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鳥在綿羊身上生蛋

1

單從衣服上看，不知道那個女孩是哈薩克人還是柯爾克孜人。她十來歲的樣子，穿著一身薄薄的紅裙，風(fēng)站在她的紅裙上，她站在木門旁邊的一堵矮墻上，一動不動地向天邊望著。墻是很舊的墻，衣服是很鮮艷的紅。在黃昏時分漸漸褪色的天空下，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我們在橋邊的小飯館吃飯，進(jìn)去的時候，她站在那兒，吃完出來的時候，她還站在那兒。兩三天都是如此。一個這樣遠(yuǎn)望的人，總是有一個關(guān)于遠(yuǎn)方的夢吧。我朝她看的方向看，是雪山、河水，是漸漸被夜色掩去的野花，還有歸家的牛群……這是村莊最寂靜的時刻，這寂靜如少年的憂傷，無言而美。特別是當(dāng)這個小女孩站在這片寂靜中的時候，寂靜通過她的紅裙變成了淡而雋永的寂寞，把整個村莊嵌進(jìn)了畫框。究竟是什么，需要她站在這面墻上，在做家務(wù)的空隙，或者在家里的牛羊還沒回來的時刻，有那么點(diǎn)兒自己的時間，站在這高度上張望？

遠(yuǎn)眺的哈薩克紅裙女孩。這是她從矮墻上驚鴻一瞥跳下來后，我們再次在她家附近遇見她。她依然在遠(yuǎn)眺，也許有些人是喜歡遠(yuǎn)眺的。

路過她身邊的時候，我看到她有雙清亮的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下如澄碧的湖水。這凝然不動的湖水，仿佛也站在她的身體里，她并沒有看見我們。

小李用剛剛學(xué)會的哈薩克語喊她：“古麗?！保ā肮披悺笔恰盎ā钡囊馑肌Ｗ詮膩淼较乃?，小李開始把所有的小女孩都叫作古麗。）

女孩開始沒動，小李又喊了一聲，她轉(zhuǎn)過臉來?？粗車鷽]有別人，知道是在叫她，臉上露出三分不解，七分寂靜。當(dāng)小李把鏡頭對準(zhǔn)她時，她跳下墻，轉(zhuǎn)身離開了。從容淡定的紅裙飄在夜色里，靜靜的背影，恍若驚鴻。

2

那男孩在清晨河水邊的草地上。五六歲的他臉上有些臟，但和黃額小牛頭碰頭地靠在一起，靜靜地蜷在草地上，這樣的油畫般的臉?biāo)坪跻睬∪缙浞帧?/p>

我們沿河走過的時候并沒有注意他，回來的時候也沒有注意他，他好像天生就應(yīng)該這樣靜靜地坐在這片草地上，和他的牛在一起，化成草原的一部分。風(fēng)吹過他們仿佛也是在吹過草原上的一塊石頭或者一堵墻。

走過幾步我才醒悟過來：“你注意到那個小男孩和他的牛了嗎？”

小李這才想起來拿相機(jī)，鏡頭對準(zhǔn)那個男孩的時候，男孩并沒有發(fā)現(xiàn)。小李贊嘆：“太好了，簡直就是天成！”

是天成——他的相機(jī)里沒有膠卷了。

后來有幾次，我們又來到那兒，我們看到過那哈薩克小男孩坐在門檻上，也看到過那頭美麗的黃額小牛，被另一群孩子拉著尾巴在草原上狂奔——那牛完全是另一頭牛了。顯然，牛不是這些孩子的。

后來我們在路上遇到那個男孩，要求他抱著他的小牛照張相。他不明白為什么，他正在跨著一根棍子模擬騎馬，身后揚(yáng)起的細(xì)小塵土和他一起停了下來。我們解釋了半天，他邊跨著棍子飛跑著，邊說，拍照？那要問他的媽媽。

有些美景，是可遇不可求的，錯過了，就是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