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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知幾《史通》的文章觀

斯文(第1輯) 作者:郭英德 張德建 著


劉知幾《史通》的文章觀

阮忠

摘要:劉知幾的《史通》論史亦論文,文章受時世易移的影響,自然有體式、質(zhì)文乃至風格的變化;敘事之文應力戒文辭“煩富”,達到文約事豐、言近旨遠的境界;語言則需“辯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而非“鼓其雄辭”,“競為綺艷”。

關(guān)鍵詞:劉知幾 史通 文章觀

稍晚于“初唐四杰”,劉知幾走上了文壇,因《史通》為人稱道。作為史家,其要求為史者當具“才、學、識”的基本素養(yǎng),主張為史當求真去偽、彰善貶惡、求法有則、秉筆直書等,在史學界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而其文章觀通過《史通》得到體現(xiàn)。這里的“文章”,不僅指敘史的、有散文特質(zhì)的文章,而且也包括了詩歌和辭賦。如他說:“夫飾言者為文,編文者為句,句積而章立,章積而篇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備矣?!?sup>這是他對“文章”最本色的理解。如是者不單有文,而且有詩有辭賦,他曾說“蓋山有木,工則度之。況舉世文章,豈無其選,但苦作者書之不讀耳。”此“文章”之后,他列舉了韋孟《諷諫賦》、趙壹《刺世嫉邪賦》、賈誼《過秦論》、班彪《王命論》、張華《女史箴》、張載《劍閣銘》、諸葛亮《出師表》等,可見他“文章”概念的含混,或說他承襲自魏晉以來的“文章”說而沒做具體的分解。本文側(cè)重就其敘事文章論。

一 時世左右的文章體式與質(zhì)文之變

劉知幾深好史學且身為史官,其《史通》的定名受《白虎通義》和司馬遷外孫楊惲曾在王莽時期求封司馬遷為“史通子”的影響,有以“通”觀史與自以為“通”的思想取向。劉知幾在《自敘》中說,《史通》以述史為主,卻不限于史,“余波所及,上窮王道,下掞人倫,總括萬殊,包吞千有”。劉知幾自詡自得,其《史通》的無不包羅自然是超出歷史之外的,但所論歷史,不出王道、人倫的范疇,說明他以儒家思想為主導,并以之貫穿歷史。他把自己與西漢的揚雄相比,說自己與揚雄有“四似”,其中說揚雄老來自悔創(chuàng)作辭賦,認為不過是童子雕蟲小技,“壯夫不為”;而他“幼喜詩賦,而壯不為,恥以文士得名,期以述者自命”。就此而論,當年司馬遷在《報任安書》里說的“文史星歷,倡優(yōu)蓄之”,表明為文者與為史者的地位相當。劉知幾不太看得起文士,但仍不能不承認史者還是文士,只說不是他心目中的詩賦之士。這不妨礙他借《史通》對文章有自己的看法。

劉知幾出于自己的好尚與職業(yè),對前代史官與史書多有批評。他在《六家》里說:“至太史公著《史記》,始以天子為本紀,考其宗旨,如法《春秋》。自是為國史者,皆用斯法。然時移世異,體式不同。其所書之事也,皆言罕褒諱,事無黜陟,故馬遷所謂整齊故事耳,安得比于《春秋》哉!”這番話是有所指的。司馬遷曾答上大夫壺遂問,說“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他對《春秋》極盡推崇之詞,進而以自撰的《史記》比擬《春秋》。劉知幾認為司馬遷的《史記》比不上《春秋》,《春秋》在歷史的記敘中有褒諱黜陟,即有史家的思想及社會立場的表達,而不是《史記》單純地“整齊故事”。殊不知司馬遷的“整齊故事”也是在表達自己的思想和社會立場。不過,他在這里說的“時移世異,體式不同”是很重要的歷史觀,貫穿其中的是社會“變易”。誠然,社會的發(fā)展無時不在,政治家的思考諸如韓非說的事異備變姑且不論,司馬遷“原始察終,見盛觀衰”的歷史觀及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寫作用心,其核心思想就是“變”。劉知幾所言,視野比司馬遷要小得多,他在同篇中更多地關(guān)注史書之體,說道:“古往今來,質(zhì)文遞變,諸史之作,不恒厥體。榷而為論,其流有六:一曰《尚書》家,二曰《春秋》家,三曰《左傳》家,四曰《國語》家,五曰《史記》家,六曰《漢書》家?!?sup>這六部書出自不同的時代,《左傳》以《春秋》為綱并運用“春秋筆法”,但《左傳》的“以事傳經(jīng)”,把濃縮的“春秋故事”變?yōu)槭嬲沟摹白髠鞴适隆?,使其自然與《春秋》有了全然不同的風貌;而《漢書》雖然變《史記》的五體為四體,亦用紀傳體,但與《史記》的敘事風格有所不同,故劉知幾將《漢書》與其他五家并稱。

史書文體的變化就文來說,根本是文章文體的變化,因為他所提到的這些史書同時被后人認為是歷史散文著作,文體變化相應就有了文風變化,從《尚書》的記言到《春秋》的記事,相沿至《史記》《漢書》的記人與記事,終究是在人與事的記敘格局里呈現(xiàn)自己的曼妙舞姿,然記敘風格在因革中不斷產(chǎn)生變化。劉知幾最稱贊孔子所修《春秋》,說它“微婉其說,志晦其文;為不刊之言,著將來之法,故能彌歷千載,而其書獨行”。不過,這里的“微婉”說、“志晦”說出自《左傳·成公十四年》的“君子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劉知幾的認同,固然是因《左傳》而肯定《春秋》,但也是肯定這樣的記敘風格,認為這種記敘風格使《春秋》得以獨行千載。這樣說有點片面,《春秋》的價值首先還是它的歷史記敘在那個時代獨領(lǐng)風騷,記敘的文章風格是其次的事。

劉知幾不僅關(guān)注記述文體之變,而且關(guān)注記述文章語言的變化。他在《言語》的開篇中說:“蓋樞機之發(fā),榮辱之主;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則知飾詞專對,古之所重也?!边@一句話多有出處。所謂“樞機之發(fā),榮辱之主”用《周易·系辭上》語,以“樞機”喻口舌,說人的語言事關(guān)榮辱;“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則用《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中的孔子語,說語言需要文采才能流傳廣泛且長久。而“專對”說亦是孔子語,《論語·子路》記載,孔子說:“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他認為誦詩三百應能出使專對,不然的話,誦詩三百有什么用處呢?這話是有指向的,春秋時期諸侯士大夫賦詩言志是常態(tài),“出使專對”亦在于此。劉知幾在這里借引用來強調(diào)語言表述一則應慎重,二則應修飾,三則應有功用。這三者對文章寫作來說,都有很大的現(xiàn)實意義。隨之,他梳理了上古之后史書語言的發(fā)展變異,說道:

夫上古之世,人惟樸略,言語難曉,訓釋方通。是以尋理則事簡而意深,考文則詞艱而義釋,若《尚書》載伊尹之訓,皋陶之謨,《洛誥》《牧誓》《泰誓》是也。周監(jiān)二代,郁郁乎文。大夫、行人,尤重詞命,語微婉而多切,言流靡而不淫,若《春秋》載呂相絕秦,子產(chǎn)獻捷,臧孫諫君納鼎,魏絳對戮楊干是也。戰(zhàn)國虎爭,馳說云涌,人持《弄丸》之辯,家挾《飛鉗》之術(shù),劇談者以譎誑為宗,利口者以寓言為主,若《史記》載蘇秦合從,張儀連橫,范雎反間以相秦,魯連解紛而全趙是也。

他如是評說針對的都是歷史著述,表明了語言的時代性和社會性。史書語言從最初的樸略難曉至微婉多切、流靡不淫,再到以譎誑為宗、以寓言為主,變異所體現(xiàn)的文章語言的發(fā)展歷程,顯然時代與社會環(huán)境的不同,歷史著述者與被著述者的變化,從而使記述語言有不同的風格,貫穿其中的就是變異。因此劉知幾不贊同模仿前人的語言,模仿之下的今語猶古語,會導致“今古以之不純,真?zhèn)斡善湎鄟y”;也不贊同今人對不同民族語言的改造,即所謂的“諱彼夷音,變成華語”,伴隨它的是適應這種改造而“妄益文彩,虛加風物”,“華而不實”。他是求實求真的述史者,對文學的文采、虛構(gòu)的滲入不以為然。同時,劉知幾也注意到認識者的審美感受,他在《言語》里舉了“江羋罵商臣”“樂廣嘆衛(wèi)玠”的例子,反對世人崇古賤今,并提出了兩個很重要的問題——語言雅俗與質(zhì)文屢變。語言的雅與俗,在文學領(lǐng)域極難分辨,俗語俗詞可入雅文篇章,從而化俗為雅;俗語俗詞可以在某一時期為俗,在另一時期為雅。劉知幾在這里說的是后一種情況。他說江羋、漢王劉邦之語與單固、樂廣之語同為“侮嫚之詞,流俗鄙俚之說”,但世人對此的審美感受卻不一樣,江羋、漢王之語清雅而單固、樂廣之語魯樸。劉知幾認為這是因為歲月遠近、風俗不同所致。古之俗俚,今之清雅;今之魯樸,后之清雅,即所謂的“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這當是歷史與人們認知的必然,但他其實是崇尚敘史之雅的,曾說:“觀夫丘明受《經(jīng)》立《傳》,廣包諸國,蓋當時有《周志》《晉乘》《楚杌》等篇,遂乃聚而編之,混成一錄。向使專憑魯策,獨詢孔氏,何以能殫見洽聞,若斯之博也?馬遷《史記》,采《世本》《國語》《戰(zhàn)國策》《楚漢春秋》。至班固《漢書》,則全同太史。自太初已后,又雜引劉氏《新序》《說苑》《七略》之辭。此并當代雅言,事無邪僻,故能取信一時,擅名千載。”“雅言”說,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的“太史公曰”里提到過,他說自己面臨百家說黃帝,其文多不雅馴時,“擇其言尤雅者”以成黃帝本紀。不過,這里的“雅言”當是文雅之言,與粗鄙之言相對。劉知幾評價左丘明、司馬遷、班固等人,說他們撰史所采集的史料“并當代雅言,事無邪僻”,是因為這些材料來自其他的歷史著作,他強調(diào)事無邪僻,不僅指思想純正,而且指寫作剪裁也是純正的。

劉知幾從語言雅俗的變化與對其的體認,推論出“質(zhì)文之屢變”。如是說,除了世人的審美感覺隨時空的變化而變化之外,語言的質(zhì)與文本身也會隨時空的變化而變化。而就“質(zhì)文”或“文質(zhì)”言,孔子的“文質(zhì)彬彬”說入漢即是很熱門的話題,文與質(zhì)總是充滿了變化。這從上述提及的上古至戰(zhàn)國時語言的發(fā)展可以得到印證。其后,南朝梁代的劉勰在《文心雕龍·通變》等篇章里,對文學質(zhì)文的變化有較為系統(tǒng)的論述。不過,劉知幾據(jù)此表達的是今人不可在歷史著述中效古而棄今。他不主張語言復古,認為語言一旦復古就會喪失其當下的個性,也就失去了歷史著述之真。

劉知幾關(guān)于歷史著述質(zhì)文屢變的思想,還有深入的論述。他說:“蓋聞三王各異禮,五帝不同樂,故《傳》稱因俗,《易》貴隨時。況史書者,記事之言耳。夫事有貿(mào)遷,而言無變革,此所謂膠柱而調(diào)瑟,刻船而求劍也。”他說到的因俗隨時,一方面存在一定環(huán)境、人群及歷史過程中人性與文化的慣性;另一方面是禮樂的因俗而變,隨時而動,存在變動的必然性。于是,方有三王異禮、五帝異樂的情形發(fā)生。劉知幾多強調(diào)的“變”,是歷史過程客觀存在變異。作為史官來說,既然所敘之事變了,為什么敘事的語言不變?他稱不變者為膠柱調(diào)瑟、刻舟求劍,思想與方法都僵化了。同時,劉知幾還說:“且人無定質(zhì),因地而化。故生于荊者,言皆成楚;居于晉者,齒便從黃?!?sup>這本來是說歷史著述中人物的氏族即今言的籍貫和邑里問題,說到氏族易明而邑里難詳,或因天下動蕩而變,或因地名改動而變,或因自譽虛冒而變。這些歷史問題自當別論,劉知幾主要說人受地域或說環(huán)境的影響是相當深刻的。這一思想在戰(zhàn)國時就流行,如晏嬰說的“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荀子說的“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但經(jīng)劉知幾道出,強化了他的“質(zhì)文屢變”說。既然人性都隨地域(包括地域風俗)易移,那么歷史記敘的質(zhì)文屢變就是自然的事了。

劉知幾這一思想還在《模擬》中有間接的印證。所謂“模擬”,談的是貌同心異或貌異心同的擬古,他吸取韓非子《五蠹》“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的辯證思想,并引用韓非子“守株待兔”的寓言說明用先王政策方略治理今世之民的荒謬。不過,劉知幾并不是特意講一個政治故事或者重溫這一政治理論,而是借此批評“世之述者,銳志于奇,喜編次古文,撰敘今事,而巍然自謂《五經(jīng)》再生,《三史》重出,多見其無識者矣”。劉知幾生于唐高宗龍朔元年(661),卒于唐玄宗開元九年(721),他死了47年后韓愈才出生。顯然這里說的“古文”不是韓愈載道的散體之文的含義,而是古代之文或說古代文章。但這古代文章按韓愈的說法,又歸屬于韓愈崇尚的“三代兩漢之文”。劉知幾批評這些仿佛是古文重出之文,是批評這些“喜編次古文”編述者的好古而無識。他不贊成思想陷于前人窠臼,“無識”而有《五經(jīng)》再生、《三史》重出,是沒有意義的。而有識也應是前人識見的弘揚,有思想的一貫性。但他不反對學習歷史或歷史人物,曾說揚雄學孔子而著《太玄》、范曄學賈誼而著《后漢書》序論,凡此等等,都是因“仰范前哲”而揚名于后世。

歷史不能割裂,前終后繼。劉知幾在《模擬》里反對“貌同而心異”,將之斥為“有類效顰,彌益其丑”;主張模擬的“貌異而心同”,即“所擬者非如圖畫之寫真,镕鑄之象物,以此而似彼也。其所以為似者,取其道術(shù)相會,義理玄同,若斯而已”。圖畫寫真、镕鑄象物式的模擬,求其形似,亦步亦趨是不可取的,劉知幾要求的是“道術(shù)相會,義理玄同”的“心同”,即學習前人及其著述的內(nèi)在精神、品格。他同樣也舉了一些例子,如說:“《左傳》敘桓公在齊遇害,而云‘彭生乘公,公薨于車’。如干寶《晉紀》敘愍帝歿于平陽,而云:‘晉人見者多哭,賊懼,帝崩?!源硕鴶M《左氏》,所謂貌異而心同也。”這個例子先說魯桓公在齊國遇害事,當時,齊襄公派公子彭生為魯桓公駕車,結(jié)果魯桓公不明不白死在車上。對此《左傳》語焉不詳。然后寫晉愍帝為漢王劉聰所擄,在大宴群臣時,劉聰下令羞辱晉愍帝,要他行酒洗爵,在座的晉臣目睹,傷悲流涕,劉聰恐有后患,殺晉愍帝于平陽?!稌x紀》對這一事件的記敘,風格類似《左傳》,但語言沒有機械地模擬。從上可讓人從“貌異而心同”的模擬論中,看到他的歷史繼承觀,這于古文亦然。

二 敘事戒文辭“煩富”而宜文約事豐

劉知幾的文章觀很在意敘事力戒文辭“煩富”,而主張文約事豐。他贊賞《春秋》歷史記敘的完備,認為與《春秋》運用編年體有關(guān)。因為編年,《春秋》才會“系日月而為次,列時歲以相續(xù),中國外夷,同年共世,莫不備載其事,形于目前”。但他希望這種完備是粗細適中的,其中有敘史者主觀的標準與選擇,并不容易與劉知幾的想法相吻合,所以他在《二體》里對《春秋》也有批評,說《春秋》“論其細也,則纖芥無遺;語其粗也,則丘山是棄。此其所以為短也”,即在歷史記敘上或詳或略,導致記敘的風格不一。但他在同篇中又說《春秋》的長處在于“理盡一言,語無重出”。這是記敘歷史在語言精練簡潔上的功夫,所以劉知幾不喜歡記敘語言之“煩”,多次批評敘史的重復。司馬遷《史記》所用的紀傳體、沿用其紀傳體的班固《漢書》,都成了劉知幾批評的對象:“當漢代史書,以遷、固為主,而紀傳互出,表志相重,于文為煩,頗難周覽。”

司馬遷在先秦史書的編年體與國別體之后,將編年史的諸侯國與歷史人物的分散記敘,以及國別史的片斷、不夠連貫的記敘,改變?yōu)榧杏洈⒊⒅T侯國歷史以及歷史人物的一生,開創(chuàng)了紀傳體,并影響到其后官修的二十四史(含《清史稿》)都用紀傳體。司馬遷、班固在紀傳體中,對歷史人物、歷史事件“同年共世”的問題,并不忌諱“紀傳互出,表志相重”。在不可回避的情況下,司馬遷采用的方法是“本傳晦之,而他傳發(fā)之”的“互見法”,如楚漢相爭之際發(fā)生的“鴻門宴”具體記敘在《項羽本紀》中,而漢高祖劉邦、留侯張良都是這一重要事件中的關(guān)鍵人物,且司馬遷又有《高祖本紀》《留侯世家》,故在《高祖本紀》《留侯世家》說到“鴻門宴”時,只是簡單地交代“鴻門宴”,“語在項羽事中”,表明他們是同一事件的親歷者,這一事件已見于前面的《項羽本紀》,其后不再詳敘自然減省了全書的文字,但出現(xiàn)了劉知幾批評的“同為一事,分在數(shù)篇,斷續(xù)相離,前后屢出,于《高紀》則云語在《項傳》,于《項傳》則云事具《高紀》”。

司馬遷這樣做并無不可,但不為劉知幾認同。他在《二體》里還批評司馬遷“編次同類,不求年月,后生而擢居首帙,先輩而抑歸末章,遂使?jié)h之賈誼將楚屈原同列,魯之曹沫與燕荊軻并編。此其所以為短也”。司馬遷將同時共處且關(guān)系交織的人物如廉頗、藺相如同傳,魏其侯、武安侯同傳是自然的,但他更多的是同類立傳,不僅是這里提到的《刺客列傳》如此,還有《游俠列傳》《滑稽列傳》亦然。再則賈誼與屈原同傳、韓非與老子同傳等,于是在時間上有了前后順序的不一。這是紀傳體必然會導致的敘事現(xiàn)象,也是司馬遷為便于讀者對紀傳人物的認識采用的述史策略。兩人或多人合傳,如人物之間不存在事件交織的狀態(tài),其傳還是各自獨立的。但劉知幾重敘史的時序,以此為準則審視《史記》的記敘,有這樣的批評也很正常。不僅如此,劉知幾還在《六家》中對《史記》用紀傳體很不以為然,覺得此體把同一時期的國家政治和君臣分開記敘,少了敘事的完整,并又一次提到《史記》的“撰錄之煩”,主要指的還是“語饒重出”,這倒不是《史記》中是否有舊記、是否有雜言所致。劉知幾稱道:“《史記》者,紀以包舉大端,傳以委曲細事,表以譜列年爵,志以總括遺漏,逮于天文、地理、國典、朝章,顯隱必該,洪纖靡失。此其所以為長也?!?sup>《史記》無“志”,這里的“志”當為“書”。在這番評說中,劉知幾肯定《史記》各體的特點與互為輔佐的功能,“委曲細事”“洪纖靡失”的完備的確最易導致為文之“煩”,可見其所批評的既是記敘風格,又是內(nèi)容剪裁和語言表現(xiàn)。劉知幾還在《表歷》中認為司馬遷十表所載,已見于本紀、世家、列傳,犯不著疊床架屋的,何況讀者先讀本紀,越過十表而讀世家,輕忽了十表的存在,也因為表真的無用。按他所說,倒是十表成為《史記》“煩費”的依據(jù)了。司馬遷《史記》的五體,紀傳貫穿于本紀、世家和列傳三體中,表與書有各自的功能,如表的簡潔明快,有其他諸體不及的優(yōu)長。劉知幾的批評只是仁智之見。

劉知幾曾在《六家》里評價《漢書》:“《漢書》者,究西都之首末,窮劉氏之廢興,包舉一代,撰成一書。言皆精煉,事甚該密,故學者尋討,易為其功。自爾迄今,無改斯道?!边@與他評說《史記》相較,頗有點揚班固抑史遷的味道?!妒酚洝酚洈膫髡f中的黃帝到漢武帝太初年間三千年的歷史,計52萬余字;班固記敘西漢二百年的歷史,卻比《史記》多30萬字,相形之下,記敘歷史的繁與簡自不待言。但他這里評說《漢書》的重心是“言皆精煉,事甚該密”,顯然是反對文風之“煩費”即記敘的重復及語言的累贅。如果以此與《史記》對比,《史記》敘事疏朗,雖不及《漢書》的精煉該密,但自是一種風格,并非劉知幾所說的“煩費”或繁。再來看他在《書事》篇說到史家的敘事“四繁”:一為祥瑞“征其謬說,錄彼邪言,真?zhèn)文?,是非無別”;二為記載僅為常理的“臣謁其君,子覲其父”;三為有名無實,有其號而無其位;四為記載家史,而不是記載國史。他對這些歷史記載都不以為然,主要是作者文章剪裁和寫作的態(tài)度,導致一些不當進入史冊的言論、事件和人物進了史冊。

劉知幾主張敘事的簡省,除了上述之外,還有兩點:一曰省句,二曰省字。何為省字?何為省句?他舉例做了說明:“《左傳》宋華耦來盟,稱其先人得罪于宋,魯人以為敏。夫以鈍者稱敏,則明賢達所嗤,此為省句也。《春秋經(jīng)》曰:‘隕石于宋五?!蚵勚E,視之石,數(shù)之五。加以一字太詳,減其一字太略,求諸折中,簡要合理,此為省字也。”從這里來看,其省句之法,在修辭上是反語,正話反說省去了對人物或事件的完整交代,而讓讀者自己去領(lǐng)悟其中的含義。而省字則是語言上的不能增減,他說得很絕對,增一字則太詳,減一字則太略,那就不單純是省字了,省字中蘊含了用字的精當。相應的,還有敘事之“煩”,他也舉了兩個例子:“若《穀梁》稱郤克眇,季孫行父禿,孫良夫跛,曹公子手僂,齊使跛者逆跛者,禿者逆禿者,眇者逆眇者,僂者逆僂者。蓋宜除‘跛者’已下句,但云‘各以其類逆’。必事皆再述,則于文殊費,此為煩句也?!稘h書·張蒼傳》云:‘年老,口中無齒’。蓋于此一句之內(nèi)去‘年’及‘口中’可矣。夫此六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為繁字也。”從語義上說,上述的文字確可簡省。劉知幾的修改意見對于簡省確實有道理,但對于敘事舒緩,《穀梁》與《漢書·張蒼傳》所敘也可成立。它們都不合符劉知幾為文當簡省的審美原則。作為史官和歷史學家,在文學諸體眾法中,他最崇尚的是敘事,還是基于述史,他在《敘事》里強調(diào)“史之稱美者,以敘事為先”,進而說:

夫國史之美者,以敘事為工,而敘事之工者,以簡要為主。簡之時義大矣哉!歷觀自古,作者權(quán)輿,《尚書》發(fā)蹤,所載務于寡事,《春秋》變體,其言貴于省文。斯蓋澆淳殊致,前后異跡。然則文約而事豐,此述作之尤美者也。始自兩漢,迄乎三國,國史之文,日傷煩富。逮晉已降,流宕逾遠。尋其冗句,摘其煩詞,一行之間,必謬增數(shù)字;尺紙之內(nèi),恒虛費數(shù)行。夫聚蟻成雷,群輕折軸,況于章句不節(jié),言詞莫限,載之兼兩,曷足道哉?

在這里,均言國史之美者,但“以敘事為先”與“以敘事為工”的語義有所不同,“為先”者稱其首要,“為工”者言其美妙,而簡要又是其美的核心。而欲簡要,省句省字是基本途徑,劉知幾又統(tǒng)稱為“省文”,以求文約事豐,雖然省句易而省字難,但不能不力求簡要,以抵敘事的最高境界。他審視歷代史冊,秦無史不論,秦前《春秋》是楷模,他說是“此述作之尤美者”;秦后,兩漢、三國、兩晉之史,都傷于“煩富”。劉知幾用了文學的筆法,說文辭“煩富”者甚至是“聚蟻成雷,群輕折軸”即損害了文章的基本精神,實在是不可取的。而《春秋》敘事只求再現(xiàn)史之脈絡、事之綱要,不具體展開所敘之事,的確是省字又省句的。正因為這樣,方有“春秋三傳”在敘事空間和敘事方法上的拓展。

劉知幾力主敘事文辭的簡省,其中還有“務卻浮詞”,這也是先秦史冊的啟示。他在談到“務卻浮詞”時,以《尚書》為例,說《虞書》的“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夏書》的“啟呱呱而泣,予不子”,《周書》的“前徒倒戈”“血流漂杵”等都不用浮詞,“文如闊略,而語實周贍”,這也是為史者應該取法的。但在秦以后,“史道陵夷,作者蕪音累句,云蒸泉涌。其為文也,大抵編字不只,捶句皆雙,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應以一言蔽之者,輒足為二言;應以三句成文者,必分為四句。彌漫重沓,不知所裁”。他斥責浮詞之處,可見其好簡省的敘事立場。但秦以后語言、文辭的發(fā)展從單音節(jié)至雙音節(jié),從奇句至偶句,是語言和文人好尚發(fā)展的必然,不宜厚非。不過應該注意的是,他有時說的“煩”并非指文辭之“煩”,如說《左傳》:“逮左氏為書,不遵古法,言之與事,同在傳中。然而言事相兼,煩省合理,故使讀者尋繹不倦,覽諷忘疲。”這里的“煩省合理”之“煩”與“省”相對,所言則是敘事的詳略,是記言與記事的適當結(jié)合,他稱為“合理”,殊不知這正是為文的極高境界,至此,“煩”者會不覺其“煩”,省者則會不覺其省。

劉知幾這里的“尋繹不倦,覽諷忘?!迸c前面提到的“微婉”說、“志晦”說相應,讓人感受到歷史記敘之文不是只取直白,應委婉含蓄與直白并存。而其委婉含蓄雖然有比擬、夸張之類的藝術(shù)表現(xiàn)相輔,但最終還是回到了語言的簡省,話不說盡而造就深長回味。他這樣評價《左傳》的敘事:“蓋文雖缺略,理甚昭著,此丘明之體也。至如敘晉敗于邲,先濟者賞,而云:‘上、中、下軍爭舟,舟中之指可掬。’夫不言攀舟亂,以刃斷指,而但曰‘舟指可掬’,則讀者自睹其事矣。至王劭《齊志》述高季式破敵于韓陵,追奔逐北,而云‘夜半方歸,槊血滿袖’。夫不言奮槊深入,擊刺甚多,而但稱‘槊血滿袖’,則聞者亦知其義矣。以此而擬《左氏》,又所謂貌異而心同也?!?sup>在這里,劉知幾舉了兩個例子,就此而論簡省,所簡省的是事件過程,讓敘事從起始跨到結(jié)局,讀者依結(jié)局想知過程,或說以想象補足敘事者本當敘說之事。如前者不僅是將士爭舟時的攀舟混亂和以刃斷指的殘酷無情,還有被斷指者落水后的苦苦掙扎都歷歷在目,讀者即景想到“自睹其事”。后者亦然,從那“槊血滿袖”真能想見劉知幾說的“奮槊深入,擊刺甚多”。

劉知幾稱這種表現(xiàn)風格為“晦”,而如是的表現(xiàn)為“用晦”。他說:“然章句之言,有顯有晦。顯也者,繁詞縟說,理盡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約文,事溢于句外。然則晦之將顯,優(yōu)劣不同,較可知矣。夫能略小存大,舉重明輕,一言而巨細咸該,片語而洪纖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sup>為文的省字約文而事溢句外,與詩歌運用意象、典故而造就的意在言外不同,意在言外,讀者的領(lǐng)悟可以見仁見智,而史書中溢于句外之事有發(fā)展的必然性或說必然場景,大體上不存在歧義,劉知幾講述的春秋晉敗于邲這個例子可以為證。同時,他還說:“夫《經(jīng)》以數(shù)字包義,而《傳》以一句成言,雖繁約有殊,而隱晦無異。故其綱紀而言邦俗也,則有士會為政,晉國之盜奔秦;邢遷如歸,衛(wèi)國忘亡。其款曲而言人事也,則有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斯皆言近而旨遠,辭淺而義深,雖發(fā)語已殫,而含義未盡。使夫讀者,望表而知里,捫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拗畷r義,不亦大哉!”從這些來看,劉知幾敘事的簡省追求,既有語言表現(xiàn)的明快,如“隕石于宋五”之類,又有表現(xiàn)的含蓄,如“舟中之指可掬”之類。雖然歷史著述以敘事為主要方法,宜彰顯所敘之事而不必含蓄,但他有點鐘情于含蓄,認為如是方能文約事豐、言近旨遠。

三 敘事應“辯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而非“鼓其雄辭”,“競為綺艷”

司馬遷曾說:“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圣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嘗掌其官,廢明圣盛德而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yè)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sup>司馬遷言及身為太史令,肩負著記敘歷史特別是當朝史的職責。劉知幾亦然,他在《史通》外篇的《史官建置》里說了一段“夫人寓形天地,其生也若蜉蝣之在世,如白駒之過隙,猶且恥當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聞”的話,表達人知生命短暫而有“三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的追求,這在春秋時期就很明確,但書于竹帛有兩種情形:一是魏曹丕在《典論·論文》中說的善文者“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于后”,自為著述以傳聲名,從而不朽;二是劉知幾這里說的由史官載于史冊,善惡之人、善惡之事賴史冊而流播。因此,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的史鑒作用于是乎生。人生的代代相傳、朝代的世世相繼,勸善懲惡,終究不能失卻史鑒,這就必然產(chǎn)生對歷史著述的要求。劉知幾說得很急切,認為撰史“其利甚博,乃生人之急務,為國家之要道”,他也以此自重,常把敘史與文學家之文相比較,意在說明歷史記敘應當是怎樣的狀態(tài),但在客觀上涉及了他對文章的具體看法。

劉知幾曾就劉祥在《宋書·序錄》里批評諸家晉史時說的“法盛《中興》,荒莊少氣,王隱、徐廣,淪溺空華”表達了這樣的意見:“夫史之敘事也,當辯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若斯而已可也。必令同文舉之含異,等公干之有逸,如子云之含章,類長卿之飛藻,此乃綺揚繡合,雕章縟彩,欲稱實錄,其可得乎?”關(guān)于“史之敘事”,“當辯而不華”一說出自班固:“然自劉向、揚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辯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sup>劉知幾只是沒有提到敘史的“不虛美,不隱惡”而已。他認為歷史記敘像這樣就可以了,其中最核心的是“實錄”或說真實地再現(xiàn)歷史。他曾在《模擬》中批評譙周的《古史考》不當擬《春秋》而將秦趙高殺丞相李斯改為“秦殺其大夫李斯”;批評李百藥在《北齊書》里將王劭《齊志》里的胡人脫帽改為“免冠”,殊不知胡俗不施冠冕。劉知幾的批評看似苛求,其實是視真實為歷史記敘的生命,這也是歷史記敘者的職責所在。

劉知幾所言涉及的歷史著述的風格,其意為歷史著述之類的文章當條理分明、略有文采而不華麗,樸素卻不俚俗。不像文舉即孔融之文的好奇、公干即劉楨之文的奔放、子云即揚雄之文的內(nèi)美、長卿即司馬相如之文的辭藻飛動。他說這些人的文章“綺揚繡合,雕章縟彩”,其實過于抽象,像孔融、劉楨的文章之美遠不及司馬相如、揚雄的文章——辭賦之美。相形之下,劉知幾表明歷史著述的風格與散文、辭賦的風格是不同的,不宜以散文、辭賦的筆法撰述歷史。類似的意思,他在《敘事》中也有表達:“書功過,記善惡,文而不麗,質(zhì)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懷其德音,三復忘疲,百遍無斁,自非作者曰圣,其孰能與于此乎?”前者說的“辯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這里說的是“文而不麗,質(zhì)而非野”,意同而詞異。不過,他強調(diào)了歷史著述最重要的是敘事,所有的藝術(shù)特質(zhì)都建立在敘事的基礎(chǔ)上,而敘事是應當有味的,能夠讓讀者反復體悟。

因為重歷史記敘的實錄,劉知幾考察過漢以后的文學,認為魏晉之后文有“五失”,即虛設(shè)、厚顏、假手、自戾和一概,并對“五失”有具體解說。他認為以虛言求形似,殊不知“夫鏤冰為璧,不可得而用也;畫地為餅,不可得而食也。是以行之于世,則上下相蒙;傳之于后,則示人不信”。更可悲的是后人以這些虛言入史,導致虛實相混,史書更像是文集。不過,這里劉知幾引用班固所論,突出了他主張語言表現(xiàn)的樸素而不贊同文辭的華美。他在《載文》中批評“樹理者多以詭妄為本,飾辭者務以淫麗為宗”,主張“史氏所書,固當以正為主”,讓人感到他受前人的影響很深。墨子恐文害質(zhì)故言多不辯是開端,進而有揚雄的“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之論,以及劉勰的“繁華損枝、膏腴害骨”對麗辭的批評。劉知幾提到秦后文體的變化,主要是古文之外,又生出了辭賦一體。他這里提到的司馬相如、揚雄等人的作品均為辭賦。辭賦本也敘事,但文學敘事難免有虛構(gòu)的滲入或?qū)⑹碌膭?chuàng)作,使辭賦與古文迥然不同。他以“其理讜而切,其文簡而要”來權(quán)衡文章,所謂讜切之于理的正直懇切在于真實,簡要之于文的簡明扼要在于明快。如果文辭過于華美,以文害義是不妥當?shù)摹?/p>

劉知幾深諳文學,曾創(chuàng)作《思慎賦》《韋弦賦》《京兆試慎所好賦》等,以質(zhì)樸而具思想情韻見長。他認為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不應收入《史記》,揚雄的《甘泉賦》《羽獵賦》不該收入《漢書》,班固的《兩都賦》、馬融《廣成頌》不該收入《后漢書》,這出自其對歷史純潔及求真的理解和追求,雖然后人認為春秋戰(zhàn)國時期文史哲不分家,歷史、哲學著作同時也是文學著作,但在“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之后,文與史的分野漸明。雖然《漢書》《后漢書》《三國志》等的人物紀傳很有文學性,但仍多被人們認為是史學而不是文學。劉知幾認為這些賦頌不當入史,其原因是它們“喻過其體,詞沒其義,繁華而失實,流宕而忘返”。這一批評與東漢王充對文學比擬、夸張的批評有些相近,文學的非虛構(gòu)與虛構(gòu)往往交織在一起,從而以其生動、形象形成獨特的魅力,表現(xiàn)作者對社會與人生的諸多思考,使讀者在享受審美愉悅的同時獲得教益,與歷史的直接鑒誡作用是不同的。文學表現(xiàn)的特殊性以及作者曲折婉轉(zhuǎn)的表現(xiàn),導致勸百諷一的文學效果亦不足為奇。這些文學作品當然不是真正的歷史著述,但以之構(gòu)成某一作家的歷史過程或思想是可以的。它們?nèi)胧吩诓煌潭壬险蔑@了史家好文的傾向,對史家的著述沒有根本的影響。劉知幾指責它們“無裨勸獎,有長奸詐”,是值得深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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