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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 小

陌上花開 作者:李婕雯


變 小

你是不是總有一些小橋段在茶余飯后被別人津津樂道?哈哈大笑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噢,不知不覺,我也長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人生中第一張全裸照。表情糾結(jié),臉擠成一團,手背上貼著標(biāo)簽,就像即將被屠宰的小乳豬,質(zhì)檢合格,正在稱重。母親總是驕傲地說:“你當(dāng)時可是差不多八斤重啊,八斤?。 焙美埠美玻牢覐男”闶前唇镳B(yǎng)著,實打?qū)嵉亻L的。

——?。∮幸路┝?!別看我的衣服樸素,包裹的卻是上一輩一針一線的耐心與關(guān)愛。還記得老一輩的虎頭鞋和虎頭帽嗎?我雖然沒有穿過,不過我的衣服和鞋總是與他人大不相同,因為那是外婆用巧手為我織成的,每次穿出去,都會引來別人詢問。如今在快節(jié)奏的生活中,人們對慢生活的追憶,想來回味的是那對愛的生活態(tài)度。

——我是一個假小子,八斤實肉可不能浪費了。我被實打?qū)嵉匚桂B(yǎng)著,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圓球,長成了假小子的模樣。你說,人看久了會不會越長越像?這是不是和我小時候喜歡趴在床上看爸爸睡覺有關(guān)?你說我咋那么喜歡看他呢?后來才知道,爸爸當(dāng)年還是學(xué)校的美男子呢,多少女生追他,排隊排到慶豐包子鋪去了,這個“大肥肉包子”白給媽媽撿到了!

——在學(xué)步的時候,愛用四條腿在床上爬來爬去,或者四腳朝天仰著看頭頂?shù)木G色蚊帳,不會說話,我只能發(fā)出搞笑的聲音,不過不管是誰,每次逗我,我都很配合地伸出小手傻笑。

——隨著年齡的增長,加上頭上那幾撮胎發(fā),四五歲時,拍照有一種男孩的味道。媽媽捧著我,面對照相機,我伸著頭,架著手,鼓著眼睛,嘟著嘴巴,仿佛在說:“喂,你干嗎在那個黑東西后面看我?”

——頭發(fā)越來越多,越來越長,媽媽用她的獨家剪發(fā)技能,把我剪成了櫻桃小丸子,活像一個日本瓷娃娃,于是乎,近五年的時光,我都頂著“日本小姑娘”的名號。賣菜的阿姨大老遠(yuǎn)見了我:“呦,日本小姑娘來了啊,來來,阿姨送你幾棵菜?!眿寢尠寢?,是不是我這個瓷娃娃頭就像一個收菜招牌呢?

——瓷娃娃長到三年級的時候,想變成溫婉的長發(fā)美女,死乞白賴地央求家人讓我留長發(fā)。媽媽掰著白菜,斜瞟我一眼:“好啊,你要是自己梳辮子就行!”終于可以留長發(fā)了,每天我都對著鏡子梳辮子。用梳子分中分,像切西瓜一樣,你一半我一半,扎成兩個小辮子。頭發(fā)慢慢地長長了,我就拿彩色的皮筋給辮子分幾個結(jié)作為小裝飾。從此以后,逃不了長發(fā)的故事情節(jié)。

——拔牙。那個時候會沒心沒肺地大笑,門牙少了兩顆,照樣面對鏡頭咧開嘴大笑。小時候的我,對照相機有神一般的反應(yīng)。媽媽一喊我婕婕,我立馬把肥肉往兩邊臉頰擠。哈哈,沒牙、嘴巴透風(fēng),倍兒爽!可是大牙就不一樣了,大牙要脫落,我用手扭了半天扭不下來,大舅媽拿根繩子系上圈給我套在牙齒上,輕輕動了一下,哎喲,疼,不干不干?!按箢^兒子小頭……”“哈哈哈,哎喲!”還沒在動畫片里笑回神,牙齒就掉了。

——丟牙。牙齒拔下來后,別亂丟,要扔在房頂上。還記得那時候的單車棚是瓦做的,丟上去,“啪嗒”一聲響,牙齒就留在上面了。據(jù)生活經(jīng)驗豐富的外婆說,那樣牙齒可以長得整齊,所以每年的牙齒好像都留在了上面,不知道肥碩的老鼠有沒有把它們吃掉……

——沒心沒肺的孩子常常是和大自然融為一體的,“我有一只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買不起毛驢,不過小雞崽倒是養(yǎng)過,它們成長的速度也許沒有兔子那么快,不過也能一眨眼就從一個小球成為一個大球。

自小我便喜歡拿著外公家的鋤頭東挖西挖,不過可不是挖金子,而是挖那些充滿生命力的植物。常拿一個手工折的白色小袋子裝著收集來的種子,刨個小坑,埋到土里,靜靜地等待它破土。長大了,反而等不及了。

于是乎,只要一放學(xué),我就拿著鋤頭,那兩只小雞崽就像小跟班,跟在我的后面,尾巴一扭一扭的,待我刨坑的時候,彎下腰,盯著坑。忽然,兩只小尖嘴“嗖”地往下,一條蚜蟲就在它倆的嘴巴間撕扯開來……誰說只有小狗守門口?每天放學(xué),那兩坨小肉球準(zhǔn)時守在家門口等我回來,我拿著小鋤頭回家時,它們也搖著肚子跟著我。俗話說:“放養(yǎng)的孩子野得很。”可兩只小雞,只要我一招手,它們便立馬回家,聽話得很呢!

也許養(yǎng)過小雞,就會理解父母尤其是母親對孩子的眷戀。時光很長,長得好像有好多好多年,又很短,短到好像一下就長大長高,接著又離開家。

——小時候的我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周末才回到父母住的地方,那情形就像是兩地分居的短暫小聚。

先前還是住在破舊的老房子里,可怕的蚊子、蟑螂特別多。父親躺在床上,懶得打蚊子,于是對我說:“來,你打個蚊子給你一毛錢。”一毛錢那個時候可以買一顆圓糖呢。

于是我就在床上的蚊帳內(nèi)“啪啪啪”地打著蚊子,然后拿給父親看。可是蚊帳內(nèi)的很快就沒了,我就趁父親睡著,打開蚊帳讓蚊子飛進(jìn)去。爸爸被嗡嗡的聲音吵醒了,瞅了我一眼:“怎么打了還那么多?”

我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從此以后,蚊帳內(nèi)還飛進(jìn)了蒼蠅,翻倍的個頭也讓一毛漲成了兩毛。

——后來搬到了新樓房,媽媽給我買了個小包,包上掛了一串紅辣椒模樣的小鈴鐺。每次我上興趣班回家,不用開門,爸爸就打開家門。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小辣椒“叮當(dāng)叮當(dāng)”的聲音大老遠(yuǎn)就可以聽見,不過也可能是父母牽掛的心放大了它的聲響。

所以每次回家,媽媽總是準(zhǔn)備好了豐富的美食,走到要進(jìn)家門的上坡水泥地,就能看見媽媽在廚房盼望的眼神和忙碌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北京,特別喜歡仰望紅墻鐵窗,好像背后總有無限的生活與故事。

——媽媽是個巧手,我從小的毛衣都是她一針一線織出來的,每次穿著衣服出去,別人都問是在哪兒買的。

“媽媽織的。”

“哇!那么厲害!”

“那是!”

長大以后,導(dǎo)致我每買一件衣服就忍不住把它改成想象中的樣子。

——從小時候起,老師便教我們要說真話。和媽媽走在路上,遇到一位婦女,婦女領(lǐng)著一個小孩?!昂?,好巧啊,去哪里?”

母親:“去買東西?!?/p>

“最近考試了,你家考得怎么樣?”

“還好吧,你呢?”

“不怎么樣,三門課還差一分滿分,都怪他不仔細(xì)!”說完還半帶驕傲地看了那小孩一眼。這是好,還是不好呢?大人的世界我不懂。

——扒飯扒飯。碗里剩著幾粒米飯。端正年長的外公說:“飯不吃干凈,臉上會長斑?!睆拇艘院螅覍ζ渖钚挪灰?,恨不得把碗舔得能和鏡子一樣。

我虔誠地盯著母親的臉看:“媽,你剩了多少米飯?”

長大以后才知道,每個人的臉上都透露著那些過往,母親把心血奉獻(xiàn)給了孩子。

——小學(xué)的時候,哪有什么電腦、手機,玩倒是最純真和最讓人回味的。鐵環(huán),一個圈加上一根鐵棒子,就滾得老遠(yuǎn)。

一次走到河岸邊,抱著僥幸的心理走上有青苔的石頭,結(jié)果腳一滑掉了下去,在那過程中,腦袋就變得一片空白。一跌地,我立即爬起來找鐵環(huán),上面河邊有人喊:“身體有沒有摔著?”

“我的鐵環(huán)不見了。”

“找啥鐵環(huán)啊,讓你爸再做一個,你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摔著沒?”

后來一看,六米高的河堤,幸好當(dāng)時好像只是腰有點兒酸,回家后,爸爸給我涂了點兒獅子油,于是,我又滾起了鐵環(huán)。

——“你學(xué)啥都挺快的?!毙欧钫f真話的我,對別人說的每句話都不懷疑。開始學(xué)單車,爸爸扶著單車,我騎著走,不知不覺中,他放開了手,我一回頭:“你別松手啊,要倒了,要倒了。”

“好,好!”說著又繼續(xù)扶著。

“嘿,這樣她得學(xué)多久!”大舅媽讓父親走開,她來教。我擔(dān)心地跨上單車,她一個勁兒地說:“別看我,別看我,往前騎,我不會放的?!笨墒菦]多會兒她就放了!

“要倒了,要倒了……”我一邊喊一邊拼命往前騎……

就這樣,我學(xué)會了騎自行車。

有時候,對他人的依賴,其實會降低自己的接受能力。

——外公家門前有棵枇杷樹,樹下的土地是外婆一點點漚肥的——每次冰箱里塞不下的剩飯菜,外婆就會倒在枇杷樹下。那黃黃的果實,一年比一年甜和大,也許是植物從來不焦躁的緣故,所以,等到過了春夏秋冬,最終才能碩果累累吧。

每次枇杷成熟的時候,總會有些“活潑”的人“想吃葡萄”。路過,抬頭,誘人的果實,有些矮枝上的枇杷跳起來就能摘下來。

一次,一個孩子跳了半天也沒摘到。恰好外公出來,孩子羞愧地低下頭,把手背了過去,像做錯了事,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外公慢慢走過去,伸長手臂摘了一串枇杷笑著拿給孩子,孩子迎著陽光笑了。

等枇杷差不多都熟了,爸爸就拿著外婆自制的竹竿,用繩子在頂端綁上一把尖刀,站在枇杷樹下摘枇杷。我呢,則拿著一個大筐,在樹下接住割下來的枇杷。外公、外婆、大舅、舅媽不時地和圍過來或者路過的鄰居打招呼。

我在這樣的情形下被培養(yǎng)得眼尖、手腳麻利,一年一年接得越來越準(zhǔn)。

把摘下來的枇杷放在家里,外婆拿著幾個袋子,均勻地裝好一些,拿去分給鄰里朋友。這讓我感到了最虔誠最樸實的生活態(tài)度。

——小時候?qū)Σぬ}包的記憶特別深,幾乎每天早上都要買。我是一個十分長情的人,可以千百年不變,“如果再給它加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一天早上上學(xué),要遲到了,買了菠蘿包拼命跑到學(xué)校,正好大家要去升旗了??次覛獯跤?、臉色煞白,加上小時候很瘦,老師以為我生病了,讓我干脆待在教室。就這樣美美地聽著國歌,看著紅旗升起,吃著美味的菠蘿包,然而被一個臨時逃回教室的淘氣包發(fā)現(xiàn),他說:“哎,你是真病了?咋吃得那么香!”

“病了就不能吃???”

——《櫻桃小丸子》《四驅(qū)兄弟》《西游記》,還有《還珠格格》《上錯花轎嫁對郎》,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外公喜歡看《上錯花轎嫁對郎》。

那次我看《櫻桃小丸子》那么專注,正值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后放暑假。外婆想知道我的成績,我半天沒有搭理她,實際上我在看《櫻桃小丸子》的時候想到了小時候自己的發(fā)型。

然后外婆說:“那物質(zhì)獎勵五塊錢吧,說考了多少?”

一陣沉默。

“十塊?!?/p>

一陣沉默。

“婕婕,外婆問你話呢!”

“???”

“你期末考了多少?”

“哦,99分?!比缓竽涿畹啬玫搅耸畨K錢,看來專注非常美妙!

——小時候啥都敢,像個男孩子,也愛和男孩子玩,大院子有大院子的好處,不像現(xiàn)在的樓房,領(lǐng)里之間缺少了來往。

“快出來玩啊!”小伙伴趴在我家鐵門外喊。上小學(xué)之前,外公的大院子被厚厚的圍墻圍著,整個成了一個小社區(qū),小朋友們都互相認(rèn)識,不管幾年級,經(jīng)常一起瘋,一起鬧。

紅燈停綠燈行、砸沙包、過家家。雖說我長得挺文靜,可是玩過家家的日子少之又少,也許是我當(dāng)新娘的時候,新郎都是比我小的……

——夏天愛吃大西瓜,我和媽媽每人一個勺子。

一個大西瓜,中間切兩半,你一半我一半。哦,不,兩人共一半,兩個小勺子,你一個我一個,還有爸爸在旁邊看。我們吃西瓜很節(jié)約,連黑籽都不吐。

——出校門有兩條路,一條大路一條小路,小路上的伙伴多,大路離我家近。為了和小伙伴一起走,我常常走小路,再繞個圈回去,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我的方向感一直不差。不過印象中,好像那時候喜歡的男生走的是小路。

——我愛和男孩玩。彈玻珠(玻璃球)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種。大夏天,大太陽,撅起屁股,在泥巴地里彈玻璃球。拇指食指都成,彈中一個還可以接著彈。為此我還拿著空的月餅盒,積攢了一盒勝利的果實。

今天和班里這個男生彈完玻璃球,八卦第二天就傳開,人紅是非多,明天和那個彈完就說那個,不過好像我從來沒關(guān)心過,那時候起情商就被培養(yǎng)得這么低吧……

——長大后媽媽和我說一件事,外婆看在眼里,老是拉著媽媽說:“婕婕那么小,談戀愛好嗎?”

“啥戀愛,這才多大點兒小屁孩,媽,你操閑心!”

——情商低。六年級的時候要畢業(yè)了,一個男生說從我一年級的時候就喜歡我了。難怪他那次還跑老遠(yuǎn)買糖給我吃,然后我把它慷慨地分給了別的女生。

難怪有次有個男生專門跑過來和我說,喜歡我的那個男生,他喜歡別的女生了,我淡淡地說“哦”,然后喜歡我的那個男生以為我生氣了,特地跑過來說沒有沒有。

——南方的夏天離不開西瓜。外婆家的西瓜不能一人一半拿勺子挖,而且人多,買的都是超大個的。

媽媽把西瓜買回來,四年級的我逞強沖到門口,搶過來抱在懷里,走了沒幾步,要摔了,生怕摔壞西瓜,拿腳一擋,腳趾被掀翻了,流出很恐怖的膿水。盡管這樣,西瓜還是被摔破了。媽媽無奈:“誰讓你擋的,西瓜本來就要破的,看吧,賠了夫人又折兵?!?/p>

于是整個夏天,我眼巴巴地瞅著下河游泳的孩子。

于是整個夏天,我只能穿涼鞋,而且老是有蒼蠅圍著我的腳趾轉(zhuǎn)——就像它是壞了的西瓜一樣。

西瓜成了夏天的專屬回憶。在未來的時光中,想象自己坐在藤椅上,兩邊大樹很綠,擋住烈日,我捧著半邊西瓜,聽著遙遠(yuǎn)的蟬鳴,看著陽光這樣安然地灑在地上,匆忙的心有了休閑的片刻,那是多么珍貴的時光。

——外婆家山清水秀,我們常到河邊去,抓魚能力倒是培養(yǎng)起來了。

那次爸爸帶我和表妹去河邊游泳。我蹲在河邊抓小魚,那種小魚要先用一只手?jǐn)r著,待它游過來,伸另一只手下去,兩只手就輕而易舉地把它抓上來。不過只是靠近岸邊那種小得像針頭的小魚,要是接近河里稍大點兒的就另當(dāng)別論了。

表妹撈了半天也沒撈到。那時的她可真是“放浪形骸”——直接脫衣服,也不到河里,跑到牛打滾的泥巴地里撈起來,可能是泥巴地范圍小吧,沒多久倒真撈著一條,興沖沖地給我和爸爸看,爸爸看了趕緊叫她丟掉。

“為啥?好不容易撈到的?!?/p>

“那哪里是魚,是螞蟥。”

看來不是你撈它,是它撈你吧……

——長大后,我覺得自己既感性又理性。

小時候的我是理性的。快樂是那時候的快樂,悲傷也是那時候的悲傷,沒有彌漫開來的情緒。記憶中的小時候沒有那么深刻與清晰。

也許這便是長大的代價。

小時候騎單車,外婆家門前有個小坡,那天一高興,想沖上去,結(jié)果,還沒沖上去就翻了車,膝蓋破了皮,爬起來用力踹了車子幾腳,說“再也不騎你了”,氣沖沖地跑回家。

過了幾天傷口好了,馬上就好了傷疤忘了疼,又跨上了小單車,風(fēng)一般的女子又回來了。

現(xiàn)在站在窗口,風(fēng)緩緩吹來,內(nèi)心的多次迷茫與傷痕,可以在無數(shù)個白天和晚上,像電影一樣一遍一遍地回放,那么清晰,那么深刻。

長大了卻變得感性了。只是相聚就會離別,花開就會花謝。不過,不離別就不會知道相聚的美好,花不謝就不會知道綻放的美妙。

人生好像往往是一種悖論,有期待才有失望,有失望才有期待,小時候不懂這些道理,所以才會無憂無慮吧。

不懂,方為懂。

大道,是無道。

——小時候還不會寫潦草字的時候,一筆一筆在八行寫字本上認(rèn)認(rèn)真真地書寫?,F(xiàn)在想來,小時候都是在培養(yǎng)做人的很多基本原則。

——老師布置作業(yè),交上去會批改ABCD或者A+、A-,媽媽為了鼓勵我:“一分錢一個A?!?/p>

“那A+呢?”

“兩分?!庇谑?,我就開始收集作業(yè)本,一個,兩個,三個……十個,一毛!一毛錢可以買一顆粉色的上面有些白糖的圓糖球呢,五毛可以買一條餅干片呢!

后來,老師為了區(qū)分好與更好,開始給A后面加無數(shù)個“+”。不過這樣湊餅干錢要好久才夠。我就開始拿著紅筆,在老師打的A后面的“-”上加上豎的一筆,“不過后來學(xué)過一篇課文,里面講“撒謊鼻子會長長”,我害怕一覺起來鼻子長到了天上,所以還是乖乖地數(shù)一分錢兩分錢吧……

——家里來了遠(yuǎn)方的親戚,成群結(jié)隊地來,抱著的抱著,牽著走路的牽著。我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兩只眼睛、兩只手、兩只腿。哦,這么像,可能是親戚吧。

外婆把沙發(fā)攤開鋪成床,讓他們住在家里,我和那幾個孩子擠著睡。她擠著我還好,可是抱著來的小孩,抱著我的兔子娃娃不放手,那可是我最喜歡的娃娃?。∽阕惚е谕馄偶掖怂奶?,走的時候松開她的手,她還哇哇大哭的。

“你就送給人家吧?!眿寢屧谝慌允寡凵?。

我低著頭,淚在眼里打著轉(zhuǎn):“哦……好!”不知她現(xiàn)在在遙遠(yuǎn)的地方還好嗎?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小舅有段時間每天都放這首歌,于是我也有模有樣地學(xué)著唱了起來。周末被媽媽接去他們住的地方,跟著她去買菜,一邊走一邊唱“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引得旁邊的人總是看我們:“這是哪兒學(xué)的,老師教的?”

“潮流,你不懂了吧!”我繼續(xù)哼著。

——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爸爸媽媽領(lǐng)著我去廣州玩。

唯一的印象是廣州的美食好多啊。還有的印象是,我走在大街上,背著手,學(xué)著電視里老大的樣子,腆著肚子,讓爸爸媽媽排隊跟在我后頭,“你,你排好了”,然后大踏步地往前走。

——圍墻圍成的院子,成了獨有的天地,自然要有個守門的衛(wèi)士。

每天放學(xué),都看到已經(jīng)有白發(fā)的爺爺坐在小亭子里,觀察來往的行人,不時和他們打招呼。

我繞著大彎進(jìn)了大門,爺爺笑著說:“娃兒放學(xué)了啊?”

“吳爺爺好?!蔽掖饝?yīng)著。

突然有一天,他不在了。一進(jìn)大門就看到院子里搭起了一個黑帳篷,帳篷里掛著他的像,像里的他還是笑嘻嘻的。過了幾天,黑帳篷不見了,門口的他也不見了,換了一個總是兇兇的中年男子,我問媽媽:“吳爺爺去哪里了?”

媽媽說:“他去天堂了?!?/p>

“他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天堂是什么樣子,吳爺爺怎么開心得都不愿意回來?

——外公愛用火盆給我烘食物。上學(xué)之前,在盆里埋一個雞蛋,到我中午回來,半焦的雞蛋透著香氣,所以中午我總是飛奔回去,喊一聲“外公,我回來了”,然后就用鉗子扒開沙子,挖出香噴噴的雞蛋,美滋滋地吃著。

我愛吃蛋黃,為了讓這個美味延續(xù)得久一點,我常常從雞蛋屁股后面開始吃——因為蛋黃總是靠近大頭的那一邊,留著蛋黃的味道在嘴里慢慢地回味。

還記得那時候回家,在門口總能聽到外公讀報紙的聲音:“2002年11月……”

“外公,我回來了!”

“哦好,雞蛋給你烘好了。”外公彎著腰,給我弄著雞蛋,剝開雞蛋,一陣香氣飄過來……

最近回家,再也聽不到外公讀報紙的聲音了,而他存在的那些氣息、那些記憶,一直縈繞在這座房子和我們這些人的心里。天堂是什么樣子?為什么外公和吳爺爺都不回來了呢?

——在我還沒有學(xué)會游泳之前,看著別人家的小孩子在夏天跟著家里的大人去游泳,十分羨慕,和爸爸說我也要學(xué)游泳,于是,爸爸每天就盡量早些回來,領(lǐng)著我去河邊。

河里的水清澈見底。下午時分,太陽的熱氣已經(jīng)散去,許多孩子和大人在河里嬉戲。我拉著爸爸的手,小心翼翼地跟著他下河,他托著我,教我游泳的姿勢,讓我沉到水里憋著氣游。

我一不小心在水里吐了口氣,嗆了一大口水?!安挥瘟?,不游了。”我生氣地說。爸爸就讓我站在一邊,一個人仰泳、蛙泳、自由泳,玩得不亦樂乎。我不干,趴在他身上,讓他帶著我一塊兒游。

從此,每次下河我都像個小蛤蟆一樣趴在爸爸身上,就抖抖雙腿,一直沒學(xué)會游泳。

有一次,媽媽單位組織去郊外玩。竹林深處有條小河,一塊兒去的孩子,都撒歡似的跑到河里游了起來,唯獨我這旱鴨子沒趕上架,因為爸爸沒有來,沒有我趴的地方……

回去我不開心地問媽媽:“為什么我學(xué)了那么久還不會游泳,別人都游得那么好了?”

媽媽煮著菜,漫不經(jīng)心地說:“別人家的孩子愛吃魚啊,你又不愛吃,所以怎么學(xué)得會!”從此以后,媽媽買菜問買啥,我都點名要吃魚,吃了差不多一個暑假,還是只會趴在爸爸身上。

結(jié)果到了暑假末去大舅家,大舅一家人帶著親戚家?guī)讉€孩子一塊兒去河邊,一下車,大家都去河里游了起來,我待在河邊,傻愣愣的,大舅催促我下河,把我“扔”在河里,我“撲通撲通”一陣倒騰,就莫名其妙地學(xué)會了游泳。

不過學(xué)會游泳以后,我愛上了吃魚。

媽媽的手藝可不是蓋的,一條魚,蒸、炒、煎、炸、煲湯,樣樣都行,把魚做成丸子,外面裹一層面粉,放到鍋里炸過后,香噴噴地出鍋,我夾起一個,把脆脆的面皮先吃了,再細(xì)細(xì)品嘗中間透著鮮味的魚丸,把最愛的食物留在最后,整個人幸福得好像要飛起來了!

我看她處理魚的過程,簡直是眼疾手快,刀刀利落。

“你怎么下得了那么重的手?”我在一旁都不忍直視。

她瞟了我一眼:“你是怎么下得了嘴的?”說完,又繼續(xù)處理她的魚去了。

我還是只負(fù)責(zé)吃好了!

——“我回來了!”蠟筆小新在電視機里叫著。

“我回來了!”我在房門口的換鞋處叫著。

——三年級開始學(xué)英語了。

回家后,我向外公外婆鄭重宣布:“老師說了,以后要說英語?!?/p>

外公為難了,還是滿口答應(yīng):“好!”

晚上吃飯,向大家宣布:“以后咱家打電話要說英語?!?/p>

從此以后,一接我們家的電話,聽到的不再是:“喂,你好,請問你找誰?”而是“Hello!”或者“哈嘍”,然后開始中文……

——舅媽說我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我很傷感,原來我不是媽親生的。

回到學(xué)校,問同桌她是哪兒來的,她神秘地告訴我“我媽上廁所把我拉出來的”,我假裝配合地笑了一下:“哦,你是你媽媽拉的!”

“難道你不是你媽媽拉出來的?”

我笑笑:“我也是。”然后偷偷去問旁邊桌的妹子,“你從哪兒來的?”

“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我媽說我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每次我不乖,她都說‘把你扔回老家去’,我立馬就乖了。”

我張大嘴巴看著她,我們是來自同一個星球的同伴啊。自此以后,我倆走得更近了,我的菠蘿包開始分給她一半。

——“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p>

南方下雪的日子真的很少見,小時候老是看到課本上“瑞雪兆豐年”,想來肯定是北方人寫的,想象著一層潔白的雪覆蓋著大地,一腳踩上去,整個腳可以陷下去;團起一個圓球,向朋友砸去……想著遠(yuǎn)方的北方孩子,過的應(yīng)該是這樣的冬天吧。

六年級的時候,居然下起了罕見的雪,沒有鵝毛般毛茸茸的感覺,倒是像冰碴兒那樣。雪下得很大,不久就鋪滿地面,院子里白茫茫的。我興沖沖地去堆雪人,手被凍得沒有知覺了。

外婆也像小孩子一樣愛玩,拿起我挖蚯蚓的大鋤頭,跑到雪地里,左刨右刨,把雪都堆到一塊兒,雪人的下半身一下就顯現(xiàn)出來了。接著外婆用布滿皺紋的雙手?jǐn)n著雪人的頭,我見狀,跑進(jìn)房間拿了兩雙手套,給外婆一雙我一雙,戴上繼續(xù)堆雪,沒多一會兒,雪人就立在了我家門前。

看著它白白的樣子,總覺得少了點兒什么??粗粗?,突然知道了——沒有眼睛!我跑回家,拿出積攢已久的彈玻珠贏來的玻璃球,給雪人的臉上按進(jìn)去兩個,外婆再給她安上樹枝鼻子和樹枝手,雪人就活靈活現(xiàn)起來。

第二天,雪還沒有融化,我跑出去看我們家的小雪人。結(jié)果,雪人各個器官都還在,只是沒了兩只眼睛……唉!我的小雪人啊,就讓你做無眼英雄吧……

——還是“前任”好!

小學(xué)的老師開學(xué)不久,見到我們總是長吁短嘆:“哎呀,你們可比我教的上一屆差遠(yuǎn)了!”

初中的老師開學(xué)不久,見到我們也總是長吁短嘆:“你們這幫野仔,哪個比得上我教的上一屆!”

小學(xué)畢業(yè)了,回去看老師,老師和我們圍在一起:“你們都不曉得,你們下一屆的比你們差遠(yuǎn)了,我給他們說你們×××總是拿年級第一的,讓他們給我爭點兒氣,他們卻還是老樣子。”

大學(xué)放假回家,一幫人遇到初中班主任,她一見到我們便說:“你們改天來幫我傳授一下經(jīng)驗,現(xiàn)在這幫兔崽子哪個比得上你們,出個板報還不會,原來你都是把字寫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的(指著我說),哪兒要我那么操心??!”說著搖了搖頭。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我們在上一代的口中也是如此不行吧!

——我給小雞取名字。俗話說字如其人,人如其名,名字當(dāng)然要慎重考慮,所以經(jīng)過我的慎重思考,給它倆取了個我抓耳撓腮、想得頭都大了的好名字——小小黃、大小黃——小的那只叫小小黃,大的那只叫大小黃。

后來它倆長得一樣大了,我也不知道是大的那只變小了,還是小的那只變大了,反正我喊一聲“小黃”,兩只就都屁顛屁顛地跑過來,知道我要給它們吃的了。

小雞來到了我的家,小盒子就成了它們的家。

簡單的四方體,打扮打扮,整理整理,收拾得像模像樣。拿點兒稻草,放在盒子的右上角,冷的時候它們就會鉆進(jìn)去。

兩只雞靠成一團,腦袋縮在里面,眼睛半閉著打盹兒。盒子邊用破舊的、廢棄的塑料瓶做個倒掛在盒子邊緣的取水器,我還給它倆在盒子上畫了畫,讓它們有空的時候就欣賞我這個大師的畫。

——偶然看見《動物樂園》里說螞蟻的家就像地下宮殿一樣龐大,道路彎彎曲曲。

動物愛裝扮家,燕子銜了樹枝筑窩,還給窩里放上綠色的葉子和彩色的花朵。走在馬路上,看到旁邊一棟棟樓房,樓房里一個個的格子,住著不一樣的人家,每天發(fā)生著一樣又不一樣的事情,讓人忍不住猜想房門背后的故事。

一到空“盒子”的地方,一切又重新添加,就像小雞住的盒子,一點點地給我添置家具。所以小學(xué)畢業(yè)后,我雖然離開了外公外婆的家,但是搬到新的住所,我總是萬分喜悅。

一進(jìn)門,剛裝修好的味道撲鼻而來,我卻萬分高興,比畫著這比畫著那——這里放床,這里放桌子,這里放椅子……然后媽媽走過來:“你干嗎在廁所里比畫來比畫去的,你要住廁所啊?”

可是我對于小盒子里與日俱增添置的小東西和那些小變化總是興奮不已!

——我家到處都是明星的簽名,張曼玉、劉德華、周星馳、梁朝偉、趙薇、范冰冰、謝霆鋒、蘇有朋、張柏芝、少文(我媽)、小小黃、大小黃,還有我,全都是我簽的!

小學(xué)畢業(yè),大家互寫紀(jì)念冊,大名一簽,寫上:“記得好好保留啊,以后想找我簽都排不上隊,這可是值十萬二十萬元的!”

——我養(yǎng)過兩只綠色的鸚鵡,每天眼巴巴地瞅著它倆蹦出一句“累好”。

那次我試著打開門,想著把盛食物的罐子清洗一下,結(jié)果趁著這個縫隙,一只小一點兒的鸚鵡飛了出來,我趕緊關(guān)上了鳥門。想著沒法兒,少了一只了。

對面的駝背老奶奶看到這個情況,駝著背,邁著外八的腳步快速走過來,幫我出主意:“別急,你拿籠子回家,飛走的那只會再飛回來的,它的伴兒還被關(guān)著,走不了?!?/p>

我拎著籠子回家,那只鳥兒果然眼巴巴地跟了進(jìn)來,還一個勁兒地叫喚,籠子里的這只也在應(yīng)叫著。也許它們是在說:“你快走啊,別回來了……”

“不,我不走,我要陪著你……你別管我……”

羅密歐和朱麗葉的故事,從來都不只在人類身上發(fā)生。

——外婆家的木頭門旁有個窗子,這窗子雖然不牢靠,但在一定時候還是有用處的。

一次,外婆外公不在家,我背著書包出門,兩只粉紅色的拖鞋卻忘記換了,怎么辦,我反手開了外面的鐵門,可是木頭門打不開啊,我推了推旁邊破了些小洞的窗戶,咦,居然能打開,可是太遠(yuǎn)了夠不著鞋子,我扭頭到處看了看,發(fā)現(xiàn)拿來勾枇杷的竹竿,靈機一動,掛上了一個衣架,從窗戶伸進(jìn)去把鞋子一只只小心地勾了出來。

跑到學(xué)校,幸好還沒遲到,滿滿的自豪感。天啊,我怎么能那么機智!

——我是個愛哭鬼,可以一說哭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外公常常笑我:“你這樣可以去當(dāng)演員了!”

可能是小時候一哭,奶嘴就來了,就有奶吃了,所以一說哭,我就可以立馬哭出來。

后來有一次,我不再是大家口中說哭就哭的愛哭鬼了。

那次媽媽他們很多天都沒有回外婆家看我,晚上終于回來了,可是沒待多久又匆匆走了,我隨著他們走到大門口,看著他們的車子啟動,發(fā)出轟轟的聲響,車開走了。

我跟著車子跑了一段路,碰到碎石上摔了一跤,膝蓋磕出了血。我怕流眼淚,便一瘸一拐地回到外婆家,避開外公外婆,迅速躲進(jìn)房間,拿出棉簽蘸了碘酒來擦傷口。

碘酒一碰到我的傷口,就像被蟲咬了一樣鉆心地疼。我扯過被單,咬著被子,等傷痛慢慢減輕,眼淚慢慢在臉上變干。

此后,我的眼淚便再也不會那么輕易地流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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