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篇(6)

小書館·學(xué)詩淺說 作者:瞿蛻園 周紫宜


二謝與鮑照

謝靈運(yùn)是第一個從生活上體驗山川風(fēng)景的詩人。他以全副精力描繪云霞草木的精神,使祖國的澗壑林泉雄奧幽深的無窮奇景都暴露在世人眼前,不僅是有創(chuàng)造力的詩人,而且是沉著勇毅的游歷家。舉一首為例。

猿鳴誠知曙,谷幽光未顯。巖下云方合,花上露猶泫。逶迤傍隈隩,迢遞陟陘峴。過澗既厲急,登棧亦陵緬。川渚屢徑復(fù),乘流玩回轉(zhuǎn)。蘋(下面的右邊是頁)萍泛沉深,菰蒲冒清淺。企石挹飛泉,攀林摘葉卷。想見山阿人,薜蘿若在眼。握蘭勤徒結(jié),折麻心莫展。情用賞為美,事昧竟誰辨?觀此遺物慮,一悟得所遣。(《從斤竹澗越嶺溪行》)

看這首詩,未免令人感覺到造句用字有點板重沉悶。在它的時代,開始對古淡的詩文嫌不夠味,也就是說不足以應(yīng)付描繪新題材的需要。所以一時風(fēng)氣需要更工整的句法,更嚴(yán)密的字眼,使詩的形態(tài)更加豐富多采。謝氏是這種運(yùn)動的先驅(qū)者,不及后世詩家的靈活,那是無足怪的。正如我們偶然看見唐以前的古畫,總是濃厚的,重拙的,一到唐代,就更加純熟精妙。其發(fā)展的次第正相同。

不用說到很遠(yuǎn),只看比謝靈運(yùn)時代稍后的謝眺,已經(jīng)輕靈多了。試看謝眺的名篇《晚登三山還望京邑》:

灞涘望長安,河陽視京縣。白日麗飛甍,參差皆可見。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去矣方滯淫,懷哉罷歡宴。佳期悵何許,淚下如流霰。有情知望鄉(xiāng),誰能鬒不變!

余霞兩句,千古傳誦,開啟了唐代李白的詩派?!靶B覆春洲”的“覆”字是再三錘煉出來的。以一個警切的字眼提起全句的精神,也是唐代律詩的共同法則。

謝靈運(yùn)與謝眺分稱大小謝,其實小謝與大榭詩派是不相近的,相近的倒是鮑照。鮑氏與小謝可以合稱鮑謝,他們的詩都是飄逸一路,在以前還不曾發(fā)現(xiàn)過,試看鮑氏的轉(zhuǎn)韻五言:

始見西南樓,纖纖如玉鉤。末映西北墀,娟娟似蛾眉。蛾眉蔽珠櫳,玉鉤隔瑣?綺?窗。三五(十五)二八(十六)時,千里與君同。夜移衡漢落,徘徊帷戶?幌?中。歸華先委露,別葉早辭風(fēng)??陀螀捒嘈?,仕子倦飄塵。休澣自公日,宴慰及私辰?晨?。蜀琴抽白雪,郢曲發(fā)陽春。肴干酒未闋,金壺起夕淪?;剀庱v輕蓋,留酌待情人(注:古人所謂情人多半不是指戀愛的對象,而是指親密的朋友)。

鮑照的樂府特別是李白的先驅(qū),其一種蒼涼慷慨之氣全含在華采繽紛之中。舉《行路難》十八首之二為例:

奉君金巵之美酒,玳瑁玉匣之雕琴,七彩芙蓉之羽帳,九華蒲萄之錦衾。紅顏零落歲將暮,寒光婉轉(zhuǎn)時欲沉。愿君裁悲且減思,聽我抵節(jié)行路吟。不見柏梁銅雀上,寧聞古時清吹音。

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fù)坐愁?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這樣的詩已經(jīng)突破五言的范圍,而采取了七言的形式。梁以后不獨(dú)在詩中,即在賦中也常摻入七言句子。詩賦漸漸合流而變了形態(tài)。鮑詩矯健不凡,擺脫拘束,在次首表現(xiàn)得更明顯。

六朝民歌

除六朝詩家的詩以外,六朝的民歌在后來的詩壇上也起很大的作用。它們的特色是用時代的語言,坦率地說出兩性的情愛,似乎是未經(jīng)文人潤色的,但文人運(yùn)用這種民歌豐富了六朝詩的彩?色情調(diào)。下列兩首已經(jīng)成為常用的典故。

碧玉破瓜時,相為情顛倒。感郎不羞赧,回身就郎抱。(孫綽《情人碧玉歌》)

桃葉復(fù)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王獻(xiàn)之《桃葉歌》)

六朝著名的有《子夜歌》、《前溪歌》、《懊儂歌》、《長干曲》等,其中有極秀艷的,如: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fēng)復(fù)多情,吹我羅裳開。(《子夜歌》)

有極潑辣的,如:

黃葛生爛熳,誰能斷葛根?寧斷嬌兒乳,不斷郎殷勤。(《前溪歌》)

有極質(zhì)樸的,如:

我有一所歡,安在深閣里。桐樹不結(jié)花,何由得梧子?(《懊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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