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不管是不是“四舊”,是東西都抄光。抄家以后的冬天我覺得比每年都冷,連天氣都與倒霉的人作對,我們沒有棉衣。那是我第一次理解—透心兒涼說的是什么。
抄家后,父母沒有工資,一個月三十塊錢生活費。那是我第一次理解—窮光蛋的意思。買新衣服根本不可能,那也是我第一次理解—寒磣是什么意思。我們每天吃粥,吃南瓜那更是我第一次理解—饞的力量,小時候在姥姥家吃的奶油西點?現(xiàn)在應該說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我愛跑,愛跳,愛動,我父親說:“你太費鞋,補鞋要花不少錢?!苯稚涎a一個洞三角錢,太貴,我父親就自己學補鞋,弄來一個鞋匠淘汰下來的鐵腳兒,晚上大家都睡了以后,他補鞋。我們的布鞋補了又補,若打上油快成皮鞋了,今天穿出來一定很“潮”。褲子的屁股和膝蓋上補了又補,褲腿接了又接,并不是滿街人都穿補丁衣服,但出身不好的人家多數(shù)如此。愛美且細膩的我很害羞,我母親說:“別這么想,不是說要艱苦樸素嗎?”
母親還常叮囑:“爽子,擠牙膏要省,別掉在池子里?!毖栏嘤猛炅?,父親用剪子把牙膏皮剪開,用牙刷掃得干干凈凈。
有一次,母親準備帶著我們姐仨去王府井。好幾天之前我就開始盼望,因為母親告訴我們要給姐仨買布添衣服。幸福的三姐妹,高高興興擠上三路公共汽車,一路上歡聲笑語,街景兒也格外漂亮。
到王府井剛下車,母親大喊:“抓小偷?。∮腥送盗宋业腻X包!”下車的地方正是長安街和王府井的交叉口,有一個大公廁,女廁右邊,男廁左邊,如今已變成了麥當勞。母親從未有過極端的行動,她大喊大叫沖進了廁所,我們羞愧地喊她:“媽!媽!那是男廁所!”她不管不顧往男廁所里沖。街上的人開始起哄,母親臉色蒼白地回來了。聲音發(fā)顫,說:“一路上我緊緊用手抓住錢包,生怕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