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絲相親記
喬伊絲討厭希臘菜。在她看來,所有希臘菜式都像山羊卵一樣,而搭配喝的葡萄酒嘗起來則像去除油漆用的香蕉水。她實在不懂自己為何同意跟萊奧納德和薩莉一起外出聚會——這對男女廝纏在一起,黏糊得令人作嘔,兩人對什么都興致勃勃,尤其是喜歡那山羊卵和香蕉水,讓你壓根兒就不好意思拒絕。這不,又來了一次。薩莉熱情似火地說:“哪天晚上跟我們一起去?這個新館子我們是才發(fā)現(xiàn)的!哪天晚上隨你定,我們一起去快活快活,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p>
既然別人說了隨你定哪天晚上,你再不去,那就跟宣布絕交差不離了。當(dāng)然了,到時還會有相親活動。這一回的家伙名叫諾曼,他剛搬到栗樹街來住,就在街角那一帶,而萊奧納德和薩莉就是那地方的活寶,從來都是那么的開心和陽光,這實在不可理喻。
這些相親安排實際上從來也沒有被直白地說成是相親。從來也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局面——一個接一個地拉來一連串男人,其中哪一個或許能如料想中的那樣跟喬伊絲同居,讓她開心起來。假如幸福就是跟某個整日咧嘴傻笑、樂天知足的臭小子在一起,住在一大片沒有品位的,每套單元都一概實用至上的公寓樓里,每周對著新冒出的什么民族風(fēng)味菜興奮地大呼小叫,那喬伊絲寧愿自己不要那么開心。
喬伊絲情愿單獨住在她那小小的聯(lián)排屋里,那里有漂亮的家具和優(yōu)美的裝飾擺件,查爾斯還會定期來做客——他設(shè)計的服裝是世間最精致的。喬伊絲是時裝模特,在查爾斯送給她的這棟小房子中,她就像是家里的另一件賞心悅目的飾品。查爾斯每次到來,喬伊絲都精心打扮,跟上臺展示他設(shè)計的服裝作品時一樣認真。她裊裊婷婷地邁步,給他倒上一杯金巴利酒兌蘇打水,就像她在重大時裝展上走T臺那般優(yōu)雅。一切是那么時尚又不張揚,平和又安然。在那種環(huán)境下,沒人會往地上摔盤子解氣,也不會當(dāng)眾咋呼著發(fā)誓要白頭偕老。所以她有時候也難免感到有點孤單寂寞,但沒有自憐自艾——失敗者才會那樣,而喬伊絲絕對不是什么失敗者。
她以慣常的細致嚴謹為這次希臘之夜選配著裝。她在床上鋪開一條奶油色的連身裙,但隨后卻換成了一件顏色更深的,因為她想起來了,在那些照明燈光不夠亮的地方,服務(wù)生會不小心將湯汁之類的東西灑到你身上。拎上最好的包包?不必。穿上新鞋?不行。戴上漂亮的盒式小吊墜?可以。即便是跟萊奧納德和薩莉這樣的粗人在一起,項鏈總不至于會遭什么無妄之災(zāi)。
她嘆著氣走出了門,一邊希望這個夜晚或許無論如何都能發(fā)生什么惡心的事,好讓查爾斯消遣一下。出租車看似總是會為喬伊絲及時出現(xiàn),而她則聽天由命地坐進車后座。司機看到這是個大美女,便跟她搭訕,問她是不是去城中逍遙。她不給那人機會,結(jié)束了對話。
“我想,我已經(jīng)把餐館的名字告訴你了吧?!彼恼Z氣很冷淡。
“臭婊子,還自以為了不起。”司機在心里暗罵,而這趟美人相伴的愉快行程就只能一路沉默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訴過自己,跟萊奧納德和薩莉交往出行只是一種虛偽的友善。好幾年前,她和薩莉一起讀過一個文秘課程,但現(xiàn)在她們之間的生活差異已經(jīng)如此巨大。喬伊絲有錢有名有格調(diào),而薩莉擁有的是萊奧納德,還有毫無情趣的、世上最糟糕的一個公寓套間。那兩口子只不過像跟你示好的小狗——你不忍心一腳把他們踢開。張羅著給她介紹那些面目可憎的男人,某種程度上,他們也許還能從中得到一份樂趣,或者甚至是覺得有點面子。向朋友宣告說,能安排對方跟一位名模約會,這或許可以讓那兩口子也得到一絲快感吧。也許,他們只是喜歡有她在身邊,以此顯示他們還能拋頭露面,擺脫那可惡的、平庸的生活。但那樣想就有點卑鄙了,喬伊絲告誡自己。不,那樣說簡直就是不公平。萊奧納德和薩莉是那么善良的人,他們喜歡她很可能只是因為她這個人本身。在時裝圈子里,你遭遇了那么多卑劣的人,見識了那么多冷嘲熱諷的混蛋,就很難再客觀地承認并非所有的人都動機不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