?！币馑际钦f天馬能招致神龍，后世稱駿馬為龍媒。
【解析】
這首詩是贊美曹霸的九馬圖。詩人把描繪馬圖與中唐以前的盛世結(jié)合在一起。突出地描繪太宗、代宗的拳毛馬咼和獅子花。在結(jié)束九馬圖的描繪時又將玄宗巡幸新豐宮的盛況聯(lián)系起來，實際上抒發(fā)了對于國事興衰的無盡感慨。
丹青引贈曹將軍霸[1]
杜甫
將軍魏武之子孫，于今為庶為清門[2]。英雄割據(jù)雖已矣，文采風流今尚存。學書初學衛(wèi)夫人，但恨無過王右軍[3]。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于我如浮云[4]！開元之中常引見，承恩數(shù)上南薰殿[5]。凌煙功臣少顏色，將軍下筆開生面[6]。良相頭上進賢冠，猛將腰間大羽箭[7]。褒公鄂公毛發(fā)動，英姿颯爽猶酣戰(zhàn)[8]。先帝天馬玉花驄，畫工如山貌不同[9]。是日牽來赤墀下，迥立閶闔生長風[10]。詔謂將軍拂絹素，意匠慘淡經(jīng)營中[11]。斯須九重真龍出[12]，一洗萬古凡馬空。玉花卻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13]。至尊含笑催賜金，圉人太仆皆惆悵[14]。弟子韓干早入室，亦能畫馬窮殊相[15]。干惟畫肉不畫骨，忍使驊騮氣凋喪[16]。將軍畫善蓋有神，偶逢佳士亦寫真[17]。即今飄泊干戈際，屢貌尋常行路人。途窮反遭俗眼白[18]，世上未有如公貧。但看古來盛名下，終日坎壈纏其身[19]。
【注釋】
[1]丹青：繪畫。引：曲調(diào)的一種。
[2]魏武：魏武帝，即曹操。庶：平民。清門：寒門。玄宗天寶末年，曹霸因罪削籍為庶民，故云。
[3]衛(wèi)夫人：衛(wèi)鑠，字茂猗，李矩之妻，晉代有名的女書法家。相傳王羲之曾向她學習書法。王右軍：王羲之，字逸少，官至右軍將軍。東晉最著名的書法家。
[4]“丹青”二句：意謂曹霸一生專心繪畫，輕視富貴。
[5]南薰殿：長安南內(nèi)興慶宮的內(nèi)殿。
[6]凌煙：凌煙閣。在唐太極宮凝陰殿南，太宗貞觀十七年，畫功臣像于閣中。少顏色：指舊畫顏色已經(jīng)剝落。開生面：重新賦予這些人物生動的面貌。
[7]進賢冠：文官戴的帽子。大羽箭：唐太宗特制插有四支羽毛的大竿長箭。
[8]褒公：褒國公段志玄。鄂公：鄂國公尉遲敬德。這兩人都是著名的猛將。颯爽：威風凜凜的樣子。
[9]“先帝”二句：意謂許多畫工，誰都畫不出玉花驄的神駿意態(tài)。如山，形容畫工眾多。貌，描繪。不同，不同于真馬。
[10]赤墀：宮廷的紅色臺階。迥立：昂首而立。閶闔：天門。這里借指宮門。生長風：形容玉花驄精神抖擻的神態(tài)。
[11]拂絹素：意指作畫。古代繪畫用絹素?！耙饨场本?，指塑造形象時的苦心設計，深刻構(gòu)思。
[12]斯須：一會兒。九重：天有九重，借指深宮。真龍出：畫出一匹真正的駿馬。古代馬高八尺曰龍。
[13]“玉花”二句：意謂御榻上畫圖里的玉花驄和庭前的玉花驄屹立相對，畫馬與真馬無別。
[14]至尊：皇帝。圉（yǔ）人：養(yǎng)馬的人。太仆：掌管車馬的官。惆悵：這里是深深贊嘆的意思。
[15]韓干：《歷代名畫記》卷九：“韓干，大梁人。王右丞維見其畫，遂推獎之，官至大府寺丞。善寫貌人物，尤工鞍馬。初師曹霸，后自獨擅?！比胧遥褐改艿玫嚼蠋煹恼?zhèn)鳌８F殊相：窮盡各種不同的形象。
[16]“干惟畫肉”二句：意謂韓干畫馬雖極負盛名，但風格畢竟不如曹霸之高。據(jù)《歷代名畫記》記載，韓干喜畫形體肥大的大宛馬。杜甫認為馬肥則神駿之氣不顯，故云。驊騮，千里馬名。
[17]寫真：即畫像。
[18]“途窮”句：意謂當時曹霸處境窮困的時候，他的藝術也就被人瞧不起。眼白，是不以正眼看人，對人輕視的一種表示。
[19]坎壈（kǎnlǎn）：遭遇不順，困窮失意的意思。
【解析】
這首詩敘述了曹霸畫馬的神妙和遭遇的隆盛以及晚年的不得意。詩歌首先敘述了他出身高貴門第，獻身繪畫藝術，不重名利富貴的高貴品質(zhì)。特別對他在開元、天寶年間入宮作畫，盛極一時的畫藝給予了熱情的贊頌?！八鬼毦胖卣纨埑觯幌慈f古凡馬空”，對他的繪畫藝術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對他晚年漂泊不定的艱難處境深表同情，也隱含著為自己一生坎坷鳴不平。詩中描繪曹霸的繪畫藝術生動傳神，給人身臨其境之感。詩歌以畫馬為中心，以曹霸身世的盛衰為線索，來表現(xiàn)時代的變化，結(jié)構(gòu)上顯得十分嚴密。
寄韓諫議注[1]
杜甫
今我不樂思岳陽，身欲奮飛病在床。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2]。鴻飛冥冥日月白，青楓葉赤天雨霜[3]。玉京群帝集北斗，或騎麒麟翳鳳凰[4]。芙蓉旌旗煙霧落，影動倒景搖瀟湘。星宮之君醉瓊漿，羽人稀少不在旁[5]。似聞昨者赤松子，恐是漢代韓張良[6]。昔隨劉氏定長安，帷幄未改神慘傷。國家成敗吾豈敢，色難腥腐餐楓香。周南留滯古所惜，南極老人應壽昌[7]。美人胡為隔秋水，焉得置之貢玉堂？
【注釋】
[1]諫議：即諫議大夫。韓注：人名，生平不詳。
[2]美人：《楚辭》以美人比君子，此指韓注。娟娟：美好的樣子。濯（zhuó）足洞庭：在洞庭湖洗足。濯，洗。八荒：猶八極，即天下之意。
[3]鴻飛冥冥：揚雄《法言·問明》：“鴻飛冥冥，弋人何篡？”鴻，喻賢人。冥冥，指遠空。弋人，捕鳥的人。何篡，哪能計取。后人引此為賢人遠遠避禍之喻。雨霜：下霜。
[4]“玉京”二句：意謂這些群臣一個個圍繞在皇帝身旁，如登仙似的。這是杜甫對群臣的諷刺。玉京，道教稱元始天王所居之處。這里借指帝京。群帝，一群天帝。指當時的王公和群臣。北斗，星名。古以北斗七星為人君之象，號令諸天。翳（yì），遮蔽。這里是騎的意思。
[5]“星宮”二句：意謂群臣們在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皇帝身邊沒有賢人。
星宮之君，如二十八宿等。這里借指群臣。醉瓊漿，酣飲仙酒。瓊漿，仙酒。羽人，即飛仙。
[6]赤松子：古仙人名，神農(nóng)時為雨師。張良：字子房，其先韓人，佐劉邦統(tǒng)一天下，封留文成侯。《史記·留侯世家》：“張良曰：‘吾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布衣之極，于良足矣。愿棄人間事，從赤松子游耳?！?/p>
[7]周南留滯：指司馬談困居洛陽事?！妒酚洝ぬ饭孕颉罚骸笆菤q，天子始建漢家之封，而太史公（司馬談）留滯周南（洛陽），不得與從事?！惫潘В簽楣湃怂上АＤ蠘O老人：星名。古人認為老人星主壽昌，見則天下太平。
【解析】
從詩的內(nèi)容來看，詩中的韓注在歸隱前追隨肅宗，運籌帷幄，平定長安，立過大功。后來見朝政紊亂，為避禍而隱居岳陽。杜甫欽敬其人，以美人贊之高潔的品行。滿懷希望他能重新回到朝廷，為國家的安定、百姓的壽昌而出力。
古柏行
杜甫
孔明廟前有老柏，柯如青銅根如石[1]。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君臣已與時際會，樹木猶為人愛惜[2]。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3]。憶昨路繞錦亭東，先主武侯同閟宮[4]。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戶牖空。落落盤踞雖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風[5]。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大廈如傾要梁棟，萬?；厥浊鹕街?span >[6]。不露文章世已驚[7]，未辭剪伐誰能送？苦心豈免容螻蟻，香葉曾經(jīng)宿鸞鳳。志士仁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
【注釋】
[1]孔明廟：指夔州的諸葛亮廟?？酌鳎罩T葛，名亮，瑯琊（今山東）人。輔佐劉備建立蜀國，封武鄉(xiāng)侯，簡稱武侯。柯：樹枝。
[2]“君臣”二句：意謂先主與武侯相得，如魚得水。建立了蜀國，遺愛在民，所以古柏至今依然無恙。
[3]巫峽：長江三峽之一。在今四川巫山縣長江中。雪山：在今四川松潘縣南，為岷山主峰，因終年積雪，故名。
[4]錦亭：成都有錦江，杜甫住在成都草堂時，曾在江上建亭，因靠錦江，故名錦亭。同閟宮：成都劉備廟和諸葛亮廟連在一起，先主廟西院即武侯廟，故云同閟宮。
[5]落落：獨立不群的樣子。冥冥：高空的顏色。
[6]萬?；厥祝阂庵^古柏重如丘山，萬頭牛也拉不動它而驚奇地回頭觀看。
[7]不露文章：比喻古柏具有深遠器識，不同流俗，不事浮華。
【解析】
這首詩描繪和贊嘆了孔明廟前的古柏。描繪了古柏雄偉的氣勢，“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形容了古柏高大崔嵬，氣象萬千。贊嘆了古柏獨立不群，文章不露的高貴品質(zhì)。也抒發(fā)了作者“古來材大難為用”的感慨，為自己懷才不遇，理想不能實現(xiàn)抱不平。
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并序
杜甫
大歷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別駕元持宅[1]，見臨潁李十二娘舞《劍器》，壯其蔚跂[2]，問其所師，曰：“余公孫大娘弟子也?！遍_元三載[3]，余尚童稚，記于郾城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瀏漓頓挫，獨出冠時[4]。自高頭宜春、梨園二伎坊內(nèi)人洎外供奉[5]，曉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孫一人而已。玉貌錦衣，況余白首；今茲弟子，亦匪盛顏[6]。既辨其由來，知波瀾莫二[7]。撫事感慨，聊為《劍器行》。往者吳人張旭[8]，善草書書帖，數(shù)常于鄴縣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自此草書長進，豪蕩感激，即公孫可知矣。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9]。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10]。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11]。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12]。與余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傷。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13]。五十年間似反掌，風塵澒洞昏王室[14]。梨園子弟散如煙，女樂余姿映寒日。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蕭瑟[15]。玳弦急管曲復終，樂極哀來月東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繭荒山轉(zhuǎn)愁疾。
【注釋】
[1]大歷二年：767年。大歷，唐代宗李豫年號。別駕：官名。是州刺史的佐吏。元持：人名。生平不詳。
[2]臨潁：唐屬河南道許州，今河南臨潁縣。蔚跂（qì）：光彩照人，姿態(tài)矯健。
[3]開元三載：717年。開元，唐玄宗李隆基年號。
[4]郾城：今河南郾城縣。《劍器》、《渾脫》：皆劍器舞類舞蹈。劍器為武舞，女子雄裝，空手而舞，音樂、舞姿皆剛健雄渾。瀏漓頓挫：疾捷酣暢而又沉著有力。冠：名列第一。
[5]高頭宜春、梨園二伎坊內(nèi)人：指供奉宮廷的歌舞藝人。伎坊，亦稱教坊，教練樂舞的機構(gòu)?！督谭挥洝罚骸拔骶┯医淘L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正坊，右多善歌，左多工舞，蓋相因成習?！庇衷疲骸凹伺胍舜涸?，謂之內(nèi)人，亦曰前頭人，常在上前頭也?！备哳^，即前頭的意思?！队轰洝肪砭牛骸袄鎴@在光華門北?！_元二年正月，置教坊于蓬萊宮，上自教法曲，謂之梨園弟子。至天寶中，即東宮置宜春北宛，命宮女數(shù)百人為梨園弟子?！眱?nèi)人，亦稱內(nèi)妓，即前頭人。居宮中。外供奉舞女，與內(nèi)人相對而言，指不居宮中，隨時應詔入宮表演的舞妓。洎（jì）：及。
[6]亦匪盛顏：也不怎么年輕了。盛顏，豐盛的容貌。
[7]波瀾：借指舞蹈的意態(tài)節(jié)奏。
[8]張旭：字伯高，蘇州（今江蘇蘇州）人，唐代著名書法家，善草書。
[9]驂：閃爍的樣子。指劍光。羿射九日：古代神話，堯時十日并出，羿射其九。矯：矯捷。驂龍翔：駕龍飛翔。
[10]來：指劍舞開頭。罷：指劍舞結(jié)束。
[11]絳唇珠袖：指公孫大娘的歌和舞。傳芬芳：繼承了高超的技藝。
[12]臨潁美人：指李十二娘。神揚揚：神采飛揚。
[13]先帝：指已死的玄宗。初第一：本來就是第一。
[14]“風塵”句：意謂安史之亂，使得唐朝國運衰落。（hóng）洞，接連不斷。
[15]金粟堆：即金粟山。玄宗死后葬于此。木已拱：指玄宗已死多年，墓前樹木粗能合抱。拱，雙手合抱。石城：指白帝城。
【解析】
這首詩借觀看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抒發(fā)對大唐昔盛今衰的感慨。詩歌的序文已表明了“撫事感慨”的主題。序和詩的前半部分極力描繪公孫大娘舞《劍器》的盛況，借以體現(xiàn)大唐中興時期的強盛風貌。而后半部分觀李十二娘的劍舞，雖是師承關系，保持著大唐中興的余韻，卻也引起了詩人昔盛今衰無盡的感慨。梨園弟子煙消云散，先帝墓木已拱，自己年邁多病還在四處漂泊，更增加了無窮的憂郁和悲愁。
石魚湖上醉歌并序
元結(jié)
漫叟以公田米釀酒[1]，因休暇則載酒于湖上，時取一醉。歡醉中，據(jù)湖岸引臂向魚取酒，使舫載之，遍飲坐者。意疑倚巴丘酌于君山之上[2]，諸子環(huán)洞庭而坐，酒舫泛泛然觸波濤而往來者，乃作歌以長之。
石魚湖[3]，似洞庭，夏水欲滿君山青。山為樽，水為沼，酒徒歷歷坐洲島。長風連日作大浪，不能廢人運酒舫。我持長瓢坐巴丘，酌飲四座以散愁。
【注釋】
[1]漫叟：元結(jié)自號漫叟。
[2]意疑：意中以為。
[3]石魚湖：在今湖南道縣東。關于石魚命名的由來，元結(jié)在《石魚湖上詩序》中說：“惠泉南有獨石在水中，狀如游魚。魚凹處，修之可以貯酒。水涯四匝，多欹石相連，石上堪人坐，水能浮小舫載酒，又能繞石魚洄流，乃命湖曰石魚湖，鐫銘于湖上。顯示來者，又作詩以詠之。”
【解析】
這首詩描繪了石魚湖的風光。以奇特的想象來抒發(fā)醉飲的豪興。借酒澆解滿腹的憂愁。
山石
韓愈
山石犖確行徑微[1]，黃昏到寺蝙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2]。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鋪床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饑[3]。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天明獨去無道路[4]，出入高下窮煙霏。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5]。當流赤足踏澗石，水聲激激風生衣[6]。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促為人鞿[7]。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8]！
【注釋】
[1]犖（luò）確：險峻不平的樣子。
[2]梔子：常綠灌木，夏季開花。
[3]羹飯：泛指飯菜。疏糲：粗糙的食品。糲，糙米飯。
[4]無道路：因有霧氣辨不清道路。
[5]山紅：指山花。澗碧：指溪水。紛：繁盛。爛漫：光彩照人的樣子。櫪：同櫟，落葉喬木。
[6]風生衣：感覺風好像是從衣中生出，其實是指風吹衣動。
[7]局促：拘拘束束。為人鞿（jī）：為別人所控制，不得自由。鞿，套在馬口上的韁繩。
[8]吾黨二三子：指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更歸：更不歸的倒文。
【解析】
韓愈（七六八—八二四），字退之，河內(nèi)河陽（今河南孟縣）人。韓氏郡望為昌黎，每自稱昌黎韓愈，后世稱韓昌黎。貞元八年進士。曾先后任宣武及寧武節(jié)度使判官。貞元末，官至監(jiān)察御史，因上書言事，貶陽山（今廣東陽山縣）令。憲宗時，累官至太子右庶子，隨宰相裴度平淮西，遷刑部侍郎。因諫佛骨事，貶潮州刺史，移袁州。穆宗時，召為國子監(jiān)祭酒，歷京兆尹及兵部、吏部侍郎。謚文，世又稱韓文公。韓愈推尊儒學，力排佛老；反對六朝以來駢偶的文風，提倡散體，務去陳言，倡導了唐代的古文運動。其文各體兼長，遒勁有力，條理暢達，語言精煉，為司馬遷以后文學史上杰出的散文家之一。他的詩兼學李杜，而自成一家。其藝術上最大特色是雄健奇崛和以文為詩，對宋詩發(fā)展影響極大。但因過于追求新奇，有時不免流于艱澀險怪。著有《昌黎先生集》四十卷，《外集》十卷。
這首詩通過記述黃昏到寺、夜深宿寺、天明離寺的游歷過程，描繪了寺里山間的景色，洋溢著對大自然的熱愛與向往之情。流露出對政治失意的不平。
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1]
韓愈
纖云四卷天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2]。沙平水息聲影絕，一杯相屬君當歌[3]。君歌聲酸辭正苦，不能聽終淚如雨。洞庭連天九疑高，蛟龍出沒猩鼯號[4]。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下床畏蛇食畏藥，海氣濕蟄熏腥臊[5]。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繼圣登夔皋[6]。赦書一日行千里，罪從大辟皆除死[7]。遷者追回流者還，滌瑕蕩垢清朝班[8]。州家申名使家抑，坎坷只得移荊蠻[9]。判司官卑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10]。同時流輩多上道，天路幽險難追攀[11]。君歌且休聽我歌，我歌今與君殊科[12]。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13]！
【注釋】
[1]張功曹：即張署。德宗李適貞元十九年，韓愈和張署同任監(jiān)察御史，天大旱，韓愈、張署和李方叔三人同上奏章，請求朝廷減免關中稅、役，遭到幸臣李實的讒害，于是三人同時貶官南方，韓貶陽山（今廣東陽山縣）令，張貶臨武（今湖南臨武縣）令。貞元二十一年，順宗李誦即位，二月照例大赦天下，韓愈和張署到郴州（今湖南郴縣）待命。同年八月憲宗李純即位又頒發(fā)大赦令，結(jié)果韓愈改官為江陵府法曹參軍，張署改官為江陵府功曹參軍，都是刺史的屬官。
[2]纖云：微云。河：銀河。舒：展。波：月光。
[3]屬：勸酒。
[4]九疑：山名，即蒼梧山，在今湖南寧遠縣境。鼯：《爾雅·釋鳥》：鼯鼠，狀如小狐，似蝙蝠，腳短爪長、尾二尺許，飛且乳，亦謂之飛生鼠，聲如人呼。
[5]畏蛇食畏藥：南方潮濕，地上蛇多。又多畜蠱以毒藥殺人，相傳南方邊地有一種用毒蟲制成的害人的藥。海氣：指海上濕熱蒸郁之氣。濕蟄：指藏在潮濕土中的蟲蛇之類放射的毒氣。濕，潮濕。蟄，藏在土中的蟲類叫蟄。熏：蒸發(fā)。腥臊：腥臊惡臭，而傷害腹胃。
[6]州前：指郴州衙門前。捶大鼓：擂鼓聚集官吏、百姓，宣布大赦令。嗣皇：指憲宗李純。繼圣：繼承帝位。登：進用。夔皋：指賢臣。相傳夔和皋都是舜時賢臣。
[7]赦書：指皇帝發(fā)布的大赦令。大辟：死刑。
[8]遷者：降貶官職的人。追回：召回。流者：流放到邊遠地區(qū)的人。滌瑕蕩垢：謂遷者流者都因獲赦召還而滌除垢污。清朝班：清貴之官的班列。
[9]州家：指刺史。申名：提名申報。使家：指湖南觀察使楊憑。抑：抑制而不讓申報。移荊蠻：指調(diào)往江陵府任職。江陵地帶古屬楚國，春秋時中原各國稱楚國為荊蠻。
[10]判司：唐代對諸曹參軍的統(tǒng)稱。捶楚：受到鞭撻。
[11]同時流輩：指和他們同時貶謫的人。天路：比喻進身于朝廷的路。
[12]殊科：不同類。
[13]明：指明月。
【解析】
這首詩竭力描寫?？嗟馁H謫生活，并對獲赦量移時仍受到壓抑表示憤懣。作者設為二人對歌以表達彼此共同的遭遇和感慨，形式生動別致。詩韻隨感情變化而一再轉(zhuǎn)換，末段句句用韻，愈顯哀怨。
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1]
韓愈
五岳祭秩皆三公，四方環(huán)鎮(zhèn)嵩當中[2]?；鹁S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專其雄[3]。噴云泄霧藏半腹，雖有絕頂誰能窮？[4]我來正逢秋雨節(jié)，陰氣晦昧無清風[5]。潛心默禱若有應，豈非正直能感通？[6]須臾靜掃眾峰出，仰見突兀撐青空[7]。紫蓋連延接天柱，石廩騰擲堆祝融[8]。森然魄動下馬拜，松柏一徑趨靈宮。粉墻丹柱動光彩，鬼物圖畫填青紅。升階傴僂薦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9]。廟令老人識神意，睢盱偵伺能鞠躬[10]。手持杯珓導我擲，云此最吉余難同[11]。竄逐蠻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長終[12]。侯王將相望久絕，神縱欲福難為功[13]。夜投佛寺上高閣，星月掩映云朣朦[14]。猿鳴鐘動不知曙，杲杲寒日生于東[15]。
【注釋】
[1]謁：朝拜。衡岳：即衡山，也稱南岳。衡岳廟在今湖南衡山縣二三十里。題門樓：在寺門樓上題詩。
[2]祭秩：祭禮的次第等級。三公：歷代官制不同，周稱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公，漢稱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為三公，后世都以三公泛指朝廷最高官位。
[3]火維：火方，即南方。衡山在五岳中居南方，南方于五行中屬火。維，邊。足：多。假：授予。柄：權力。
[4]半腹：山腰。誰能窮：誰能攀登到它的最高峰呢？
[5]晦昧：陰暗的樣子。無清風：是說氣壓低，沉悶有雨意。
[6]若有應：好像有應驗似的，指下文所寫天氣由陰轉(zhuǎn)晴的現(xiàn)象。正直能感通：意思是自己的祈求能夠感通神靈，愿望得以實現(xiàn)，正是神靈正直的征驗。
[7]靜掃：指清風吹散了云氣。突兀：指高聳突出的山峰。
[8]“紫蓋”二句：紫蓋、天柱、石廩、祝融都是峰名?！堕L沙記》：“衡山七十二峰，最大者五：芙蓉、紫蓋、天柱、石廩、祝融為最高?！?/p>
[9]傴僂：彎腰。脯（pú）：干肉。菲?。翰回S盛的祭品。明其衷：表明自己的苦衷。意謂祭神不是為了求福，而是自己的內(nèi)心抑郁，無人理解，欲以明之于神。
[10]睢盱（suīxū）：張開眼叫睢，閉著眼叫盱，這里偏義復詞，偏義于睢，指瞪著眼看。
[11]杯珓（jiào）：占卜用具。以兩片蚌殼投于地，視其俯仰，以定吉兇。亦有用竹、木、玉等雕為蚌狀者。此最吉余難同：這里的廟神最靈，別地的廟神不能和它相比。韓愈沒有求神賜福之意，從上下的意思可以看出他并未占卦。
[12]竄逐蠻荒：指遷謫陽山事。甘長終：甘愿長遠地如此而終身。
[13]難為功：難于為力。這是韓愈政治上失意的牢騷話。
[14]朣朦：光線隱約的樣子，這里形容云層里透射的星光時隱時現(xiàn)。
[15]不知曙：意謂睡得酣穩(wěn)，不知已到天明。杲杲：日出光明貌。
【解析】
這首詩是韓愈赴江陵途經(jīng)衡山謁廟之作。抒發(fā)了自己的仕途坎坷和幽憤情緒。詩的前部分描寫了衡山的雄偉氣派。中間部分敘述了自己入廟謁神的虔誠心情。后部分通過描述廟祝竭欲為自己卜卦，憶及陽山之貶事，便借題發(fā)揮，以自嘲的方式大發(fā)牢騷，抒發(fā)自己的不平之氣。此詩不同于一般的游記詩，將寫景、敘事、抒情三者融合在一起，尤以抒情為主。境界開闊，語帶鋒芒。一韻到底，氣勢恢宏。
石鼓歌
韓愈
張生手持石鼓文，勸我試作石鼓歌[1]。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奈石鼓何[2]？周綱陵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3]。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佩鳴相磨[4]。搜于岐陽騁雄俊，萬里禽獸皆遮羅[5]。鐫功勒成告萬世，鑿石作鼓隳嵯峨[6]。從臣才藝咸第一，揀選撰刻留山阿。雨淋日炙野火燎，鬼物守護煩撝呵[7]。公從何處得紙本？毫發(fā)盡備無差訛[8]。辭嚴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蝌[9]。年深豈免有缺畫，快劍斫斷生蛟鼉[10]。鸞翔鳳翥眾仙下，珊瑚碧樹交枝柯[11]。金繩鐵索鎖紐壯，古鼎躍水龍騰梭[12]。陋儒編詩不收入，二《雅》褊迫無委蛇[13]?？鬃游餍胁坏角兀徂撬捱z羲娥[14]。嗟余好古生苦晚，對此涕淚雙滂沱。憶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稱元和。故人從軍在右輔，為我度量掘臼科[15]。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寶存豈多[16]。氈包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載數(shù)駱駝。薦諸太廟比郜鼎[17]，光價豈止百倍過！圣恩若許留太學，諸生講解得切磋。觀經(jīng)鴻都尚填咽，坐見舉國來奔波[18]。剜苔剔蘚露節(jié)角[19]，安置妥帖平不頗。大廈深檐與蓋覆，經(jīng)歷久遠期無佗[20]。中朝大官老于事，詎肯感激徒媕婀[21]。牧童敲火牛礪角，誰復著手為摩挲[22]？日銷月鑠就埋沒，六年西顧空吟哦。羲之俗書趁姿媚，數(shù)紙尚可博白鵝[23]。繼周八代爭戰(zhàn)罷，無人收拾理則那[24]。方今太平日無事，柄任儒術崇丘軻[25]。安能以此上論列，愿借辯口如懸河[26]。石鼓之歌止于此，嗚呼吾意其蹉跎[27]！
【注釋】
[1]石鼓：歐陽修《集古錄》云：“石鼓文久在岐陽（今陜西岐山縣），初不見稱于前世，至唐人始盛稱之，韋應物以為周文王之鼓，至宣王刻詩，韓退之以為宣王之鼓，在今鳳翔孔子廟中。其文可見者四百六十五，磨滅不可識者過半?！酥霉挪煌撸韫萌∫詾樾哦?。至于字畫，亦非史籀不能作也?！笔氖俏覈z留幾千年的珍貴文物，從宋末至今，一直存于今北京市。
[2]少陵：指杜甫。謫仙：指李白。才?。翰徘闇\薄。
[3]周綱：周朝的綱紀法度。陵遲：衰壞。四海沸：指社會動亂。宣王：周宣王，姓姬名靖。他繼厲王即位。揮天戈：指宣王南征北伐，他曾對徐狁、西戎、淮夷、徐戎、荊蠻等用兵。
[4]明堂：天子施政的地方。劍佩鳴相磨：是說來朝賀宣王的諸侯之多，以致彼此佩帶的刀劍都相磨作響。
[5]“搜于”二句：意謂一個春天宣王在岐陽打獵，所有的鳥獸都被包圍起來。
[6]鐫功勒成：指在石鼓上銘刻功勛。隳嵯峨：為制作石鼓而挖開高山找石頭。隳，毀壞。嵯峨，峻險突兀的樣子，這里指代高山。
[7]撝：同“揮”，揮手。呵：吆喝。
[8]紙本：指拓下來的石鼓文本。訛：錯誤。
[9]蝌：蝌蚪文字。周時所用的文字，頭大尾小，很像蝌蚪，晉人稱為“蝌蚪文”。
[10]蛟：古代傳說中的一種能發(fā)洪水的龍。鼉（tuó）：豬婆龍，是鱷魚的一種。
[11]“鸞翔”二句：形容石鼓文字體優(yōu)美。像群仙降臨，又像珊瑚碧樹一般枝條相交。
[12]“金繩”二句：形容石鼓文筆畫剛勁有力，字體古奧，不可捉摸。古鼎躍水，據(jù)《水經(jīng)注》：“周顯王四十二年，九鼎沒于泗淵。秦始皇時鼎現(xiàn)，使數(shù)千人下水取之，未及出，龍嚙斷系繩，鼎復沒?！庇謸?jù)《晉書·陶侃傳》：“侃少時漁于雷澤，得一梭，掛之于壁。有頃雷雨，梭化龍飛去?！?/p>
[13]陋儒：見識短淺的儒生，指當時的采風者。二《雅》：《詩經(jīng)》中的《大雅》、《小雅》。褊：狹隘。迫：局促。委蛇（wēiyí）：寬大的意思。
[14]掎摭（jǐzhí）：拾取的意思。羲：羲和。這里指太陽。娥：嫦娥。指月亮。
[15]右輔：右扶風，地名。即鳳翔府。度量：計劃。臼科：指石鼓出土之處。
[16]濯冠：洗帽子。祭酒：官名。國子監(jiān)首腦。至寶：極珍貴的寶物。
[17]郜（gào）鼎：《左傳·桓公二年》：“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于太廟?！?/p>
[18]觀經(jīng)鴻都：據(jù)《后漢書·靈帝紀》：“熹平四年，蔡邕等請正定六經(jīng)文字。邕自書丹于碑，使工鐫刻，立于太學門外。觀者、摹者，車乘日千輛，填街塞陌?！兵櫠?，東漢宮門名，太學、書庫在其中。填咽：堵塞交通如填塞咽喉。坐見：將看到。
[19]露節(jié)角：指露出石鼓文字的筆畫。
[20]期無佗：希望石鼓不受損壞。無佗，同“無他”。
[21]詎：哪里。媕婀（ān’ē）：猶疑不決的意思。
[22]摩挲：用手撫摩，這里指愛惜、保護石鼓。
[23]羲之：王羲之，字逸少，晉會稽（今浙江紹興）人。官至右軍將軍。工書法，為晉代大書法家。俗書：沈德潛《唐詩別裁》云：“隸書風俗通行，別于古篆，故云俗書，無貶右軍意?！币庵^王羲之追求當時通行的隸書風俗。趁姿媚：追求字體的美觀。博白鵝：據(jù)《晉書·王羲之傳》：“羲之性愛鵝。山陰一道士有好鵝，羲之往觀，甚悅，固求之。道士請寫《道德經(jīng)》，寫畢，籠鵝而歸?！?/p>
[24]理則那：哪有如此道理。
[25]崇丘軻：崇尚孔丘、孟軻。
[26]論列：按照舊列，像對待郜鼎那樣。懸河：善于言辭。
[27]蹉跎：失時的意思。
【解析】
韓愈在這首詩里敘述了石鼓的來歷，肯定它在學術和藝術上的重大價值，再三強調(diào)保存石鼓的意義。而當局者對自己要求珍藏石鼓的建議并不重視，任其“日銷月鑠就埋沒”，作者感到極大的憤懣，懷著滿腔悲憤而作《石鼓歌》。義正辭嚴，呼吁朝廷重視石鼓。詩以議論為主，兼以敘述描寫，體現(xiàn)了韓愈以文為詩，雄健奇崛險怪的風格。
漁翁
柳宗元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然楚竹[1]。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2]?；乜刺祀H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3]。
【注釋】
[1]然：同“燃”。
[2]欸乃（ǎin ǎi）：棹船相應聲。唐時湘中棹歌中有《欸乃曲》，元結(jié)依此調(diào)作有《欸乃曲》五首，欸乃應為漁歌聲。
[3]無心云相逐：形容云隨意飄動。
【解析】
這首詩描繪了漁翁一天的生活畫面，境界曠遠，視野開闊。“欸乃一聲山水綠”一句，語意幽深，體現(xiàn)了作者對漁翁悠然自得生活的向往，以此極力排遣他被貶后的抑郁情懷。
長恨歌
白居易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1]。楊家有女初長成[2]，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cè)[3]?；仨恍Π倜纳?，六宮粉黛無顏色[4]。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5]。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6]。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7]。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金屋妝成嬌侍夜[8]，玉樓宴罷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9]。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10]。驪宮高處入青云，仙樂風飄處處聞[11]。緩歌謾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12]。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13]。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14]。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余里[15]。六軍不發(fā)無奈何，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16]。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17]。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黃埃散漫風蕭索，云?？M紆登劍閣[18]。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19]。天旋地轉(zhuǎn)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20]。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21]。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西宮南內(nèi)多秋草[22]，落葉滿階紅不掃。梨園弟子白發(fā)新，椒房阿監(jiān)青娥老[23]。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悠悠生死別經(jīng)年，魂魄不曾來入夢。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24]。為感君王輾轉(zhuǎn)思，遂教方士殷勤覓。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25]。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云起，其中綽約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金闕西廂叩玉扃，轉(zhuǎn)教小玉報雙成[26]。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27]。云髻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28]。昭陽殿里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29]。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30]。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31]。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32]：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33]。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34]。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注釋】
[1]漢皇：本指漢武帝，這里借指唐玄宗李隆基。唐人詩中，多稱唐帝為漢皇，這是因為有所顧忌。傾國：可使舉國人傾倒的美女。御宇：統(tǒng)治天下。
[2]楊家有女：楊貴妃小名玉環(huán)，蒲州永樂（今山西芮城）人。本是蜀司戶楊玄琰之養(yǎng)女，幼孤，養(yǎng)在叔父楊玄琰家，天寶四年冊封為貴妃。
[3]選在君王側(cè)：開元二十三年，楊玉環(huán)被冊封為壽王的妃子。玄宗看中了她，先命她出為道士，住在太真宮，賜名太真。為避玄宗奪兒子妃為己妃之諱，故說選在君王側(cè)。
[4]眸：眼珠。六宮：后妃等居住的地方。粉黛：脂粉和畫眉用的青黑色顏料。這里代指后妃宮女。
[5]華清池：唐代修建的溫泉浴池名，在今陜西臨潼驪山上。凝脂：指楊貴妃白細柔潤的皮膚。
[6]步搖：首飾的一種，有垂珠，行走時就搖動。芙蓉帳：繡有芙蓉花的帳子。
[7]“春從”句：意謂無論何時總是一同游玩，不論哪夜總是一人專房。
[8]金屋：特別豪華的居室。據(jù)《漢武故事》載：漢武帝幼時，他的姑母指著自己的女兒阿嬌問他愿不愿娶她作媳婦。武帝說：“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
[9]“姊妹”二句：楊貴妃的大姐、三姐、八姐封為韓國夫人、虢國夫人、秦國夫人。宗兄楊铦官鴻臚卿，楊锜官侍御史，楊釗（賜名國忠）官右丞相，封魏國公。列土，分封爵位和領地。可憐，可愛、可羨。
[10]“遂令”二句：貴妃姊妹兄弟，富比王室，京師中百官又羨又恨，當時有兩首歌謠：“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卻為門上楣”。
[11]驪宮：指驪山華清宮。仙樂：指華清宮的種種音樂聲。
[12]凝絲竹：以管弦樂器伴奏的意思。凝，凝結(jié)不散，此指配合緊密?？床蛔悖嚎床粔?。
[13]漁陽：指唐漁陽郡，轄今北京東南及薊縣等地，這里泛指范陽一帶地區(qū)，當時屬平盧、范陽、河東三鎮(zhèn)節(jié)度使安祿山管轄。鼙（pí）鼓：騎兵用的小鼓，這里泛指軍中戰(zhàn)鼓。這句是指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安祿山范陽起兵叛亂?！赌奚延鹨虑罚禾拼奈枨?。本為西域樂舞的一種，唐西涼節(jié)度使楊敬述進獻，經(jīng)唐玄宗加工而成。
[14]九重城闕：指京城。京城為皇宮所在，皇宮門有九重，故云。西南行：指奔向成都。玄宗從長安向成都逃跑。
[15]翠華：皇帝儀仗的旗幟用翠鳥的羽毛裝飾，這里泛指皇帝的儀仗。都門：指長安西邊的延秋門。百余里：指馬嵬坡，在今陜西興平西，距長安為百余里。
[16]“六軍”發(fā)二句：指軍隊不肯前進。玄宗逃到馬嵬坡時，龍武大將軍陳玄禮部下殺楊國忠后，又向玄宗請求誅殺楊貴妃，玄宗不得不讓高力士將她縊死。宛轉(zhuǎn)，纏綿難舍的樣子。蛾眉，美麗的女子，指楊貴妃。
[17]花鈿：鑲嵌金花的首飾。委地：丟棄在地上。翠翹：像翠鳥尾上的長羽毛一樣的首飾。金雀：金釵名。玉搔頭：玉簪。
[18]云棧：高入云霄的棧道。懸崖陡壁上鑿石架木而成的通道叫棧道。縈紆：縈回盤繞的樣子。劍閣：大小劍山之間的棧道，在今四川劍閣縣北。
[19]行宮：皇帝臨時的住地。夜雨聞鈴：鄭處誨《明皇雜錄·補遺》載：玄宗入蜀時，經(jīng)過斜谷，遇上十多天的陰雨。在棧道雨中聽到鈴聲，隔山相應，感到特別凄涼，思念楊貴妃，便采用它的聲音，譜成《雨霖鈴曲》以寄恨。這里是暗詠其事。
[20]天旋地轉(zhuǎn)：大局轉(zhuǎn)變，指郭子儀收復長安?；佚堮S：指玄宗由蜀還京。龍馭，皇帝的車駕。
[21]太液：漢代池名，在建章宮北。未央：漢代宮名。
[22]西宮：指太極宮。南內(nèi)：即興慶宮。玄宗回京后先住在興慶宮，因該宮靠近大街，時常和外界接觸，肅宗怕他有復辟野心，便把他遷入西宮。
[23]梨園弟子：指當年玄宗在梨園訓練的樂工。椒房：后妃所居的宮殿。以椒和泥涂壁，取其芳香而溫暖。阿監(jiān)：宮中女官。青娥：青春美貌。
[24]“臨邛”（qióng）句：說四川道士客居京城。臨邛，今四川邛崍。鴻都，洛陽北宮門，此處借指京城。精誠，專心實意。
[25]碧落：道家稱天界為碧落。黃泉：指地下。兩處：指碧落和黃泉。
[26]金闕：黃金樓閣。道教所說神仙住的地方。玉扃（jiǒng）：指玉石的門戶。轉(zhuǎn)教：請……轉(zhuǎn)告。意謂仙府重深，須經(jīng)過輾轉(zhuǎn)通報的手續(xù)。小玉：吳王夫差小女名。雙成：董雙成，西王母的侍女。小玉、雙成都是神話中的女子，這里借指楊貴妃的侍女。
[27]珠箔（bó）：用珠穿成的簾子。銀屏：銀制屏風。迤邐：一個接一個，連續(xù)不斷。
[28]凝睇：凝視。音容：聲音，容儀。
[29]昭陽殿：漢成帝寵妃趙飛燕住的宮殿名，此代指楊貴妃居住過的宮殿。
蓬萊宮：傳說中海上三神山之一，此指楊貴妃死后所居的仙界。
[30]鈿合：鑲嵌著珠寶金花的盒子。金釵：金簪。寄將去：請人捎帶回去。
[31]“釵留”二句：釵有兩股，把黃金釵分開，留一寄一。盒有兩扇，把盒上的珠寶花鈿分開，寄一留一。擘，分開。
[32]重寄詞：再三請使者帶話給玄宗。兩心知：兩個人心中知道。
[33]長生殿：驪山華清宮內(nèi)祭神的宮殿，造于天寶元年。私語：兩人私下說過的話。
[34]比翼鳥：是一種雌雄相并而飛的鳥，常以此喻戀人。連理枝：兩棵樹的干或枝連生在一起。常以此喻夫婦。
【解析】
白居易（七七二—八四六），字樂天，晚號香山居士，原籍太原，后遷居為下邽（今陜西渭南）人。貞元十六年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初，補盩厔尉。后任翰林學士、左拾遺及左贊善大夫。因上書言事，貶江州司馬，移忠州刺史。長慶時，由中書舍人，出任杭州、蘇州刺史。晚年，以太子賓客及太子少傅分司東都。官終刑部尚書。白居易是李、杜之后唐代杰出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早期所作的《秦中吟》及《新樂府》，思想傾向鮮明，對當時社會問題的癥結(jié)，作了系統(tǒng)的揭發(fā)和批判，在新樂府運動中建立了優(yōu)異的業(yè)績。晚年，不愿卷入牛李兩黨相爭的旋渦，有逃避現(xiàn)實的消極思想。其詩善于敘述，語言淺易，相傳老嫗能解。長篇敘事詩《長恨歌》、《琵琶行》具有獨特的藝術特色，為歌行體開辟了新路，對后來的戲劇也有一定的影響。
《長恨歌》以社會流傳的唐玄宗和楊貴妃愛情悲劇為題材，因此以“長恨”名篇。詩歌的前半部分，意圖通過這一事件，批判統(tǒng)治集團因腐朽荒淫而招致禍亂，垂作歷史教訓。詩歌的后半部分卻傾注詩人對帝妃之間的愛情悲劇以深厚的同情和歌頌。這兩者之間是有矛盾的，因而使得主題思想復雜化。但是詩歌在藝術上有著很高的成就。塑造的形象完整鮮明，情節(jié)曲折離奇，想象極為豐富，寫實與幻想相結(jié)合，抒情與敘事相結(jié)合。語言優(yōu)美，音韻和諧。發(fā)揮了當時歌行體的特點，影響極為深遠。
琵琶行并序
白居易
元和十年[1]，余左遷九江郡司馬[2]。明年秋，送客湓浦口[3]，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錚錚然有京都聲，問其人，本長安倡女[4]，嘗學琵琶于穆、曹二善才[5]。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6]。遂命酒，使快彈數(shù)曲，曲罷憫然。自敘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zhuǎn)徙于江湖間。余出官二年[7]，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因為長句，歌以贈之，凡六百一十二言[8]，命曰《琵琶行》。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fā)。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9]，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10]，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后《六幺》[11]。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12]。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13]。水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惟見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14]。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15]。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16]。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shù)[17]。鈿頭銀篦擊節(jié)碎，血色羅裙翻酒污[18]。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19]。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明月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20]。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21]。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22]。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zhuǎn)急。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23]。
【注釋】
[1]元和十年：即815年，元和是唐憲宗李純的年號。
[2]左遷：降職，貶官。九江郡：隋代的郡名，治所在今江西九江市。詩中所說的九江郡、潯陽城、江州都指的是九江。司馬：官名。唐為州郡佐吏，無實權。
[3]湓浦口：即湓口，在今江西九江西湓江匯入長江處。
[4]倡女：這里指歌女?！俺蓖版健薄?/p>
[5]善才：唐時對琵琶藝人及曲師的通稱。
[6]委身：托身，即出嫁。賈人：商人。
[7]出官：離開京城去做地方官。
[8]六百一十二言：全詩八十八句，當為六百一十六言。
[9]轉(zhuǎn)軸撥弦：指彈奏前調(diào)弦校音的準備動作。軸，纏繞絲弦的部分，轉(zhuǎn)動它，由弦的松緊來調(diào)節(jié)音的高低。撥弦，撥動琵琶弦。
[10]掩抑：指彈奏時用掩按抑遏的手法。
[11]攏、捻、抹、挑：都是彈琵琶的指法。攏，以左指扣弦。捻，左指揉弦。抹，右手下?lián)?。挑，右手上撥。《霓裳》：即《霓裳羽衣曲》。《六幺》：亦稱《綠腰》、《錄腰》。《霓裳》、《六幺》都是當時有名的樂曲。
[12]大弦：指琵琶上最粗的一根弦。嘈嘈：形容聲音沉重舒長、雄壯喧響。小弦：指細弦。切切：形容樂聲細促急切。私語：避人低聲說知心話。
[13]間關：黃鶯叫聲。幽咽：低聲哭泣。
[14]蝦蟆陵：原名“下馬陵”，在長安東南曲江附近，是當時京城酒樓和舞榭所在地。
[15]教坊：唐時官辦教習歌舞技藝的機構(gòu)。
[16]秋娘：唐時著名歌妓的通稱，這里泛指歌妓。
[17]五陵年少：富貴子弟。五陵，長安舊有漢代五帝的陵墓，后為豪門富戶的聚居地。纏頭：送給歌舞妓女的錦帛之類的贈品。紅綃：精細輕薄的絲織品。
[18]鈿頭銀篦：鑲著花鈿的篦形發(fā)飾。血色：鮮紅如血的顏色。
[19]浮梁：唐縣名，今江西景德鎮(zhèn)。浮梁是當時重要的茶葉集散地。
[20]杜鵑啼血：相傳杜鵑是古代蜀帝杜宇的魂魄所化，杜宇號望帝，被迫讓位；傳其死化為鵑，春月晝夜悲鳴，直至嘴中流血。
[21]嘔啞嘲哳（zhā）：指亂雜而繁碎的聲音。
[22]翻：依照曲調(diào)，寫成歌詞。
[23]江州司馬：作者當時任江州司馬。青衫：唐時九品文官的服色。
【解析】
元和十年，李師道派人刺殺了主持平定藩鎮(zhèn)叛亂的宰相武元衡，白居易上疏“急請捕賊以雪國恥”。卻被權貴們指責越職言事，貶為江州刺史，又以浮華無行的中傷進行陷害，再貶為江州司馬。作者在這首長篇敘事詩中，借一個淪落天涯的琵琶女的可悲遭遇來抒發(fā)自己宦途失意的憤懣?！巴翘煅臏S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表達詩人和琵琶女的共同命運。詩中描寫了琵琶女精湛的演奏技藝和凄涼身世，抒發(fā)了自己遭貶的悲憤感情。詩歌為琵琶女因年老色衰而被棄，自己直言敢諫而遭貶鳴不平，表現(xiàn)了深刻的社會意義。作者善于運用細節(jié)描寫突出人物的性格，運用景物描寫渲染環(huán)境氣氛，運用生動的比喻和富有音樂美的語言描寫琵琶女的演奏技藝，給人豐富的聯(lián)想。敘事中含有濃厚的抒情色彩。在藝術上有著極強的感染力。
韓碑
李商隱
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軒與羲[1]。誓將上雪列圣恥，坐法宮中朝四夷[2]。淮西有賊五十載，封狼生豸區(qū)豸區(qū)生羆[3]。不據(jù)山河據(jù)平地，長戈利矛日可麾[4]。帝得圣相相曰度，賊斫不死神扶持[5]。腰懸相印作都統(tǒng)，陰風慘淡天王旗。愬武古通作牙爪，儀曹外郎載筆隨[6]。行軍司馬智且勇，十四萬眾猶虎貔[7]。入蔡縛賊獻太廟，功無與讓恩不訾[8]。帝曰汝度功第一，汝從事愈宜為辭。愈拜稽首蹈且舞：金石刻畫臣能為[9]。古者世稱大手筆，此事不系于職司。當仁自古有不讓，言訖屢頷天子頤[10]。公退齋戒坐小閣，濡染大筆何淋漓！點竄《堯典》《舜典》字，涂改《清廟》《生民》詩[11]。文成破體書在紙，清晨再拜鋪丹墀[12]。表曰臣愈昧死上，詠神圣功書之碑。碑高三丈字如斗，負以靈鰲蟠以螭[13]。句奇語重喻者少，讒之天子言其私。長繩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公之斯文若元氣，先時已入人肝脾。《湯盤》《孔鼎》有述作，今無其器存其辭[14]。嗚呼圣王及圣相，相與烜赫流淳熙[15]。公之斯文不示后，曷與三五相攀追[16]？愿書萬本誦萬遍，口角流沫右手胝[17]。傳之七十有二代，以為封禪玉檢明堂基[18]。
【注釋】
[1]元和天子：指憲宗李純。元和是憲宗的年號。軒：軒轅氏，即黃帝。羲：伏羲氏。他們都是傳說中的上古圣王。
[2]列圣恥：指玄宗、肅宗、代宗、德宗、順宗，各朝在安史之亂以來的種種變化中所蒙受的恥辱。法宮：皇帝治事的正殿。
[3]淮西有賊：指淮西節(jié)度使李希烈到陳仙奇、吳少城、吳少陽、吳元濟相繼割據(jù)叛亂反對中央。封狼：大狼。（chū）：《爾雅·釋獸》：“獌似貍?！庇置儭Ａ`（pí）：人熊。
[4]“不據(jù)”二句：意謂淮西節(jié)度使李希烈之流不是憑山河之險，而是自恃兵力強盛。麾，同“揮”。
[5]賊斫：據(jù)《唐書·裴度傳》，王承宗、李師道伏盜刺用事大臣。擊裴度，刃三進，斷靴、中單、傷首，墮溝中而未死。
[6]牙爪：猶爪牙。以喻武將。載筆隨：禮部員外郎李宗閔兼御史，任軍中書記，跟隨裴度出征。
[7]貔（pí）：豹類猛獸，或曰似熊，遼東稱為白羆。
[8]入蔡縛賊：元和十二年十月十五日，李愬雪夜入蔡州，十七日，活捉吳元濟，押入京城。十一月，憲宗登興安門受俘，將吳元濟處死。獻太廟：吳元濟被押送長安后，先把他獻給太廟，然后斬于東市。太廟，皇帝的宗廟。恩不訾（zī）：裴度平淮西后，進金紫光祿大夫、上柱國，封晉國公，戶三千。不訾，無限量的意思。
[9]蹈且舞：歡欣鼓舞。金石刻畫：指在鐘鼎和碑碣上刻寫歌功頌德的文字。金，鐘鼎。石，碑碣。
[10]頷頤：點頭的意思。頷，下巴頦。頤，面頰，腮。
[11]點竄：修整字句。涂改：與點竄義近。
[12]破體：行書的變體。丹墀：指宮殿里的紅漆臺階。
[13]負以靈鰲：以靈鰲背著。靈鰲，海中大鱉。蟠：盤曲。螭：無角龍。
[14]《湯盤》：指商湯沐浴的盤上刻的銘文?！犊锥Α罚褐缚渍几付ι系目涛摹Ｊ鲎鳎褐笢P、孔鼎上面刻的銘文。存其辭：指湯盤、孔鼎的銘詞仍然流傳。
[15]烜赫：聲威盛大。流：流傳。淳：淳正。熙：光明。
[16]曷：怎么。三五：三皇五帝。即伏羲、神農(nóng)、黃帝為三皇，少昊、顓頊、帝嚳、堯、舜為五帝。攀追：并駕齊驅(qū)。
[17]胝（zhī）：手腳上的繭。
[18]封禪：古時帝王祭天地的典禮。在泰山頂筑土為壇祭天，報天之功，叫做封。在泰山小山上除地，報地之功，叫做禪。玉檢：封存封禪文書的器具。
【解析】
李商隱（八一二—八五八），字義山，號玉溪生，懷州河內(nèi)（今河南沁陽）人。開成二年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補弘農(nóng)尉。因卷入牛、李兩黨劇爭的旋渦，處境艱難，政治上一生不得意。李商隱與杜牧齊名，為晚唐的重要詩人。他的詩大多抒寫時代亂離的感慨，個人失意的心情。其中有不少借古諷今的詠史詩和纏綿深摯的愛情詩。由于時代混亂，遭遇坎坷，詩中往往流露出濃厚的消極傷感情緒。他在詩歌藝術上，善于廣泛地從多方面學習前人，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其特點在于：構(gòu)思縝密，想象豐富，語言優(yōu)美，韻調(diào)和諧。各體之中，尤擅長七言律、絕。有些詩由于用典冷僻，措辭過美，以致詩義隱晦難以捉摸，產(chǎn)生了不良影響。著有《李義山集》。
這首詩熱情地歌頌平定淮西藩鎮(zhèn)叛亂的憲宗和裴度。唐憲宗時，宰相裴度力主削平藩鎮(zhèn)。元和十二年，親率大軍赴淮西，韓愈為行軍司馬，隨裴度平定淮西并參謀軍事?；次髌蕉?，韓愈隨裴度還京，憲宗命韓愈撰寫《平淮西碑》。韓愈認為淮西的平定，是裴度執(zhí)行憲宗的旨意，有著決策和統(tǒng)帥之功。李愬雪夜入蔡州生擒吳元濟應為協(xié)同作戰(zhàn)的結(jié)果，就整個戰(zhàn)局來看也是局部的。而李愬之妻系唐安公主的女兒，出入宮禁，訴說碑文的內(nèi)容不真實。于是，憲宗下詔推倒“韓碑”磨滅“韓文”，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寫碑文。段文與韓文相反，將大功歸于李愬。李商隱對推倒“韓碑”深表不滿，竭力推崇“韓碑”，熱情稱贊裴度的統(tǒng)帥之功，與韓愈觀點相一致。表現(xiàn)作者堅決維護統(tǒng)一，反對國家分裂的進步立場。本詩在藝術上學習韓愈的《石鼓歌》，多發(fā)議論，以散文為詩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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