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最讓林子青喜歡的是這條寬闊的河流。他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然寧靜和內(nèi)心的涌動，他常常獨自一人坐在河岸，他的心里就仿佛聽見了小提琴的聲音，無數(shù)的音符就像小蝌蚪一樣向他游來。

洶涌澎湃的大河讓他的游泳能力得到很大提高，也讓他更勇敢。他喜歡橫渡過寬闊洶涌的河流，游過對岸淺水處那些水草和蘆葦爬上河堤，那是自然的河堤，是河床由深到淺延伸到岸上，由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和沙礫形成的。

河對岸很少人家，榿木樹和麻柳樹遮天蔽日，地上落葉厚厚的，踏上去軟綿綿很舒服，他進(jìn)入對岸的那片林子，毛色鮮亮的野雞和拖著長長尾巴的“山楂子”不時撲啦啦地飛起，圓滾滾肥碩的“竹雞子”也在齊腿深的草叢中不時跑過。

他喜歡順著河岸往上游走，一直走到那片樹林盡頭。遠(yuǎn)處河面更加寬闊，水流也更湍急，白花花的一片，像是從天而降。這個時候，他會凝視河流上游，那是望不見盡頭的。它們從哪里來？這么源源不斷不分晝夜永不停息地奔流？

河流讓他最為震撼的時候到來了，上游開始放“河楯”了，那些深山砍伐下的巨大原木，隨著山洪漂流而下，猶如千軍萬馬，不分晝夜，乘駕洶涌澎湃的河流滾滾而來。河面上滿是“河楯”漂浮，數(shù)不清的粗大原木擠在一起，相互碰撞，又借著洶涌的水勢，撞擊著裝滿大鵝卵石的竹籠壘起的河堤“魚嘴”，不時發(fā)出一聲聲沉重的悶響。

林子青的心被這樣的場景震撼了，他深深感到了河流的偉大和力量。

而讓他更加欽佩的是那些農(nóng)村小伙伴的勇敢和靈巧，居然能夠在這些漂木中跳躍著，從這一根跳到那一根，一直跳到河對岸去。

林子青童年來這里時，外公就想教他習(xí)武。外公總想把他的武功傳承下去，他還惦記著自己習(xí)武生涯曾經(jīng)的輝煌。但幾個兒子中竟沒有一個跟他學(xué)過?，F(xiàn)在年代變了，誰也不愿再習(xí)武，外公見這個外孫，聰慧機敏，身架子不錯，手腳也靈巧，他又動了想法。

喝了酒的外公，臉上就像紅公雞冠子似的，人也興奮起來。他解放前參加了“袍哥”組織，解放后少不了挨些批受些氣，人也慢慢變得蔫啾啾的，但一說起那些“打金章”的往事，那眼睛就紅中發(fā)亮。

“快喝了！菜都吃完了還在喝，硬是喜歡喝蓑衣酒？”外婆開始收拾碗筷。外公連忙把筷子和酒杯攥緊，饒有興致說起自己最風(fēng)光的“打金章”：“那年，我去省城，是省城‘打金章’，那可不是每個人上得了的！先要在鄉(xiāng)里‘打蘭章’，再去縣上‘打銀章’，最后才到省城‘打金章’。那天‘打金章’，吃的肉包子有這么大！你說打起來兇不兇！”外公夸張比畫了一下臉盆大小，口水也流出來了，“有個人拳法厲害，幾天連打幾個下去。輪到我上去，這人心黑，我還沒站穩(wěn)就給我來了個‘黑虎掏心’，我連忙后退……”

外婆扁扁嘴：“你看你都說了幾百遍了！我的耳朵都聽起繭子了?！彼那牡匕淹夤破磕米撸蒙弦黄垦b了白水的酒瓶放上，“我曉得，你最后打贏了。”

外公嘿嘿一笑：“是啊，不過三拳，我就讓他倒樁，趴在臺上起不來，呵呵呵……不過三拳！”外公眉飛色舞地不停在林子青面前比畫著。

“打贏了又咋了？還在念！你把人家公社上的人打得睡了幾個月，你又咋了呢？還不是把你弄去關(guān)起，又是賠禮又是賠錢？”外婆說起就有點兒氣。

外公尷尬地笑笑：“這么多年，我打過哪個？還不是他欺人先出手！”外公又倒上一杯，一喝，咂巴著嘴，又看看酒瓶：“咦？糟了！今天打的這個酒摻了水的？”

外婆抿嘴一笑轉(zhuǎn)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