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又置一石赤菽于東門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門之外者,賜之如初?!比藸庒阒?。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國大夫,賜之上田上宅。”人爭趨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
攢點信用不容易啊。吳起這樣的人,弄掉個小亭子,還得費勁吧啦、一波三折,把信用度調(diào)到最佳狀態(tài)(這么搞法,信用已經(jīng)有點接近權(quán)謀了),方能把個事辦了,你再自己給自己生“夭蛾子”,那還不什么事都“黃湯”?所以說,信用誠可貴。
賞是如此,罰自然也就照此類推了,詳情參看《內(nèi)儲說上七術(shù)·說二》。
這下應(yīng)該明白了,韓非為什么如此強調(diào)信用,如此贊賞即使是儒家兄弟的守信之舉了,因為它關(guān)乎韓非思想的“命根子”。
韓非強調(diào)守信,這沒問題,但要以為韓非什么“信”都守,什么樣的“守信”都贊同,那就又不對了,韓非不是這樣的人。韓非是個心細(xì)的人。
晉文公將與楚人戰(zhàn),召舅犯問之,曰:“吾將與楚人戰(zhàn),彼眾我寡,為之奈何?”舅犯曰:“臣聞之,繁禮君子,不厭忠信;戰(zhàn)陣之間,不厭詐偽。君其詐之而已矣。”文公辭舅犯,因召雍季而問之,曰:“我將與楚人戰(zhàn),彼眾我寡,為之奈何?”雍季對曰:“焚林而田,偷取多獸,后必?zé)o獸;以詐遇民,偷取一時,后必?zé)o復(fù)?!蔽墓唬骸吧啤!鞭o雍季,以舅犯之謀與楚人戰(zhàn)以敗之。歸而行爵,先雍季而后舅犯。群臣曰:“城濮之事,舅犯謀也,夫用其言而后其身可乎?”文公曰:“此非君所知也。夫舅犯言,一時之權(quán)也;雍季言,萬世之利也。”仲尼聞之,曰:“文公之霸也宜哉!既知一時之權(quán),又知萬世之利?!?/p>
或曰:雍季之對,不當(dāng)文公之問。凡對問者,有因問小大緩急而對也,所問高大而對以卑狹,則明主弗受也。今文公問以少遇眾,而對曰“后必?zé)o復(fù)”,此非所以應(yīng)也。且文公不知一時之權(quán),又不知萬世之利。戰(zhàn)而勝,則國安而身定,兵強而威立,雖有后復(fù),莫大於此,萬世之利,奚患不至?戰(zhàn)而不勝,則國亡兵弱,身死名息,拔拂今日之死不及,安暇待萬世之利?待萬世之利在今日之勝,今日之勝在詐於敵,詐敵,萬世之利也。故曰:“雍季之對不當(dāng)文公之問?!鼻椅墓植恢朔钢裕朔杆^“不厭詐偽”者,不謂詐其民,請詐其敵也。敵者,所伐之國也,后雖無復(fù),何傷哉?文公之所以先雍季者,以其功耶?則所以勝楚破軍者,舅犯之謀也;以其善言耶?則雍季乃道其后之無復(fù)也,此未有善言也。舅犯則以兼之矣。舅犯曰:“繁禮君子,不厭忠信”者,忠所以愛其下也,信所以不欺其民也。夫既以愛而不欺矣,言孰善於此?然必曰出於詐偽者,軍旅之計也。舅犯前有善言,后有戰(zhàn)勝,故舅犯有二功而后論,雍季無一焉而先賞。
“文公之霸,不亦宜乎”,仲尼不知善賞也。(《難一》)
對不起,引文長了點。
信在這里,不是主旨、主題,但韓非于此十分清醒,也十分準(zhǔn)確,辨別了“信民”與“詐軍”的區(qū)別;也就是講信,一要看場合,二要看對象。不分場合,不分對象,那是糊涂,不是守信!這次,韓非沒有站在孔子一邊,孔子,成了韓非批評的對象,因為孔子名氣大,影響也大,所以必須特別指出:“仲尼不知善賞也”。要是天下人都像孔子贊揚的這么講信用,那就完了!那就是南轅北轍,完全跑反了方向。其實孔子也說過:要盟也,神不聽(見《史記·孔子世家》)——并非是只知一味“愚信”的傻二,韓非在此對孔子的批評,不能反映孔子全部的信用觀。
說了這么多,意思差不多應(yīng)該說明白了。捎帶一句,如今頗為流行的那個詞:誠信,韓非早已用過了,不過,意思有所不同,別弄混了。
“二者誠信,下乃貢情。”(《揚權(quán)》)
最后,借用一句香港流行過的話來收尾:
別以為黑社會就不愛國。
以此類推:
別以為權(quán)謀主義者,就不講信用。
2007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